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倫理學視域下《純真年代》中埃倫的形象解讀

作為美國文學史上最有影響力的女性作家之一，伊迪絲·華頓創(chuàng)作出了很多反映世紀之交紐約上流社會風貌的文學作品。《純真年代》是華頓最優(yōu)秀的作品之一，其展現(xiàn)了19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紐約上流社會的全景。該作品文筆優(yōu)美且結構精巧，有力地彰顯了華頓的創(chuàng)作意圖，尤其是其中蘊含的強烈的女性意識，具有深遠的意義。

2004年，聶珍釗教授提出了文學倫理學的理論，該理論要求學者回到文學作品所在的時代，了解當時的倫理規(guī)則和秩序，以此為基礎對小說中的事件和人物命運進行分析，并站在當時的倫理立場上作出道德評價，同時給現(xiàn)代人以警示。《純真年代》以老紐約上流社會的風俗習慣為背景，講述了經歷不幸婚姻的伯爵夫人埃倫·奧蘭斯卡和即將成為自己表妹夫的阿切爾相愛后，在倫理道德的驅使下戰(zhàn)勝內心欲望，成就彼此的故事。埃倫計劃與她花天酒地的丈夫離婚，從歐洲回到她的娘家，試圖尋求家人的庇護。但她沒想到的是，為了維護家族的聲譽，明戈特家族委托埃倫表妹的未婚夫——律師阿切爾勸說埃倫放棄離婚訴訟。在交流中，兩個人對彼此產生了感情。阿切爾打算放棄與埃倫的表妹梅的婚禮，帶著埃倫私奔，但未能如愿，最終還是和梅進入了婚姻的殿堂。而埃倫在道德和理性的驅使下，為了家族的利益和表妹的幸福，決定離開紐約，獨自在異國生活。

本文以文學倫理學批評為理論基礎，分析《純真年代》中埃倫的倫理身份及其所處的倫理環(huán)境，解讀埃倫的倫理選擇，從而探索小說的主題內容以及其所具有的倫理教誨功能。

一、新舊交替的倫理環(huán)境

除了關注文學作品中敘述的故事，文學倫理學還會關注作者的個人經歷及其所在的社會背景，深入剖析作品背后的倫理特性和社會價值。小說的故事發(fā)生在1875年前后，消費主義剛剛興起。隨著資本主義的不斷擴張，資產階級日益壯大，處于上層階級的“老錢”階層感受到了極大的威脅。他們迫切地想要維護自己的社會地位，因此更加強調傳統(tǒng)禮儀和道德準則。在那個時代，未婚的年輕女性必須在家里接受忠貞、禮儀等教育。她們必須只忠誠于未來的丈夫，對于家族安排的婚姻，除了接受別無選擇，并且結婚后要主動承擔起自己的責任，做一個合格的妻子和母親。在這個過程中，女性的個人權利和自由被剝奪。同時，老貴族們營造了冷漠、高傲、矯飾的文化氛圍。例如，“盡管人們已經開始談論第十四街外的偏遠郊區(qū)的一座新的歌劇院”，但他們仍然喜歡在古老的音樂廳中金紅相間的舊包廂里社交和聚會，并且喜歡它的窄小和不便，因為這樣就可以把令紐約既懼怕又向往的“新貴”拒之門外。

19世紀末的老紐約上流社會因循守舊，故步自封，但這并不能阻止外部文化的影響。由于生產力的發(fā)展和人們思想的進步，女性的社會地位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一部分進步的女性開始尋求自身的社會價值，呼吁摒棄不平等的傳統(tǒng)婚姻模式。同時，許多新資本家通過自己的努力奮斗，積累了大量的財富，成功地擠進了老紐約的上流社會。但是身為“老錢”階層的舊貴族勢力早已完成了資本原始積累，并一直試圖通過血緣、聯(lián)姻維持自己的優(yōu)勢地位。他們強調鞏固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規(guī)范，壓制年輕人的新思想，排斥新貴勢力的加入，堅決維護原有的社會秩序。面對如此復雜的倫理環(huán)境，置身其中的埃倫的性格和命運被深深地影響著。

埃倫的家族在紐約老城區(qū)地位顯赫，加上父母在她幼年時經常帶她去歐洲旅行，因此她深受歐洲文化的影響。長大后，她與歐洲貴族奧蘭斯卡伯爵結婚，長期生活在歐洲。歐洲自由的生活使得埃倫心里道德榜樣缺失、倫理意識模糊，在回到紐約后，她的一系列行為與紐約傳統(tǒng)的倫理秩序和道德規(guī)范有明顯矛盾。書中埃倫在描述自己回到紐約的見聞時，也透露出對保守的老紐約社會的厭惡。

埃倫作為老紐約社會新一代的年輕人，處于新舊思想交替的環(huán)境中，崇尚自由。她一直努力維護著自己的權利，也希望自己能夠得到家人的理解和支持，順利地擺脫令自己痛苦的婚姻。然而，她沒想到，她的家人不僅沒有表現(xiàn)出同情，還極力勸說她放棄離婚的想法，甚至要求她隱瞞自己的不幸遭遇。由此可見，當時的人們習慣于壓抑自己的真實感受，維護固有的傳統(tǒng)，以此彰顯自己高尚的道德品質。他們掩耳盜鈴，覺得自己不承認不愉快的事情，離婚和不道德等就不會存在。

二、復雜的倫理身份

倫理身份需要倫理秩序來維持，倫理秩序需要倫理規(guī)則來保障。生活在社會中的人們，必然要被倫理規(guī)則所制約。倫理身份是道德評價的前提，以血親、倫理關系、社會關系等為標準，可以分為很多類。對人物倫理身份的分析是文學倫理學批評的重點，因為幾乎所有倫理問題的產生都與倫理身份相關。一旦倫理身份被破壞，倫理責任和倫理義務也會喪失。這就意味著已經形成廣泛認同的倫理秩序會被打破，倫理規(guī)則也會受到影響，進而促成社會的變動。

首先，埃倫作為一個已婚的女人，盡心盡力地履行自己作為妻子的義務。而她的丈夫道德敗壞，“不是和女人在一起，就是收集瓷器，這兩者他愿意不惜任何代價”。面對丈夫的花天酒地，埃倫忍無可忍，只得選擇離婚。作為老紐約社會明戈特家族的女兒，她的離婚在紐約被認為是明戈特家族的一樁丑聞，因此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對。家族還禁止她訴說自己婚姻的不幸，以致苦悶的埃倫說：“我確信我已經死了，而且被埋葬了，而這個老地方就是天堂?！?/p>

其次，埃倫作為梅的表姐，一直對表妹梅愛護有加，把梅當作自己的親妹妹來對待。梅也非常愛自己的表姐埃倫，哪怕埃倫當時因為離婚，成為老紐約上流社會嘲笑的對象，甚至大家都敬而遠之，她仍然堅定地站在埃倫的身邊。她甚至告訴阿切爾也要善待自己的表姐，“她是我們家族的一員，而且她離開了很長一段時間，所以她很敏感，你要試著寬容她”。

最后，埃倫也是父權制社會的反抗者。當埃倫因為婚姻問題努力尋求幫助時，全家人都強烈反對她離婚，但她從始至終都不愿放棄。當被問及離婚的原因時，埃倫認為在自己的生活里，個人的自由比委曲求全的婚姻更重要。面對當時父權制度的壓迫，丈夫的威逼利誘，她仍然堅守自己內心的想法，與花天酒地的丈夫離婚。然而，在男性占有優(yōu)勢地位的年代，女性的想法不被重視。在家族的脅迫和親人的勸導下，埃倫有心無力，但她仍然努力掙扎。她最后放棄了奢侈的生活，在祖母的幫助下，獨居異國他鄉(xiāng)，過著簡單又真實的生活。埃倫堅定地反抗老紐約的父權制度，談吐間顯示出獨立又堅強的女性品質。當她第一次出現(xiàn)在歌劇院時，絲毫不在意老紐約男人對自己著裝的指指點點；她會去安慰因丈夫丑聞被大家排斥的博福特太太；她也主張自由平等，反對等級社會，主動住在藝術家所在的街區(qū)。

敢于反抗父權統(tǒng)治，堅定自己的人生信仰，這就是埃倫。雖然離婚后經濟條件會不好，但她絲毫不貪圖被打壓、被束縛下的榮華富貴。她敢于突破自我，擺脫男權社會，即使以后會過著貧苦的生活，也要實現(xiàn)自己作為女性的人生價值。她離開了不堪的丈夫，離開了傳統(tǒng)而陳腐的老紐約，獨自一人在異鄉(xiāng)生活，過著屬于自己的真實生活。從完美的妻子的身份到獨立的反抗者，埃倫的倫理身份的變化正是當時新思想進入老紐約社會，打破傳統(tǒng)的表現(xiàn)。

三、理性的倫理選擇

文學倫理學認為，人在自然選擇后會表現(xiàn)出人性和獸性共存的特點，即斯芬克斯因子。人性因子是人的倫理意識，其作用是約束和控制獸性因子，幫助人類從野蠻走向文明。文學作品的價值就在于通過描繪人性因子同獸性因子的不同組合與變化，揭示人的倫理選擇過程。人性因子與獸性因子的不同組合使文學作品中人物的行為、思想、情感和倫理觀念復雜化、多樣化，從而塑造出性格不同的人物，同時也引發(fā)不同的倫理沖突，體現(xiàn)不同的倫理價值，進而為如何做人帶來啟示。文學倫理學中的倫理選擇指的是在小說所在的社會環(huán)境和語境中，按照當時的道德準則和社會規(guī)范作出的選擇。小說中每個人物在不同的倫理環(huán)境和語境中，都有自己特定的倫理身份，需要盡特定的責任，同時履行自己的倫理義務。如果人物的自我意志符合當下的倫理環(huán)境、倫理身份，就會作出理性的倫理選擇，反之將會面臨倫理困境和社會輿論的壓力。因此，不同的倫理選擇將帶領人物走向不同的命運，導致不同的結局。

文中埃倫的每一次選擇都對其以后的結局產生了重要的影響。面對不忠誠的丈夫，埃倫從歐洲回到紐約，希望在家人的支持下結束不幸的婚姻，但是當時保守的社會制度和雙重的道德標準導致埃倫的家族強烈反對她離婚。埃倫并沒有遵從家族的安排，忍氣吞聲，而是堅定不移地選擇了離婚，勇敢地追求自由的生活。在和阿切爾的交流中，埃倫被阿切爾的真誠和直率所打動，與此同時阿切爾也對埃倫產生了愛慕之情。此刻的埃倫沒有按照自己的想法和阿切爾在一起，而是選擇故意避開阿切爾，讓其不被社會道德譴責。

埃倫雖然一直在努力追求自己的幸福，但是當知道自己追求幸福和自由的行為可能會破壞表妹的幸福婚姻時，她猶豫了。是破壞表妹的婚姻來成全自己和阿切爾呢？還是遵守倫理秩序放棄個人感情呢？在她心中，表妹梅溫柔又堅韌，是典型的傳統(tǒng)紐約上流社會的女性。更重要的是，表妹是為數(shù)不多的支持自己追求幸福的人。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她選擇了自己遠走他鄉(xiāng)，讓表妹擁有幸福的婚姻。埃倫成全了表妹和阿切爾的婚姻，甚至為了不破壞他們的幸福，愿意不再起訴離婚。當阿切爾結婚后，埃倫和他再次相遇時，為了表妹的幸福和阿切爾的名聲，她理性地作出了與其保持距離的倫理選擇。在文本中，埃倫的人性因子戰(zhàn)勝了獸性因子，理性意志戰(zhàn)勝了非理性意志，也因此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四、結語

《純真年代》中的思想反映了華頓夫人的倫理思想，她宣揚平等的家庭理念，支持提高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倡導構建和諧的社會。她筆下的埃倫是新時代女性的典型代表，擁有鮮明的個性特征。首先，受歐洲自由生活的影響，她獨立自主，不再是在傳統(tǒng)社會中委曲求全的妻子。其次，她是勇敢的，即使知道離婚后自己的生活質量、社會地位都會下降，依然堅持維護自己的權利，做追求自由的反抗者。最后，她是理性的，為了表妹的幸福，也為了阿切爾不被輿論指責，她選擇了克服愛情誘惑的艱難道路。她的獨立、勇敢和理性深受讀者喜愛，同時也使文學作品的教誨功能得到充分展現(xiàn)。

（1.南昌理工學院；2.信陽高級中學）

責任編輯 李知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