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學的時候教過一個初二的小男孩,和我現(xiàn)在做教師的感覺完全兩樣。
那時的我自己還很貪玩,責任心不強,但他十分依賴我。他當面叫我老師,背地里寫給我的明信片中卻叫我“姐”。我時常想,如果現(xiàn)在他是我的學生,我一定可以教好他,不是指功課,是成人。
不教他后,有時看到街上染了發(fā)、很前衛(wèi)的少年,我就會想,他是否屬于其中的一個呢?或者,他是否屬于很頹廢的另一種少年呢?但他應該長大了,成為大人了。
那時我和他一起看電視,電視里有跳芭蕾的節(jié)目,他會害羞地捂住眼睛,指著穿了芭蕾服的男演員說:“難看!”我知道他的意思,卻不知如何跟他講。我感覺他當時的心理狀態(tài)有點不對,功課就并沒有教他太多,經(jīng)常性地和他聊天,聽他講學校的事情。我聽出他是很孤獨的一個孩子,平時喜歡擺弄一些模型汽車、船的零件,書包里全是這些部件。我問他這些都是誰買的,他說是媽媽買的,我不信。
他瘦瘦的,眼睛會受不住我的注視而躲避,然后討好地拼模型給我看。因為他家離我們學校不遠,沒課的時候,他也會來找我。次數(shù)多了不僅我煩了,我們寢室的人也煩了,便三言兩語地打發(fā)他走。
可是,有一次,他父母都來找我了,因為有一整天都沒見到他,也就是說,他在外過夜了。
我突然想起,他前一天來找過我,當時我正要去看電影,便叫他回去,他答應了我。那么,他現(xiàn)在應該在什么地方呢?我又想起來,他說他喜歡學校里的小花園,可能是因為那個小花園里經(jīng)常有一對對的情侶在里面,他曾不止一次問我。
我奔過去,果然發(fā)現(xiàn)他蹲在池邊發(fā)呆。他爸沖過去給了他一巴掌,他媽抹開了眼淚,說他拿了家里的錢,也不知怎么花的。而我則想到,他曾送我一支精美的活動鉛筆,以及他一書包的汽車模型。我問他晚上在哪里,他說就在那棵大樹下。他媽說在他書包里翻到了給我的明信片,才推測他會不會在我這里。但是,他前一天來找我的時候,我卻拒絕并趕走了他。
這件事讓我很難過,覺得家教真難做。此后,我們自動停止了這一段家教關系。
在我還未正式踏上講臺前,就碰到了這樣棘手的育人問題。相比教知識,這是更難的工作。
不知那個男孩后來長成男子漢了沒有?當時他媽對我說讓他去當兵,真希望看到他高高大大健壯威武的樣子。如今,我在一線教書幾十年,每每看到有不夠自信、閃躲黯淡的目光,就讓我心疼地想起那個依賴我的男孩,愧疚、責任同時涌現(xiàn)。我想走進那樣的目光,和目光的主人一起看他的世界,去共情、去撥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