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在日本東京弘文學院讀書時,才22歲,也許須發(fā)還不硬實,斷發(fā)時連胡子也刮干凈了。最初一張留胡子的照片攝于1909年的日本東京,那時他28歲。大約從這時起,魯迅的胡子越來越濃密了,直到逝世的那一天,仍然留下一張有濃密胡子的遺像,以至于魯迅遺容的石膏面膜上還沾上了幾根魯迅的胡須,那面膜現(xiàn)在就陳列在上海魯迅紀念館,讀者可以去驗證,又黑又粗的。
魯迅對胡須其實頗有研究。他有篇雜文《說胡須》,講述了自己的胡須的故事。魯迅從日本回家鄉(xiāng),在船上與船夫聊天。那時他的胡子兩端是向上翹起的樣式,那船夫以為他是外國人,夸他中國話講得好。魯迅解釋說:“我是中國人,而且和你是同鄉(xiāng),怎么會……”船夫卻哈哈大笑,說魯迅真會講笑話,搞得魯迅挺無奈。后來又有一位“國粹家兼愛國者”罵他:“你怎么學日本人的樣子,身體既矮小,胡子又這樣……”魯迅寫道:“可惜我那時還是一個不識世故的少年,所以就憤憤地爭辯。第一,我的身體是本來只有這樣高,并非故意設(shè)法用什么洋鬼子的機器壓縮,使他變成矮小,希圖冒充。第二,我的胡子,誠然和許多日本人的相同,然而我雖然沒有研究過他們的胡須樣式變遷史,但曾經(jīng)見過幾幅古人的畫像,都不向上,只是向外,向下,和我們的國粹差不多。維新以后,可是翹起來了,那大約是學了德國式。你看威廉皇帝的胡須,不是上指眼梢,和鼻梁正作平行么?”
總有人指責,總要辯解,于是魯迅就聽其自然生長了,“聽其自然之后,胡子的兩端就顯出毗心現(xiàn)象來,于是也就和地面成為九十度的直角。國粹家果然也不再說話,或者中國已經(jīng)得救了罷”。
胡子向下該沒問題的吧,可是改革家們又出來指責了。有一天,魯迅終于研究出胡須備受指責的原因,“知道那禍根全在兩邊的尖端上。于是取出鏡子、剪刀,即刻剪成一平,使他既不上翹,也難拖下,如一個隸書的一字”。
魯迅通過研究認為,日本人上翹的胡子是我們漢族祖先的樣式,下垂的胡子,是蒙古人留下的產(chǎn)物。魯迅說:“清乾隆中,黃易掘出漢武梁祠石刻畫像來,男子的胡須多翹上;我們現(xiàn)在所見北魏至唐的佛教造像中的信士像,凡有胡子的也多翹上,直到元明的畫像,則胡子大抵受了地心的吸力作用,向下面拖下去了。”“我以為拖下的胡子倒是蒙古式,是蒙古人帶來的,然而我們的聰明的名士卻當作國粹了?!濒斞竿砟暧终f:“當我年青時,大家以胡須上翹者為洋氣,下垂者為國粹,而不知這正是蒙古式,漢唐畫像,須皆上翹?!濒斞笇δ切λ暮氉兓闷娴娜苏f:“總之我從此太平無事的一直到現(xiàn)在,所麻煩者,必須時常剪剪而已?!边@“時常剪剪”的,也是一種犀利的堅持吧。
(摘自《各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