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左岸回不去的家鄉(xiāng)

任開旺

《額爾古納河右岸》是遲子建創(chuàng)作的一部敘述鄂溫克族人，為生活生存抗爭的長篇小說。通過年屆九旬的最后一位酋長女人的自述，講述了鄂溫克族人百年的滄桑和波瀾起伏的歷史。該書文字清新優(yōu)美、如詩如訴，看似平淡的敘述卻飽含著摯愛、溫情與浪漫，蘊藏著激情和刻骨銘心的愛與恨。

“右岸”源于書中“我”的姑姑依芙琳向后輩的講述，左岸曾是我們的故鄉(xiāng)，三百多年前俄軍入侵，鄂溫克族人只好渡過額爾古納河，在右岸開始了新的生活……作者以“右岸”打下伏筆，進而告訴后人一段沉重的歷史。

額爾古納河位于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東北部呼倫貝爾地區(qū)，流域面積約15萬平方公里。額爾古納河本為蒙古帝國時期中國的內(nèi)陸河。公元16世紀末，俄國入侵，康熙皇帝為了同衛(wèi)拉特的噶爾丹爭奪蒙古地區(qū)的控制權，于1689年同俄羅斯簽訂《中俄尼布楚條約》割地求和，將額爾古納河以西劃歸俄羅斯，成為中國與俄羅斯的界河。額爾古納河右岸為天然深山叢林，也是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的故鄉(xiāng)。

在深山老林里鄂溫克族人世代過著采集、放牧和狩獵的生活，他們熱愛大自然賦予的一切生命和食物。姑姑依芙琳告訴“我”，河流的左岸曾經(jīng)是我們的領土，那里是我們的故鄉(xiāng)，我們曾是那片深山密林的主人，人們與世無爭，過著以馴鹿、打獵為生自給自足的生活。然而，三百多年前的一天，俄軍入侵了我們生活的領地，他們挑起戰(zhàn)火，搶走了我們的貂皮和馴鹿，燒殺、奸淫、掠奪……無惡不作。鄂溫克族人被迫從雅庫特州的勒拿河一路遷徙，渡過額爾古納河，在右岸的森林中開始了新生活。他們原本有十多個部落，在遷徙的過程中一路勇敢斗爭與反抗后，到了額爾古納河右岸，僅剩下六個部落了……姑姑依芙琳不僅訴說了那段屈辱的歷史，還講述了鄂溫克族人的堅韌意志、他們對生命的敬畏和熱愛以及他們面對艱難困苦勇于抗爭，勇敢、堅貞與不屈不撓的精神。

書中每一個人物都刻畫得生動飽滿，“我”的母親叫達瑪拉，父親叫林克。伯父是尼都薩滿，他是烏力楞部落的族長。尼都薩滿和林克當年同時看中達瑪拉，達瑪拉年輕時是氏族里最愛跳舞的姑娘，格外討人喜歡。林克和尼都薩滿是一對兄弟，卻都不約而同地愛上了達瑪拉。兄弟倆經(jīng)過一番射箭較量后，林克獲得了勝利，成為達瑪拉的丈夫。兩人在一起恩愛多年，且育有子女。原本以為日子可以就這樣平靜地生活下去，不想林克不幸被天雷劈中，帶著不舍和遺憾離開了人世。夫君林克死了，他把達瑪拉的笑聲和裙子也帶走了。

失去林克的達瑪拉是孤獨的、失落的、痛苦的，她烙餅的時候，淚珠常常濺在烙餅的熱石上，發(fā)出“吱啦吱啦”的響聲。她頭上再也不喜歡戴鹿骨簪子，頭發(fā)亂蓬蓬的。尼都薩滿則對達瑪拉悄悄地傾注他滿滿的愛意，他用羽毛為她制作美麗的裙子，用心呵護達瑪拉，總是在達瑪拉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xiàn)在她身邊……達瑪拉逐漸被尼都薩滿的真情打動。

但部落里有習俗，“弟弟去世后，哥哥不能娶弟媳為妻”。他倆的感情違背了部落的風俗，這不被親人和族人許可的“愛情”開啟了達瑪拉悲劇的下半生……兩人深藏心底的愛情就像黑夜的點點星火，不僅撲不滅還時不時閃著光，燒灼著兩顆心發(fā)燙、發(fā)疼、發(fā)癡、發(fā)瘋、發(fā)癲。人世間最美好的愛情，是一見鐘情；人世間最凄慘的愛情，是愛而不得。相愛卻永不能愛讓人肝腸寸斷，終身惆悵……

達瑪拉長期被世俗和道德束縛，愛而不得使她身心俱疲。長期壓抑的身心無法釋懷，于是她抉擇了了卻此生期待來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在一次篝火晚會中，達瑪拉勇敢地突破了心中世俗的枷鎖，當著族人的面，穿起了心愛的羽毛裙，跳起了多年想跳未敢跳的舞……從林克死去后達瑪拉這么暢快瘋狂地跳舞還是第一次，她一遍又一遍地跳著，篝火漸漸淡了，跳舞的人也越來越少了，達瑪拉仍在篝火旁旋轉(zhuǎn)著，直跳到仰面倒下生命結束的那一刻?！笆郎喜∮星f種，唯有相思不可醫(yī)。世人皆知相思苦，奈何卻作苦相思”，“愛情”兩個字，苦了這世間多少人！

《額爾古納河右岸》書中達西和杰芙琳娜的愛情故事，也同樣感人至深。依芙琳和坤德是一對不幸的夫妻。丈夫坤德在婚姻中喜歡過別人，依芙琳為此耿耿于懷，長期拒絕丈夫的求歡，依芙琳不但在內(nèi)心深處排斥丈夫，還把自己的恨轉(zhuǎn)移到兒子金德身上。長大后的金德心里有自己喜歡的女人，但依芙琳全然不顧兒子的感受，非讓他娶歪嘴姑娘杰芙琳娜。金德多次與母親爭吵和抗爭，但都無濟于事，便在自己婚禮的當晚上吊自殺。

歪嘴姑娘杰芙琳娜在結婚當晚成了寡婦，悲痛欲絕。在焚燒金德尸首的時候，杰芙琳娜想要跳進火堆追隨金德而去。但讓人沒想到的是，長期和金德同在烏力楞營地的達西，突然走到杰芙琳娜面前，跪下對她說：“金德不要你，你就是跟著他走，他也是不要你的。你去追一個心里沒有裝著你的男人，是不是太蠢了？你嫁給我吧，我不會讓你往火堆里跳的！”在金德火葬的現(xiàn)場，達西突如其來的求婚，讓在場所有人都呆住了。達西的媽媽瑪利亞一時愣住了，片刻醒悟過來，她抱住達西，連聲叫喚著：“達西，達西，你醉了嗎？你瘋了嗎？杰芙琳娜比你大那么多，還是歪嘴，你不要糊涂??！”

達西不管不顧母親的反對和阻攔，最終娶了杰芙琳娜。但伴隨而來的是母親瑪利亞對杰芙琳娜的刁難和折磨。所有的活都派給杰芙琳娜，稍有不從，就懲罰她。不給她吃的，離間達西與杰芙琳娜的感情，讓杰芙琳娜流產(chǎn)……但不管母親如何折磨杰芙琳娜，達西沒有食言，一直對杰夫琳娜予以呵護、疼愛、溫暖。兩個人一生相親相愛，在苦難中相守相伴。日子到了1968年，因為一張從日本集中營帶回的地圖，達西被造反派定為特務抓去關押和毒打，他的一條腿被打斷。出來后，不能再勞作的達西一直郁郁寡歡，最后用獵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可憐的杰芙琳娜，看到達西血淋淋的頭顱時，深深地跪了下去，滿懷憐愛地把達西的尸體抱在懷里親吻著。當大家為達西凈身換衣服的時候，她用舌頭溫柔地舔舐干凈達西臉上的血跡，后來杰芙琳娜采了林中的毒蘑菇吃下，為達西殉情。

《額爾古納河右岸》能勾起讀者對生與死，神力與人性的思考。大自然有春夏秋冬，人有生老病死，這一規(guī)律仿佛一年又一年輪回著?！疤栆呀?jīng)落了一半，他把向西的水面染黃了，所以那條河看上去好像一分為二，一面是青藍色的，一面是乳黃色的?！痹谖殷@嘆于額爾古納河右岸得天獨厚的美景之時。眼前仿佛看見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坐在額爾古納河畔，向人們述說著鄂溫克族百年來的歷史：“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闭怯辛诉@樣的輪回，生命才得以繁衍至今。而鄂溫克族人生于自然，長于自然，他們的命運和自然的輪回緊緊地連在一起。一個氏族千百年來的歷史中最不缺乏的就是生命的輪回與過往。

有生理缺陷的拉吉米，從馬廄撿回一個女嬰并將其養(yǎng)大，取名馬伊堪。隨著歲月的增長，馬伊堪長得美麗又嬌艷。先后有不少條件不錯的求婚者踏上門來。小學老師高平路就是馬伊堪的求婚者之一。他對馬伊堪一見鐘情，他頻頻上門求婚，卻接連遭到養(yǎng)父拉吉米的拒絕。數(shù)次求婚不成，他心灰意冷，不再登門，最后他另外娶妻生子。

由于身體的殘缺，拉吉米與馬伊堪的父女之愛帶著偏執(zhí)帶著畸形，他怕任何人從他身邊搶走自己一手撫養(yǎng)大的馬伊堪，總不放手也不讓她嫁人，總想長期“圈養(yǎng)”馬伊堪。內(nèi)心無比痛苦的馬伊堪，對生活絕望到了崩潰的邊緣，在她30歲那年，終于忍無可忍，出逃與人私奔，回來后便有了身孕。孩子出生長到兩歲后的一天，馬伊堪決絕地跳崖自盡了。這朵盛開在鄂溫克部落里最美的花，終于還是凋零了。這時族人才明白過來，馬伊堪早已不想活了，只是不忍養(yǎng)父拉吉米年老無依，所以才選擇出逃“借種”生個孩子，讓拉吉米的后半生有人陪伴不孤獨終老。拉吉米雖然從馬廄里救了馬伊堪，但他卻以“圈養(yǎng)”為枷鎖，親手害死了馬伊堪?；蔚母笎?，直到死亡才得以擺脫。

在《額爾古納河右岸》書中，作者以大量的筆觸將鄂溫克族人的內(nèi)心情感和生命、生存的頑強抗爭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比如讓人琢磨不透的“跳大神”救人，不少情節(jié)在現(xiàn)代人看來似乎有些“迷信”，但世界總有我們想象不到的許多未知，它需要人們?nèi)ヌ剿?、去破解、去發(fā)現(xiàn)。

遲子建筆下的額爾古納河是一條悲傷流血的河流。全書的時間跨度，從三百多年前俄國入侵，到清政府與其簽訂不平等條約，從民國政府的無能到日寇入侵直到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接著又從新中國成立再到現(xiàn)代生活的開啟。說《額爾古納河右岸》是一部小說，但它也是一部記錄鄂溫克族人三百年風雨與滄桑的歷史作品。在閱讀中思緒與情感一次又一次完全融入了故事情節(jié)中去，特別是對女性人物的悲劇命運的刻畫上尤其入微，在描繪女性命運的不幸時，尤為凄美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