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加田誠的北平之美

近讀《目加田誠北平日記》，被其筆下的北平之美所吸引。1933年，目加田誠受九州大學(xué)的委派，到文化古都北平留學(xué)。此年10月20日，目加田誠抵達(dá)北平。起先，暫住在位于東廠胡同的東方文化事務(wù)部客房，但不甚理想。一個月后，搬到了故宮東鄰的一個居所，在11月30日的日記中，這樣寫道：“南池子二十七號，中根宅。自此似可安穩(wěn)矣。”顯然，目加田誠的此次留學(xué)，不是專門的大學(xué)深造，而是一種特別的游歷和訪學(xué)，故而不必住在大學(xué)宿舍。對于北平的宅院之美，目加田誠深感滿意，在他的日記中多有記載。這處宅院應(yīng)是一個北京的四合院，院子里種植很多花卉。1934年4月23日的日記有記：“窗外錢丁香不久當(dāng)開，此屋或可稱為丁香齋乎？”5月26日，“近來，院子綠蔭茂盛，石榴花多。”6月20日，“院子里的合歡樹花朵盛開，心情如夢一般閑淡?！焙芏嗄旰?，目加田誠在日本回憶起北平的留學(xué)生活，對于院子里的花木記憶深刻，那真是一種丁香般的愁緒。

南池子這個居所的另一個好處，便是地處文化古都的核心地區(qū)，與故宮相鄰，北海、中山公園、太廟、景山，都是步行可達(dá)的。在搬入南池子居所的第一天，他就到太廟去散步了?！笆帐靶欣盍T，與小竹君往太廟。此宅鄰近，即太廟東門也?！薄叭胩珡R，柏樹森森，惟欲呼快。最宜今后閑常散步。”12月1日，“又往太廟散步?！?2月2日，“更往太廟散步”12月3日，“下午，與同宿之西村君外出散步，自南池子徒步至鼓樓，抵鐘樓，出什剎海，一觀醇王府?！薄耙?guī)模雄大，雖已荒蕪，猶是豪宅，時至冬令，后園雖草木寂寥，然遙想春芳之景，誠可想見中國小說中大家氣象?！?934年的勝跡散步，亦記錄多次。4月10日，“……于中山公園散步。桃李花開，楊柳如煙。坐藤椅子而喝茶，薄暮歸宅。”5月7日，“入太廟。”“于中山公園看牡丹，已滿開。”5月23日，“獨自去中山公園。芍藥滿開，游人曼妙?！?月23日，“下午，到太廟樹下讀書?！边@種在歷史遺跡中讀書，感受中國古典之美，可謂再理想不過了。

故都的風(fēng)景之美，很令目加田誠震撼。剛到北平第四天，日記就記錄了他賞景游玩的感受，“今天，天高清澄，其美不可言喻。下午，一人雇車游玩了北海。登上喇嘛塔望城內(nèi)，故宮的琉璃瓦映照出黃金之色，城中的樹木尚未落葉，北平宛如森林之都?！薄吧种肌边@個稱呼，日記此后多次出現(xiàn)。諸如10月29日又記：“應(yīng)河又氏邀請游玩景山。遠(yuǎn)眺葉子泛黃了一半的城中的樹木、宮觀之美，誠為難得?！?934年5月6日又記，“下午，與中根太太、松崗太太及大冢君共登景山。滿城綠葉，如在森林之中?！?月13日，“散步天壇時，遇平井君外二人，與他們同乘汽車游玉泉山、萬壽山。玉泉山泉之樹蔭、萬壽山之新綠，實佳?！?5月31日，“……去天文臺，穿過城墻于朝陽門下。東郊之景色甚佳。又自城墻眺望北京，但見森林之都綠色綿延?！弊鳛槲膶W(xué)學(xué)者，目加田誠細(xì)膩敏感的性格，使他對北平之美的描述有一種詩意的贊賞。1934年7月1日的日記寫道，“傍晚，與山室、小川、小磯四人同游北海。游人如織。喇嘛塔上，晚霞極美?！?月27日，“晚上，又與山室君登城墻賞月，恰似秋夜。哀愁、悲傷、美好一起涌上心頭?！?1月13日晚，參加一個送別會，“八點半散會。坐洋車回家。路過北海橋的時候，彎月當(dāng)空，倒影湖面，甚美?！?/p>

北平之美，還在于風(fēng)俗之美。剛到北平十天，目加田誠就被北京特別的風(fēng)俗所吸引。這是一種非常古樸的美，有些如今已經(jīng)消失了。10月30日，他在日記中這樣寫道：“晴，啼鳥中醒來。透過清晨澄澈的空氣，叫賣聲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庇謱懀骸皬淖蛱炱穑阍尞愑谔焐掀婀值穆曧?，今天一打聽，才知道是鴿哨。數(shù)十只鴿子帶著鴿哨飛向高空，在風(fēng)中發(fā)出奇妙的音響來。以前曾在書上讀過，親耳所聞還是頭一次?！?0月16日，“今天是重陽節(jié)。天高氣爽，菊花熏香。鴿哨嘹亮，秋空傳聲?！?1月25日，“天色明麗，今天尤然。青空有鴿哨之音?！?這是關(guān)于鴿哨的描述，還有關(guān)于北平的叫賣聲的記述，也是一種特別的風(fēng)俗記憶。11月12日，“一個人坐在桌前寫信通知搬家之事。夜深人靜，遠(yuǎn)遠(yuǎn)只聽見叫賣聲。好像有一種遠(yuǎn)離凡俗之感，既感到不安又覺得舒心愉快?！边@次讀目加田誠的日記，知道了北平街頭售賣菊花的風(fēng)俗。1933年11月3日，“早晨還是陰天，下午便放晴了，無風(fēng)。街頭賣菊花的人很多。” 11月22日，“傍晚，去護(hù)國寺散步，逛賣菊花的店鋪?！蹦考犹镎\還愛上了冬日滑冰，1933年11月，他去北?；?，受了輕傷，第二年，他更熱衷這種運動，多次與周豐一等中國友人去北?；?/p>

京戲之美，是目加田誠又一個深感觸動的北平之美。1933年11月26日，“乘便往東安市場吉祥戲院聽?wèi)?。女伶金友琴之紅樓夢《餞春泣紅》，其關(guān)目之美惟夢中見之。其他《長坂坡》（侯喜瑞扮曹操）、《六月雪》（一名《斬竇娥》，即昉自元曲《竇娥冤》者）皆所好之戲?！都t樓夢》之林黛玉之Sentimentalism（感傷主義）以女伶故，倍感凄美?！?934年1月6日，“晚上，和小竹君一起聽了吉祥戲院韓世昌的昆曲。無論是《紫荊記》還是《西廂記》都很棒。其他還有一出叫作《鐘馗嫁妹》的戲，演員造型非常精美，真讓人嘆為觀止?！?月10日晚，他和西村一起去中和戲院看程硯秋的《玉堂春》，“它的凄婉動人，讓我覺著是一部非常不錯的作品。”其他幾部戲，感到表演不夠出彩，劇情也無趣，“但僅僅是《玉堂春》這一幕便足以讓我心滿意足地回家去了。”1月27日，“晚上，和西村、家現(xiàn)、坪川三君一起到開明舞臺去看由郝壽辰和楊小樓主演的《長坂坡》。郝飾演的曹操非常傳神?！边@一年，他多次欣賞程硯秋、梅蘭芳、楊小樓、尚小云等名家的京戲劇目，其中6月15日，“晚上，俞君帶領(lǐng)，去開明舞臺看戲曲學(xué)校之戲劇。王和霖之《蘇武牧羊》甚佳。”6月27日，“……看尚小云的《雷峰塔》。全本的后半段由尚小云出演，非常精彩?！?/p>

目加田誠1933年深秋抵達(dá)北平，1935年初春離開，經(jīng)歷了古都的四季，他對這座古城的四季之美，有著特別深刻的感受。深秋的北平，令他頗為欣喜，那是剛到故都的感受，總是細(xì)膩和深刻的。10月30日，“皎皎的月光照在院子里。在后園散步時，仿佛將有白衣女從書叢中現(xiàn)身一般，夢幻之夜?！?0月31日，“風(fēng)和日麗的晴天。搬了把椅子到屋外向陽處讀書?！?11月3日，“夜半，多夢，醒來看到月色蒼茫，透過槐樹照進(jìn)了窗內(nèi)?！?1月6日，“夜，風(fēng)吹在槐樹上聲宛如雨?！?1月8日，“誠為良辰。沐浴著透過玻璃窗照射進(jìn)來的暖陽，坐在走廊的藤椅上讀《萬葉集》，久違的觸動心弦。因為房間很大，終日開著暖爐，實則不是那么冷?！?934年秋天的痕跡，也是深刻的。8月14日，“昨晚久違的熟睡。透過晨光，發(fā)現(xiàn)秋天已經(jīng)來了?！?月1日，“盡日橫臥。天空清澈，秋風(fēng)蕭瑟，寂寞難堪?！?月15日，“秋風(fēng)拂水，吹起漣漪，寂寞襲身?！?月17日，“天朗氣清，風(fēng)吹膚涼，真的是秋天了。”10月14日，“晚上，風(fēng)蕭蕭然，院樹作響?！?0月17日，“與小川、山室兩君去北海，寒秋水瘦，北海也格外寂寥?！?1月5日，“晚上，與小川君出去散步，訪濱君。歸路寒夜蕭索，星斗燦爛?！蹦菚r北平的夜空，是漫天繁星。

冬季的北平，有著一種獨特的美。1933年12月27日，“早晨便迎來了初雪。雪花霏霏，如灰般細(xì)密?！薄盎丶液螅俪鲩T看望桂君，從東廠胡同開始，都是在雪中走完了到中華公寓的這段路。外套上積著雪，輕輕一拂，雪便都落下，全無沾濕的痕跡。和日本的雪全然不同?！薄耙雇恚┩：蟮脑鹿飧裢馇宄簞尤??！?2月28日，“早上，奚先生的課畢后，和西村君一起前往太廟。雪景實在是美不勝收。心情也因此逐漸好轉(zhuǎn)?！薄把┑撵F氣包裹著北海，隱隱約約地看到了北平圖書館的燈，宛若浮在那遠(yuǎn)遠(yuǎn)的對岸一般?！?934年2月2日，“下午，俞君來。帶他同游北海。今天是雪后天晴，天空美輪美奐，無法用言語表達(dá)?！?月10日，“白天的氣溫如春天般溫暖，夜晚星空璀璨，感覺風(fēng)有些涼?！?月28日，“天晴，雪上映著陽光很美?！毕啾惹锒?，目加田誠對于北平的春夏記錄較少。1933年4月22日，“長安街春雨綿綿，街燈倒影水面中，甚美?！?月25日，“院子月光朦朧，春宵信美?！?月26日，“后園滿溢丁香芬芳，海棠、李花之類，百花競放。黃昏之美，實不能筆述?！?月4日，“今天始見柳絮飛舞。誠如雪如棉，微風(fēng)輕拂合歡綠葉?！毕奶斓挠涗浐苌?，7月1日有記，“小雨，雨停了。天空之美是這世上所見最美的風(fēng)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