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國自虞》殘章九則

曾從舊書攤上找到幾冊殘書，作者姓名不可知，頗多空頁，字跡模糊不可識，仔細(xì)視之，竟是《蟻國自虞》魯評本，遂藏之于書柜，有鼠盡噬，皆散，不可拿出示人，僅存幾篇，惜哉，惜哉！

——題 記

今日錄第六冊之《河外二經(jīng)》殘章九則，以饗讀者。

虎 蛇

般陽南五里，有蘇相橋，橋東又五里，積水為潭，曰蒼潭。潭水清不見底，唯有一蛇隱沒其間，約數(shù)丈。一日，風(fēng)起，蛇出，輒伏行于密林，見一婦人置瓠籬于道，覆之以石，蛇自入，曰：“吾乃汝私生兒也，今見，何不引至家中，得見諸親友，以慰相思之苦?！眿D人大驚，曰：“切勿妄言。吾兒虎頭豹領(lǐng)，爾微軀蛇身。再言，禍?zhǔn)陆?。”遂欲以鐵籬擊之。蛇遁走，折入草叢中，倏忽不見，唯聽悲泣苦號之音，聲如虎嘯。婦人聞之，委地俯仰，以頭擊石，狀極哀慟，蛇行而去。后經(jīng)年，竟不知所終。

王一蟻

王一蟻，山東般陽人，居家時，常東往蒲家莊，謁柳泉先生，頗得先生之學(xué)，明術(shù)數(shù)。

甲申，城南有瘟疫，王一蟻亦未能免。大小人等乃遍禱城內(nèi)祠廟，后歸家，夜雨不止，城內(nèi)污水橫流，眾人無所居，涌入城西蟻王廟。入夜，王一蟻見一巨人寇州城，另一巨人，擊走之，積水竟不過其膝，怪之。

恰有荊南學(xué)正為王一蟻舊友，入朝奏事，過城止宿。王一蟻特問之：“荊南可有大雨？雨中見巨人乎？”學(xué)正拜曰：“雨大城壞，役兵有見者，再往覓其蹤，迷失道路，終不能得?！蓖跻幌佀贾?，默然不語。

前，王一蟻曾以江寧軍副將，引前軍以伐黑蟻國，拔蟻州，斬首萬余級。黑蟻軍中為巨人者均自焚，余皆從之，城乃平。夜半，有親兵見一巨人來，著白衣，逡巡良久乃去，眾人皆驚，獨(dú)王一蟻亦無所懼。

蟻寶元年春正月甲午，又大水，般陽饑饉滿城。王一蟻開倉賑之，又聞傳言道，有巨人于半空中，揮云霖雨，乃使鐵騎營，萬箭齊上射。突見一物黑翼，自云中下，似一巨人，細(xì)辨之，乃黑蟻也。天曉，云散雨止，水退入孝婦河。

王一蟻聞之，語左右云：“再見之，亦縛之殺之?！?/p>

后四十年，般陽無水患。

老 槐

先祖，王公筠蒼，山東淄川人，萬歷二十三年進(jìn)士，授行人司行人，歷浙江道監(jiān)察御史、遼東巡按，轉(zhuǎn)冀寧道參議、河?xùn)|道副使，后升工部郎中、光祿寺丞、尚寶寺卿、通政使司左通政，品直而性堅，諳萬物造化之理，亦存匡扶天下之志。

居家時，嘗于院后槐林苦讀，常有鳥雀鳴于其間。一日，夏陽驕盈，公執(zhí)卷樹下，久而困，見一老翁踟躕而來，腳長而體粗，翕忽至公前，揖曰：“期年無雨，苦甚，請君如范陽河，拜請河神行雨，可略解渴意。”公思允之，捧水請翁飲，翁飲甚急，頃刻盡，再揖而還，不見蹤影，唯見院中有一老槐，亭亭如蓋，如鳳翅覆祖屋，奇之。翌日，公設(shè)香壇于河上，祝之，半夜雨果至，行三分而止。

后公以文得入魏闕，為蘭臺寺卿，奉旨巡游，道南山，霧大，迷于谷中，不得出。躊躇間，旋見一老翁乘軒轅車而至，直入帳中，拜公曰：“吾乃南山老槐，幸得君惠而活，今君有急，特來助之。君今日可東行，如明日則南向走，必?zé)o恙?！惫砣欢?，果出，至暮還家。

后公再出行，均徑情直遂，無大礙。

西門有子

西門有一子，年八十，時食冰玉散，啖百草，飲甘露，狀如嬰孩，唯門牙迎風(fēng)而長，約兩寸余，黑褐如炭，常嗑松子阻其瘋長，人謂之鼠人，皆厭之。每路遇之，睥睨有恨意。

鼠人遂入深山以避，時時祈福巖下，冀得遇異人，未果。一日，入一溪谷，見一石鋪展似書，近視之，隱然若有字，細(xì)辨其文，乃天授秘籍，遂誦之記之，可窺鬼神之意，終仙化而去。

后人聞之，覓其蹤，皆不能得，唯見兩虎來往山峽間，谷口兩側(cè)有巖，狀如門牙。

涼

涼，神獸，無雙翅，長生，性冷，從旦至暮，喜傍人，日常蟄伏，出則如洪水，須臾化為大鳥，沖天，高無極，數(shù)十日不去，常使人懨懨欲死。

西山有異人聞之，捉之賣于市。世人觀，皆散。涼突生雙翼，隨人載車至家，時時候于室中，見外人，即附之身。

后人亦稱之為薄。

白 璧

白璧，河也，在般陽西五里，色白而骨清。河內(nèi)多石，圓且白潤，中通空，似璧，故稱白璧河。是歲末，大寒，魚盡沉河底，避于石下，如著衣戴冠，儼然如春也。漁夫載舟而過，曰：“此間白璧，實(shí)為魚也。”

蟻 人

楊德祖，家妄村北，妻徐氏，美艷殊麗，不知其所來，唯喜與德祖長居內(nèi)室，久之糧盡。

其弟義祖曰：“眾蟻存糧甚多，可取。”德祖出二日，意爭糧，眾蟻或走或遁，竟未得粒糧。德祖召義祖問曰：“汝可前往，替吾征之？”義祖道：“吾亦老矣，不能征，征之難勝，恐誤兄事?！钡伦骘L(fēng)迷雙目，不能視，悻悻回內(nèi)室，精神消弭殆盡。

徐氏近前拜曰：“夫君何事？”德祖曰：“糧倉幾近空絕?！毙焓下勚袢灰恍?，曰：“夫君莫愁，吾代君出，可盡奪?！睏畹伦娌槐M信，然終無他法，任其塵土蔽日而去，五日方回，果如其所言，得糧無數(shù)，甚喜。

又一年，糧又盡，徐氏再出覓糧，死于歸途，所得糧盡皆散失，德祖驚悸而出，道中歿，年僅十九。

其時，村內(nèi)人乃見大樹旁有一蟻窩，有一巨蟻陳尸道旁，方知德祖為蟻也。

山 市

煥山，古為奐山，柳泉先生所記山市之地。先生半生為畢家西席，往來其間，樹木蔥蘢，山氣氤氳，久之，攏至山間，幻境盡出，遂為柳泉先生所記，然人終不信也。

一日，日暮，一友名為解之介者，出游不得還，奔突之間，遇一女棲于蒼槐之下，懨懨似有病態(tài)，遂同行。女，美艷似湘娥，解之介頗屬意，反復(fù)與之言，終無應(yīng)答。

天明，各去。解之介突聞戶扇樞轉(zhuǎn)開閉之聲，驚回首，見山勢巍然，上有亭閣，燦然沖天，內(nèi)多紅顏，笑語盈盈。

后，解之介還家，展卷細(xì)思，方知蒲老先生，誠不我欺也。

蠶 馬

永順初，蘇州人單東明嘗耕于南山之陰，時烈日當(dāng)空，山林疊翠，東明不耐苦熱，遂隱于桑林間，憩于樹下，見有數(shù)只蠶蛹于枝葉間，往來穿梭，狀如奔馬，甚奇之。

忽風(fēng)大可飛砂，東明見一蠶馬失足落于桑樹臺上，可聞股肱折裂之聲。東明前，見其蹲踞而號，憐之。時而燒田火恰起，東明懼其亡于火中，遽折桑枝，擊土掩之，蠶馬故不得死，乃曰：“必報之?！?/p>

后幾年，東明販鹽于東海，途中遇賊，困于淄城，為人拘執(zhí)為奴，伐石耕鑿于南山南，甚苦，時見有血涕并流者，意遁走，終無計可施，終日哀嘆。

一日，忽見灌木間有一蠶馬，銜一絲來，至東明前而止，揖道：“前日蒙恩，今特來贈一兔絲之裳，藏之可避禍，著之可隱其身?！睎|明大喜，須臾衣之，乃伏于蠶馬之背，絕韁而去，竟得逃。

又后幾年，有喜記怪異事者，聞之而來，叩門不得入，窺之，見一老翁坐于庭，往來皆蠶蛹，來往雀躍，如萬馬奔騰馳騁，遂記之。

記之者何人？淄川三槐先生也。

王冰，《詩刊》副主編，《中華辭賦》雜志社社長，著有《散文：主體的攀援與表達(dá)》等，有作品入選《中國當(dāng)代文學(xué)年鑒》，被翻譯成尼泊爾語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