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介紹韓城知縣張瑞璣秘密加入同盟會的,是數(shù)年后草擬《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宣言書》、出任臨時政府教育部次長的景耀月。
景耀月字太招,山西芮城人,1904年留日,次年中國同盟會創(chuàng)立,擔任組織干事及山西分會負責人之一。1907年到西北運動革命,“以山西同鄉(xiāng)之誼,經(jīng)兩次面晤,動以同盟會宗旨,甚合張(瑞璣)意,同有反清之心,便以宰官身份宣誓加盟”(見李金銘《辛亥人物景耀月》)。
那時朝廷剛剛發(fā)生了“遼東節(jié)度用錢買”的大丑聞,瑞璣作《楊花曲》嘲諷:“阿翁只手攬朝綱,親草詔書代玉皇……”痛快淋漓,不脛而走?;蛟S正是這首七言古詩,使得詩人革命家景耀月眼前一亮,對這位山西籍的韓城縣令產(chǎn)生興趣,一晤再晤吧。不然,僅憑同鄉(xiāng)之誼,能這樣冒失?
入盟儀式或許就在瑞璣的龍門官廨秘密舉行,誓詞是:“驅(qū)除韃虜,恢復中華,創(chuàng)立民國,平均地權(quán)。矢忠矢信,有始有卒,有渝此盟,任眾處罰?!毙那?,景耀月或許告說瑞璣,中國同盟會在東京舉行籌備會時,孫中山與宣誓者一一握手,祝賀大家“自今日起,君等已非清朝人矣”。即便不說,瑞璣當然也明白,宣誓對他這個宰官來說意味著什么,宣過誓風險會有多大。
傳記文學大家、復旦名教授朱東潤晚年在自傳中寫到,他老家江蘇泰興縣知縣龍璋(字研仙)“就是同盟會員”,同盟會副會長黃興曾在龍璋的衙門里留下腳印。又說龍璋辦學校,派留學生(據(jù)胡適《丁文江傳》記載,丁文江就是龍璋派到日本留學的),也著實做了些革命的啟蒙事業(yè)。初次見到這個說法,覺得江南江北都有知縣加入同盟會——“南龍北張”——真是一段佳話。時隔不久讀到章太炎《龍研仙先生墓表》,卻沒有見到龍璋加入同盟會的記載,《辛亥人物碑傳集》(卞孝萱、唐文權(quán)編)將龍璋歸入第十五卷,即“游移于君主、共和政治間的人物”。想來朱東潤先生記憶有誤。章太炎《故參議院議員張君墓表》對瑞璣入盟事記得真切:“及中國同盟會之立,君以宰官私誓焉。”同盟會發(fā)起人之一田桐作瑞璣小傳時也說:“同盟會成立,瑞璣亦慨然與焉,不計其為官也?!闭?、田兩位同盟會元老述及瑞璣入盟這件事,都不約而同強調(diào)其宰官身份,恐怕不只是巧合吧?!缎梁ト宋锉畟骷穼⑷瓠^以民初政治人物歸入第十卷。
我還想到蔡元培先生。
蔡先生早年是欽點翰林,三十歲放棄翰林院編修而委身教育,同盟會成立后任上海分會長——“以翰林而參加革命者,在同時代人中,為數(shù)寥寥。”(唐振?!恫淘鄠鳌罚┤羰前选昂擦帧睋Q成知縣,瑞璣亦無愧色:“以知縣而參加革命者,在同時代人中,為數(shù)寥寥?!辈煌氖?,蔡先生入盟時離開翰林院(即脫離體制)已經(jīng)七年了,入盟后短期委身教育,接著就赴德國留學四年之久。瑞璣呢,入盟時在知縣位置上剛干了兩年,入盟后輾轉(zhuǎn)四個縣,仍是做知縣,日日“奔忙酬應(yīng)汗如雨”,而與此同時又在陜撫恩壽的肘腋下從事革命活動。同樣是“為數(shù)寥寥”,插著藍翎、穿著馬蹄袖的瑞璣,遠比蔡先生風險更多,也更大。我這樣“硬”把蔡先生拉來作比較,絕非敢對蔡先生有半點不恭,實在是除了蔡先生,我再找不出身為滿清官員而加入同盟會者,可與瑞璣相比。
二
研究近代思想文化史的學者認為,甲午之后風雷激蕩,風氣大開,這種局面與學堂、學會、報紙這三種傳播媒介的關(guān)系極大。瑞璣曾受惠于這些傳播媒介,如嚴復的《國聞報》、梁啟超的《時務(wù)報》《新民叢報》、蔡元培的《警鐘日報》、林白水的《中國白話報》等,深知它們是啟蒙的利器。
瑞璣以即用知縣分發(fā)到陜西的那年冬天,就看到林白水在上海創(chuàng)辦的《中國白話報》了。該報半月一期,在西安設(shè)有代銷處,閱讀很方便。到韓城做知縣后,他先是興辦學堂,繼而創(chuàng)辦陜西最早的一份縣級報紙——《龍門報》。他在一篇文章中寫道:
“韓城之有《龍門報》,璣實倡之,經(jīng)營初定,遂卸篆歸省?!?/p>
瑞璣卸篆歸省是1907年8月7日(農(nóng)歷六月二十九)。想不到離開后,“知縣張瑞璣之遺靴”陳列在鼓樓上供人瞻仰,《龍門報》卻“機印改為謄寫,淺說改為文言,體例倒置,文字蕪雜,其報雖存,而其名已若有若無,無復有人道及者”。機印是鉛字印刷,淺說介于文言與白話之間。辦淺說報紙的初衷未能實現(xiàn),使瑞璣耿耿于懷,數(shù)年后仍感慨系之:
“是以見天下成事之難,并以見天下任事之人不易多得也?!?/p>
所幸到了興平,與張深如、南南軒一拍即合。到任四個月(1909年3月)就辦起《興平報》,宗旨是啟發(fā)民智、開通風氣、提倡民權(quán)、言論自由。南南軒任社長。《興平報》十天一期,石印,設(shè)有“論說”“選錄專件”“新聞雜俎”等欄目,很受社會歡迎。數(shù)年前我在網(wǎng)上看到,有位雷先生收藏了一份殘缺不全的《興平報》,日期是“中歷宣統(tǒng)元年十月二日”,“西歷一千九百零九年十二月二日”??芍@份縣級報紙既有中國皇統(tǒng)紀年,又有世界通用的公歷紀年。瑞璣擅書法,從后來幾份報刊都由他親自題寫刊名來看,《興平報》刊名該是他題寫的。就在這一年,與瑞璣同時進入課吏館、后來留學日本的張季鸞,在東京創(chuàng)辦了同盟會陜西分會機關(guān)刊物《陜北》,在三原宏道學堂念書的吳宓創(chuàng)辦了《陜西雜志》,在上海的于右任創(chuàng)辦了《民呼日報》《民吁日報》。
瑞璣在興平呆了十個月,即調(diào)署長安知縣。隨后張深如應(yīng)聘做西安實業(yè)學堂監(jiān)督,南南軒也到了省城。為避免《興平報》重蹈《龍門報》的覆轍,報社遷移到西安,改為《興平星期報》,1910年3月出刊,鉛印,每周一期,八開四張。瑞璣題寫刊名,又撰寫了《興平報第二年發(fā)刊感言》的發(fā)刊詞。轉(zhuǎn)過年,《興平星期報》改為《帝州報》。辛亥元老景梅九赴陜西運動革命時,做過《帝州報》的投稿員,發(fā)表了《溺女》等小說。他說“《帝州報》是老友張衡玉創(chuàng)辦的”,主筆南南軒“穩(wěn)健而有肝膽,我由衡玉介紹見面定交”(見景著《罪案》)。
陜西辛亥革命前后,《帝州報》分為兩種類型。據(jù)陜西報刊志,宣統(tǒng)三年“十一月五日,張瑞璣主辦的《帝州報》在西安創(chuàng)刊”。該報系《興平星期報》和《普及白話報》合并而成,郭希仁和晁一鳴任主編,設(shè)有“演說”“紀事”等專欄,為辛亥革命和共和告成而鼓吹吶喊,如第一號社論:“我們同胞時時刻刻都要想著……這九月初一日,是我們重生的日子?!卑催@個記載,《帝州報》是一份白話報,在西安起義(九月一日)后才出刊。
新近在網(wǎng)上看到,廣東珠海的民間收藏者藏有一份從陜西收來的、保存完好的《帝州報》,出版日期為“中歷宣統(tǒng)三年六月三十日”,“西歷一千九百一十一年七月二十五日”。據(jù)中國新聞網(wǎng)介紹,這是一張對開大報,報名豎題,兩個版面,一版是“緊要新聞”,二版是“本省新聞”?!熬o要新聞”詳細披露了當時國內(nèi)兩大新聞:“鐵路收歸國有”和“四川保路運動”,標題有《鄭孝胥力主湘鄂鐵路收回國有》《四川路潮劇烈史》,生動而詳細地報道了這兩大歷史事件的背景與經(jīng)過,“文筆雖文白夾雜,但簡潔而富有感染力”。這份《帝州報》比陜西報刊志記載的《帝州報》出刊時間早了四個月零五天。
顯然,最晚在辛亥革命西安起義(10月22日)前三個月,《興平星期報》已改為《帝州報》了。這兩種類型的《帝州報》主要區(qū)別在語言文字,起義前是“文白夾雜”的淺說,起義后大都改用白話文??^仍是瑞璣題寫的那個。起義前的《帝州報》是陜西同盟會鼓吹革命的重要陣地,起義后改版的《帝州報》相當于陜西軍政府的喉舌。如11月20日刊登的《總都督張鳳翙致帝州報社函》說:“各處辦事人員及各標營弁兵或有不法情節(jié),新頒政令或有窒息情形,報館如有所聞,不必隱諱,可即據(jù)實登載。如有匪徒借故滋擾,本都督當力任保護,以維持言論自由?!?/p>
《興平星期報》發(fā)刊的同一年(1910),瑞璣還與西安知府尹昌齡(開明官員)和同盟會員王銘丹、郭希仁創(chuàng)辦了《聲鐸公社質(zhì)言》,宗旨是啟迪民智、開通風氣、宣傳維新、注重事實,文字通俗易懂。瑞璣以淺近的文言寫了發(fā)刊詞,開頭說:
嗚呼!鐸無聲久矣。自秦以來,官與民相隔,政與教相離,語言與文字相歧,學問與經(jīng)濟相分。于是經(jīng)生之訓詁,文人之詞章,儒者之性理,士子之帖括,皆才而秀者之所學也。其為學也,再傳必異,易代必變,遞嬗爭馳,莫衷一是。而獨吾蠢然無知之愚民,官失其政,師失其教,閉聽塞明,數(shù)千年未嘗一變。嗚呼!鐸無聲久矣。
“數(shù)千年未嘗一變”,包括滿清,又遠超滿清之上。瑞璣入同盟會時宣誓要“驅(qū)除韃虜,恢復中華”,他的思想?yún)s不限于“反清”,而是從秦朝以降兩千年的專制文化中,掘出造成“吾蠢然無知之愚民”的病根,矛頭指向了“官失其政,師失其教”。
鐸是一種大鈴,古代用來發(fā)布政教法令。瑞璣認為,自秦以來老百姓是蠢然無知、閉聽塞明的“愚民”,所謂“鐸”形同虛設(shè)。秦以前如何呢?
夫三代之治天下也有二:曰道,曰文。其所謂道,愚夫愚婦之道也,其所謂文,布帛菽粟之文也。人人見之,人人知之,人人能行之,未嘗有高遠艱深之詞意,以困吾民。故其文易曉,而其道易行。后世道不與文謀,天下學者爭摭拾華靡陳腐之舊語,以為弋名釣利之具,遂不屑下接于吾民,而吾民亦無從而解之。彼詞賦歌騷之典贍,考據(jù)證引之博奧,非吾民之所易解,固無論矣。若夫批牘也,文誥也,諭戒也,皆直接吾民之文言也,而吾民之辨其句,解其意者,百無一二。是故朝發(fā)一號而民不問,暮馳一令而民不知,士大夫日日著書立說以勸而民不聞。上下各不相謀,以致壅塞隔閡,養(yǎng)成今日喑啞聾瞽之天下,而說者猶歸咎于民愚。嗚呼!豈通論哉。
上古夏商周三代之世,“其文”跟布帛菽粟一樣,明白曉暢,“其道”也跟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密切相關(guān)。后來就變了,兩千多年間,學者詞賦也好,官方公文也好,都是艱深博奧的文言文,老百姓認不得,聽不懂,結(jié)果就“養(yǎng)成今日喑啞聾瞽之天下”。在這里,瑞璣揭出了“官失其政,師失其教”的幫兇——文言。怎么辦?
本社憐吾民之愚,并知吾民之非樂于愚也,乃編為質(zhì)言,以告誡而勸諭之。不曰文而曰質(zhì),取其通俗易曉也;不曰報而曰言,不欲自居于報,亦不敢以報自命也。今者第一期出版矣,我知父老子弟團聚而觀,必慨然嘆曰:天下固有此種易解文字供人玩覽耶?向者吾之官、吾之師,奈何秘而不宣,而故為艱澀古奧不可索解之文以難人也?嗚呼!鐸無聲久矣,有之,請自今始。
“質(zhì)言”就是通俗易懂的話,與文言相對。按陜西報刊志的分類,《聲鐸公社質(zhì)言》屬于“公辦民助”,創(chuàng)辦者當中,瑞璣、尹昌齡有官方背景,王銘丹、郭希仁是民間身份,他們共同擔負起“聲鐸”——其聲可達于民——的責任。五百余字的發(fā)刊詞,僅“吾民”就出現(xiàn)了八次,“民”出現(xiàn)了五次,此文收在瑞璣遺存的詩文集里?!奥曡I”還發(fā)出哪些聲音?有些什么“告誡和勸諭”?我在國家圖書館、陜西省圖書館和檔案館等處查不到這份報紙,只能留憾于此了。
聊作補充的是瑞璣寫有《驪山布衣歌》:“長安市上人合圍,摩肩環(huán)集說法臺。臺上一聲一掬淚,臺下拍手聲如雷。道旁小兒罷游嬉,爭識驪山老布衣。布衣胸中十斛血,吐作蓮花千萬枝?!?驪山布衣即《聲鐸公社質(zhì)言》的同仁王銘丹,詩里還說到兩人“挑燈對影談時事,碧窗秋雨淚有聲”。
三
1911年3月,瑞璣和郭希仁等又成立了學術(shù)性團體“暾社”,借研究學問,宣傳革命。社址在西安西大街涇陽會館,社刊為《暾社學譚》,月出一期,三十二開本,設(shè)有“論著”“疏證”“譯述”“文苑”等欄目。
成立暾社時,瑞璣已從長安首縣調(diào)任臨潼(因稱病不給巡撫恩壽的寵妾拜壽遭忌)。社名是他起的,刊名是他題的,發(fā)刊詞也非他莫屬,于是便有了這篇署名老衡的名文《暾社記》。全文如下:
月未落,雞未唱,大地山川,昏昏茫茫。無賢愚,無貴賤,無老稚男婦,咸倒床貼枕,收神納息,懵然一覺。如僵尸,如病厥,靈明散失,五官百體悉萎廢不能舉,心與神離舍飛逸。噩夢擾擾,囈語喃喃,終宵輾轉(zhuǎn),與魑魅魍魎為鄰。舉人間一切悲歡苦樂、生死存亡之境,冥然漠然不自覺。
悲夫!世界昏暗,人理滅絕,無過此時。夜未明,人未醒,謂睡為死可也,謂無世界無人類亦可也。使夜長此不明,人長此不醒,則舉天下人將長睡死矣。豈不哀哉!
朝暾初出,蒼蒼涼涼。村落城市,漸聞人聲。向之如僵尸,如病厥者,漸披衣徐起,櫛發(fā)盥面,備晨餐,謀操作,營營焉各有所為。于是手足之運動,耳目之視聽,心思之智識,紛然厘然,各抒其用。至天午日中,而世界光明,人理發(fā)生之機為之大盛。若猶有倚枕伏席,昏然常睡,不能移趾下床,舉足出門者,非病即廢,非攣即囚,不死而死,不得復稱為人也。
嗚呼!中國睡國也。漢宋以后,學說不昌,漫漫長夜,七百余年。近者哲學代興,東西蔚起。顧歐美日午,而震旦未明;瀛海朝烘,而支那方夜。舉四萬萬國民,酣睡鼾呼于黑暗學界之中,而不能遽醒。人見其久睡不醒也,以為其已死矣。夫國民果死,安得有國?國民不死而不醒,猶之乎已死也,則有國亦必無國。雖然,夜雖長必明,睡雖沉必醒。謂長夜為不曉者,不知天也;謂沉睡為真死者,不知人也。以天時言,中國之夜當明;以人事言,中國之睡當醒矣!郭君希仁,集秦中諸君子研究學理,將刊布學說以提倡一時,余為名其社曰“暾社”。嗚呼!月將落,雞將唱,此其時也。吾為呼四萬萬睡民,而大聲告之曰:
朝暾出矣!
“夜雖長必明,睡雖沉必醒。”“中國之睡當醒矣!”“月將落,雞將唱,此其時也。”“朝暾出矣!”——從西安古城發(fā)出的這一聲吶喊,與戛然終謝了末代王朝史的槍聲貼得很近,很緊!
《暾社學譚》第四期登出《醉后放歌寄吳岷甫孝廉》,署名仍是老衡。吳人達字岷甫,號山民,江蘇泰興人。孝廉即舉人。如果說《暾社記》是振聾發(fā)聵的吶喊,《醉后放歌寄吳岷甫孝廉》便是風高萬里、充塞天地的苦悶與彷徨。這首歌行體的長詩開篇劈空而來:“吳郎吳郎,天缺西北隅,地陷東南方?!睆幕煦缥磋?、亞丹(今譯亞當)和媧皇創(chuàng)造人類寫起,感慨上下兩萬四千年,縱橫十萬八千里,“我”卻渺如太倉一粟,生命又短暫得如同寸燭光陰,攬鏡對影,能不自傷!看看歷史吧:出東郭,登北邙,吊周秦,訪漢唐,滿目盡是“荒碑臥宿草,石馬泣夕陽”。放眼望呢——“地球行星各世界,淚水多于太平洋?!敝荒芏闳胱磬l(xiāng)了!在醉鄉(xiāng),“我”乘風凌空飛到天上,闖入玉帝的白玉堂,醉意朦朧中赤著雙腳,踞坐在玉帝的珊瑚床上,蘸著奇香古墨,鋪開玉版宣紙,狂草淋漓,將胸中抑郁不平都“上之帝座當諫章”,“帝前一一叩其詳”?!爸G章”中說了些什么?請看:
孔孟之學胡不昌?黃農(nóng)之胄胡不強?既不能鎖???、鎮(zhèn)邊防,使五洲列國守舊疆,胡不使六經(jīng)九籍走八荒?胡不使言語衣冠通梯航?胡不使禹皋佐治,堯舜垂裳,地無中與外,種無白與黃,國家無破滅,人民無死喪,大角熒惑藏光芒,普天謳歌樂且康?胡乃東西擾擾,華夷攘攘,宗教紛雜,學說低昂。弱者為奴隸,強者為帝王。鷹瞵虎視不知讓,豆剖瓜分不知愴。殺人之器日益良,斂財之方日益長。古者圣人所深惡,今反其道無不祥。視我神州赤子四百兆,賤如牛馬與犬羊。前山來猛虎,后山來群狼?;⒗秦澓菔潜拘裕鹿砉使砀首鱾t。獅子酣睡喚不醒,拳曲爪牙如尸僵。權(quán)利三春冰,法令六月霜。文牘如牛毛,人才如鳳凰。袞袞諸公癡且頑,事事小兒捉迷藏。使我國貧民困萬物病,九洲四海同惶惶。吁嗟乎!地不老,天未荒。物各有血氣,人各有肺腸。披我二千余年舊歷史,一讀一哭淚滂滂。天堂不夜帝不醉,胡為萬事盡反常!使我不前不后生今世,些子一官如秕糠。達不登廊廟,窮不投沅湘。四十年華將老矣,筆無鋒穎劍無铓。我欲下詔請帝遣力士,神工鬼斧降昊蒼。填海水,平高岡,為我開鑿別創(chuàng)新世界,河山日月七寶裝。又欲再遣閻摩老子走塵世,為人一一治膏肓。湔濯臟腑易腸胃,使我朝野無私官無贓!
詩人心中的理想是“地無中與外,種無白與黃,國家無破滅,人民無死喪”,是“普天謳歌樂且康”。而兩千年來的歷史和眼前的現(xiàn)實卻是:弱者為奴,強者為王,鷹瞵虎視,各不知讓,是“殺人之器日益良,斂財之方日益長”,是東方睡獅喚不醒,朝野上下袞袞諸公癡且頑。還顧自身,年華已逝,將垂垂老矣,仍然是個秕糠小官,“筆無鋒穎劍無铓”;既不能躋身廊廟有一番作為,又不能投入沅湘,效屈原一死。那么就請玉帝開恩,派遣大力士創(chuàng)造一個全新的世界吧,再請玉帝派那閻摩老子到人世間走一遭吧,將世人的五臟六腑洗濯干凈,“使我朝野無私官無贓”!
這番醉鄉(xiāng)里的醉話,惹得玉帝大笑起來:你這個下界書生太癲狂了,竟敢拿這些醉詞來冒犯,要知道“旋乾轉(zhuǎn)坤各有責”,人間事若是讓天公日日去干預(yù),哪還忙得過來嗎?!
真是叫天天不應(yīng)啊,只能“聞言痛哭再拜出”。別了玉帝,出了醉鄉(xiāng),回到現(xiàn)實中,苦悶彷徨達到極致:“我血盈腔,我淚盈眶,我哭我歌聲瑯瑯,無人聞之獨盤桓。吳郎吳郎,百年三萬六千日,與君日日且醉三百觴!”
這首《醉后放歌寄吳岷甫孝廉》奇瑰恣肆,愛國熱忱、攬轡之志與苦悶彷徨交織在一起,是瑞璣歌行體的代表作。同代人中多有將瑞璣比作李白的,如說“詩仙酒圣,應(yīng)知李白是前身”(郭寶清),“李白仙才,李賀鬼才,我公其兼而有之”(無名氏),“公是青蓮我非甫,一生狂傲得毋同”(田桐),“陡聞太白去騎鯨”(劉盥訓)。竊以為,瑞璣是以李白的筆寫杜甫的詩。
詩仙也好,酒圣也罷,瑞璣緊盯現(xiàn)實,有時干脆披掛上陣,筆作投槍,直刺時弊。
《暾社學譚》第一期至第六期連載了《新樂府》十四首,署名老衡。詩前小序說,冬夜獨坐,萬感飛集,移燈伸紙,拉雜成歌,“其聲激,其詞野,是賈生之流涕,阮生之痛哭也”。標題依次為:《民之牧·刺官也》《排官·刺紳也》《學堂師·刺學堂也》《宋儒·悲學說之不昌也》《道教清·悲宗教之不興也》《新賠款·嘆財政之困絀也》《潼關(guān)西·恨鴉片之流毒也》《貧在人·譏礦學之不講也》《立公司·譏鐵路之難成也》《淚潺潺·哭時局之危迫也》《何謂法·痛交涉之失敗也》《窮于丐·傷廉恥之道喪也》《昂無比·恨賄賂之公行也》《神巫來·嘆迷信之不破也》。刺、悲、嘆、譏、哭、痛、傷、恨!請看第一首:
張大傘,排健仆,來者誰,民之牧。牧職維何,曰鞭與撲。朝取乳,我犢哭,暮截毛,我羊禿。我羊我犢凍且餒,凍死餒死將誰告(原注:讀鵠)。世事有如南山竹,節(jié)節(jié)不通層層復。嗚呼!吾民皆羊犢,生我死我民之牧。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瑞璣外孫王作霦在西安訪問九十多歲的劉安國老人,劉老先生講到小時候喜歡瑞璣的《新樂府》,當場背誦了這首《民之牧·刺官也》。在西北運動革命的景梅九說:“(瑞璣)最妙的是一面做官,一面罵官,作了許多《新樂府》,替百姓出氣,所以我常向他的衙門里行走,并談到革命?!庇终f:“老衡雖沒被我拉入同盟,我承認他是個特別同志?!保ㄒ娋爸蹲锇浮罚┤瓠^真能保密!
研究近代報刊史的著名學者方漢奇,論及辛亥革命前“遍布京津地區(qū)和國內(nèi)各省的革命宣傳陣地”,對陜西重點評介了瑞璣與幾位同道創(chuàng)辦的《興平報》《興平星期報》《帝州報》《聲鐸公社質(zhì)言》《暾社學譚》五種報刊。他說,陜西同盟會在省內(nèi)創(chuàng)辦的革命刊物,有1909年創(chuàng)刊的《興平報》,1910年創(chuàng)刊的《帝州報》《麗澤隨筆》《聲鐸公社質(zhì)言》,1911年創(chuàng)刊的《暾社學譚》《光復學報》等,以《興平報》和《麗澤隨筆》的影響為最大?!扒罢哂蓮埲瓠^主編,原在興平出版,后遷西安,改名《興平星期報》,所刊‘政府對于開海、陜甘兩鐵路加入借款之警告’及‘黑世界’等論說及文學作品,都對清廷的腐朽黑暗作了盡情地揭露?!保ㄒ姺綕h奇《中國近代報刊史》下冊)
瑞璣自己辦報,也資助革命黨人辦報。景梅九在北京創(chuàng)辦《國風日報》,“辦費三百元,自然不到幾天就完了。第二月便維持不下去,我當時采取沿門乞討的辦法,由近及遠……于是又向外省去討,凡有和我交識的,沒一個躲得過去。近而陜西做知縣的張老衡,遠而云南作講武堂堂長的李協(xié)和(按即李烈鈞),都打到了,幸不脫空”(景著《罪案》)。
四
正是嚴冬,押解天津?qū)W界領(lǐng)袖、立憲運動著名人物溫世霖(字支英)的囚車,緩緩駛進臨潼縣城。
這一天是1911年1月23日(宣統(tǒng)二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由張謇等立憲派領(lǐng)袖組織發(fā)動的國會請愿運動,1910年1月、6月、10月連續(xù)搞了三次。當湖南代表赴京參加第一次請愿運動時,長沙修業(yè)學校教師徐特立(后為毛澤東老師)毅然用刀割破左手小指,寫下“請開國會,斷指送行”的血書。溫世霖是直隸代表,三次國會請愿都參加了,第三次請愿失敗后,返回天津發(fā)動學潮,親自帶領(lǐng)數(shù)千名學生,打著“立憲救國”“速開國會”等標語,到直隸總督衙門示威??偠疥愘琮垖⑺ゲ?,上奏朝廷,發(fā)配新疆。南開中學堂張伯苓等教育界知名人士出面營救無果。
瑞璣是同盟會員,對預(yù)備立憲、國會請愿也抱有希望。兩年前他在興平設(shè)立選舉事務(wù)所,劃分八個選區(qū),安排諮議局議員選舉事宜的宣講、調(diào)查等,得到陜西省諮議局籌備處的肯定,認為是“通才舉措,固自不同,深堪嘉許”。去年5月,當郭希仁作為陜西代表赴京參加第二次國會請愿時,瑞璣作《送郭希仁入都請開國會序》:自去歲至今,海內(nèi)志士刺臂斷指,裂素帛涂血書,奔走呼號,伏闕呼吁……希仁行矣,為我告諸志士曰:“使我四萬萬人民各知抒其愛國忠君之心者,在此一舉,勿中餒也,勿過激也。鄙人洗耳而聽之矣?!币笠笾?,溢于言表。
如今,因國會請愿而被流放的志士溫世霖來到臨潼……
三小時后,瑞璣趕到驪山迎賓館,以知縣身份設(shè)宴款待了這個朝廷欽犯。溫世霖當天日記這樣記述:
下午四時至臨潼縣,穿城至南關(guān)外臨潼山南麓迎賓館,宿焉。……晚七時,縣尊張瑞璣君(字衡玉,山西人)來拜,暢談頗久。此老言語爽直,精神奕奕,無絲毫官吏習氣,與余一見如故。論及時局,自云昔曾加入戊戌政黨,嗣因康梁失敗,譚嗣同、楊深秀等六君子遇害,曾親赴菜市口收殮楊御史之遺骸,并周恤楊之遺孤。言次憤慨萬狀,拍案大呼“非大革命不可”者再。此老有骨氣、有肝膽,且有國家思想。風塵俗吏中而有此人,誠鐵中錚錚、庸中佼佼者矣,令人肅然起敬。
隨即入席陪同晚餐,酬酢甚歡。席間張公又云:“余不得已就一微官,初謂百里侯亦可為民造福,不意到任后適得其反,困守樊籠, 自由不得。闔衙門書吏、差役,上下數(shù)百人口,仰給予此數(shù)百人之薪資,而此數(shù)百人所得之薪資,無一文非擾民害民而來。除衙前一對石獅子無須養(yǎng)活,不擾害百姓耳!”此真一針見血之言,非有胸襟、肝膽、學識,不能說出也。
……
又以西去漸寒,特饋贈十二金,囑路過省城時購一皮斗篷,以御寒冷。此老情誼真摯,令人銘感不忘。飯罷再三珍重而別。(見溫著《昆侖旅行日記》)
感謝溫世霖先生留下這段珍貴的傳神寫照。我們由此亦得見瑞璣思想變化的吉光片羽,看見他丟掉了國會請愿、君主立憲的幻夢,而成為一個徹底的民主革命者?!胺谴蟾锩豢伞保闶且品瓭M清統(tǒng)治和君主專制,實現(xiàn)民主共和。瑞璣是從舊營壘中一個有新眼光、新思想和拯世濟民大抱負的地方官員,逐步發(fā)展成為民主革命者的。如果說,1907年他在韓城知縣任上不避風險,加入同盟會,是在經(jīng)歷了洋務(wù)運動、戊戌變法和“新政”之后做出的重大政治選擇,是由此前的以個人奮斗為主轉(zhuǎn)而向皈依組織的話;那么,在皇室內(nèi)閣登場、國會請愿失敗……之后,瑞璣以滿清政府一縣之尊,在轄境內(nèi)向一位素昧平生的“志士”傾吐衷腸,拍案大呼“非大革命不可”,這說明最遲到這個時候,瑞璣思想上已成為一個徹底的民主革命者了。值得注意的是,他所投身的不只是社會革命,更有思想革命:“吾為呼四萬萬睡民,而大聲告之曰:朝暾出矣!”前述充溢著啟蒙思想的名文《暾社記》以及《新樂府》十四首便作于此時。
次日,溫世霖離開臨潼,他在西安寫道:
段、郭、朱三君縱談國是,并論及革命秘密組織……余建議事前應(yīng)多聯(lián)絡(luò)本省紳學兩界人才,并介紹臨潼縣令張瑞璣君,其道德、學問、政治、經(jīng)濟均極豐富,又陜西諮議局郭副局長亦有骨氣,皆可為忠實同志,將來堪勝大任。
溫世霖好眼力,看得很準,瑞璣和郭希仁(即郭副局長)確是“忠實同志”。辛亥五月,瑞璣調(diào)任咸寧,希仁更頻繁出入咸寧縣署:辛亥六月“二十五日早,赴咸寧署謁張公”。“二十七日謁張公”。七月“初四日……晡(即申時)赴咸寧縣署”。八月“二十二日進省,過咸寧署”?!岸瘴绾蟾跋虒幨稹??!岸巳崭跋虒幨稹?。(見郭希仁日記手稿)
同盟會員曹印侯與瑞璣也來往密切。“辛亥夏,余邀印侯至咸寧署,盡發(fā)篋中書使讀之,每夜深,煮酒與扺掌談天下事?!保ㄒ娙瓠^《曹印侯墓表》)
酒酣耳熱,放言高論,難免露出蛛絲馬跡。于是咸寧縣署被“目為革命機關(guān)”,引來西安將軍文瑞的鷹視狼顧。所幸西安起義來得早,不然后果殊難預(yù)料。
五
武昌起義后,陜西革命黨人積極準備響應(yīng)。西安城里人心惶惶。
西安將軍文瑞一面加緊增練八旗兵,一面在滿城設(shè)防增哨,日夜巡查,戒備十分森嚴。同時向護理巡撫錢能訓提出四項要求,第二條便是令咸寧縣令張瑞璣組織人力,在滿城和西安各要道,修筑防御工事。錢能訓交代瑞璣修筑防御工事,“而張(瑞璣)這時與革命黨人已有來往,同情革命,他列舉種種理由,推托不辦”(見孫志亮、張應(yīng)超《陜西辛亥革命》)。
瑞璣如何“推脫不辦”的?未得其詳。從后來的情況看,他列舉種種理由推脫,不在重要街區(qū)修筑防御工事,這就為民軍起義時占據(jù)縣署前的軍裝局,繼而攻取縣署后面的滿城提供了便利。
九月初一(10月22日),是個星期天,防守軍裝局的巡防隊士兵都休假外出,官場則正在諮議局開會。革命黨人率領(lǐng)新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占領(lǐng)了軍裝局,在局內(nèi)建立起總司令部。瑞璣開完會從諮議局乘轎返回,途中遇到起義的民軍,一群士兵看見官轎就嚷嚷:“看!滿清官吏?!边沁堑乩鹆藰屗ā?/p>
“我是張瑞璣!”
“這是清官,別胡來!”民軍中有人高喊。
瑞璣從容下轎,脫了官服,摘下藍翎官帽。說:
“我早就不想穿這身衣服了!”
手起帽飛,民軍歡呼。瑞璣也朗聲大笑。
回到縣署,見有民軍保護,衙門上下平安無事。
當時上?!渡陥蟆穲蟮狸兾鳘毩⒄f:“咸寧縣張瑞璣素日辦事認真,傾心民黨,故隨即反正。”記者把瑞璣當作“反正”的清朝官員了,如果《申報》跟蹤報道的話,就會看到:23日攻克滿城,總司令部組建臨時機關(guān),瑞璣與諮議局議長王錫侯在咸寧縣署組織民政府,籌劃保商安民等事,繼而掌管銓敘局,負責官員的選拔任用等事宜。瑞璣實際參與了陜西辛亥革命的組織領(lǐng)導,而且在緊要關(guān)頭,真讓溫世霖說中了——“堪勝大用”。
這里說三件事:
一是瑞璣建議,令勸業(yè)道光昭等滿清官員“捐款自贖”,而沒有殺掉。據(jù)打響陜西辛亥革命第一槍的朱敘五、黨自新回憶,起義后清朝官吏聞警喪膽,紛紛逃竄,總司令部懸賞緝拿——
勸業(yè)道光昭(字顯堂,旗人)由民團搜出后,押送總司令部,經(jīng)前咸寧縣知縣張瑞璣(字衡玉)建議,叫他捐款自贖,交長安縣管押。提法司錫桐(字潤生,旗人)被搜獲后,自愿捐款兩萬助餉,由張云山看管,共和告成,遣送出境。
《申報·陜西光復余談》說,滿城已破,西安將軍文瑞投井自盡,兩個副都統(tǒng)被殺,“其余各官仍在省城,并不加害。此官界之大概情形也”。
這里用得上章開沅、林增平《辛亥革命史》(中冊)里一段話:那種把辛亥革命時期的“反滿”籠統(tǒng)地貶之為大漢族主義的論調(diào),是十分錯誤的。事實上,當年的資產(chǎn)階級革命家,不僅是孫中山,就連宣傳“仇滿”最為熱衷的章太炎、蔡元培,都曾一再說明,反滿并非反對所有滿人,更不是殺死任何滿人,而是反對清朝政府,反對清政府對外投降和對內(nèi)鎮(zhèn)壓的賣國政策,反對滿族貴族享有的各種封建特權(quán)。瑞璣主張“捐款自贖”,不殺勸業(yè)道光昭等滿清官員,給這場暴力革命留下一抹人道主義的閃光。
二是調(diào)停化解了哥老會與同盟會爭奪領(lǐng)導權(quán)的尖銳矛盾。陜西哥老會是西安起義的基干力量,在策動革命的過程中,沒有確立革命黨(同盟會)對會黨(哥老會)的領(lǐng)導地位,給起義成功后誰掌握領(lǐng)導權(quán)帶來了問題。
先是革命黨人和會黨首領(lǐng)聚集于軍裝局,公xCGVgQgZbHuKKs+pA0bdPw==推起義軍統(tǒng)領(lǐng)、同盟會員張鳳翙(字翔初)為秦隴復漢軍大統(tǒng)領(lǐng)。在推舉副大統(tǒng)領(lǐng)人選時,會黨與革命黨意見分歧,不歡而散。主要原因是哥老會首領(lǐng)萬炳南提出當大統(tǒng)領(lǐng),一時出現(xiàn)僵局。據(jù)朱敘五、黨自新回憶:
初六日(10月27日),又在咸寧縣署內(nèi)召開會議,張鳳翙再次作了自己德薄能淺、愿讓賢能的表示;繼由郭希仁、張衡玉引證了太平天國兄弟們因為不能合作,以致革命事業(yè)遭到失敗的教訓。他們說:“現(xiàn)在只有湖北陜西起義,清兵勢必要來,根據(jù)甘肅目前的情況,是不會馬上反正的,那么我們就有腹背受敵的危險。大家要同心協(xié)力,幫助張翔初(張鳳翙字)早作準備,應(yīng)付未來的艱巨局面。這是我們當前的首要任務(wù)?!彼麄冞@段話,對同盟會和哥老會雙方的團結(jié),發(fā)生了相當大的作用。
瑞璣通曉歷史,關(guān)鍵時刻“儀秦之舌”(樊增祥對瑞璣的評語)派上了大用場?!段鞅备锩氛鳌罚?944年印行)說:“(瑞璣)調(diào)停哥老會黨,片言譬解,莫不悅服,蓋其平日政聲得人,信仰如此?!毙旁?!
三是限制哥老會的勢力擴展。西安舉義后,哥老會在省城和各縣遍設(shè)“碼頭”(哥老會的基層組織),向老百姓攤派“碼頭”經(jīng)費,甚至招兵買馬,包攬詞訟,私設(shè)公堂,給地方治安、財政和行政帶來很大負面影響。郭希仁《從戎紀略》載,瑞璣主持銓敘局后,對哥老會在各州縣遍設(shè)“碼頭”、滋擾地方十分不滿,多次公開講“碼頭”應(yīng)當取消。他一面往來于各處哥老會小頭目之間,多方游說,調(diào)和于無形;一面向熱衷于增設(shè)“碼頭”的哥老會首領(lǐng)、秦隴復漢軍調(diào)遣兵馬都督張云山痛陳利害。張云山最后聽從瑞璣的建議,擬定了按大縣、小縣限制“碼頭”名額等十二條章程,作出“不準抗官擾民”“不得勒捐民間財物”“不得干預(yù)詞訟公事”“不得妄動地丁、錢糧及一切公款”等禁止性規(guī)定。共和告成,陜西境內(nèi)哥老會的“碼頭”才被全部撤銷。
此時,瑞璣應(yīng)山西革命黨之邀,已渡河東歸了。
(責任編輯:馬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