《尼伯龍根之歌》中哈根的英雄形象研究

［摘 要］ 哈根是中古高地德語最重要的英雄史詩《尼伯龍根之歌》中的核心人物之一，雖然史詩中對兩位主角西格弗里德與哈根都極盡筆墨，但是二人在后世讀者和研究者中所獲的評價卻是天差地別。人們往往將西格弗里德視作偉大的英雄進行贊美，而將哈根看作卑鄙的形象。事實上，哈根作為史詩中的關(guān)鍵人物，其人物形象中存在著不可或缺的英雄性。分析哈根作為英雄形象存在的合理性，以此說明哈根形象中所具有的英雄性。

［關(guān) 鍵 詞］ 《尼伯龍根之歌》；史詩；哈根；英雄形象

《尼伯龍根之歌》被譽為“德國的《伊利亞特》”，是中世紀德意志地區(qū)的一部偉大的英雄敘事詩。該史詩分為上、下兩部，上部為《西格弗里德之死》，下部為《克里姆希爾特的復(fù)仇》，全篇九千余行。在《尼伯龍根之歌》的人物研究中，對西格弗里德多持歌頌態(tài)度，甚至有研究將整部史詩視作西格弗里德個人的英雄傳記，而史詩中的另一個人物——哈根則被賦予“卑鄙”“狡猾”等評價。他驕橫、驍勇，為除掉對手竟不惜背后行刺，為堅持自己的主張竟不惜讓眾多勇士踏上死亡的征途，對于這樣的人物，評論界說他是惡魔似乎并不過分。然而，以當(dāng)代人的倫理觀念去理解哈根這個人物，卻是不免要產(chǎn)生誤讀的。其實在史詩中，哈根就是一個地道的日耳曼英雄，是一位忠心耿耿的騎士。本文結(jié)合史詩中的描述以及時代背景，闡釋哈根形象中的英雄性。

一、哈根英雄形象比較

（一）哈根與西格弗里德的比較

提起《尼伯龍根之歌》，人們首先會想到西格弗里德。這個角色實在過于出名，即便是沒有看過史詩原著的人，想必對他也有所耳聞。至于論及英勇，哈根更是無法同西格弗里德相提并論，無論是斬殺尼伯龍族還是俘虜?shù)渿酰鞲窀ダ锏露际菓{一己之力戰(zhàn)勝強敵，他的英勇在史詩中可謂天下無雙。反觀哈根，在目睹了布倫希爾德的武藝后，這位特隆頁的騎士頓時十分沮喪，開口言道：“怎么回事，國王恭特爾？這回賭斗性命攸關(guān)，你如此熱戀的姑娘，原來是個魔鬼的婆娘?！痹凇段鞲窀ダ锏轮馈返淖詈螅邓懔耸譄o寸鐵的西格弗里德，但是即便面對瀕死的西格弗里德，哈根亦非其敵手，只得落荒而逃：“負傷沉重的英雄，無法找到他的利劍，他只得無可奈何，抓起盾牌的邊緣，他從泉水旁站了起來，舉起盾牌追趕哈根，那位毫無忠義的人士，難以從他手中逃遁?！比绱丝磥?，“懦弱”的哈根在英勇的西格弗里德面前似乎更沒有資格被稱之為英雄了。

然而，深入來看，西格弗里德雖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卻恃勇而驕，總是做出一些本無必要的舉動來彰顯自己的勇猛。比如西格弗里德初次來到布爾恭騰后，立刻對無冤無仇并熱情款待他的布爾恭騰君臣發(fā)下戰(zhàn)書：“不管你們?nèi)缤L(fēng)聞傳說，多么的英勇卓絕，我也不問你們當(dāng)中是否有人喜歡與人作對，你們擁有的一切，我要通通的征討奪回，無論是土地還是堡壘，一切都必須對我俯首稱臣?！蔽覀儺?dāng)然相信，西格弗里德想要做到這些事情簡直輕而易舉，可他這樣做的理由僅僅是為了能迎娶克里姆希爾特。反觀哈根，卻老成穩(wěn)重，在西格弗里德挑釁布爾恭騰的君臣，雙方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之時，哈根立刻主動站出居中調(diào)停：“我們的勇士莫非果然禍從天降，難免災(zāi)殃，讓他這會兒專程策馬來到萊茵河畔挑釁事端，他本可以放棄無事生非，我的主人們對他并無絲毫不當(dāng)之處有待商量?！敝档米⒁獾氖?，哈根是唯一知道西格弗里德所有事跡的布爾恭騰人，他比布爾恭騰的任何人都清楚，倘若開戰(zhàn)，布爾恭騰人必死傷慘重。因此，哈根沒有激怒西格弗里德，而是引誘其說出自己宣戰(zhàn)的原因，以便尋找化解之法。在此過程中，哈根表現(xiàn)得不卑不亢，他據(jù)理力爭，其話術(shù)之老練、為人之老成可見一斑。哈根雖然不像西格弗里德那般英勇，但其成熟穩(wěn)重的一面卻遠勝于西格弗里德。

（二）哈根與恭特爾的比較

恭特爾這一形象常被讀者視作“庸主”，但他也是一位合格的君主，更算得上是一位英雄人物。恭特爾寬宏大量、為人善良，哈根則小肚雞腸、陰險毒辣?？蛇@善良之人偏偏無謀短視、優(yōu)柔寡斷，而陰險之人卻目光長遠、腹有良策。在史詩中介紹，在匈人使臣奉埃策爾的命令來到布爾恭騰求親之時，哈根就意識到一旦克里姆希爾特與埃策爾聯(lián)姻，必將后患無窮，于是他竭力反對，可惜恭特爾對克里姆希爾特心懷愧疚，加之他本就很善良，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這其中的利害，任憑哈根如何勸說，眾人還是促成了這樁婚事。其實就這般倒也無妨，只要留在布爾恭騰，誰也無法威脅到他們。可恭特爾偏偏答應(yīng)了埃策爾的邀請，赴了那場有去無回的宴席，哈根看出這其中的端倪，對恭特爾進言：“她跟你平素有隙，我們對她有何傷害，你的心中完全明白，因此我對克里姆希爾特的計劃始終憂慮重重，我曾經(jīng)親手殺死了她的丈夫西格弗里德，我們現(xiàn)在如何還敢騎馬前往埃策爾的王國?！鄙屏嫉墓貭枀s堅信克里姆希爾特并無歹意：“她的憤怒似乎平息，她以衷心的一吻，對我們表示了原諒和寬恕，如同我們在她離開王國以后所做的一樣，她只是對你，哈根的，仇恨從來沒有消失。”可這出于善意且堪稱最善良的舉動卻引來了最殘酷的結(jié)局，布爾恭騰和無數(shù)國家的勇士最終殞命，倘若恭特爾能夠聽取哈根的意見，又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從故事的結(jié)局來看，在上述件事中恭特爾的舉動皆是因為他心地善良、寬宏大量，因此才會輕信克里姆希爾特不曾懷有害人之心，然而這過分的憐憫卻成為禁錮他的枷鎖，最后害得他和無數(shù)勇士悲慘收場。反觀哈根，做事的確陰狠，然而他總是深謀遠慮，后來即使布爾恭騰的勇士們在匈人王國里身陷險境，哈根的數(shù)次出謀劃策也能幫助眾人多次化險為夷，哈根做事絕情是因為他擁有遠見，知道什么時候應(yīng)該拋棄那不必要的憐憫，就如他自己在為恭特爾出謀劃策時所說的“權(quán)且讓我當(dāng)個罪人”。

（三）哈根與狄特里希的比較

相比于其他幾位主要人物，狄特里希在史詩中所占的篇幅較少。然而，這位波爾那國王身上所具備的英雄氣概絕不亞于西格弗里德和哈根。故事的最后，也正是狄特里希以一己之力擒獲了哈根與恭特爾兩名好漢，宣告了他們的落幕。狄特里希最與眾不同的一點在于，他十分重視騎士之義，換言之，他可以稱得上是一位嚴格恪守騎士道德的完美騎士。狄特里希給自己定下了規(guī)矩，不敢違背，為人雖最是重義，結(jié)果面對現(xiàn)實的壓迫，一味妥協(xié)，根本守不住自己的道義。其原因在于他與哈根相比缺乏了一樣重要的東西，那就是一股反抗精神，對現(xiàn)實的不屈。

哈根在前往匈人的土地時，就有女海妖預(yù)言：“你如果愿意掉頭回去，那么現(xiàn)在為時未晚，因為你們眾位英勇騎士應(yīng)邀前往匈人埃策爾王國，告訴你們，那是必死無疑。”哈根當(dāng)然清楚這一去兇多吉少，女海妖的預(yù)言更是預(yù)告了他的結(jié)局，可是他無所畏懼，正如他自己立誓“我首先要親手斬殺埃策爾王國的許多英雄好漢，那是我堅定不移的計劃”。

誠然，哈根不是狄特里希，他既不仁義也不正義，最后的絕計害死恭特爾甚至有違忠義，但正因為他不是狄特里希，才會在現(xiàn)實與命運面前絕不妥協(xié)，奮起反抗直至死亡降臨。

二、哈根行為的解釋

（一）哈根的政治責(zé)任

在史詩中，哈根一直是穩(wěn)重且富有謀略的人物，他在史詩中的行事也時刻合乎情理，但是哈根有他的政治責(zé)任。其實對于西格弗里德，哈根并沒有明確的個人仇恨，如果非要尋找蛛絲馬跡，那就是他對西格弗里德最初美好形象的幻滅。

哈根是策劃西格弗里德之死的罪魁禍首，這是他最遭人唾棄的一點，也是他卑鄙一面的體現(xiàn)。西格弗里德之死更是導(dǎo)致了之后一系列慘劇的發(fā)生。事實上，以哈根的性格而言，做出殺害西格弗里德這種事情完全符合他的特點，令人不解的地方在于，哈根選擇了最不可能的時機動手。之所以說哈根挑選了一個最不符合他性格特點的時機下手，是因為那時的西格弗里德已不像初到布爾恭騰時心懷惡意，西格弗里德幫助恭特爾擊退了外敵，并幫助他娶布倫希爾德為妻。恭特爾則將其妹克里姆希爾特嫁給西格弗里德，而他自己也與西格弗里德建立了深厚的友誼，此時的西格弗里德對他們而言毫無威脅，甚至可以說關(guān)系十分親密，可哈根還是決心要把他置于死地。西格弗里特是尼德蘭的王子，盡管他曾委身于恭特爾，為恭特爾效忠，但他本質(zhì)上代表的不是布爾恭騰，而是他自己的王國尼德蘭。因此，哈根與西格弗里特最終不能成為一個利益共同體。所以當(dāng)西格弗里特瀕臨死亡的時候，哈根說道： “一切事情都已結(jié)束，我們的憂愁，我們的痛苦。我們現(xiàn)在再也找不到敢于跟我們抗爭的英雄。我感到很榮幸，終于結(jié)束了他的統(tǒng)治時代。”由此可見，哈根并非以個人的身份同西格弗里特展開生死較量，而是以整個氏族的身份與西格弗里特進行搏斗。他一直把西格弗里視為國家的隱患，只有西格弗里特死了，這個隱患才能消除。除掉西格弗里特就是一場普通的政治運作，既然西格弗里特羞辱了國家的尊嚴，也惹怒了國王，除掉他顯然已經(jīng)是必然的，而背后行刺只是一個手段的問題。馬基雅維里認為目的正當(dāng)可以不計較手段，而哈根的行為正是反映著這一種思維方式。因此說，從國家利益的倫理角度來看，哈根并無個人行為上的愧疚感。

（二）哈根的集體主義

中古史詩中的英雄有明確的集體意識，英雄之間的合作既是精神的凝聚，又是集體協(xié)作，也是在忠君、愛國精神激勵下而凝聚的集體主義。

哈根的集體主義集中表現(xiàn)在他的忠誠，他的忠誠貫穿于整篇史詩中，他用他無上的忠誠“維護朝廷風(fēng)云”，為了國家的利益從內(nèi)心接納了西格弗里特，在冰島之行中，他a72ae8137e2f639d4656587c43466d61用獨有的忠誠打擊了勃呂恩希爾特的囂張氣焰，捍衛(wèi)了布爾恭騰的榮譽。哈根的忠誠表現(xiàn)為他深知接受埃策爾的邀請是危險的，而依然不顧個人安危，跟隨君王前往，直至為之失去生命。也許我們會疑惑，哈根年輕的時候曾經(jīng)效忠過匈奴的國王埃策爾，現(xiàn)如今又對恭特爾效忠，這難道不是損敗了他忠誠的形象嗎？這非但沒有損敗，還恰恰體現(xiàn)了他的忠誠。哈根效忠埃策爾，是因為他被迫當(dāng)過匈人的人質(zhì)，作為一名人質(zhì)，哈根別無選擇。最后在和匈人的斗爭中，哈根并沒有因為曾經(jīng)效力過匈奴而消極地戰(zhàn)斗，而是奮力抗戰(zhàn)，體現(xiàn)了他的大無畏和對自己國家的誓死效忠。

歐洲中世紀騎士階層倍受重視的品德就是忠誠，哈根身為騎士，要對恭特爾忠誠，要為君王分憂解疑，遵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的騎士理念。哈根和恭特爾聯(lián)合密謀殺害西格弗里特，就是最好的說明。

三、哈根英雄形象存在的合理性

（一）德意志民族性格特點

德意志民族具有很多優(yōu)點，其中被其他民族所公認的就是德意志民族的紀律性、嚴謹以及他們不愿茍且的精神。哈根就具備這樣的性格特點，他作為騎士，恪守臣子的職責(zé)，明知道主君的決定是錯誤的甚至有些愚蠢，他仍舊會遵從其意愿想辦法為其實現(xiàn)。哈根正是在德意志獨特民族性格的滋養(yǎng)下所產(chǎn)生的角色，一方面，他是一位忠君勇敢的騎士；另一方面，他也會對仇敵施展最惡毒的報復(fù)。

（二）時代背景

《尼伯龍根之歌》所創(chuàng)作的時代是中世紀發(fā)展的巔峰時期，這一時期的歐洲大陸相對穩(wěn)定，但德意志是個例外，正處于霍享斯陶芬王朝的末期。這一王朝曾有過兩位強大的君主，一位是“紅胡子”腓特烈，他曾殺得亨利大敗而退；另一位是腓特烈的兒子亨利六世，他更是綁架了“獅心王”理查，并逼迫其行臣服之禮。無論是“獅子”亨利還是“獅心王”查理，他們二人都是公認的勇士，是騎士們的模范，德意志的皇帝卻讓他們一個敗北一個臣服，這對于德意志的騎士來說，是何等的偉業(yè)，是多么巨大的榮譽，而哈根與這兩位君主頗為相似。

（三）騎士精神

中世紀時期戰(zhàn)亂頻繁，社會道德敗壞，不過對于中世紀象征之一的騎士而言，確實有一些默認的準則，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忠誠。騎士精神所謂的忠誠，一方面就是效忠于冊封自己為騎士的對象，另一方面則是指騎士們對自己許下的諾言恪盡職守，哈根對于騎士精神的遵從在敘事中都有體現(xiàn)。雖然以今天的價值尺度來看，哈根具有許多缺陷，但如果以中世紀的騎士精神為標準來衡量，哈根足以稱得上是騎士中的典范。

四、結(jié)束語

《尼伯龍根之歌》是對勇士的贊歌，論起哈根，他睚眥必報、做事絕情，只要是站在他的對立面，即使是手無寸鐵的孩童，他也不留一絲憐憫。作為敵人，哈根是可怕而危險的。哈根對待朋友肝膽相照，富有遠見且老成持重，作為朋友，他無疑又是可靠令人親近的。有人認為哈根身上小人的一面讓他不配被稱作英雄，但哪怕是人類史詩中最古老的吉爾伽美什——“他擄掠別人的妻女、子嗣，令父親們突感傷悲”，也有殘暴與卑鄙的一面，英雄們也是人，神性的一面讓他們變得光輝而偉岸，但正是人性的一面才讓我們發(fā)現(xiàn)原來英雄與人們的距離竟如此接近，他們也是有血有肉的。

正如哈根一般，懦弱、卑鄙、奸詐且狠毒，但他也穩(wěn)重、智慧、英勇，最重要的是，敢于向命運發(fā)起迎頭猛擊。哈根與其說是一個人，倒不如說是成千上萬個人，是成千上萬的德意志人匯聚在一起，共同為英雄這一詞匯挑選了屬于他的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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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西安工商學(xué)院

作者簡介：張歡生（1985—），男，漢族，陜西榆林人，碩士研究生，講師，研究方向：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