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 “ 女性課讀圖 ” 題記考察

【摘要】清代“女性課讀圖”盛極一時，題詠“女性課讀圖”更是當時的一種雅尚，“女性課讀圖”題記蘊涵著豐富的信息，體現(xiàn)出耕讀傳家的傳統(tǒng)美德，更是清代家庭家教家風的反映，對今天的家庭教育亦具有借鑒作用。

【關鍵詞】清代；“女性課讀圖”；題記；家庭教育；家風建設

【中圖分類號】G52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32-010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2.032

基金項目：湖北民族大學2024年研究生科研創(chuàng)新項目“清代‘女性課讀圖’題記研究”（項目編號：MYK2024062）成果。

在中華民族幾千年的發(fā)展歷程中，儒家文化核心思想“修齊治平”的信念深入民族骨髓?！凹绎L家學傳承”和“孝親文化”一直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兩大主題，早在《詩經(jīng)·小雅·蓼莪》中就有關于孝念父母的記載，南北朝時北齊文學家顏之推就完成了我國歷史上第一部內(nèi)容豐富、體系宏大的家訓專著——《顏氏家訓》，歷代流傳下來的母教故事更是不勝枚舉，如孟母斷機、柳母和丸、歐母畫荻、岳母刺字等，這些都被當做賢母典范廣為傳頌。課讀圖是讀書圖的特殊一類，盛行于清代的“女性課讀圖”反映了社會對母教的重視，“女性課讀圖”題記更是以文字的形式述說了圖主人、繪圖者及題寫者的心聲。

題寫“女性課讀圖”在清代蔚然成風，“女性課讀圖”題記是一種新的題畫文學題材，在文學史上有重要地位。題記的敘事和說理色彩濃郁，部分文本還帶有濃厚的勸誡意味，文本特色鮮明，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清代“女性課讀圖”題記蘊涵著豐富的思想情感價值，既是對母教的贊頌，也是對孝道的弘揚，具有社會教化功用。同時，課讀圖題記是研究課讀圖文化不可或缺的史料，可以與課讀圖形成圖文互證，揭示圖主人、繪圖者及題寫者的心路歷程，幫助研究人物的生平經(jīng)歷、交游狀況及生命狀態(tài)。關于清代“女性課讀圖”題記的研究對探究現(xiàn)代家庭教育的內(nèi)容與方法、親子互動模式及弘揚良好家教家風也具有借鑒指導作用。

一、清代“女性課讀圖”的地域分布

通過清代“女性課讀圖”題記，可以發(fā)現(xiàn)“女性課讀圖”的地域分布存在差異，下表以部分為例：

由上表可以看出“女性課讀圖”主要集中于華東地區(qū)，如浙江、江蘇、安徽、江西、福建，尤以江浙地區(qū)為多。地域分布出現(xiàn)差異的原因是江浙一帶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高，人口密集，教育繁榮，且世家大族多，對教育產(chǎn)生了影響，如錢陳群的母親陳書夜晚紡紗織布，教錢陳群讀經(jīng)吟詩直到深夜，后錢陳群中了進士，感懷母親辛苦紡績課讀的經(jīng)歷，請畫家鄭嶼繪《夜紡授經(jīng)圖》，時人多有題詠。錢氏家族是浙江嘉興望族，陳書課子讀書成名對江浙一帶教育也有影響，俞樾就在《喻志韶編修寒機課讀圖記》中說：“異時《寒機課讀圖》必與嘉興錢氏《夜紡授經(jīng)圖》同傳千古。一在浙西，一在浙東，豈非兩浙之光而喻氏之慶乎！吾孫陛云固君之同年，其母姚氏，余亦素稱其賢孝，因君此圖而牽連及之，亦所以勖吾孫也?！盵1]9-10可見課讀教育現(xiàn)象與課讀圖題詠會雙向促進，促使江浙一帶教育和課讀圖題詠愈發(fā)繁榮。另外雖以江浙地區(qū)居多，但也涉及多個省份，也可看出清代女性課讀現(xiàn)象及“女性課讀圖”題記、題詠并非一時一地的風氣。

二、清代“女性課讀圖”題記蘊涵的信息

清代的“女性課讀圖”甚為豐富，多數(shù)課讀圖有序、記、題跋，如吳德旋和許光治分別為蔣光煦《篝燈教讀圖》作《篝燈教讀圖序》，錢泰吉、孫燮、顧承則分別為蔣光煦《篝燈教讀圖》作《篝燈教讀圖記》；包世臣和阮元分別為程鎮(zhèn)北《秋燈課子圖》作《秋燈課子圖記》；王拯自己為《媭砧課誦圖》及《媭砧課讀圖》作《媭砧課誦圖序》，孫衣言作《須碪課誦圖跋后》。序、記、題跋為課讀圖的釋讀提供了一個視角，此外，讀者也可從課讀圖的序、記、題跋中獲得關于課讀圖的主人、生平經(jīng)歷、教育狀況等諸多信息，為觀賞課讀圖及理解課讀圖題詠奠定了閱讀基礎和情感基礎。清代“女性課讀圖”題記中蘊涵著豐富的信息，如課讀原因、課讀對象、課讀內(nèi)容等。

（一）女性課讀的原因

儒家“學而優(yōu)則仕”的教育思想是封建社會選拔人才的原則，科舉制度則為普通知識分子提供了入仕的機會?！翱婆e制度的推行，無疑為底層民眾通過教育向上層流動、進入仕途提供了更為寬廣的道路?！盵2]59“商業(yè)型農(nóng)業(yè)的發(fā)展也帶動了家庭手工業(yè)的繁榮，以紡績致富的家庭更是不勝枚舉?！盵2]54這使得普通百姓亦可通過家庭手工業(yè)投資子女的教育。

女性課讀的根本原因主要有三個方面。從社會角度來說，科舉取士為人才流動、階層流動提供了可能，使得社會向?qū)W風氣濃厚，不管是士紳家庭還是普通百姓都渴望顯姓揚名；另外，“士農(nóng)工商”里“士”的社會地位最高，其他階層也想通過教育躋身于“士”的行列。從孩子方面來說，一是“讀書人在通過官方組織的考試進入官學系統(tǒng)之前，必須自主完成基礎教育?！盵2]43二是接受基礎的知識文化教育也是“修身”的重要一環(huán)，是個人安身立命的基本要求。三是出于“耕讀傳家”或“光耀門楣”的觀念，繼承家學。從女性方面來說，則是女性具備督課教育的能力：經(jīng)濟上能滿足、時間精力上能允許以及才學上能勝任。經(jīng)濟和時間精力上，清朝商品經(jīng)濟發(fā)達，手工業(yè)繁榮，紡績等家庭手工業(yè)不僅能滿足家庭的日常生活開銷，還能幫助家庭投資教育，延師課讀，使孩子投身于科場角逐。這也使得女性能兼顧家計的同時有精力和時間督課，不至于忙于生計無暇兼顧；才學上，很多女性出生于世家大族或官紳家庭（如鐘令嘉），受過教育或良好的家學熏陶；另外就是社會對女性貞節(jié)的褒譽，女性將弘揚家學，彰顯家族遺志的愿望寄托在子女的教育上，即使是沒有受過知識教育的女性，也會因為社會的向?qū)W風氣而督促孩子學習。

女性課讀的主要原因是家庭原因——孩子父親的缺席。雖然歷史上的母教故事不勝枚舉，但中國傳統(tǒng)家庭教育中孩子的督課任務一般是由父親完成。當家庭中的男性迫于生計、累于仕途或其他原因處于缺席狀態(tài)時，就需要女性擔負起孩子的管教與督課責任，此時的女性便是“母兼師”的角色。

（二）父親缺席的表現(xiàn)

父親缺席主要有父親去世、父親外出經(jīng)商、父親遠游、父親游宦幾種情況，有時也可能是多種情況并存，如程鎮(zhèn)北的父親先是外出經(jīng)商后游于揚州去世，張日晸的父親外出做官后卒于任。無論是何種情況，于家庭來說都是父親缺席于家庭教育，無法承擔培養(yǎng)督課孩子的任務，需要女性來完成。

父親去世的有蔣光煦、王拯、劉節(jié)婦之子、洪亮吉等?！胺绞Y君春圃之未有子也，安人屢為置簉，又嘗到肱以療蔣君疾，其明年側室劉乃生子光煦，光煦生十年而蔣君卒”[3]3（錢泰吉《篝燈教讀圖記》）蔣光煦十歲喪父，由嫡母馬氏親自課讀?！岸ǜ缸杂讍势涓改浮盵4]2（《須碪課誦圖跋后》），王拯自幼喪父，后母親也去世，他就依靠姐姐，他在《媭砧課誦圖序》中說“念自七歲時先妣歿，遂來依姊氏。姊適新寡，又喪其遺腹子，煢煢獨處?！盵5]15他姐姐在樹下放兩個大石塊，一個是她的搗衣砧，一個給王拯坐著讀書。晚上他姐姐篝燈女工督促王拯讀書，天剛亮又叫王拯早讀，日出才送王拯入私塾學習。“生二女一子，而夫遽亡，時張氏年二十有八，忍死育孤”[6]2（《劉節(jié)婦延嗣圖記》），劉畋妻張氏二十八歲夫亡，她縫紉浣濯以上事祖母下養(yǎng)子女，后二女俱嫁而逝，子亦逝，又依侄，侄逝，撫侄孫，侄孫又逝，七十余歲猶撫侄曾孫?！昂樽又纱?，少失干蔭，爰依外家”[7]2（吳錫麒《洪稚存同年機聲燈影圖序》），洪亮吉六歲父親去世，母親蔣太宜人攜居外家自課，教他讀書?！疤}邨羅前輩大人幼孤家落，太夫人紡績治生，歲饑日啜粥以活，而教讀甚嚴?！盵8]10（朱昌頤《紡燈課讀圖題跋》）羅文俊九歲時父親去世，由母親張?zhí)蛉思徔冋n讀，后于清道光二年（1822年）中進士，以探花及第授翰林院編修。喻志韶七歲時他父親抗擊粵寇而死，母親王太宜人貸銀錢將其贖出，紡績課讀，“太宜人從其姑夜織，君輒就機前執(zhí)卷吚唔。其三子日則從其兄耕，夜則仍從其母讀。機聲書聲，丙夜未休”[1]9（俞樾《喻志韶編修寒機課讀圖記》），喻志韶后于光緒二十一年（1895）中榜眼，授翰林院編修，國史館協(xié)修，武英殿和功臣館纂修。

父親外出經(jīng)商的有程鎮(zhèn)北、王弢甫、林昌彝?！百浘秊榛幢蹦成?，治鹺業(yè)，才具開展，好善樂施，豪俠為時，賢所重，既而移家回歙，以太孺人能教鎮(zhèn)北無內(nèi)顧，憂復游揚，未幾，贈君物故”[9]1（包世臣《秋燈課子圖記》），程鎮(zhèn)北的父親是鹽商，后游于揚州去世，程鎮(zhèn)北的母親汪嫈督課甚力?！耙皇視r封翁以家貧嘗懋遷于外，太恭人身自課之?！盵10]21（孫葆田《秋燈課詩圖序》）王弢甫的父親外出經(jīng)商，由母親盧太恭人課讀?！跋壬约矣?，故航海遠游”[11]13，林昌彝的父親高漢遠赴大西洋經(jīng)商，他的母親吳太孺人督學甚嚴，家境貧寒，族人認為讀書無用，要林昌彝也去大西洋經(jīng)商，其母吳太孺人以跳井相抗爭。后林昌彝母親去世，林昌彝便繪《一燈課讀圖》以謹志母教，題詠殆遍，林昌彝輯為《一燈課讀圖題冊》。

父親遠游的有蔣士銓，“府君由是計復游燕趙間，而歸吾母及銓寄食外祖家?！盵12]18（蔣士銓《鳴機夜課圖記》）蔣士銓的父親蔣堅遠游，由母親鐘令嘉督課。鐘令嘉出生于南昌名族，受鐘氏家學熏陶，她對蔣士銓的教育不僅僅停留在督促或啟蒙階段，在蔣士銓四歲時就授其《四子書》，用竹枝教其寫字；九歲時就授以《禮記》《周易》《毛詩》。蔣士銓極為稱贊母親的才華及品行，他的文學造詣多得益于其母的培養(yǎng)。

父親游宦的有張日晸?！跋染有郧鍟纭３Ｕn集生徒?；蚺c士大夫往來游宴。不問家計?！盵13]4“明年。先君子應粵西善方伯聘。歷主秀峰潯江書院。三載歸。日晸粗能識字。太夫人教也?！盵13]4（《特附篝燈課子圖序全文》）后張日晸父親卒于任上，他母親遣散奴婢，典當衣飾，躬自勞作，預售家中梨杏為燈火費，夜晚則篝燈紉針督課日晸日曧兩兄弟，張日晸發(fā)奮讀書，后中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

（三）女性的課讀對象

綜上可以看出女性課讀的對象一般都是自己的孩子，也有其他情況。大多數(shù)都是課讀孩子，如蔣光煦的嫡母馬安人，程鎮(zhèn)北的母親汪嫈，蔣士銓的母親鐘令嘉，王弢甫的母親盧太恭人，洪亮吉的母親蔣太宜人，張日晸的母親支太夫人，羅文俊的母親張?zhí)蛉说?。也有少?shù)是課讀繼子、養(yǎng)女或者其他。如駱綺蘭是課讀養(yǎng)女，“傷伯道之無兒，空占烏鵲；謂中郎其有女，又是螟蛉?！盵14]（曾燠《聽秋軒詩序》）“愛女如男，嚴師是母。嫛妮上口，能識乎‘之’、‘無’；成誦在胸，群驚其未有。”[15]（吳云《秋燈課女圖序》）劉氏孺人督課弟弟王拯，姊姊早寡，又失遺腹子，王拯早得科名，極為感念姊姊恩德，請同年舉人陳爍畫了《媭砧課誦圖》自警。劉節(jié)婦則是課子后依侄課侄孫、侄曾孫。課讀的方式一般是教授或伴讀。如蔣士銓和洪亮吉的母親既教授又伴讀，“銓九齡，母授以《禮記》《周易》《毛詩》，皆成誦。”[12]19“然《毛詩》《魯論》《爾雅》《孟子》，實皆母太宜人所親授也?！盵16]2還有一些則是伴讀，孩子讀書，課讀者在旁紡績伴讀。從題記中也可了解到課讀的內(nèi)容既包括了道德禮儀教誨，也包括了文化知識教育。

三、清代“女性課讀圖”題記對家庭教育的啟示

清代“女性課讀圖”是弘揚“耕讀傳家”的佐證，是古代重視家庭教育、恪守良好家風的重要標志。“圖畫的本質(zhì)就是簡要，因而斷言與繪畫相比，書面文字可以更準確有效地傳達古人的學識并激勵觀者效仿這些崇高的榜樣?！盵17]題記中課讀場景的再刻畫，文人的稱贊，社會的褒譽，都像鏡子一樣懸在“母親”和學子的心中，“女性課讀圖”及其題記、題詠的傳播，使得女性賢良淑德、茹苦守節(jié)，學子學識淵博、弘毅致遠成為家庭教育的榜樣，激勵著后人孝悌苦學，恪守家風，也促使社會的向?qū)W風氣日臻濃厚。

清代“女性課讀圖”題記中蘊藏著中華民族傳統(tǒng)家庭美德、思想觀念、人文精神和道德規(guī)范，對現(xiàn)代家庭教育的方法和內(nèi)容具有參考價值，如：

1.將愛國教育融入家庭教育之中，幫助孩子樹立遠大理想和社會責任感，為孩子扣好人生的第一粒紐扣。2.不局限于學校課程的督課學習，從生活習慣、社會知識、健全人格、思想道德等多個方面開展家庭教育，做好言傳身教?？赏ㄟ^開展自然教育，帶孩子親近大自然，寓教于樂，從而加強親子互動，拉進親子關系，增進親子感情。3.注重環(huán)境熏陶，營造和諧、幸福、民主的家庭氛圍和追求高尚情趣的精神環(huán)境。在倡導全民閱讀的今天，可從家庭閱讀開始創(chuàng)建良好家風，用開卷有益的閱讀活動來減少孩子接觸電子產(chǎn)品的時間。

新時代人們要不斷從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汲取道德滋養(yǎng)。清代“女性課讀圖”題記可為探尋新時代良好親子關系及創(chuàng)建良好家風提供有益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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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鄭紅艷，女，湖北巴東人，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