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夢白墻（組詩）

作者簡介：吳洋忠，巴金文學院簽約作家。生于1980年，現(xiàn)居成都。著有小說集《偷窗戶的人》。曾在《青年文學》《青年作家》《星星》《詩歌月刊》《紅巖》等刊發(fā)詩歌、小說。

格里高爾之死

格里高爾死前身體受到過四次傷害

第一次源自自我掙扎

第二次來自父親的攻擊

第三次來自少女的誤傷

第四次它被一只蘋果死死釘在了地板上

父親扔過來的一只罪惡的蘋果

可見它并不是一只

巨大的害蟲

它不過是一只

被蘋果就能鎮(zhèn)壓住的似甲蟲的蟲

它被蘋果壓住

被蘋果

壓住

我們

都被蘋果壓住

秋章

你坐在某個地方

孤零零陷于荒蕪

日子是這般乏味

缺乏記憶和想象

那里一切匱乏

只立著一棵樹

你記得那棵樹

卻忘記了時間

以及晚風吹來的方向

荒蕪的記憶里

只剩下那棵樹

最終，一切

都歸隱到時間中來

這無限的

重復之物

靜止之物

虛構之物

拼貼之物

忘記了等待

陷于混亂

而臨時消解

時間終于變成了啞巴

孤坐于此

我們誕生過

又正在死去

墜入墳墓那一刻

光明，閃了一下

然后，黑夜降臨

秋已來，秋色正濃

紅葉蓋掉了滿山滿野的綠

你可否愿與我相視一笑

扔一把枯葉在那淙淙流水之上

長夢白墻

偶像站在我對面

他在擦掉墻上的涂鴉

他擦掉了

他自己的形象

我看著他擦掉

最終只剩下一道狹長的白墻

我又把他畫了上去

在空白處

還題上了詩

皆是幾句短話的短詩

只白描

只敘事

無暗意

我對自己說寫得可真好啊

趕快醒來

用手機記下

我就那么真把自己喊醒了

除了記得那道白墻

還記得自己

急切地想醒來

謄下白墻上那幾個短句

可是醒了

把句子卻全忘了

我還記得我在白墻下徘徊

白墻問我是誰剝奪了孩子們涂鴉的快樂

我不敢語

沙漠里的動物

除開人，在沙漠里我只看到一種動物

哦，不，除開它我還看到了駱駝

幾百頭駱駝在沙漠上整齊劃一地馱著游人走在固定線路上

慢悠悠繞過幾座沙丘踏步回來將游人放下

匍匐等待下一批游人再攀上它的駝峰

駱駝，沙漠中看到的第二種動物

第一種是一類黑色甲蟲

我看到過三次

每次只看到一只

一只剛從黃沙里鉆出來

一只在沙塵里瘋狂爬行

中指指甲大小，通體漆黑

爬行速度，每分鐘三四米

留下一條彎曲的擺來擺去的鋸齒狀爬痕

最后一只變成了尸體

仰在一個巨大的鞋印里爪腹朝著天

它邊上長著一顆草

干瘦，像某種蕨草

直立在黃色細沙上

風嗚嗚吹著

它卻沒有搖晃

哦，沙漠中的第三種動物

是人，他們從四面八方涌來

比駱駝和甲蟲和草更多

在特定范圍里

甚至比沙子更多

比風更多

枯竭

一個中年人扛著一棵橘子樹

走進窗戶又快速走出去

樹丫上唯一一個

果子，青里透著黃的

桔子，在茂密的樹梢里

一上一下晃動著

不易被發(fā)現(xiàn)

卻被我看見了

蒲葦吹過風

倒伏下去又快速反彈回來

再次被吹下去

又反彈回來

如實往復

牧羊人

禁錮的圍欄

自由的草原

我是牧羊犬

羊群是我永世的追逐

在圍欄和草原之間

我是羊

始終尋找著牧羊人

棕色皮膚

瘦削的牧羊人

他有一雙矍鑠的眼睛

在草原和圍欄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