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山西忻州九原崗北朝壁畫墓是我國北朝時期墓葬壁畫研究中的重要發(fā)現(xiàn),文章介紹了墓葬的發(fā)掘情況和墓道、墓室的布局設計,分析北朝墓葬結構的時代特色,將墓道壁畫分為“神仙世界”“現(xiàn)實生活場景”兩個部分進行賞析,總結墓葬壁畫所反映的北朝文化內涵。
關鍵詞:九原崗;北朝壁畫;墓葬壁畫;墓葬裝飾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4.12.001
北朝是中國歷史上一個多民族并存、文化交融顯著的時期。當時漢文化與北方民族文化的碰撞與融合,孕育了獨特的社會風貌和藝術形式。山西忻州九原崗北朝壁畫墓是我國北朝時期墓葬壁畫研究中的重要發(fā)現(xiàn),為我們深入了解和賞析北朝墓葬藝術提供了珍貴的圖像資料。九原崗北朝壁畫墓位于山西省忻州市,在文物部門的搶救性發(fā)掘中得以揭開神秘面紗。該墓結構完整,規(guī)模宏大,墓長近40米,墓內保存有大面積的壁畫,題材豐富多樣,畫工精湛絕倫,堪稱北朝墓葬壁畫的精品,根據(jù)墓志和墓葬級別推斷墓主可能為北朝高級官員。壁畫的圖像內容不僅涵蓋了神話、宗教、狩獵等多個方面,更蘊含了深厚的文化象征和歷史信息。本文試圖通過細致賞析九原崗北朝壁畫墓的出土壁畫,深入探討這些壁畫在藝術上的造詣、文化上的內涵以及它們在北朝社會背景下的意義,旨在為理解北朝時期的社會面貌、審美趣味和文化心理提供全新的視角與認知。
1 山西忻州九原崗北朝墓葬與出土壁畫
1.1 墓葬發(fā)掘與出土的基本情況
2013年,山西省考古研究院接獲線報,忻州市九原崗墓群中有一座北朝壁畫墓被盜。接報后,山西省考古研究院迅速組織力量對該墓進行搶救性發(fā)掘。墓葬經(jīng)過清理,發(fā)掘人員發(fā)現(xiàn)該墓葬規(guī)模宏大,結構完整,且存在大量壁畫。該墓位于山西省忻州市蘭村鄉(xiāng)下社村與范野村之間,墓面朝南,平面呈“一”字形,由墓道、甬道、墓室三部分組成,總長近42米。墓葬所處地層較淺,盜墓者直接進入墓室,導致墓室內大部分壁畫和隨葬品被盜,但墓道和甬道壁畫保存較好,出土壁畫總面積達240平方米。
九原崗北朝壁畫墓的墓道、甬道、墓室三處都保留有大面積的彩繪壁畫。墓道東、西兩壁分四層繪制壁畫:第一層為中國古典神仙為主的祥瑞神仙世界;第二層為馬匹交易圖;第三、第四層為手持兵器戒備的武士儀仗隊伍。甬道上繪制有門樓建筑圖。墓室壁畫已遭嚴重破壞,僅存星象圖殘跡。這些內容豐富的壁畫為我們了解北朝社會提供了珍貴的視覺素材。
1.2 墓道與墓室布局設計
九原崗北朝壁畫墓為單室磚砌墓,墓道采用長31.5米的斜坡式設計,呈長方形,坡度為15度,由上至下分為四欄,每欄寬度由上至下逐漸變窄,形成梯形分布。相比形制相對簡單的漢墓,北朝墓的墓道進一步加長、加寬,為在墓道上繪制大量的壁畫圖像提供了空間。九原崗北朝壁畫墓墓道的斜坡式設計在北朝墓葬中較為常見,這種墓道設計沿襲并發(fā)展了魏晉十六國時期墓道的布置形式,顯示出北朝墓道結構的時代特色。北朝壁畫墓的墓室平面呈弧邊方形,墓室頂部采用穹隆頂,由四個拱形的斜面向上匯聚而成,弧邊方形與穹隆頂?shù)脑O計擴大了墓室空間,也減輕了對墓壁的壓力,在北朝高等級墓葬中較為普遍,模擬了“天圓地方”的宇宙觀念,配合墓室內部所繪的星象圖,表現(xiàn)了北朝人“天人合一”的思想,反映了北朝墓主對宇宙空間的認識。墓道與墓室之間由甬道連接,甬道南端原有墓門,墓門上方墻體繪有木構門樓圖,甬道作為墓道與墓室的過渡,強化了兩者的界限感,墓道內繪有各種神靈形象以引導升天,墓室頂部繪有星象圖。墓道、甬道、墓室的功能區(qū)分明確,又相互銜接,作為墓主永久安放之所的墓室,空間結構更加莊嚴穩(wěn)固,墓室穹頂與方室的結合,在視覺上形成穩(wěn)重的中軸對稱布局,墓道作為必經(jīng)的通道,墓室作為墓主的永久歸宿。兩者在功能與意義上都有清晰的區(qū)分。九原崗北朝墓葬內部布局合理,空間層次分明,這也是北朝高規(guī)格墓葬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
2 九原崗北朝壁畫墓出土壁畫分類賞析
2.1 神仙世界的圖像解析
2.1.1 壁畫中傳統(tǒng)中國神仙形象分析
墓道東壁第一欄出現(xiàn)了中國古代四方神之一的風伯形象,風伯為管風的神祇,兩腿屈膝跪地,正面大口吹氣,右手持風袋,身著紅色短褲。風伯在中國古代思想中是掌管風的神靈化身,《山海經(jīng)》《楚辭》等古籍都有相關記載。漢畫像石中常將風伯描繪為跪地或站立的神人形象,口中吹氣或吹角,以表示它的風神身份。九原崗墓中的風伯形象與漢畫像石基本一致,表現(xiàn)為口中吹風的力士狀人物,直接繼承了漢代藝術傳統(tǒng)。墓道西壁出現(xiàn)騎跨神獸的雨師形象,雨師為古代掌管降雨的神祇,呈模擬傾倒雨水的姿勢,雨師與風伯、雷公常共同出現(xiàn)在漢畫像石中,在本墓壁畫中與東壁風伯形象相對(圖1)。墓道東、西兩壁和甬道門額處都刻畫了中國古代四神之一的朱雀形象。朱雀為南方“火德”的符號,通常以紅色鳥形繪制,一般為鎮(zhèn)墓之用,引導墓主靈魂升天。多位手持仙杖、飛奔在祥云中的仙人出現(xiàn)在墓道壁畫中,如或飛奔或回眸的男女仙人、站在龍背上俯視前方的男子、側坐在大魚背上的紅衣人等,均表現(xiàn)神仙可以駕馭各種神獸。這些仙人冠發(fā)飄逸,衣著輕盈,神態(tài)飛揚,表現(xiàn)了古人對神仙世界的想象。
2.1.2 畏獸圖像考證
九原崗北朝壁畫墓墓道中的神仙世界還出現(xiàn)了多種畏獸圖像,這些獸形怪物大多可以在中國古籍或漢代藝術品中找到原型,它們是中國古代神話思想的產(chǎn)物,也吸收了外來藝術營養(yǎng)。墓道中畏獸通體為獸首人身形,面部猙獰,嘴巴大張,牙齒外露,眼睛突出,渾身覆蓋魚鱗或獸毛,背部生有雙翼,四肢為利爪狀,尾巴較長,這些特征與中國古代文獻中對怪獸的描述高度一致,《山海經(jīng)》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這類獸形怪物的原型。漢代畫像石中的獸頭人身怪物也大都具有尖牙咧嘴、凸眼長尾的共性。北魏馮邕妻元氏墓志就出現(xiàn)了18種獸形怪物圖像,并在每種怪物畫像旁分別附有榜題。有學者據(jù)此推測,墓志中的這些怪獸就是當時流行的畏獸畫中的形象,九原崗墓中的畏獸與元氏墓志畏獸形態(tài)比較近似,可以參考墓志上的名稱來對畏獸進行辨識,如九原崗中出現(xiàn)的“挾石”形象,即圖2中最左側紅發(fā)舉巨石者。
“畏獸”一詞最早見于南北朝文獻,當時它是一種怪獸群像的統(tǒng)稱。畏獸形象的產(chǎn)生融匯了多種文化因素,既有我國古代神話傳說的根基,也吸收了外來藝術營養(yǎng)。鮮卑民族崇武尚強,視這些怪力亂神的獸形怪物為神圣的“天神”。隨著祆教的傳入,翼獅、翼牛等造型也滲透到了畏獸圖像中。畏獸的盛行反映了民族融合的社會環(huán)境和包容的文化氛圍。畏獸因外形奇特、孔武有力,在古代藝術中往往兼具有辟邪的功能。大量畏獸集中出現(xiàn)在墓葬中,可以鎮(zhèn)護墓穴、威懾邪魅、保護墓主的平安。這些神力非凡的獸神將墓主環(huán)繞在中心,以表達護佑的意圖。畏獸既展現(xiàn)了力與美,也體現(xiàn)了功能性與象征性的統(tǒng)一。
2.1.3 銜蛇圖及其意義
九原崗北朝壁畫墓的神仙世界中出現(xiàn)多處銜蛇圖。墓道東壁繪有雙翼展開、長頸修長的白色大鳥,口中銜黃色蛇身;又有一昂首站立的大鳥,口銜紅色蛇身,蛇身環(huán)繞其項。西壁出現(xiàn)猛獸銜蛇的強良形象(圖3),強良為獸首人身怪物,乃中國古代神話中的蛇神,《大荒北經(jīng)》:“北極有神銜蛇操蛇,其狀虎首人身,四蹄長肘,名曰強良?!睗h代就已經(jīng)形成用鳥來制伏蛇的藝術主題,曾侯乙墓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鳳鳥踐蛇的織錦圖案,漢代畫像石及漆器上也多有鳥蛇相斗的表現(xiàn),是一種常見的裝飾紋樣。
2.2 現(xiàn)實生活場景解讀
2.2.1 壁畫中的北朝馬匹貿易
北朝時期的壁畫反映了當時社會生活的許多方面,其中就包括馬貿易。九原崗北朝壁畫墓中描繪了大量不同品種的馬匹,這些馬匹反映了當時馬貿易的盛況。根據(jù)人物著裝判斷,這些交易者中不乏來自西域和中亞地區(qū)的胡人。他們頭戴尖頂氈帽,身著長袍,腰系佩劍。與之對比的是身著漢裝的本地人。壁畫中的馬匹形態(tài)各異:有的馬匹臀部苗條,四肢修長,骨骼清晰,體態(tài)輕盈;有的馬匹體形魁梧,肌肉發(fā)達;還有的馬匹頭部細長,身材短小,足見馬種來源之復雜。這些不同的馬匹可能來自西域的“絲綢之路”、北方游牧民族或是中原地區(qū)的固有品種,反映出北朝時期馬貿易的繁榮景象。大量馬匹在壁畫中出現(xiàn),說明馬在當時社會占有重要地位,可能與北朝各國頻繁的戰(zhàn)爭和遠距離運輸有關。壁畫中的馬匹顯示北朝時期不同地區(qū)之間存在活躍的馬匹貿易和文化交流。從馬匹貿易角度看,北朝時期中原與周邊地區(qū)經(jīng)濟文化聯(lián)系日益頻繁,部分馬匹配有精美的馬具,被描繪成貴重的進貢物品。馬匹作為游牧民族的代表,北方民族通過進貢馬匹加強與中原王朝的友好往來。
2.2.2 狩獵圖中的武士形象
狩獵圖是墓葬壁畫的又一主要題材,九原崗北朝壁畫墓中描繪了大量栩栩如生的狩獵場景(圖4),壁畫中的武士們手持弓箭,騎著駿馬,正在進行狩獵活動。這些武士大都穿著胡服,戴“山”字風帽,著長袖長衫、窄袖、襟系帶子、下著垂裙的服飾,與漢晉時期漢服束褶服裝有明顯區(qū)別,顯示出鮮明的北朝風格。墓道壁畫中的武士神態(tài)各異,有的騎馬持弓箭、長矛,有的正在搏擊猛虎,有的圍攻猛獸,有的驅趕獵物,有的側坐在馬上拉開弓弦瞄準獵物,有的站在馬上張弓搭箭。壁畫反映出騎射在北朝軍事中的核心地位,弓箭是當時的主要遠程兵器,騎射成為衡量北朝武人技能的重要標準。
狩獵場景中,武士們結隊獵場,展示騎射,有的武士之間亦作主人、仆從的姿態(tài),追逐獵物的同時也展示騎射技巧。這顯示北朝時期的狩獵不僅是獲取食物的手段,也是展示武力、進行社交的重要活動形式。隨行仆從一并描繪,更能突顯主人的地位。身邊跟隨仆從的主人可見地位不凡,騎射技藝更是彰顯個人魅力的方式。從整體來看,狩獵圖中的武士形象生動再現(xiàn)了北朝社會的軍事風尚。狩獵圖整體是一場訓練場景的再現(xiàn),騎馬武士和徒步武士的有序鋪排以及層層環(huán)繞的護衛(wèi),體現(xiàn)出高度系統(tǒng)和組織化的集體行動,說明當時北朝軍隊已將狩獵作為常態(tài)化的軍事集訓形式之一,墓主極有可能就是一名參與過此類大型軍事化狩獵活動的軍官,否則不會在墓中如此突出地描繪這一題材。正如杜佑《通典》所言:“晉魏以降,文字盛興。并州近北俗尚武藝?!边@些壁畫作為歷史文物,不僅展示了北朝時期的狩獵過程,也通過狩獵主體的身份表達出當時“崇武尚武”風氣及其對社會的影響。
漢代墓葬壁畫中的儀仗圖多為送葬儀仗,表現(xiàn)某種禮儀場面和儀式感,往往由優(yōu)雅從容的樂舞隊伍組成,而北朝墓葬中的武士儀仗圖則大多是手持兵器的隊伍圖像。鮮卑族作為北方游牧民族,重視軍事訓練,墓葬中的武士儀仗隊伍也成為顯示墓主威嚴地位的方式。九原崗北朝壁畫墓墓道的第三、第四欄繪制了大規(guī)模的武士儀仗圖。這些訓練有素的武士身著胡服,腰佩長刀,整齊劃eWNc1u6osNRArfjDMcwmMA==一地行進,氣勢十分威武。其墓主作為北朝顯貴,墓中大規(guī)模出現(xiàn)的武士儀仗圖充分展示了他在政治和軍事上的重要地位。武士儀仗隊伍中不僅有典型漢人面容的武士,也有高鼻深目、留胡須的胡人,這表明北朝軍隊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不同民族的融合,漢族軍人與鮮卑族、羯族軍人并肩作戰(zhàn),反映出北朝社會多民族雜居的特征。北朝時期,民族融合還處于初期階段,漢族與鮮卑族等民族大規(guī)模融合,導致北朝社會呈現(xiàn)多元文化的狀態(tài),墓主作為北朝顯貴,其麾下也出現(xiàn)不同民族的武士,從側面印證了北朝多民族并存的社會特征。墓中大規(guī)模的武士儀仗圖,也體現(xiàn)了北朝貴族階級的奢靡生活方式和排場觀念。
3 墓葬壁畫所反映的北朝文化內涵
九原崗北朝壁畫墓中豐富的壁畫內容,不僅展現(xiàn)了北朝時期的藝術風格,也反映出當時社會的思想狀況和民族融合的程度。這些壁畫如同歷史的窗戶,為我們了解北朝的精神面貌提供了鮮活的視角:一是墓主信仰取向多元,墓葬裝飾參照多種文化因素,從墓內各類壁畫的細節(jié)來看,九原崗北朝壁畫墓的裝飾布置吸收了多種異域文化因素,表現(xiàn)出強烈的包容性。墓道以中國傳統(tǒng)的神仙世界為主題,出現(xiàn)了大量的道教信仰象征,如風伯、雨師等天神形象,從某種程度上代表了墓主對道教信仰的偏好和認同;二是墓內沒有出現(xiàn)明顯的祆教因素,但畏獸等圖像又顯露出對外來文化的滲透和吸收,門樓圖采用了佛教中的蓮花座等元素(圖5),融合了中原建筑風格與佛教美學,這種文化包容的姿態(tài)折射出北朝社會多元并存的文化面貌;三是墓主世俗權力與精神追求并重,墓道上半部以神仙世界為主題,寄寓著墓主升天成仙的宗教想象,而下半部的狩獵圖、武士儀仗圖又突出了墓主顯赫的世俗地位和強大勢力。這種世俗權力與精神追求并重的特征,是北朝特有的文化心理;四是墓中多民族的人物形象,反映出北朝顯著的民族融合特征。武士圖中漢人與胡人并存,神仙、馬貿易中也有典型的胡人面容,這表明各民族的大規(guī)模融合是這個時期的主要社會特征之一。九原崗北朝壁畫墓墓主作為北朝顯貴,壁畫內容中多民族并置的狀態(tài),可以看作是北朝社會融合的一個縮影。
4 結語
九原崗北朝壁畫墓出土的豐富圖像為認識和理解北朝社會提供了珍貴的視覺素材,這些壁畫廣泛而精細,反映出北朝時期多元的藝術風格和豐富的文化內涵。墓葬裝飾吸收了中原文化與異域文化的營養(yǎng),表現(xiàn)出開放包容的姿態(tài)。墓主的世俗權力與精神追求并重,反映了北朝特有的文化心理,多民族人物形象也印證了北朝社會多元融合的特征。通過對九原崗北朝壁畫墓墓葬結構、壁畫內容和藝術風格的分析,深入解讀其所反映的北朝社會歷史面貌,有助于進一步認識這個動蕩多變的歷史轉捩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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