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興初：鐵打的“萬歲軍”軍長

“我爸這人，就是個軍人，就喜歡帶個兵、打個仗，想法也簡單，心思也單純：‘哪個山頭守不住，你就派我去守；哪個陣地攻不下來，就交給我來攻。’”

梁興初（1912-1985），曾任東北民主聯(lián)軍第十縱隊司令員，解放軍第47軍、第38軍軍長，海南軍區(qū)司令員，廣州軍區(qū)副司令員，成都軍區(qū)司令員，中共第九屆中央委員。1955年被授予中將軍銜。

梁興初身高一米八，眉濃黑，鼻微紅，顴骨略高，門牙外突，人稱“梁大牙”；少時曾打鐵，又稱“梁鐵匠”；以善打硬仗惡仗著稱，陳毅、羅榮桓譽之“虎將”。梁興初原名梁興柞，因被誤呼“梁興炸”，覺得不好聽，于“示”旁加一把“刀”，換“初”名。故有人呼將軍為“帶刀的”。

從“打鐵的”到“鐵打的”

梁興初18歲掄一把大鐵錘參軍，每戰(zhàn)必沖鋒在前，僅5個月就被提拔為團部通訊班班長。

中央蘇區(qū)第二次反“圍剿”，梁興初手提大砍刀，從山上猛沖下來，連劈數(shù)敵，其他敵人嚇得扭頭就跑。他猛追猛砍，突然一串子彈掃來，他雙腿一麻，跌坐在地，他一咬牙，又站了起來，一步一瘸朝前沖，直到戰(zhàn)斗結(jié)束。

第三次反“圍剿”，他兩次負傷不下火線，被授予“模范連長”稱號。

于都河戰(zhàn)斗，敵人子彈從他面頰射入，腦后穿過，他當場血流滿面，但仍咬牙指揮，先后打退敵人七次進攻。因失血過多倒地，昏迷三天三夜，棺材就放在身邊。他奇跡般地活了過來，從此有了“鐵打的”威名。

1933年6月，梁興初在廣昌戰(zhàn)斗中負傷。年底保衛(wèi)興國之戰(zhàn)，再次負傷住院。此后長征、東征、西征、保衛(wèi)和擴展陜甘寧根據(jù)地，他三次負傷，右手食指、中指落下殘疾。妻子任桂蘭說：“老梁在紅軍時期從戰(zhàn)士到團長，作戰(zhàn)無數(shù)，負了9次傷，升了9級，正好是一次傷升一級。他是一級一級打上來的?！敝敝寥ナ?，梁興初身體里還有4塊彈片沒有取出。

紅軍時期，梁興初哭過兩次。一次是傷口生蛆疼得鉆心，一次是過草地，通訊員滑進泥潭，無法救助，他邊走邊哭?？斐霾莸貢r，他餓癱在地。負責給指揮部送食物的曾國華路過，問：“梁大牙，你怎么啦？”答：“餓得走不動了?！痹鴩A遞給他十張餅。多年后梁興初還念念不忘：“曾國華同志是我的救命恩人?！?/p>

抗美援朝時，梁興初三次遇險。某日，他欲騎馬待發(fā)，忽敵炮彈驟至，三匹馬一馬斃命，即坐騎大青馬也。又一日，一發(fā)炮彈落指揮所旁，彈片飛入屋內(nèi)，洞穿屏風，擦其肩過。又一日，梁興初于指揮所看地圖，忽電話鈴響，急接之，一炮彈正落地圖前，梁興初無恙。其時，來電話者為楊大易將軍，故梁興初見之謝曰：“救命恩人。”

智取哈達鋪，“把劉志丹根據(jù)地給‘抓’來了”

梁興初用兵，善于以詐惑敵，以奇制勝，且屢屢得手。

1935年9月，紅一軍團攻下臘子口，由于信息閉塞，中央紅軍未能定下去向。某日，梁興初至軍團部，參謀長左權(quán)令他帶人去哈達鋪偵察敵情、籌集糧食物資。一旁的毛澤東說：“我只補充一點，就這么一點點。你們想法給我搞點精神食糧來！國民黨的報紙、雜志，只要是近期的，各種都給搞幾份來。這可是個特殊任務喲！”

“保證完成任務！”梁興初大聲回答。他回連隊即刻召開骨干會，很快決定化裝成國民黨中央軍進入哈達鋪。經(jīng)上級批準，梁興初戴國民黨中校軍銜，帶領(lǐng)偵察連開往鎮(zhèn)里。值勤敵軍果然上當，鎮(zhèn)長等頭面人物趕來迎接。一少校副官路過，聽說后也來拜訪。梁興初早已做好兵力部署：一部包圍鎮(zhèn)公所，確保政要人物一個都跑不掉；一部控制當?shù)伛v軍，管制交通要道；一部去郵局找報紙。待萬無一失，梁興初宣布：“我們是共產(chǎn)黨，是工農(nóng)紅軍！這里的人誰也不準動！”敵人個個呆若木雞。梁興初不費一槍一彈，繳敵一個團的械。

梁興初從國民黨少校副官隨身物品中翻出一批報紙，其中一張登有閻錫山部進攻劉志丹部的信息，配有陜北紅軍根據(jù)地示意圖；另一張登有徐海東、劉志丹兩部會師的消息。毛澤東看后大喜，對梁興初說：“你們把劉志丹根據(jù)地給‘抓’來了，立了大功??！”據(jù)此情報，中央紅軍終于找到了落腳點。

黑山阻擊戰(zhàn)后，焦黑尸體漫山遍野，梁興初渾身戰(zhàn)栗，潸然落淚

皖南事變后，梁興初率八路軍115師教導第5旅增援新四軍，其部改編為新四軍獨立旅。陳道口戰(zhàn)役，獨立旅未及換裝，仍著八路軍黃色軍服。戰(zhàn)斗時，敵人驚恐道：“這是一支黃老虎的部隊。”此役勝利后，陳毅握梁興初手連連稱贊“虎將，虎將”。“梁老虎”之名就此傳開。

黑山阻擊戰(zhàn)是“梁老虎”軍事生涯之杰作。遼沈戰(zhàn)役，東北野戰(zhàn)軍圍攻錦州及外圍據(jù)點，國民黨第九兵團司令官廖耀湘率“西進兵團”增援。梁興初率東北野戰(zhàn)軍第十縱隊在黑山、大虎山一線布防，阻擊數(shù)倍于己之敵。總部電令：“只要堅守三天，西逃之敵必遭全殲。”梁興初說：“只要主力沒趕到，十縱的任務就沒完成。打剩一個團，我當團長；打剩一個營，我當營長；打剩一個連，我當連長；就算十縱打得剩下一個人，也要打下去！”

惡仗開打，黑山城東101高地地動山搖、硝煙蔽日，直徑十米以上彈坑達6600多個。堅守該陣地之28師82團1營官兵，與敵兩個團反復爭奪20余次。危急關(guān)頭，通訊員、電話員、衛(wèi)生員，就連炊事員也拿扁擔上陣。高地尸積如山，再次失守。梁興初貓腰往陣前跑去，炮彈不時在他身邊爆炸。他人高腿長，一路疾奔，把參謀、警衛(wèi)員遠遠落在后邊。至前沿高地下，官兵們激動卻擔心：“請司令員撤吧，我們一定把101高地奪回來！”梁興初不肯。此時，28師師長從瞭望孔見一股敵人集結(jié)，便說：“此必是敵增援部隊，請求司令員去指揮縱隊炮兵，狠狠地把他攆回去?！绷号d初見如此，沒再多說，奔回縱隊炮兵陣地指揮。很快，101高地收復。

梁興初返回28師指揮所，正趕上吃晚飯。剛端碗，敵人大炮又打來，“當啷”一聲，一塊炮彈皮飛進碗里。梁興初淡定自若，用筷子夾起炮彈皮，幽默地說：“沒肉，哪來的骨頭？”大家都笑了。敵人炮火密集，師政委勸道：“梁司令，你還是向后撤一撤吧?！绷号d初不肯：“我不撤，看誰敢撤？誰想撤，從我尸體上踏過去！”

高地得而復失，失而復得，直至主力到達，梁興初協(xié)同發(fā)起全面進攻。戰(zhàn)后，梁興初登上101高地，高地已被炮火削去2米，變成“99高地”，焦黑尸體漫山遍野。梁興初將軍渾身戰(zhàn)栗，潸然落淚。此戰(zhàn)十縱以4300余人傷亡，完成阻擊和隨后參加圍殲的任務，全殲廖耀湘兵團，創(chuàng)下以少勝多的戰(zhàn)爭奇跡。東北野戰(zhàn)軍總部評價這次殊死之戰(zhàn)：“打亂了東北國民黨軍的作戰(zhàn)計劃，迫使敵人不得不放棄其‘西進企圖’，為我軍在遼沈平原上集中主力聚殲敵人創(chuàng)造了先決條件?！?/p>

彭德懷書：“三十八軍萬歲！”梁興初見電文，豆大的淚珠滾下

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梁興初任志愿軍第38軍軍長，領(lǐng)兵首批入朝。首戰(zhàn)攻熙川失利，彭德懷怒罵梁興初：“都說梁大牙是打鐵的、一員虎將，我看是鼠將。”之前，38軍112師進熙川途中，遇朝鮮人民軍某師。該師退于熙川，言熙川之敵為美軍一黑人團，而志愿軍司令部通報為一個營，相差甚多。112師即報梁興初。梁興初為求初戰(zhàn)必勝，待增兵齊才發(fā)攻擊令，故打熙川撲空，敵一營逃遁。

第二次戰(zhàn)役，梁興初率38軍攻打德川。為保險起見，副司令韓先楚欲調(diào)42軍一個師助陣，梁興初不干：“38軍包打德川，全殲敵人！”彭德懷說：“梁興初口氣不小嘛，可不能趕得敵人放了羊，我要的是聚殲！”梁興初胸中憋著一口氣：“保證完成任務！”

戰(zhàn)斗開始，梁興初遣一偵察大隊，于敵軍陣內(nèi)穿插，渡大同江，越仙游嶺，炸武陵橋，如利刃直插敵之心臟。又令38軍主力兵分三路，截斷南朝鮮第7師南逃、西逃之路，殲第7師于德川，俘美軍顧問團。此戰(zhàn)震驚世界，西方媒體驚呼，“聯(lián)軍已被割裂為二”“現(xiàn)在人人皆知圣誕節(jié)回家的希望已告破滅。士氣較之寒暑表的降落還要快”。毛澤東則發(fā)來電報：“祝賀你們殲滅偽二軍團主力的大勝利?！绷号d初心里美滋滋，即刻把電報轉(zhuǎn)到各師，傳達到每個戰(zhàn)士。

為迅速擴大戰(zhàn)果，38軍以一師14小時長途奔襲145里，在全機械化美軍之前搶占三所里，創(chuàng)世界步兵史奇跡。敵人不甘失敗，企圖奪回三所里。梁興初指揮阻擊，尤以松骨峰戰(zhàn)斗最為慘烈。美軍出動飛機、坦克掩護步兵輪番進攻6個多小時，未能前進一步。有的連戰(zhàn)至僅剩7人，仍頑強堅守陣地，直至主力部隊將截住的敵人全部消滅。

38軍戰(zhàn)果輝煌，捷報送到志司，彭德懷只說了三個字：“打得好！”并親自寫下嘉獎令。參謀把電文拿走，彭德懷又要了回來，大筆一揮寫下：“中國人民志愿軍萬歲！三十八軍萬歲！”梁興初見電文，豆大的淚珠滾下。38軍亦以“萬歲軍”名揚天下。

妻兒回憶梁興初：是鐵漢亦有柔情

黑山阻擊戰(zhàn)最激烈那日，梁興初從縱隊炮兵陣地返回28師指揮所，路過救護所，見傷兵正向后方運送。一重傷士兵呻吟：“冷啊，冷啊。”一女兵攔住擔架：“同志，請等一等?！彪S即取來棉花裹好的熱磚，置于傷員腳下，并用被子蓋嚴，關(guān)切問道：“怎么樣，好些了嗎？”傷員感激道：“好多了。”梁興初心喜：“這個辦法好?！?/p>

女兵名任桂蘭，16歲參軍，到黑山陣地不久。一日，衛(wèi)生部作戰(zhàn)役總結(jié)。說來也巧，梁興初正來衛(wèi)生部，未進門便聽人說：“后方醫(yī)療隊，千里迢迢，剛來縱隊，就投入搶救，很多人三天三夜沒睡覺。特別是82團衛(wèi)生隊被炸，失去救護能力，任桂蘭同志主動要求上前線。和其他幾位男同志一起，火線搶救傷員，取彈片、上夾板、實施手術(shù)，足足干了五天五夜……”梁興初跨步進門，直率地講：“黑山阻擊戰(zhàn)，我們縱隊出了很多英雄、模范，但都是男的，沒有女的，我希望任桂蘭同志成為十縱女模范、女英雄?！?/p>

1949年9月13日，二人在常德結(jié)為伉儷，從此攜手到老。在任桂蘭眼里，梁興初是鐵漢亦有柔情。

部隊過宜山鎮(zhèn)，任桂蘭因孕鬧口，想吃香蕉卻無錢買。梁興初不忍，花三枚銅板買了一把香蕉。此后，梁興初一個月沒領(lǐng)日用品（當時部隊實行供給制，牙刷牙膏等日用品按月領(lǐng)用），用鹽水刷牙，來補那三枚銅板。

梁興初有四女二子，平時與之相處較少。通常他工作到深夜或凌晨，孩子們已入睡；孩子們起床時，他正在休息。任桂蘭回憶：“小兒八歲時，因不聽話，將軍欲揍之。小兒急逃，將軍舉牛皮腰帶，怒叱：‘我揍死你！’然于院中追三圈，牛皮腰帶始終未下落?！?/p>

孩子們理解梁興初。兒子梁曉源說：“我爸這人，就是個軍人，就喜歡帶個兵、打個仗，想法也簡單，心思也單純：‘哪個山頭守不住，你就派我去守；哪個陣地攻不下來，就交給我來攻。’他生活非常簡單，對職務、待遇也沒什么要求，也沒想過?！?/p>

“文革”時，梁興初受到?jīng)_擊，但“從來不發(fā)怨言，仍是說：相信黨，相信毛主席”。有一事令梁曉源難忘：“1968年，毛主席接見全軍團以上干部。接見完以后，父親興高采烈地回來了，對我說：‘兒子，你跟我握握手吧?！覇枺骸疄槭裁匆阄帐盅?？’他伸出手：‘這只手，今天下午跟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握了很長時間，你應該跟我握握手?！备赣H此種言行，一直感動著梁曉源，“他年少跟著紅軍，毛主席帶他們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對毛主席，他有一種信仰。這是那一代共產(chǎn)黨人的信仰，是他們的精神支柱。同時也在無形當中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我們”。

（責編/陳小婷 責校/劉靜怡 來源/《統(tǒng)領(lǐng)萬歲軍：梁興初將軍的戎馬生涯》，任桂蘭、李宗儒著，中國青年出版社2004年9月第1版；《豪爽梁興初》，吳東峰/文，《湖南日報》2005年3月18日；《被譽為“萬歲軍軍長”的梁興初中將》，肖雨/文，《學習時報》2023年2月13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