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頭尋蹤記

一

眉州三蘇一生出蜀三次，返蜀兩次。五次的出入蜀中，四次陸路，只有第二次出蜀，走的水路。

家托舟航千里速，心期京國十年還。

烏牛山下水如箭，忽失峨眉枕席間。

——蘇洵《初發(fā)嘉州》

故鄉(xiāng)飄已遠，往意浩無邊。

錦水細不見，蠻江清更鮮。

奔騰過佛腳，曠蕩造平川。

野市有禪客，釣臺尋暮煙。

……

——蘇軾《初發(fā)嘉州》

洗硯去殘墨，遍水如黑霧。

至今江上魚，頂有遺墨處。

覽物悲古人，嗟此空自苦。

……

——蘇轍《初發(fā)嘉州》

北宋嘉祐四年冬天，蘇洵攜二子從眉州東門碼頭上船，順岷江南下，經(jīng)平羌小三峽，過樂山而去。一路上，父子三人，“己亥之歲，侍行適楚，舟中無事，博弈飲酒”（蘇軾《南行前集序》）。你唱我和，寫下百余篇詩文，結(jié)集為《南行集》。上文所引同題詩《初發(fā)嘉州》，便是此行的最初表達。

坐落在龍泉山脈西麓的漢陽古鎮(zhèn)，是岷水進入平羌小三峽的入口鎮(zhèn)。平羌小三峽上下游，分別對應(yīng)青神中巖和樂山大佛，相距不遠，升帆可望。

行走龍泉山尋龍頭，從北向南，一路尋過來，現(xiàn)在，該去頂高山了。因小三峽介于漢陽古鎮(zhèn)與頂高山之間，又有踏勘價值，就先導(dǎo)了小三峽的航。

一路開過去，就到了岷江西岸一個沒有工作人員的路亭前。左前方路邊，一棵分有三杈的樹旁，豎有一碑，上書三個很治愈的魏碑大字：犁頭峽。顯然，此處正是小三峽之一峽。

因為做過功課，知道峽口外西岸為悅來場。其址位于小三峽門戶，是一處重要的關(guān)口。故，元代設(shè)峰門水站，明代設(shè)峰門水驛。岷江沿悅來鎮(zhèn)東部邊緣過境，自北向南蜿蜒流經(jīng)犁頭灣、魚窩、港石坎、道鏵、龍門、荔枝灣等村，鎮(zhèn)境內(nèi)長20多公里。

平羌小三峽得名，乃因峽區(qū)這一段的岷江在當?shù)亟衅角冀?。北周置有平羌郡治，治所在今樂山城。平羌小三峽，又稱嘉州小三峽、嘉定峽、漢嘉小三峽。北周前稱熊耳峽，唐代稱外江三峽，宋時稱湖襄峽，明朝始稱平羌三峽。因此峽是岷江成樂段的重要咽喉要道，故有“蜀江第一峽”美譽。明代曹學(xué)佺就曾在《蜀中名勝記》中說：“蜀江至此，始有峽之稱?！毙∪龒{自上而下，始于岷江東西兩岸漢陽鎮(zhèn)與悅來鎮(zhèn)夾持的交界處，止于樂山板橋古村。

我急于近身峽區(qū)。

路障欄桿右側(cè)有攝像頭，下立字牌：當前站臺：魚窩。觀光車行經(jīng)路線（往返）：魚窩—辜山—毛碼頭—石鴨子—母豬石—道鏵村村委會。

過了路亭，又有了路側(cè)縱向護欄，天藍色，陽光下兀自閃光。面前的車道很漂亮，一看就是景區(qū)景觀道。

剛開十來米，犁頭峽、背峨峽便從峽底飛起，一后一前扎進我的眼睛。忙將車靠在護欄一側(cè)，身子一斜，沖出車外。

拿眼望了上游，又望下游，上下都不能望太遠，都有山谷擋道，水過，眼不能過。太美了！怎么說呢，這美那美，真正的美，還是大自然的美。

從悅來場至魚窩的犁頭峽，長約2000米。其水，一開始就使出騰挪大法，左左右右而來。先是出漢陽古鎮(zhèn)東，抵闞山腳下，被阻，又折西而行。此峽左岸為較平緩的漢陽壩階地，右岸山崖如刀劈斧削的雕塑作品，怎么看怎么有。

沿途岷江清澈發(fā)藍，幾與兩岸草木的青綠混為一談。河道窄平處，就似下游筑了攔河壩，水多且深，速如靜止。河道寬陡處，水流分叉而行，湍急，翻卷白浪，在河道卵石和灘涂間曲曲彎彎穿梭，可著勁兒找機會合流?？傊繘]有想象的大，也沒在江中看見船只，古代的場景只有在古人的文字中去想象了。

東岸可以自主深度游。我見三處河灘有帳篷營地，各架有十多頂帳篷。一些男女老少，在那兒吹峽風，戲水，打牌，擺龍門陣，整燒烤……不亦樂乎。他們把啤酒泡在流水中冰鎮(zhèn)。

從魚窩至毛碼頭為背峨峽，長2000多米，寬100米左右。岷江流過犁頭峽，至背峨峽峽口時，再次轉(zhuǎn)向東。此灣山崖一線，垂直背向峨眉山方向，故名背峨峽，又稱飛蛾峽。此處山頂，是一個只有耳朵、尚未鑿打完工的唐代大佛頭，謂平羌大佛。西岸天公山有觀音巖，巖上有觀音龕，題壁字為“芙蓉關(guān)江，嘉陽風水”。與觀音巖相對，東岸是十八羅漢山，其得名與山崖上有不少形似羅漢的凸石有關(guān)。兩岸相對，因有“十八羅漢拜觀音”一景。民間稱峽谷下面的石洞為魚窩，那里出產(chǎn)最好的江團。沿途還有七里洞、小瀑布等景致。

進入中峽不久，路邊的行道樹是清一色的魚尾葵。其搖曳生姿在左上方，讓我有一種在水中開車的恍惚。

接下來，就是下峽平羌峽，從毛碼頭至板橋，長4000米。冬天枯水季，峽底河道冰川遺跡會顯露出來，一條條、一節(jié)節(jié)的石埂，如一大群鴨子，當?shù)厝朔Q石鴨子。右岸，一座長度近30米的巨型“石棺材”順江平擱。所謂“石棺材”是古人將突出的石壁鑿成一個斜面，在船上看就像棺材側(cè)面的大飛翹。左岸不遠處是老鷹巖。老鷹巖下游，有一灘亂石，江水淹一半時如老母豬率一群小豬臨水前行，謂母豬石。過母豬石，岷江出峽，攤開來，順龍泉山東岸繼續(xù)向前。一過大佛腳下，即為納匯青衣江的大渡河，寬寬松松奔長江而去。

峽口東岸，是著名的板橋古村。古代在此處先后設(shè)有清溪驛、平羌驛，電影《神秘的大佛》《峨眉飛盜》曾在村落街巷選景拍攝。岷江西岸，有一大石，傳說李白在此釣過魚，故名李白釣魚臺。

有人將龍泉山脈南段收尾處定為板橋，依據(jù)是過了平羌小三峽，山脈就算斷脈了。果真如此的話，那條自峽口持續(xù)不斷，以岷江東側(cè)堤岸之身形，將岷江護送至樂山大佛、烏尤寺一線的山脈，是什么呢？

自駕，獨闖，逆行，一路游俠一般游峽過來，終于到了景觀道終點——母豬石。出路障欄桿，右手邊是一個不小的停車場，名叫下峽平羌峽停車場。游客的車從樂山方向來，泊車，購票，上觀光車游覽小三峽至魚窩，先逆水而上，后順水而下。

二

導(dǎo)了頂高山的航，就上了樂山去青神的大路，然后到了一座古舊單薄的小石橋邊。

目測橋?qū)挷蛔銉擅?，長不足十米，且年久失修。橋那頭是荒草半掩的山坡小道。導(dǎo)航令我上橋開過去，我沒有，而是繼續(xù)前行。沒走多遠，導(dǎo)航就讓我掉頭過小橋。頂高山太白亭，不說是一個景區(qū)，至少是一處景點吧，去見它的路怎會如此破敗、荒蕪、危險？無奈，我以“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勇氣，讓車身擦著橋欄開了過去。

上山的路，陡坡，急彎，窄得別說會車，能夠正常開就不錯了。最怕前方來車，還好沒來。也怕下雨濕滑，還好沒下。半山腰出現(xiàn)了幾處農(nóng)宅，還有一處太白亭路牌。

再往上，路愈發(fā)陡峭，但寬了點兒，不再擔心會車。很快，到了一個三岔口。向右邊下坡，沿岔路開去，百十米后，沒有任何過渡與征兆，水泥車道直接變成了林中貼磚人行道。下車，正欲步行向前，山上似有嗡嗡機鳴聲，一仰頭，卻見左側(cè)山頂矗立著一座高高的金屬塔架，旁邊還有貌似軍用造型的白色建筑。周遭干干凈凈，覆蓋山體的基本就一種植物——棕葉狗尾巴草。我一驚，有一種誤入神秘禁區(qū)或外星人地盤的恐懼。好在有三位陪伴者，一個人心里肯定發(fā)虛。走的依然是下坡路。幾十百把米后，桉、松、柏枝丫的光斑間，見到亭頂琉璃瓦和飛檐。再走，是從右至左黃庭堅手書的“太白亭”三個金色大字。再走，亭柱盡現(xiàn)。

我們走的方位與路線，屬于太白亭的后山。

穿過亭子，到了亭前，一個鋪了濾水磚、安了石護欄的小廣場上。有一條跟后山林中路規(guī)制相同的路，從山下爬上來，與小廣場連在一起。想來，這才是謁見太白亭的正道。我們沒走正道，不是不想走，是導(dǎo)航使了壞。不敬與尷尬，只能用“不知者不為過”來開脫和釋懷了。

廣場上，除了亭子本身，亭下左側(cè)的一通詩碑是最搶眼也是唯一的觀光小品。詩碑黑底白字，鐫刻著李白的《峨眉山月歌》：

峨眉山月半輪秋，

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發(fā)清溪向三峽，

思君不見下渝州。

詩末有“山谷道人庭堅書”字樣。

繞亭觀覽，才發(fā)現(xiàn)詩碑后邊刻有《太白亭記》。亭記說，李白曾在平羌小三峽地區(qū)飲酒題詩。又說，據(jù)中國社科院學(xué)部委員梁慧星教授實地考證，宋代黃庭堅曾在錦江山中建有太白亭。此太白亭，即是對錦江山原亭的復(fù)原。

為感覺李白的感覺，我貼著廣場護欄，探出身子伸出脖子，拼命張望詩中的場景。正前方遠處是峨眉山，山下正前和右側(cè)是樂山城，順著山下岷江可達渝州。左側(cè)被茂密的林木遮掩。于是出廣場，從上山的步道至一開闊處望出去，就望到了平羌小三峽和清溪驛。一切盡收眼中，只缺秋夜、月亮、舟楫、美酒和遠方友人了。

此山能成為樂山市市中區(qū)對周遭物事一覽無余的最佳觀景平臺，蓋因位置和海拔優(yōu)勢。頂高山又名錦江山，地處悅來鎮(zhèn)龍門村，海拔588米。它是岷江、大渡河、青衣江三江平原流域，以樂山城區(qū)為中心周遭最高的山峰。

太白亭后面左側(cè)，還有一碑，一面刻杜甫詩《寄岑嘉州（州據(jù)蜀江外）》（內(nèi)有“外江三峽且相接，斗酒新詩終日疏”句），一面刻建亭及捐款者情況。

李白《峨眉山月歌》，同代和后世詩人多有追捧，以詩含平羌小三峽為一大雅事。杜甫宿峽口清溪驛寫有《宿青溪驛奉懷張員外十五兄之緒》，岑參《初至犍為作》中有“云雨連三峽，風塵接百蠻”句。蘇軾《送張嘉州》吟道：“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謫仙此語誰解道，請君見月時登樓?！标懹尉投嗔?，《夜行至平羌憩大悲院》《離嘉州宿平羌》《平羌道中望峨眉山慨然有作》等詩中，皆有平羌。“平羌江水綠迢遙，夢冷峨眉雪未消”，是清代張問陶在《嘉定舟中》里寫的。

這是“五一”黃金周，樂山景區(qū)游人爆棚，城區(qū)旅店客滿，但頂高山上太白亭中，我或許是唯一的游客——三位同伴屬陪同性質(zhì)。

作別太白亭，原路返至泊車處。倒車至一“天坑”模樣的地方，左一下右一下，一陣折騰，大汗淋漓，好不容易將車從窄道上掉了頭。開至三岔口后，左下右上，猶豫了一下，還是向右轉(zhuǎn)了方向盤。差一步就到頂高山的頂了，千辛萬苦上來，放棄太不像話。

剛起步，右邊出現(xiàn)一岔道。岔道盡頭，一二十米處，是一個關(guān)閉了的鐵柵欄大門，門外一側(cè)擱有一臺暗紅色摩托車。決定將車停這里，沿主道步行到頂。剛下車，低沉的電鳴聲中一道高亢的聲音倏地響起，凌空傳來。定睛一看，大門處，隔著鐵柵欄，一條黃狗左右撲躍，殺氣騰騰，狂吠不休。大門左側(cè)，白底黑字吊牌顯示此地是“四川省廣播電視局703臺”。沿主道上行二三十米，右側(cè)，又有一大門，敞著，門里邊靠房墻擱有一輛黑色摩托車。大門右側(cè)門柱佩一銅牌，上有“樂山廣播電視臺頂高山發(fā)射站”字樣。兩站安營扎寨，盤坐頂高山頂，一道一字也無的高墻，將其圍合其中。從外面看進去，能看見多幢兩層樓的建筑、建筑上的鍋蓋天線和幾個拔地而起的高高矮矮的發(fā)射塔架。從到來到離去，沒見著一個人影，仿佛圍墻內(nèi)是一座空無一人的城堡，頂高山是一座空山。

無疑，登高四望的最佳點位，在響著嗡嗡電鳴聲、閑人免進的城堡里面。

于是左轉(zhuǎn)，背離城堡，踩著一小塊荒地，到了不遠處的山崖邊。

幸好登了頂。地望不錯，真是一個觀覽樂山城池、岷江和平羌小三峽的好地兒！再好，要么入城堡，要么乘飛機上天。我看過航拍的小三峽照片，別說，其形還真像一只熊耳，難怪小三峽古有熊耳峽之名。

想到太白亭的亭址亭基，不禁心有戚戚焉。據(jù)說，最初是要在黃庭堅所建太白亭原址上建的，因有滑坡隱患，方才另擇新址。

奔波一天，朝霞已成夕陽。決定下山。到得岷江西岸的臨江路上，發(fā)現(xiàn)竟是找上山路時經(jīng)過的地方——荔枝灣村。

樂山當?shù)厝苏f，“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中的荔枝，其地理標識原產(chǎn)地就在荔枝灣。該村現(xiàn)有千年古荔枝樹12株，均以“官荔枝”名掛牌保護，百年以上荔枝樹429株。鄰平羌小三峽出口的荔枝灣，前臨岷江，背靠頂高山，古往今來文人墨客多有留跡。蘇轍《奉同子瞻荔支嘆》中有“蜀中荔支止嘉州，余波及眉半有不”句。陸游《登荔枝樓》云：“平羌江水接天流，涼入簾櫳已似秋……公事無多廚釀美，此身不負負嘉州?！惫粼凇稇浖沃荨分袑懙溃骸昂Ｌ南銍笾?，蘇子當年寓此間?！?/p>

故人送我東來時，

手栽荔子待我歸。

荔子已丹吾發(fā)白，

猶作江南未歸客。

江南春盡水如天，

腸斷西湖春水船。

想見青衣江畔路，

白魚紫筍不論錢。

……

這是蘇軾的《寄蔡子華》。

海拔362米的荔枝灣，悅來鎮(zhèn)最低矮的地方，卻有著四百里龍泉山脈最高遠、最香甜的味道。“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崩笾κ翘K東坡的最愛，也是我的最愛。

三

尋龍泉山脈龍頭，之所以專門來頂高山，之所以能站在山頂遠望，得益于樂山人氏的推薦。

龍泉山脈是岷江和沱江的分水嶺，起于綿陽市安州區(qū)，止于樂山市市中區(qū)，這是一個權(quán)威說法，大家都知道，都在引用?？晌蚁脒M一步知道，它起止于安州和樂山的具體什么位置，于是求教了許多人，但沒人說得清?！拔逡弧鼻跋Γ瑯飞皆娪蚜_國雄告訴我，畢業(yè)于武漢大學(xué)考古專業(yè)的樂山著名文史專家唐長壽說具體止于樂山哪里他也不知道，但他覺得可能在市中區(qū)頂高山一帶。頂高山是龍泉山南向余脈的一部分，且是最顯著、最鮮明的一部分。

樂山市市中區(qū)的山水格局是：岷江由北向南貫穿區(qū)境中部，岷江的支流青衣江、大渡河、峨眉河、臨江河、泥溪河、凌云河從東西兩側(cè)匯流于區(qū)境。西南邊緣有峨眉山余脈環(huán)繞，龍泉山脈南端尾部從北部進入?yún)^(qū)境。區(qū)境內(nèi)地貌主要特征為以岷江為分界線，將市中區(qū)劃分為東、西兩部分。

站在頂高山，根據(jù)資料和實地踏勘，我就龍泉山脈南段具體范圍界定劃線，拋出個人意見：

正如將龍泉山脈分為中段、北段、南段卻永遠無法將公認的分界線精確到一里內(nèi)、一米內(nèi)一樣，我們也注定無法將其起始點位精確到一里內(nèi)、一米內(nèi)。大寫意的山河，以山河的大寫意為始終，從不服從標尺的精密框定。

先說東西向。

南段東麓地區(qū)邊界，從南至北，大致被茫溪河（上游東源殷家河段），G4216蓉麗高速、S40廣洪高速、S4成宜昭三條高速公路和沱江圈劃。南段西麓地區(qū)，主要以岷江為界河，位于岷江東岸（左岸）——只有平羌小三峽之悅來鎮(zhèn)、樂山市市中區(qū)綠心公園兩處支脈，被岷江切斷而留在西岸。

再說南北向。

南段北起于G4202（成都繞城高速公路）、成都新津東部，經(jīng)成都雙流、天府新區(qū)，眉山市彭山、東坡、仁壽、青神，南止于樂山市井研、市中區(qū)和五通橋區(qū)。南段之南余脈，岷江以西部分傾沒在西來的青衣江和大渡河中，岷江以東部分傾沒于茫溪河（中下游段）中。

按照以上地域范圍界定，樂山市市中區(qū)所轄悅來、綠心、劍峰、大佛、白馬，五通橋區(qū)金山、竹根等街鎮(zhèn)鄉(xiāng)，皆屬龍泉山南段余脈支脈地區(qū)。凌云山、烏尤山等名山也在其間，而樂山大佛，則可喻為六百里龍泉山脈的龍頭——伸入茫溪河的余脈是其龍角、龍須。

一條長龍，從安州地界乍然現(xiàn)身，由北向南，游弋蜿蜒，隆脊龍泉驛，至樂山地界，復(fù)又隱于大地的蒼茫，獨把入世的古老畫卷留贈人間。

凌云山，位于樂山市岷江東岸，瀕臨大渡河、青衣江和岷江三江匯流處，與樂山城隔江相望。岑參《登嘉州凌云寺作》寫道：“寺出飛鳥外，青峰戴朱樓。搏壁躋半空，喜得登上頭。始知宇宙闊，下看三江流……”黃庭堅亦有詩作《凌云紀游》。

樂山大佛，位于凌云山棲鸞峰臨江崖壁，與樂山城隔江相望，無愧為世界上最大的一尊石刻彌勒佛。唐以降，寫大佛的名家甚多，陸游《謁凌云大像》、范成大《凌云九頂》都寫到樂山大佛。我認為寫得最到位的，是先鋒詩人、移居龍泉山下二十余年的宋渠與其弟宋煒合寫的長詩《大佛》：

誰也不知道空洞的眼眶怎樣壘滿了石頭

像一長串發(fā)霉的經(jīng)文，一長串連珠

傾聽僧侶的布鞋鋪成蓬松的石階

蓬松地走來一長串微微散開的箴

言……

樂山大佛于唐玄宗開元初年開始修建。最初是為“殺水勢”而建，借佛力鎮(zhèn)水。修建到大佛肩部時，主持人海通和尚去世，工程中斷。多年后，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章仇兼瓊捐贈俸金，海通的徒弟領(lǐng)著工匠繼續(xù)修造。由于工程浩大，朝廷下令賜麻鹽稅款，使工程進展迅速。當大佛修到膝蓋時，續(xù)建主持人章仇兼瓊出蜀履新戶部尚書，工程再次停工。四十年后，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韋皋捐贈俸金繼續(xù)修建。經(jīng)三代工匠接力，歷經(jīng)九十年完工。

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至今，我至少五次去凌云山看樂山大佛，繞大佛轉(zhuǎn)圈。也遠觀過烏尤山，但從未登爬過。5月2日下午，從茫溪河匯入岷江處，我驅(qū)車向烏尤山駛來。

烏尤山的峰兀地出現(xiàn)，筆一樣立在面前。沿青苔色的石梯盤旋上山，路陡地滑，氣喘吁吁，但一路上都是觀看林木、江景和聞聽鳥啼的好心情。從烏尤壩二十世紀七十年代舊房區(qū)走來，仿佛一腳踏進仙境。經(jīng)兩處亭子，到了烏尤寺正覺禪林所在的廣場后，我向更陡的石梯爬去，直至山頂。此處海拔444.24米，與山腳江面落差近百米。

凌云、烏尤、馬鞍三山并立岷江東畔，統(tǒng)稱青衣山。凌云山峙其右，馬鞍山聳其左，因烏尤山居中，古稱青衣中峰。烏尤山四面環(huán)水，與凌云山、馬鞍山隔麻浩河相望。三山原本連為一體，為避洪水之害，戰(zhàn)國末期蜀郡太守李冰，將其鑿開分流，所鑿之耳形溢洪道，即為麻浩河?！拔裟悦缮街聊习参麂阊拢}漂疾，破害舟船，歷代為患。蜀郡太守李冰發(fā)卒，鑿平溷崖”（北魏酈道元《水經(jīng)注》卷36《沫水》），這就是烏尤山又名“離堆”的出處。

烏尤山與凌云山及凌云山東巖連襟而立，儼然巨型睡佛，烏尤山正是佛頭。山上有創(chuàng)建于唐代的烏尤寺，該寺原名正覺寺，今名系黃庭堅提議更改而成。寺內(nèi)供奉著世界上唯一一尊烏尤菩薩。寺中有爾雅臺，傳為漢代文學(xué)家郭舍人注釋《爾雅》的舊址。唐代岑參《上嘉州青衣山中峰，題惠凈上人幽居，寄兵部楊郎中》：“青衣誰開鑿，獨在水中央。浮舟一躋攀，側(cè)徑緣穹蒼。”清代張船山《嘉定舟中作》有云：“凌云西岸古嘉州，江水潺潺繞郭流。綠影一堆漂不去，推船三面看烏尤?！?/p>

上山腳發(fā)軟，下山腳打閃，平路腳板起繭繭。從棄車徒步，到上下烏尤山，腳又軟又閃還險起新繭，便喚了電動三輪，過烏尤壩大橋，直達泊車處。車資20元，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