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從夢中醒來,或?qū)懽骱蠓瓉砀踩ヒ廊凰恢陋毜靥稍诖采贤旎ò灏l(fā)呆。一縷燈光就像一只船悠悠地駛?cè)胂胂螅焓挚杉暗奶焐骄拖駨堥_的風帆,拽著船駛向阿克蘇。
阿克蘇對于我來說,印記是相當深刻也是難以忘懷的。特別是當我在字里行間走近它時,竟然感到人生的境界與阿克蘇也有關(guān)聯(lián)。想象中的船盛滿這樣的話題。盡管我從未攀登過天山,但可以想象出來,船航行于天山腳下,春風就成了今年的好兆頭。
我很快就適應了這里的氣候和環(huán)境,甚至剛剛走下飛機,腳踏上這片土地,心便坦然起來,仿佛這里的一草一木都期待著來自遠方的瀏覽和閱讀。靜靜的夜色下,早已沉入夢鄉(xiāng)的我,在多浪河的水聲里,白天的旅途疲勞就這樣漸漸地緩解了,夢中想象的船會繼續(xù)前行。
遠方的阿克蘇令我沉醉和向往,我對它迷戀已久。繾綣于思念之中,陶醉于渴望之中,天山腳下的大美便在于此,同時道明這座西部城市的與眾不同。我有意放慢腳步,靜靜地觀望這座城市。街道上人來人往的生活節(jié)奏,是我最羨慕的,那么悠閑、輕松,就像多浪河的水流緩緩而去。思念的形狀與其說是飛過天山的一只鳥兒,不如說是這里的似乎在陽光下燃燒的大峽谷,抑或是日夜歌聲不斷的響水河,當然這只是我心里想的。說起來思念比飛機的航行速度快多了,眨眼就到了天山腳下??梢韵胂筇焐侥_下的夢,盡管是寒冷的,但這里的景色飄浮在夢里,八千里外的這個深夜,我依然感受到了阿克蘇的熱情和溫暖。
在我的書房里,我的人生陡然縮小成了幾行文字展現(xiàn)在眼前。激情昂揚之時寫作的情緒猶如滔天波浪,起伏跌宕,猶如懸浮于天穹與大地之間。為了捕捉人生最燦爛的那一瞬間,或最痛苦、最寂寞的那一時刻,我依然漂浮于生命的大海之中,且時常告誡自己:“生命不止,寫作不止!”
活著的生命幾乎浸透了墨水,心靈的制高點依然是風雨中高高揚起的風帆。在我曾經(jīng)走過的路上,各種各樣的困難羅列起來可以排成長長的一大串,其中有許多均已被我徹底克服。唯有寫作這個夢始終停留在我的身邊,從來沒有遠離過我。一九九三年的冬天,當我從病床上強行支撐起身體時,即使面對眼前的一切現(xiàn)實和困惑,也依然揚起寫作的風帆。如今我已是年近六旬的人了,仍擁有一顆年輕的心。向西—向西—阿克蘇就是我此次航行的歸宿地,就是天山無聲的召喚。
為什么感覺阿克蘇伸手可及?為什么它常常閃現(xiàn)在我的夢中?無論八千里之外,還是夢幻之境,這種創(chuàng)作上的動力究竟來自何處?當我二〇一九年元月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時,盡管天氣很冷,但我依然感受到了阿克蘇的溫暖。在我下榻的地方,多浪河緊緊地擁抱著我,浪花飛揚,就像眾星拱月一樣。這里的植被長勢很旺,令我欣喜不已。
多浪河是由天山的雪水融化而成,河面很寬,河水清澈,并時時散發(fā)著天山的雪水味道。在河的對岸,高樓大廈,鱗次櫛比。它們在陽光的照射下,感覺是暖洋洋的,似乎已經(jīng)驅(qū)散了周圍的寒意。遙望西邊隱隱約約的天山,我發(fā)現(xiàn)自己曾經(jīng)的一個夢里我就依偎著多浪河??吹竭@兒,我側(cè)身來到一棵樹下,躲藏在一朵花蕊里。這些花瓣雖小,但它們卻意味著人生的美好?;蛘呔拖褚恢恍〈?,載著我駛向“歸園田居·塔村”及天山托木爾大峽谷……
我已經(jīng)無法將它們從視線里移開了。在這些景點之間,我就像一陣陣風兒吹來吹去,猶如飄浮在美好的傳說里。塔格拉克大草原上,風在呼嘯,霧水打濕了腳印。山頭上的草原鷹,在沖向空中的一剎那,長長的大翅已把天空遮擋。寒冷填滿了峽谷草原,霧氣沉沉,只有山頂上可以看到一些金黃,那里的陽光確實暖著我的心。此時此刻,我仿佛已經(jīng)觸及了天山的深處……
自二〇一九年元月以來,我數(shù)次到阿克蘇,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受。有時也會突發(fā)奇想:“阿克蘇的存在是否就是一個奇跡?它究竟是人間仙境還是真實存在?”我不得而知。我曾以一個探險家的目光審視阿克蘇,感受阿克蘇,領(lǐng)悟阿克蘇,我每次都是小心翼翼地走近阿克蘇,不敢輕易驚擾。
年輕的時候,我就十分向往新疆,先后去過烏魯木齊、昌吉、奎屯、石河子、塔城及額敏縣。那時我還在西北大學中文系讀書,是趁著暑假坐火車過去的。當時的出行條件還不方便,僅在綠皮列車上就用去了三天兩夜的時間,現(xiàn)在想起來都不可思議??赡贻p的時候并沒有感到很辛苦,一路上都是滿懷著好奇心挺過去的。
二〇一七參加年新疆兵團文聯(lián)筆會的時候,我再次跨上這片疆土。筆會期間,我先后來到天池、喀納斯湖,以及新疆卡拉麥里野生動物自然保護區(qū)等地采風。真的沒有想到,年近六旬之時,我又有幸踏上阿克蘇這片神奇的土地,就像我年輕時那股闖勁兒一樣,今天的風采勁頭依然不減。
阿克蘇時常會給我?guī)硪恍┮馔獾捏@喜,若換一個角度來看,這也正是我逐步認識阿克蘇的好機會。隨著認識的深入,我漸漸地發(fā)現(xiàn)了這片土地的神奇之處:只要一來到阿克蘇,我仿佛就不能自持。換一句話說,就是自己已經(jīng)做不了自己的主了,腳步無論停在哪里,那里的風土人情就會牽引著我的情感,使之起伏跌宕?;蛘呔拖袂懊嬲f的那樣,我就是一陣陣風,來到天山腳下徐徐地吹著、吹著……
看來今生我已別無選擇了,阿克蘇既然是我不離不棄的第三故鄉(xiāng),那我明天就會遠航。其實夢里的船早已駛向了阿克蘇,船雖小,但船艙里盛滿我的思念。也許可以這么認為,思念就像風一樣推著我。即使船漂浮著去了遠方,我依然能夠操縱它、駕馭它、控制它,并及時調(diào)整船航行的方位,向西—向西—向著阿克蘇出發(fā)。既然思念的船兒已經(jīng)駛向阿克蘇,那它就不可能再回頭了。因為這樣的思念,已經(jīng)適應阿克蘇的環(huán)境、氣候以及天山腳下的牧場生活。
托木爾峰上的狂風暴雪吹來的時候,也許這一艘船的風帆會漲滿天山的力量,并駛向峰頂。當然這是夢中的一次遠行,船迎著風雪矗立山巔?;蛟S只有這樣的美好想象,才可以完成這一次英雄般的壯舉,膽量、膽魄,哪一樣都不能少??v然在今天看來,天山腳下的船,確實是在看不見的冰雪海洋上航行。上百次、上千次的航行,每一次相見依然都有新的感覺和感悟。天空中傳來一聲聲鳥兒的歡叫,夢中的相見盡管很短促,但令人難以忘懷。
先后八次入疆,時間的跨度已是三十三年。每次到新疆,我感覺自己就是一只船,時而暢讀和田河,時而流連紅沙河,時而泊在塔里木河,時而漂蕩在阿克蘇河,時而觸摸托什干河……
晚風吹拂,瑪爾漿湖湖面上波光粼粼。特別是在夕陽西下的時候,那奔騰的浪花顯得異乎尋常,燦爛至極。今夜沉醉于湖水的遐想里,宛如一尾魚,感覺今生再也離不開這一片熱土了。換句話說,一旦離開這片土地,我的創(chuàng)作也許就會干涸、枯竭。坦率地說,我已經(jīng)幾個月沒有見到阿克蘇了。這段時間里,思念的船停泊在淇河岸邊,事實上就連風都按捺不住了。風兒把我從思念中喚醒,在我周身上下狂吹不停。其實,這樣的日子看起來風平浪靜,周圍的一切也是那么安寧,但在我的內(nèi)心深處卻風起云涌。我常常捫心自問:“一個熱愛阿克蘇的人是應該繼續(xù)停泊在淇河岸邊,還是應該揚帆起航向西航行?”這不僅僅是一些想法,更多的時候是一種心理反應。迫切的渴望在我身上蕩來蕩去,始終沒有消失過片刻。在我垂垂老矣的今天,在過去與現(xiàn)在之間依然沒有第二種選擇,這便是我一生堅定而崇高的信仰。
我何時才能再見到阿克蘇呢?闊別已久的天山是否安然無恙?這并非一個多么令人頭疼的問題,其實答案并不復雜。當我的腳步漸漸地靠近天山時,向前的信念,也就是征服第一高峰托木爾山峰的欲望愈來愈強烈。離別的時間里,滿腦子都是它可愛而且俊俏的模樣。眼前高高低低的峰巒,猶如大海凝固的波浪沉默地奔騰而去。或者這樣說吧,生命中的風帆因阿克蘇而改變航行的方位,一路向西、向西,直到來到天山腳下才停泊靠岸。
去年秋天從阿克蘇回來以后,我就一直琢磨這方面的素材,反復權(quán)衡該從何處下筆。在這之前,我創(chuàng)作了不少有關(guān)阿克蘇的文章,但靜下心來細細思量,總感覺還沒有寫透,或者說某個方面還沒有寫到位。當我想到這里的時候,天山就已經(jīng)閃現(xiàn)在我的文章里頭了。云猶如一張信箋,上面書寫著文章里頭的一些思念。從中不難看出我在這里采風時一些踉踉蹌蹌的腳步。看來我與阿克蘇的不解之緣,真的是命中注定的。當我把這些邂逅的感覺寫下來時,我從這些文字中間,已經(jīng)聽到了多浪河嘩嘩的流水聲……
如果從夢中醒來,我知道自己臉頰上會是什么表情。目光里寫滿“阿克蘇”的字樣,身不由己的我,已經(jīng)徹底卷入向西的眺望中。當和煦的春風在生命里吹送時,窸窣作響的是天山的雪水融入響水河的聲音,那么輕柔,那么歡快。大雁捎來遠方有色澤的信息,捎來天山腳下塔村的邀請。這一切似乎與我無關(guān),實際上又與我緊密相連??磥砦冶仨殢倪@篇文章里走出來了,躍躍欲試的生命似乎又重新回到過去,春天的風已將夢中的茫然滌蕩而盡。思念的船又劃到我的面前,和煦的春風徐徐地推送著我,船已經(jīng)調(diào)整好了航行的方位,揚起天山力量的風帆,準備出發(fā)。
當船穿過天山綿延不絕的冰冷峽谷時,前方已經(jīng)閃現(xiàn)出阿克蘇的燈光。北山羊跑下山來,望著我這次出行的航線,指著遠方說道:“前面就是阿克蘇了!”草急忙湊上前來,也補充了一句:“前面不遠的地方,就是“歸園田居·塔村”了。這是一個天然的大牧場,響水河會帶你去它日夜奔騰洶涌的地方。那是它已經(jīng)征服過的,期待你的到來……”
我已經(jīng)緊緊地握住草的纖手,并再次感受天山賦予的這些生命。我似乎已經(jīng)觸摸到天山那險峻的氣息了,這樣的氣息在我身上注滿阿克蘇的活力和希望:千年龜茲城,神奇阿克蘇,向西開放的橋頭堡。天山腳下的神奇仙境,多浪河畔的燦爛童話,就像我內(nèi)心深處的祝福和寄語。
阿克蘇的風吹拂著,吹拂著……
【作者簡介】田萬里,河南鶴壁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文學作品散見于《人民日報》《詩刊》《中國作家》《長江文藝》《北京文學》《十月》《美文》《散文選刊》等報刊。出版散文集《兵馬俑狂想》《青春的阿克蘇》《沙雅沙雅》及長篇散文《阿克蘇隨想》,發(fā)表長篇生態(tài)散文《淇河》等。曾獲吳伯蕭散文獎、中國當代散文獎、當代最佳散文創(chuàng)作獎等獎項。
責任編輯 藍雅萍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