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聚散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她從小就懂的道理,卻是他用十年教會了她。有人來就會有人走。
1.
時隔多年,院子里曾瘋跑的那群孩子再次回到這里。
元希她媽說,大院也難逃被裁的命運。里頭還住著沒來得及安頓的人家,不過已經(jīng)沒有人在辦公了。再過不了多久,門口就會連站崗的人也沒有,再然后承載著這群人所有回憶的大院就會被拆除。
她媽還說,大家趕上了好時節(jié),在是大院最輝煌時,大院也隨著大家的離開,榮耀不再。
安藝淮沒有想過,他真的會來。
當他走進包廂的那一瞬間,她差點沒有認出來,或者是根本不敢相信這真的是葉伯承。
她原以為,她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葉伯承了。
葉伯承拉開安藝淮旁邊座位的椅子,他用一只手把椅子稍抬一點拉出來放下,這樣就沒有椅子腿和地板摩擦發(fā)出的刺耳聲音。
用只有他們倆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了一句:“好久不見?!?/p>
安藝淮則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她不敢動,不知道自己應該做出什么行動,什么反應。也不相信,那個朝思暮想的人,現(xiàn)在就在離自己不到九厘米的地方。
這個人怎么能這么若無其事的吃飯呢?
從他進來起,她的眼神就一直往他的方向瞟,不管做什么都覺得不自然。而旁邊這位卻憋著使壞,他自己滴酒未沾,倒是讓其他人喝得滿臉通紅。
安藝淮沒參與他們的游戲,她一個人一杯酒接著一杯酒,不知道還以為她在跟酒較勁。還沒等菜上完,一群人就已經(jīng)東倒西歪了。
這時,她埋在杯子后偷看葉伯承的眼神被他正好撞上。
她酒量很好,不過上臉,意識之下十分清醒,在對視之后,她卻選擇裝醉避免尷尬。
安藝淮閉著眼倒在元希肩上不敢睜眼,卻隱隱感覺到有一個人,把她抱了起來,交給了一個人,那個人又把她放在了誰的背上。
走了一段路,在她迷迷糊糊醒來聞到熟悉味道帶著一點酒味時,瞬間睜開了眼睛。她用力吸了口氣,想確認聞到的確實是那個自己認識的味道。
是他。
五年了,她是有點變態(tài)。為了想聞到他的味道,把超市里所有的洗衣液和香皂都聞了一遍,聞到自己鼻子都快失去嗅覺了也沒有找到葉伯承身上的這個味道。
終于能聞到了,得多吸兩口才行。
“不裝了?”葉伯承一句話,讓她屏住了呼吸。
2.
安藝淮六歲的時候被父母第一次接到了大院過暑假。
每天下午四點,樓下都會傳來院子里孩子們的歡笑聲??伤l也不認識,也不敢下去和他們交朋友。
不管是大院里的孩子還是自己的父母,對于她來說都是陌生的。
安藝淮父母很忙,就算把她接到大院,一家人能相處的時間也很少。每到軍號響起時,她都會自己帶好鐵皮飯盒去食堂打飯。
這天也是如此,今天的天和昨天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今天和昨天卻有區(qū)別。
她在回來的路上被一聲凄慘的豬叫聲嚇了一大跳,順聲望向養(yǎng)豬場,剛想看看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耳邊響起一陣急促的車鈴聲。
“讓,讓,讓!”一個穿著藍白色條紋T恤戴著眼鏡的男生歪歪扭扭的騎著一輛藍色的自行車直直朝她沖撞了過來。
眼看著車就要撞上她,那人一個急拐彎,車撞進了草地里。那人也因此甩出車失去了重心,他本該重重的壓在了安藝淮身上,卻被他一個反手把安藝淮轉了一圈護進了他的懷里。
哐當兩響,鐵皮飯盒打翻在瀝青泊油路上,飯菜灑了一地。
“我都打了那么久的鈴了,你怎么跟聽不見一樣傻傻的站在那,不要命了啊。”那人摸了摸自己的頭,有些生氣的吼了她。
安藝淮眼眶立刻就紅了,她完全摔在了他的身上,沒受傷也不痛,只是受了驚嚇后還被吼,委屈隨之涌上心頭。
身旁打翻一堆飯菜,她“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
這個場景之下倒讓葉伯承有些手足無措,拿哭成這個樣子的安藝淮不知如何是好。
兩個人,一個哭,一個傻傻地看著哭。
“那個,你哭好了嗎,哭好了,我?guī)闳メt(yī)務室吧?!?/p>
安藝淮抬起頭來,肩膀隨著抽泣聲一聳一聳。她看著這個小男生,圓框鏡片下一雙大大的眼睛黑亮黑亮,睫毛很長,白白凈凈的小臉蛋上泛著兩團紅暈,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眼淚的原因,他的眼睛一閃一閃的。
他可真的長得太好看了。
只怪當時的記憶太過于驚艷,以至于她之后的漫長歲月里即使見到了更加帥氣的男孩,她也始終覺得葉伯承才是最好看的。
“走吧。”葉伯承向她伸出了手。
安藝淮指了指他的膝蓋:“你……”
葉伯承這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膝蓋和手掌,笑著說:“沒事兒,我可是男孩子?!?
“我哪兒也沒傷著,我陪你去醫(yī)務室吧?!卑菜嚮幢凰o得很好,哪也沒傷著。
“你沒傷著?。磕悄銥槭裁纯薜媚敲磦陌?,把我嚇死了?!比~伯承癱坐在地上,松了一口氣。
安藝淮用手指了指一旁的飯菜,可憐巴巴的望向他。
“就為這個?。磕俏覀儼堰@飯菜收拾了,去我家吃好不好?”葉伯承站了起來用手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環(huán)顧四周急忙跑開,扛著兩個比他還高的大掃帚小跑過來。
好不容易收拾完,背對著問她:“我叫葉伯承,你住在那兒?!?/p>
“我住在第五排樓,靠食堂那棟樓,二樓左邊那間?!彼M可能說得準確,因為害怕葉伯承找不到她。
“以后一起玩?!比~伯承說這句話的時,猛地回頭對上她的眼睛。厚厚的眼鏡也擋不住他眼神里的光,黑亮的眼睛像是浩瀚宇宙里含著溫柔的星星。
安藝淮都看呆了,現(xiàn)在想想,那時候的自己還是見識少,天天坐在家里不是彈琴就是看天發(fā)呆,沒見過世面。
見過世面怎么會因為別人眼睛里有星星就這樣被迷成這樣?
“好呀?!?/p>
六歲是個很曖昧的年齡,幼兒園已經(jīng)畢業(yè)了,但還不能了解到離別的滋味;即將步入九年義務教育,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在看到小學課本之前,總覺得自己已經(jīng)懂了很多知識,應該也算是個非常了不起的小大人了。有了男女有別的概念,知道爸爸媽媽結婚有了自己,爸爸媽媽會結婚是因為相互喜歡,可喜歡是什么呢?
安藝淮有了答案,喜歡就是,我想要跟你一起玩,每天每天都可以看見你。
3.
自從那天葉伯承約定好要帶著她一起玩后便再無后續(xù)。
每每聽著樓底下傳來的笑聲她就會著急,每天都在窗臺口上望阿望,期待著自家門鈴響。人坐在鋼琴座上,心卻早就被笑聲帶跑。
“嘴上隨便說說想跟我一起玩,還不是每天都跟別的女孩子跑來跑去,呸!”
安藝淮當即決定,就算葉伯承來找她,她也絕對不會跟他一起玩的!
很快,她就打臉了。
風和日麗的一天,身定心不定的安藝淮像往常那樣打開琴蓋準備練琴。當樓底下再次傳來熟悉的嬉笑聲時她深呼吸一口氣,準備用鋼琴聲平定自己躁動的內心。
“安藝淮!”
一陣鋼琴聲中,她似乎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
不,是一群人。樓底下傳來幾個不同音色稚嫩的聲音合在一起大叫她的名字。
安藝淮一個激靈立刻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不可置信地跑向窗臺。
“安藝淮!”
安藝淮努力踮起腳尖,額頭貼在紗窗上,想看看下面是個什么情況。她想,只要再喊一句,再喊一句,她就把窗戶拉開。
“別喊了,再喊我媽得把我抓回家了?!?/p>
她可真的是太想開窗了,但是隔了這么長時間,他們也沒再喊,現(xiàn)在開窗這個時機豈不是顯得很奇怪?
求求你們了,再喊一句我就出來了。
“走吧走吧,可能她不在家呢,我們明天再來喊也可以啊?!痹3吨~伯承的袖子,想拉他走。
葉伯承一點也不甘心,憋足了勁喊了一句:“安藝淮!”
安藝淮聽到他喊她的名字,樂極了。
拉開了窗戶。
“我就說她就住在這里吧!”葉伯承指著她們家窗戶。
“下來一起玩?。 ?/p>
“好!”
小時候的快樂,就是那么的簡單??鞓房赡苤皇且粋€在后面追一個在前面跑,但因為是和大家在一起,所以即使只是追著跑也是那么的有意思。
她就忘了問葉伯承為什么這么久沒有來找她玩了。
等她再想起來的時候,又覺得,究竟為什么也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最后他還是遵守了約定來找她了啊,還帶著她認識了另外三個這么好的朋友。
安藝淮來到食堂,食堂的阿姨打飯時盯著她看:“路上摔跤了嗎?怎么身上這么臟???”她接過餐盤,笑著對阿姨搖了搖頭。
只是新認識了幾個朋友。
安藝淮覺得,她開始有些喜歡這個大院了。
可惜,她馬上就要離開大院回到爺爺奶奶家了。
這個夏天,真是短暫。
4.
再回到大院,已經(jīng)是五年以后了,她正式搬到了大院,和父母一起生活。
最近元希和葉伯承住的那棟樓里經(jīng)常會有人摁門鈴,開了門又沒人。這種壞事兒,同棟樓的居民們自然就把懷疑的目光放到了調皮搗蛋的那一伙人身上。
安藝淮從食堂走回家的路上,看到三個中間棟阿姨正站在樓底下聊天。
她款款走上前,畢恭畢敬叫了一聲:“阿姨好?!?/p>
大院里誰都知道,安藝淮是個每天按點按時,聽話懂事的孩子。每個大人看到她,都是心生歡喜的。
“藝淮啊,你等等……你最近有沒有覺得元希他們幾個小孩不對勁?”
“沒有啊?!卑菜嚮茨樕闲χf沒有,心里暗自得意,他們當然什么都不知道——因為都是我一個人做的啊。
“哎,問你有什么用,這種搗蛋事兒,他們肯定也不會跟你說。”阿姨們相互看了一眼,“你快回家練琴吧,替我跟你爸媽問好?!?/p>
“阿姨再見?!?/p>
安藝淮轉過身走向自家樓棟,心里竊喜,好在大家根本就沒有懷疑過她。
天氣預報說明天會下雨。
放置在鋼琴旁茶幾上老舊的收音機里傳來沙啞磁性的男聲是這樣說的。
家里只有安藝淮一個人在家里,她百無聊賴的仰天癱坐在沙發(fā)上。
今天該摁哪一家的門鈴了呢?一樓只住了一家人,家里這時候肯定沒人,摁了也白摁;二樓只有奶奶一個人在家,她腿腳不方便還是不要摁了;三樓那個阿姨比以前警惕了很多,先緩兩天吧……剛好她走到了四樓葉伯承和元希家門口,那就你們倆二選一吧。
小公雞點到誰我今天就摁誰家門鈴!
安藝淮嘴里念念有詞,用手指來回點兩個人家的門。
最后一個字落在葉伯承家門口,她嘴角一勾,心想:這是老天的意思。
安藝淮伸出魔指,摁向葉伯承家的門鈴。
“叮咚……”
她剛摁完就想往樓上走,這時剛好從樓上傳來了關門聲,樓下也傳來了腳步聲。安藝淮一下子就慌了,不知道該往上還是往下逃。腳上突然失去了力量,無法動彈。
阿姨收鑰匙的聲音和下樓的腳步聲向安藝淮逼近,此時此刻她心里只有“完蛋了”三個字像幻燈片一樣在腦子里來回頻閃。
這時,葉伯承家的門打開了,門口赫然站著應該去奧數(shù)班的葉伯承。
“來找小承玩啊。”還來不及考慮為什么葉伯承會出現(xiàn)在家里,阿姨就已經(jīng)到了安藝淮的身后,路過時還摸了一下安藝淮的頭。
“嗯……嗯……阿姨再見?!钡劝⒁套哌h了,葉伯承示意她進門。
安藝淮搖了搖頭,想也沒想就問:“你怎么沒去上課啊?!?/p>
“你知道我下午要上課你還來找我?”葉伯承似笑非笑盯著安藝淮。
安藝淮有些心虛的避開了他的眼神,“我媽讓我來借醬油?!闭f完以后她立刻就后悔了。
她家從來不做飯,這是全大院都知道的啊……
葉伯承繼續(xù)火上澆油打趣她:“醬油不要了?”
安藝淮落荒而逃。
“說謊都不會?!比~伯承看著她的背影,想到剛才自己在貓眼里看到她露出的小表情判若兩人,只覺得……
很可愛。
5.
安藝淮并不是那種能夠撒了歡跟大家一起玩耍的女孩。一起長大的五人組,另外四個去放火燒雜草,那安藝淮就是自動會去放風的那個。
葉伯承時常見到她臉上會有不屬于她這個年齡的表情,似乎總是揣著很多事情。越長大越有了男女有別這樣的概念,這些成熟表情加速了有別概念的滋長,總是會讓他面對安藝淮時感到陌生。
“我可以坐嗎?”
葉伯承抬頭一看,這個女生他有點印象。
每天坐班車上學的時候,路過公交車站前都有她。他會注意到這個女生,是因為每天七點三十五這趟公交車,人總是很多,她也從來不跟別人搶。在所有人為了這趟公交搶得頭破血流的時候,她這么站在人群之外。
“她到底有沒有趕上七點三十五這趟公車???”這個念頭時常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
“坐吧?!蔽呵芈曁嫠卮鹆艘痪?。
葉伯承偷偷瞄了一眼旁邊這個女生,她從雙肩上卸下書包,放在雙膝上,從里面把東西一樣一樣擺出來,拉好拉鏈,把書包放進了抽屜里。
“你叫什么名字?”
“江沂忻?!?/p>
后來的早晨,葉伯承總是早早坐上了班車。率先坐上車的安藝淮更是驚訝,他居然來得這么早。
“早啊?!卑菜嚮淳褪沁@樣,不管她現(xiàn)在多么的驚訝,表情依舊滴水不漏。
“早?!比~伯承沒有回頭從嗓子里憋出兩個字。
從前他倆總是挨著坐,這天沒有征兆換了座位。安藝淮走過他旁邊時,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了下來。
他已經(jīng)很努力的讓自己和安藝淮保持距離了,可她還是喜歡黏著自己,能有什么辦法?總不能跟她說,你起來吧?
隨后,葉伯承又看向了窗外,兩個人并肩坐著,空氣中彌漫著尷尬。
這一刻,有那么一瞬間安藝淮是有點后悔坐到他身邊的。她想,或許可以問候句,自然而然搭上一句話,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和往常一樣,在最后一分鐘,其他玩伴們才坐上了車,本來安靜的班車上一下子變得吵鬧了起來。
七點半準時發(fā)車。
七點三十五,車在大院門口的車站停了下來。
一直看向窗外的葉伯承笑了,沒有人看見。
和江沂忻同桌的日子里,葉伯承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在意這個上課和下課完全兩個樣子的女孩。
或許是因為江沂忻是與安藝淮完全不一樣的女孩。
江沂忻上課時一本正經(jīng),誰都看得出來她很拼命;下了課以后又能撒了歡的玩,跟誰都可以玩得很好——總而言之就是每個人都會喜歡的女孩。
江沂忻沒有安藝淮好看,勝在耐看。葉伯承上課的時候也會忍不住想瞟她幾眼,哪怕她沒有白皙的皮膚,看上去干干凈凈,手上卻長滿了老繭。
葉伯承不小心碰到過她的手,那摸起來比自己媽媽的手還要粗糙,和她的外表并不相符,令人疼惜。
青春懵懂的少男少女,在每天的相互照顧下各自心生好感,在那個讓誰都耿耿于懷的夜晚爆發(fā)了。
那天是他的生日,葉伯承把江沂忻送回家后了解到了兩件他不曾知道的事情。一是江沂忻的父母都不喜歡她;二是這個年代居然還有人真的住在茅草屋里。
江沂忻并沒有因為不好意思就想隱藏自己的家世,她全數(shù)相告。她的童年,她的父母,她看不清的未來。
“葉伯承,你太美好了,我根本不敢接近你?!?/p>
當時的葉伯承可真是對這個女孩心疼到了極點:“可我想靠近你?!?/p>
江沂忻就真的一步一步走向他,最后兩只手環(huán)繞上去抱住了他。
葉伯承沒有拒絕,也伸出手,回抱住她。
6.
葉伯承有了喜歡的人,叫江沂忻。這件事,還是元希告訴她的。
2012年冬天,難見下雪的小城飄起了雪紙,讓人興奮許久。
唯獨有她,心冰至極點。
她和葉伯承很久沒說過話了,每天都見面卻沒有過對話,這樣有幾年了。
長大勢必就會漸行漸遠,安藝淮明白這個道理,她懂,并不代表她能掌控自己,控制自己的心不為葉伯承而動。
打破兩個不說話僵局的契機,是因為米粥的離開。
在某個飯局上,從大人們的言語中得知米粥的父親要調離大院,這件事情是他們一起知道的。
大人們繼續(xù)暢飲,孩子們自然吃了飯就該回家。葉伯承帶著安藝淮一起走在熄了燈的小路上,她因為米粥將要離開而傷感,止不住哭泣。
葉伯承看著她這個樣子,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安藝淮,明明是她先撞上了他,碰瓷的人也是這樣大哭了起來。
“別哭了,你怎么老是哭?!?/p>
他的眼神那么溫柔,仿佛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過那些隔閡和生疏。
“我真的好難受啊,我為什么會這么難受?”她使勁的揉了揉兩只眼睛,被葉伯承抓住手腕制止了。
“別揉,越揉越癢,對眼睛不好?!?很快他意識到不對,松開了手,繼續(xù)朝前走,“你要習慣,這才是常態(tài)?!?/p>
過了很久,葉伯承再次開口:“在大院,沒有什么東西是固定的。房子會變,職位會變,站門崗的叔叔也在變。有一天,徐術會退伍,父母會轉業(yè),誰都會離開大院,誰都會?!?/p>
“你也會嗎?”安藝淮停下了腳步,直矗矗站在原地。
葉伯承發(fā)現(xiàn)她沒有繼續(xù)向前走走,變回頭轉過身,看著她。
他說。
“我也會?!?/p>
語畢,他沒有留戀,回身大步向前。
安藝淮沒有追上去,她還在想著剛剛他的說,他也會走。
誰都會走。
這太殘忍了,但其實她也懂。她剛來到大院的時候,住在第五排的房子,過了兩年,她搬到了第六排的房子里,又過了三年她搬到了第七排一直到了現(xiàn)在。
第一次搬家的時候,她特別害怕,害怕她的小伙伴們會找不到她,所以她著急的拉著媽媽的衣服就問:我們?yōu)槭裁匆峒野 ?/p>
“因為馬上別人就要住進來了啊?!?/p>
“我不想搬?!彼难劭袅⒖叹图t了。
媽媽蹲下來看著她快要哭出來的眼睛問她:“有新房子住不好嗎?”
長大以后,她明白了為什么要搬家,明白了這個院子里,有人轉來就會有人調走??伤廊徊簧岬?,依然不懂得如何得心應手的去面對分別。
她總是比誰都清楚通透,面對葉伯承這些道理又都成了狗屁。
誰都會走,可是我也不希望你走。
“我們能不能不分離?”她聲音輕柔,要不是周遭太過安靜,根本聽不清前半句。
而后堅定抬頭,提高了音量:“我的意思是,我們幾個,就算有一天,跟著父母被調走了,我們也一定要一直一直聯(lián)系對方,好嗎?”她的眼神堅定又懇切,葉伯承望著她,瞧她沒有了以往端著小大人架子的距離感,有了一瞬恍惚。
她從來都是公主,只不過是很喜歡哭又想端著架子,又從心底向往跟在大家屁股后面一起跑的小公主。
“嗯?!彼哌^她的身邊,發(fā)出了一個像是喉嚨里擠出來的單音。
“阿喜說,你有喜歡的人了?!?/p>
“嗯?!?/p>
“喜歡一個人什么感覺?”
“每天都很想見到她,看見她的時候心就會跳得很快。每天都很想跟她說話,跟她說話的時候就會變得緊張。看到她開心我就覺得開心,看到她不開心我就想讓她變得開心。”
那確實是喜歡了,因為我喜歡你,也是如此。
他們倆一前一后的走著,葉伯承走在前頭,安藝淮在后面看著他的背影。
原來他們在不知不覺中都已經(jīng)長大了,葉伯承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高了?葉伯承肩膀什么時候變得那么寬了?那個小時候,拉著她的手帶她一起融入這個大院的葉伯承,也有了自己喜歡的姑娘。
安藝淮望著他的背影小聲說道:“葉伯承,我還是很喜歡你?!?/p>
葉伯承回頭:“跟上啊?!?/p>
“哦?!彼∨苌先?。
可人要知足,我不能成為你最喜歡的姑娘,做最懂對方的知己也足矣。
7.
葉伯承的離開比想象中的還要快一些。
她是整個大院最后一個知道葉伯承要去英國留學的人,甚至還不是他親自告訴她的。
安藝淮這回是真的生氣了,一直到葉伯承離開大院,他也沒有等到她。
葉伯承發(fā)覺自己對待元希和安藝淮是完全不同的。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想承認這個事實。喜歡上自己的好朋友,這是不對的事情,不是嗎?
追究不了從哪天起。
只記得某一天,在夢里和安藝淮做了不可言喻的事情。起床以后突然意識到了自己對安藝淮的感情并不是朋友那么簡單后,涌上來的那種自責和羞恥感。
安藝淮是那么美好的存在,她長得特別好看,皮膚白皙如雪,手摸上去軟軟的,根本不敢用力捏她,笑起來臉頰兩邊會出現(xiàn)兩個小小的梨渦。
真好看,從第一次見面,把她手上的飯打翻扶她起來看到她第一眼的時候葉伯承就知道了。
難怪魏秦聲和米粥從小就喜歡跟在她屁股后面叫她小公主。接觸的人越多,他就更加明確,安藝淮是個真正的公主。
明明互相喜歡,卻因為處于情竇初開的年紀,羞于喜歡上自己的朋友,誰也沒有告訴對方。
離開大院以后,他和其他人都保持著聯(lián)系,唯獨安藝淮,只能從他們的嘴里或多或少得知一些她的近況。
魏秦聲說,那么關心小公主,你們關系很好嘛?元希卻說,你懂個屁,他倆本來就是一種人。
他們都擅長裝乖孩子,其實比誰都心野人精。
就是因為太了解熟悉,他剛到英國那幾年就算再難熬他不敢聯(lián)系她。每次想要聯(lián)系的時候總是會想起,她同他最后說的那句話:“葉伯承,我是有多么不重要,你才能到臨走都沒有親口告訴我這件事情,還是說,在你心里根本就沒把我當朋友?!?/p>
葉伯承只當難熬是因為不習慣,等習慣了也就不會再想她了。英國的快節(jié)奏生活和七小時時差就可以把他們的關系歸為正位。
事實證明,他也確實做到了。
只是當他三年后再次回國打開國內的手機,才看到了那時離開后沒有一個月,遲到了很多年的短信:葉伯承,我們別鬧了,好不好?
落地沒超過兩個小時,她又這樣沒有預告強勢宣告回到了他的世界里。
葉伯承滑動屏幕的手指微微顫抖,彼時,他剛和一個在英國認識苦苦追求他多年的女孩在一起。
那女孩比他大五歲,可以為他包下了整個倫敦眼,真誠對他說:“你是我的初戀?!?/p>
他卻說需要時間去忘記他的初戀。
她問他:“葉伯承,你的初戀,是什么樣子的?。俊?/p>
“江沂忻不是你的初戀?那誰是你的初戀?”他曾向元希袒露過關于自己的初戀。
葉伯承自己內心是清楚的,自己的初戀其實一直就是安藝淮。把么難忘,也是因為她是他的初戀,無疾而終的初戀總是最令人念念不忘。
可惜。
他們總是在錯過。
那就應該不是對的人吧。
8.
葉伯承戀愛了。
安藝淮還在思考明天要穿什么樣的衣服去見他,下一秒就從元??谥械弥诉@個消息。
葉伯承問元希:“阿喜,人可能同時喜歡著兩個人嗎?”
這問題都給元希聽無語了。作為這倆家伙這么多年的見證者,元希比任何人都清楚。若不是這小子和自己從出生前就有的交情,她真覺得他配不上安藝淮的喜歡。
“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喜歡著兩個人,她們都沒錯,誰都不應該受到傷害。既然已經(jīng)在一起了,就該好好對待這段感情。更別耽誤小藝,別再牽扯不清了。我們不僅是朋友,更是家人。你有信心你這漂浮不定的情感,不會影響到現(xiàn)在的關系嗎?”
元希這話糙理不糙,的確不該再繼續(xù)這樣的喜歡了。
“我們之間差點緣分?!?/p>
他們之間差點緣分。相互喜歡的時候,誰也不敢逾越這層關系,后來他知道了她的心意,他卻有了別的心動女孩。他要走了,誰也低不下那個頭。這次,身邊又已經(jīng)有了其他女孩。
元希原封不動相告,安藝淮忍住想送他離開的心情,望著漸漸遠行的車尾。
真的差點緣分。
好多次,明明就差一點。
9.
“我知道你沒有喝醉?!?/p>
安藝淮趴在葉伯承的背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是那么貪戀葉伯承身上的味道。
是那么的,想念他。
人有聚散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她從小就懂的道理,卻是他用十年教會了她。
有人來就會有人走。
人的一生都在告別,由告別拼湊了一生。
不是早就知道了嗎?為什么還會為此不知所措。
葉伯承背著安藝淮,一步一個腳印,走得很慢很慢。兩個人心照不宣,希望這時間慢一點再慢一點。
“你答應過我,我們不會分離的?!?/p>
安藝淮也怕他走不出那個死在二十五歲的前女友,于是這么多年,她從來沒有主動聯(lián)系。更怕他又回過頭想到自己,自己就成了那個彌補心上空缺的替代品。
葉伯承一聽,楞了,停下了腳步,開心又心疼。
七年前的冬夜,在這同一條路上。他答應過她,他們不會分離,就算有一天被迫分離了,也要一直一直聯(lián)系對方。
“以后不會了。”
葉伯承最后一次來到那女孩的墓前,他寫了一封長信。信里,他相告了近況,末了,他這么寫:這個世界上非得有那么一個人用愛來形容的話,就是她了。我非常愛她,非常確定。既像情人,又同知己。這么說你不要吃醋,你知道葉伯承不是癡情小子,本質就是個又壞又渣的家伙。所以你不要生氣,如果有下輩子,就不要再遇見我了?;蛘?,我們不要再這么短暫的喜歡了。
葉伯承低頭看了看這位哭的已經(jīng)變成豬頭樣的女孩,情不自禁的低頭。
“怎么那么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幅公主樣?!?/p>
“公主都是用來寵的?!卑菜嚮窗杨^埋進他的懷里,她其實沒有底氣擁有他絕對的愛。
元希說,她值得更好唯一的愛。
只是這么多年,她早就將他視為最好,不會有更好的愛了。
那是年少的執(zhí)念,亦是一眼萬年的確定。
這世界真奇怪,該變的一成不變,而對所有珍貴情感卻又如此短暫。有人將每一次生離當作試探,于心不忍之外,依舊貪心得到好結局。有人不到死別,不見真心。
好在公主豁達,一心等待,終是如愿。同初見時一般,跌跌撞撞,終究撞回了她的人生。
“嗯,用來寵,寵上天的那種寵?!?/p>
那么長的一生,只能用三兩句概括,許是別人眼中的潦草。他卻有讓她再次相信的決心,不等死別那天,他們之間僅有離別時短暫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