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 要:本文借助內(nèi)部體假說和時錨定理論,重新修正與歸納漢語中常見體標記的分布,提出并論證了6個體中心語(Asp10-Asp60)的存在,以及在TP和vP層的相對位置關(guān)系,包括2個動詞前體中心語和4個動詞后體中心語,并結(jié)合并合理論,重新解釋動詞和體標記的分布及移位附加機制。另外,本文從并合理論的顯性條件出發(fā),重新審視動詞前體標記、體后綴及內(nèi)、外部體標記的顯性與隱性身份與句法排序的關(guān)系,并解釋了多種體相關(guān)句法現(xiàn)象,如一些體標記可以共現(xiàn)及不能共現(xiàn)的現(xiàn)象。同時,并合理論可以將動詞與動詞前體標記和體后綴的相關(guān)現(xiàn)象進行統(tǒng)一闡釋,從而避免共用“動詞提升說”和“動詞下降說”的弊端。
關(guān)鍵詞:漢語體;內(nèi)部體;外部體;并合理論;時錨定;顯性條件
中圖分類號:H0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0100(2024)04-0038-9
DOI編碼:10.16263/j.cnki.23-1071/h.2024.04.006
A Study on the Distribution and Generative Mechanism of" Mandarin Aspect Markers under Coalescence Theory
Ren Xin-yue Yuan Ye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Beiha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191, China)
This paper adopts the hypothesis of inner aspect and time anchoring theory" to comprehensively revise and generalize the distribution of common aspect markers in Chinese. We propose and demonstrate the existence of six aspectual heads in Chinese (Asp10-Asp60) (such as “zai, you, zhe, guo, wan, guang”, etc.) and their relative positions in TP and vP layers, including two pre-verbal aspects and four post-verbal aspects, and reinterpret the distribution of verbal and aspectual markers and the me-chanism of movement and adjunction in conjunction with the coalescence theory, which differs from the traditional head movement. In addition, this article also re-examin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syntactic ordering and dominant and recessive identities of" pre-verbal aspects, post-verbal aspects, inner aspect markers and outer aspect markers, based on the Dominance Condition of the coalescence theory. It also explains various aspect-related syntactic phenomena, for example, some aspect markers can but others cannot coexist. At the same time, coalescence theory can provide a unified explanation of the phenomena related to verbs, pre-verbal aspects and post-verbal aspects, thus avoiding the drawbacks of having to employ both the “verb raising theory” and “affix lowering theory”.
Key words:Mandarin aspect; inner aspect; outer aspect; coalescence theory; tense anchoring; dominance condition
1 引言
Huang等(2009:102)認為漢語有兩套表示體的系統(tǒng),分別體現(xiàn)為動詞之前的語素,如例①a-c中的“在”和“有”,以及動詞之后的語素,如例①b-f中的“著”“了”“過”,這兩套系統(tǒng)也可以同時使用,共同發(fā)揮作用,如例①b-c.
① a. 我在偷偷地看手機。
b. 我在偷偷地看著手機。
c. 我有吃過蓮霧。
d. 我獨自看著電影。
e. 我獨自看了電影。
f. ?我獨自看過電影。
動詞前、后體標記的劃分一般公認以vP為界。學者們提出多種假說來解釋動詞后體標記的分布,如動詞提升說(verb raising)、詞綴下降說(affix lowering)(Huang"" et al." 2009:105)、體標記在詞法里跟動詞結(jié)合(陳李軍" 王芳芳" 2020:59),以及體后綴粘附于輕動詞位置等(鄧思穎" 2003:49-59,李梅" 趙衛(wèi)東 2008:13,李瑩" 徐杰" 2010:357)。然而動詞提升說會導致附加語(如“大聲地”)位置不當?shù)膯栴}(例②a-c)。
② a. *我在唱大聲地歌。
b. *我唱著大聲地歌。
c.
詞綴下降說(圖1)盡管解決了附加語位置問題,但由于這里的語跡(trace)會成分統(tǒng)領(lǐng)(c-command)該詞綴從而違背空語類原則(ECP)(Huang"" et al." 2009:250),即詞綴下降后留在Asp節(jié)點的語跡由于缺乏成分統(tǒng)治而得不到有效管轄。雖然這可以通過詞綴在邏輯式層面移位回原位的方法解決(袁野 2019),但下降再上升的過程不符合經(jīng)濟原則(石定栩" 2002:324)。
Travis(2010)從句法上將體分為外部體(ou-ter aspect)和內(nèi)部體(inner aspect)兩部分。在此基礎上,Tsai(2008:9)提出體的三分方式(圖2),而Sybesma(2017:3)則將內(nèi)部體更詳細進行了劃分(圖3)。綜上,前人的研究中對于漢語體標記具體有哪些、它們在句法結(jié)構(gòu)中的位置如何,都缺乏統(tǒng)一的認識,而且對體標記相關(guān)句法現(xiàn)象的理論闡釋也并不完善。本文將結(jié)合并合理論(Coalescence)(Hsu 2021)重新解釋動詞和體標記的移位及合并機制,借此佐證內(nèi)部體假說中體標記的分布,明確外部體標記的排序,并解釋多種體相關(guān)句法現(xiàn)象,如一些體標記共現(xiàn)和不能共現(xiàn)的現(xiàn)象。
2 內(nèi)部體假說及漢語體標記的分布
Travis(2010)的內(nèi)部體假說將體分為視點體(viewpoint aspect)和情狀體(situation aspect),分別投射于TP 層及vP與主動詞短語VP之間,因此二者又分別被稱為外部體和內(nèi)部體。視點體分為完成體(perfective)、非完成體(imperfective)和進行體(progressive)(Liu 2015:274-289),反映事件已經(jīng)完成或正在進行等信息。情狀體在vP內(nèi)部,與動詞本身共同反映情狀類型,包括狀態(tài)(states)、活動(activities)、完成(accomplishments)和成就(achievements)(玄玥 2011:71)。情狀體反映事件本身是否完結(jié)(telic),即是否有完結(jié)點(endpoint)(Sybesma 2017:2,陸志軍 2020:21)。須指出的是,Travis(2010)對于內(nèi)、外部體的劃分沒有考慮到漢語存在動詞前和動詞后體標記的現(xiàn)象,因此本文將對此進行調(diào)整。
2.1 時錨定與體標記投射
Tang和Lee(2000)提出廣義錨定原理(Ge-neralized Anchoring Principle),即每個句子都必須在LF 層具有時態(tài)或焦點。Tsai(2008:4)對此進行補充和深化,主張“時錨定”(tense anchoring)是為了解決像例③a-b中的漢語語言“不完全效應”(incompleteness effect);這些句子不被接受是因為漢語中很多體標記,如“著”“了”等無法獨自完整表達句意,此時它們受制于“不完全效應”而時錨定失敗?!皶r錨定”,即通過句法措施保證句子的適當時間參照。參考Huang(2005)和Tsai(2008:7)將時錨定理解為通過各種形態(tài)—句法手段拼讀出(spell out)潛在事件論元(event argument)的過程。這個過程可能包括事件并列(event coordination)(例③c)、事件從屬(event subordination)(例③d),事件修飾(event modification)(例③e)、事件量化(event quantification)(例③f),以及動詞V提升到v或T (例③g)等。例③c-g中的斜體部分即被拼讀出的潛在事件論元部分,這些斜體部分幫助相應句子完成時錨定。
③ a. *我哭著。
b. ?我喝了水。(對比事件量化后:我喝了一杯水。)
c. 我哭著,他笑著。
d. 我哭著走了。
e. 我傷心地哭著。
f. 我一直哭著。
g. ?墻上有一幅畫掛著(對比動詞提升后:墻上(有)掛著一幅畫。)
在圖2中,Asp1 包括“在”“有”“過”,Asp2 包括“著1”“了1”,Asp3 包括“著2”“完”等。根據(jù)Guo(2020:5),“著1”表示進行體,無終點,也不能進行時錨定(如例③c-f),“著2”表示“結(jié)果—狀態(tài)”(resultative-stative),如例④a. “了2”不屬于體標記,可以輔助“了1”解決不完全效應(例⑤)。
④" a. 等著2!/拿著2!/站著2!
b. *我吃完飯。
⑤ a. *我吃完了1飯。
b. 我吃完了1飯了2。
圖2對體標記進行分類的主要依據(jù)是,只有Asp1 的體標記可以完成Asp-至-T的提升,從而完成句子的時錨定(例⑥a-b),Asp2和Asp3的體標記都無法完成向T 的提升(例③a-b)。
⑥ a. 我在寫作業(yè)。
b. 我去過香港。
然而,該分類有幾個問題須要解決。首先,雖然“過”和“在”一樣可以進行時錨定從而消除不完整效應,但“過”和“在”的句法行為不完全相同,不應在同一句法層內(nèi)?!斑^”與“著、了”一樣,都是動詞的后綴(例⑦a),與動詞之間不能插入其他元素(例⑥b)。如果Asp1采用詞綴下降的手段,則會影響“在”等動詞前體標記的句法行為,出現(xiàn)附加語位置錯誤的問題。因此體標記“過”須要在后面重新分類。本文認為,例⑥b等同于“我(有)去過香港”,即完成時錨定的可以看作是動詞前體標記“有”,而不是體后綴“過”,因此“過”應該處于比這里Asp1更低的位置。
⑦ a. 我偷偷地看過電影。
b. *我看偷偷地過電影。
另外,在圖2中,只有動詞V 是詞匯中心語,其余都是功能中心語。所以,如果功能中心語不能向詞匯中心語移位,則Asp3 的體標記無法移位至詞匯中心語V,因此Asp3 的節(jié)點不能存在。因此我們的結(jié)論是,依據(jù)Tsai(2008)得到的“完”/“著2”等的句法位置應該按照下面的論述進行重新調(diào)整。對于圖2值得注意的一點是,Tsai(2008)把能否“時錨定”看作劃分外部體和內(nèi)部體及中間體(middle aspect)的標準,而不是采用Travis(2010)的標準。根據(jù)后者,“著1”和“了1”都會因為是“視點體”而被劃分為外部體。后文將更多采納Tsai(2008)的觀點,并結(jié)合“并合理論”提出對各類體標記分布及類別劃分的方案。
2.2 Sybesma的內(nèi)部體節(jié)點劃分
Sybesma(2017:2)對體標記的劃分與Tsai(2008)有較大不同,按照Travis(2010)的標準區(qū)分了外部體和內(nèi)部體,并詳細分析了漢語內(nèi)部體的體標記投射。首先,這里對漢語中內(nèi)部體的判斷標準是:漢語中的輕動詞中心語v必須有顯性內(nèi)容,需要進行動詞,如例⑧a中“寫”的V-v 移位或在v中插入“把”(例⑧b),因此可以推斷,漢語中位于“把”右側(cè)、且不在VP節(jié)點下的一切元素都在內(nèi)部體域內(nèi)。
⑧ a. 我寫完了作業(yè)。
b. 我把作業(yè)寫完了。
對于內(nèi)部體標記,Tsai(2008)忽視圖3中Asp10體標記投射的“完結(jié)短語”(TelicityP,Asp1P),其中心語Asp10為句子的完結(jié)謂語(如例⑨a-b中的動詞“吃”和“花”)的完結(jié)點(如“窮”和“光”)。Asp10是表示結(jié)果元素的所在,如例⑨c.“完結(jié)短語”(Asp1P)表達的語義是一個由VP 代表的開放式(即未完結(jié)的)動作/事件(“吃[張三]”“花[儲蓄]”)被成分統(tǒng)領(lǐng)(c-command)VP 的完結(jié)點元素Asp10封閉,使之成為完結(jié)的事件。
⑨ a. 他們吃窮了張三。
b. 他們花光了儲蓄。
c.
由例⑨c可見,Asp3P(又稱RealizationP)也投射在內(nèi)部體域內(nèi)(大致屬于圖2的Asp2),用以判斷完結(jié)點Asp10的體元素是否可以實現(xiàn)。Asp30體標記在這里為“了1”。前文介紹過,Tsai(2008)認為“了”有兩種,其中“了1”是內(nèi)部體標記,而“了2”不是體標記,被看作是起始算子(inchoative operator),可以使隱性事件變量顯現(xiàn)從而完成時錨定??梢姡琒ybesma(2017)提到的“了”應該只對標Tsai(2008)中的“了1”。
Asp20位于Asp10和Asp30之間,被稱為動相補語(Phase Complement),或“完結(jié)語素”(玄玥" 2011),如“完”“好”“成”等(例⑩)。
⑩ a. 我早就吃完了飯。
b. 我鎖好了門。
c. 我看成了那部電影。
Asp20和Asp10的不同之處在于,例(11)中Asp20成分不能和原句的賓語在語義上組成主謂子句,如“*飯完了”“*門好了”“*電影成了”等,而Asp10 成分可以,如⑨中的“張三窮了”和“儲蓄光了”。另一個區(qū)別是Asp10體標記(如“光”“干”)(例(11)a-b)可以與外部體的進行體 “在”兼容,而Asp20不行,如例(11)c中的“成”:
(11) a. 他們在花光儲蓄。
b. 我在擦干玻璃。
c. *我在看成那部電影。
本文將綜合Tsai(2008)(圖2)和Sybesma(2017)(圖3)及例⑨的內(nèi)部體和外部體劃分和排列方式,并將被忽視的體標記補充進來。
3 體標記分布與并合理論生成機制
3.1 并合理論
針對中心語的句法操作通常有兩種,即中心語移位(head movement)(Georgi, Pianesi 1997)和中心語捆綁(head bundling)(Matushansky" 2006)。針對中心語之間的外部或內(nèi)部合并,本文重點關(guān)注與中心語移位和中心語捆綁相關(guān)的兩種新機制,即“特征分散”(Feature Scattering)和 “M-合并”(M-Merger)。“特征分散”假設認為,一對特征[X][Y]既可以分散在不同中心語(X0,Y0)上,如圖4中a,也可以捆綁在同一個中心語 X/Y0上,如圖4中b.
“M-合并”則解釋中心語移位后形成的中心語附加(head adjunction)。Matushansky(2006)對于中心語移位的“M-合并”分析旨在解決其與“擴展條件”(Extension Condition)(Chomsky 1995)和“局部性限制”(Locality Condition)的明顯不兼容性——根據(jù)最簡方案,傳統(tǒng)中心語向中心語的移位未能擴展句法樹的根節(jié)點(root node),這違背擴展條件(EC)(同上),而M-合并及并合理論使得中心語可以直接移位到最高節(jié)點的指示語(Spec)位置,并擴展出更高層級的短語(如圖5中的XP),因此滿足EC. 另外,傳統(tǒng)的中心語移位通常不能跳過干擾的中心語,然而M-合并不受此限制——圖5中的低位中心語(Y0i)首先跳過中間的中心語(X0),移位至推導式最高位中心語(X0)的指示語位置(Spec-XP)。隨后,(Y0i 和X0)兩個相鄰中心語由M-合并操作進行捆綁,即中心語X0附加到最高相鄰中心語Y0i(見圖5),此過程可以遞歸進行。
Matushansky(2006)認為中心語移位和短語移位的區(qū)別在于其特征觸發(fā)機制的不同——短語移位由一致關(guān)系(Agree)觸發(fā),而中心語移位由c-選擇(c-selection)特征觸發(fā),如v對V的吸引(Adger 2003:106)。以往特征分散操作被認為發(fā)生于句法操作之前(pre-syntactic)的詞匯層面,M-合并操作被認為發(fā)生于句法操作之后(post-syntactic)的PF 層面,而Hsu(2021)基于兩種機制的相似之處將其綜合為一個統(tǒng)一的“并合機制”(coalescence)(圖6),并認為該機制為狹義句法操作。
“并合”發(fā)生于不對稱 c-統(tǒng)制(asymmetric c-command)的鄰接中心語(如圖6左上的ZD0和XR0)之間,并同時創(chuàng)建了一個節(jié)點(X/ZD0)(圖6右上);此過程可以遞歸出現(xiàn),因此接著YR0又“并合”到剛創(chuàng)建的節(jié)點X/ZD0上,形成新的節(jié)點X/Y/ZD0(圖6右下)。新節(jié)點中包含與每個參與并合的中心語相關(guān)的所有特征,如最新節(jié)點中包含[XR][YR][ZD]3個特征。在并合理論中,所有的特征分為兩類,分別是顯性(dominant,簡稱D)和隱性(recessive,簡稱R)。被捆綁中心語(如XR0和YR0)有且只有隱性特征,顯性特征則不須要被綁定,且可以作為隱性特征的“宿主”。只具有顯性特征的中心語可以允準一個短語指示語。因此,具有至少一個顯性特征的中心語為顯性中心語,只有隱性特征的中心語為隱性中心語。本文認為隱性中心語在 PF 層面不合法,因此并合的應用即為確保在句法推導結(jié)束后沒有隱性中心語存留,本文稱其為“顯性條件”(dominance condition):所有句法表達(syntactic representation)的終端節(jié)點(terminal node)都包含顯性特征。
也就是說,與Matushansky(2006)不同,根據(jù)Hsu(2021),并合理論中的中心語移位并不是由目標中心語的探針或c-選擇特征觸發(fā),而是用來滿足“顯性條件”。并合因其M-合并機制解決了中心語移位的局部性(locality)限制條件,同時,捆綁后新的中心語成為其中所有特征的最小投射。
據(jù)此,具有顯性特征的兩個中心語不會觸發(fā)并合;當顯性中心語不對稱c-統(tǒng)制隱性中心語時,它們直接捆綁;當隱性中心語不對稱c-統(tǒng)制顯性中心語時,并合理論要求低位顯性中心語首先移位至目標投射的指示語位置,然后與其不對稱c-統(tǒng)制的鄰接隱性中心語捆綁。若存在多個連續(xù)隱性中心語,則并合可以從上到下順次應用,最終合并為一個復雜中心語。
下面我們將結(jié)合并合理論,從句法角度分析各個體后綴和動詞的位置關(guān)系,并為內(nèi)、外體標記的最終形態(tài)—句法位置提供解釋。
3.2 動詞后體詞綴的分布與并合理論的相關(guān)生成機制
根據(jù)前文及Liu(2015:277)的分析可知,Asp30“了1”屬于完成視點體(perfective viewpoint),即屬于外部體。Sybesma(2017)提出,有完結(jié)點Asp20(“光”“窮”)但沒有Asp30(“了1”)的句子說明完結(jié)點還沒有實現(xiàn),如“*他們花光儲蓄”不能獨立成句。當句中既有Asp20完結(jié)點又有Asp30外部體時,句子成立,如“他們花光了儲蓄”。根據(jù)Guo(2020:5),“著1”表示進行體,“著2”表示“結(jié)果—狀態(tài)”(resultative-stative)。Liu(2015:285)指出,這里的“著2”屬于非完成體,“過”屬于完成體,因此根據(jù)Travis(2010),這些都是視點體即外部體。本文基于并合理論對顯性和隱性中心語的區(qū)分,將漢語體詞綴主要分為動詞后的隱性外部體及內(nèi)部體和動詞前的顯性外部體,即完成體標記“有”和進行體標記“在”——在下面的并合操作中,體標記的顯性和隱性區(qū)分比內(nèi)、外部體的區(qū)分更加重要。
假設“了1”位于Asp30,則“過”也位于Asp30(圖7)。另外,作為非完成視點體,“著1”和“著2”都不能進行時錨定,與“了1”和“過”都不同,因此“著1/2”的句法位置均為Asp40。綜上,一個句子的vP內(nèi)部動詞后體詞綴的分布大致如圖7所示:
Hsu(2021:32)提到,在并合理論機制下,所有語言的動詞V均體現(xiàn)為顯性中心語VD.根據(jù)漢語動詞前和動詞后體標記的差別,即內(nèi)部體及一些外部體都只能做體后綴,因此可以判斷它們不能脫離動詞單獨存在,可以假定它們均為隱性中心語,分別為Asp10R,Asp20R,Asp30R和Asp40R,它們最終都須要與動詞V這個顯性中心語并合,即滿足顯性條件。同時,具有[uV*]特征的輕動詞v必須與V結(jié)合(Adger" 2003),因此也投射為隱性中心語vR.根據(jù)Chomsky(2004),vP 語段會在下一個語段中心語進行外合并之前拼讀至LF和PF部分,因此vP語段必須在拼讀之前在狹義句法部分完成動詞和體后綴的并合操作。根據(jù)并合理論,由于vP語段內(nèi)有且只有一個顯性中心語VD,因此首先將其移位至圖8vP的指示語,再向下依次與所有隱性中心語并合:
根據(jù)Baker(1988)的鏡像原理(Mirror Principle),詞綴順序反映它們對應的句法投射的順序,最終形成的新中心語為顯性中心語VD+vR/Asp40R/Asp30R/Asp20R/Asp10R(圖9)。
動詞V0D與體后綴及輕動詞并合形成新的顯性中心語后,這個新的動詞中心語投射的短語(可表示為V0 D(+v/Asp4/Asp3/Asp2/Asp1)P)繼續(xù)與動詞前體標記以及中心語T 等進行外合并(external merge)(Chomsky 1995)。由于漢語句的中心語T 不發(fā)音,因此本文認為其為隱性中心語TR.本文認為,動詞前的外部體中心語(“正”“在”“有”)一定至少有一個為顯性,因為如果所有外部體標記均為隱性中心語,則無法阻止新的顯性中心語v/Asp4/Asp3/Asp2/Asp1/V0D與其并合,使動詞前外部體也成為不能獨立于動詞而存在的詞綴。但是,這與事實相違背,因為漢語動詞前體標記可以和動詞之間隔著副詞等成分(如“正/在饒有興致地聽著戲曲”)。并且,如果動詞前外部體標記不能獨立于動詞,則漢語也無法阻止內(nèi)部體與T 并合從而使其完成時錨定(Tsai" 2008),所以可以斷定,動詞前外部體一定至少有一個為顯性中心語,且該顯性中心語與vP相鄰,從而阻斷顯性中心語v/Asp4/Asp3/Asp2/Asp1/V0D與它以及T的并合。
3.3 動詞前外部體分布與并合理論的相關(guān)生成機制
本文基于并合理論的顯性和隱性中心語的劃分,將漢語體標記主要分為動詞后的隱性外部體及內(nèi)部體和動詞前的顯性外部體標記,即完成體“有”和進行體“在”。
外部體“有”和“在”的句法行為不完全相同,而且可以疊用(例(12)),且順序為“有”在前,“在”在后,因此二者不能共用同一個體中心語。這里還沒有明確的依據(jù)來確定“有”和“在”的相對位置,因此有兩種可能: “有”為Asp50,“在”為Asp60; 或“有”為Asp60,“在”為Asp50?!坝小焙汀霸凇钡膶嶋H相對位置會在下文中用并合理論來判定。綜上,漢語體標記的句法結(jié)構(gòu)如圖10所示。
(12)我有在好好學習。
外部體“有”的否定形式為“沒有”,即“沒”與“有”之間具有不可分割性(例(13)),因此,在并合理論機制下,“沒”作為“有”的前綴(王晨" 劉偉" 2014)應該是隱性中心語,即具有特征[NegR]。
(13) a. 我沒有準時回學校。
b. *我沒準時有回學校。
在很多句子中,“有”可以出現(xiàn),也可以不出現(xiàn),并不影響句子的合法性。并且“有”也可以和另一個外部體標記“在”共現(xiàn)(例(14))。
(14) 我沒(有)在認真學習。
根據(jù)Hsu(2021)的分析,英語中的助動詞中心語“Auxdo”為顯性中心語,一直存在但有時不發(fā)音,因此可以假設“有”是漢語中一直存在但可以不發(fā)音的顯性體中心語,在普通話中通常只有需要并合隱性中心語“沒”時才會發(fā)音,而在圖11中,由于前面說過外部體“在”是顯性中心語,“沒”可以并合到“在”上,所以“有”不必出現(xiàn)。須要補充的是,在閩南地區(qū)等一些非標準普通話中,肯定句中外部體標記“有”的使用更加頻繁。
圖11可以看作是例(14)“我沒(有)在認真學習”這個TP的vP之上的部分,它含有兩個動詞前外部體標記“在”和“有”以及否定中心語“沒”。參照Adger(2003)的中心語投射層級序列,我們認為Neg是緊鄰T的位置較高的中心語,隨后是Asp60D “有”和Asp50D “在”。這樣,顯性中心語Asp60D“有”的前面便有兩個隱性中心語,即TR和NegR,于是根據(jù)“顯性條件”,“有”來到Spec-TRP,并先后與TR和NegR并合,形成“TR+沒+有”這樣的新顯性中心語,并投射出圖12這樣的最大投射T/(Neg)/Asp6DP,而原來的外部體Asp50D“在”因為是顯性的,因此可以保持原位,不必與這個新顯性中心語并合。和Adger(2003)一樣,我們認為除了時制(tense)特征外,并合而成的新中心語T/(Neg)/Asp6D 中還有uD*或稱EPP特征,為核查該強特征,圖12中的DP“我”需要提升到Spec-T/(Neg)/Asp6DP.
綜上,相關(guān)中心語顯性、隱性身份及其成分選擇特征如表1所示:
至此,我們就得到TP 結(jié)構(gòu)內(nèi)的外部體、內(nèi)部體及其他相關(guān)中心語和投射的完整分布,如圖13所示:
為滿足顯性條件,隱性中心語須要并合到鄰近的顯性中心語(細節(jié)略),因此最終形成漢語動詞及時體功能中心語和投射的句法層級結(jié)構(gòu),如圖14:
并合理論再次證實所有內(nèi)部體均不與T并合從而完成Tsai(2008)所說的時錨定。而作為外部體的Asp30(了1,過)完成視點體,根據(jù)Huang等(2009:105)對于體標記可以進行邏輯式移位的描述,可以分析為在LF層面移位至動詞前“有”節(jié)點后再與T合并,這樣,這些體后綴既可以完成時錨定,又可以像本文分析為處于vP之內(nèi),而不必像Tsai(2008)(圖2)將“過”分析為和“有”“在”同處于動詞前。不過,本文認為并不須要進行Huang等(2009:105)的LF移位假設——在“他去過香港”這樣的句子中,動詞“去”之前隱性存在一個“有”,它幫助句子實現(xiàn)時錨定,這樣動詞后的體標記“過”就不需要(LF)移位,而這更符合最簡方案的經(jīng)濟原則。
4 結(jié)束語
本文在其他研究結(jié)論基礎上進一步明確漢語內(nèi)部體和外部體的形態(tài)—句法分布,包括2個動詞前體中心語和4個動詞后體中心語,并論證了6個體中心語(Asp10-Asp60)在TP 結(jié)構(gòu)中動詞前視點體“在”和“有”在TP 層;“了1”和“過”在vP 層,可看作在邏輯式層面上升至T 進行時錨定或者句中隱性存在“有”來完成時錨定;“著”在vP 層且無法進行時錨定。完結(jié)語素“完”“好”“成”等在Asp20位置;完結(jié)點如“窮”“光”等在vP 層最下方的Asp10。根據(jù)本文基于并合理論的論證,除“有”和“在”外部體標記為顯性中心語外,其他體標記均為隱性中心語。本文認為,目前幾種對體標記句法結(jié)構(gòu)分析法(如動詞提升說,詞綴下降說,體標記粘附假說)的不完善與以往理論對于動詞和體標記在句法結(jié)構(gòu)中的移位及附加機制的模糊不定有關(guān)。本文借助內(nèi)部體假說(Travis 2010, Sybesma 2017)以及時錨定理論(Tsai" 2008)將漢語中常見體標記的分布重新進行較為全面的修正與歸納,并結(jié)合與傳統(tǒng)的中心語移位觀不同的并合理論(Hsu 2021)重新解釋動詞和體標記的分布及移位附加機制,還從并合理論的顯性條件出發(fā),重新審視動詞前體標記、體后綴及內(nèi)、外部體標記的顯性與隱性身份與句法排序的關(guān)系,并解釋了多種體相關(guān)句法現(xiàn)象,如一些體標記可以共現(xiàn)及不能共現(xiàn)的現(xiàn)象。同時,并合理論可以將動詞與動詞前體標記和體后綴的相關(guān)現(xiàn)象進行統(tǒng)一闡釋,從而避免共用動詞提升說和動詞下降說的弊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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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稿日期:2024-06-10【責任編輯 陳慶斌】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漢語特指問句句法現(xiàn)象的韻律探源”(23BYY047)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電子郵箱:yeyuan19@aliyun.com(袁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