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明治維新時期的中國想象

周何

【導讀】明治維新時期，大谷光瑞組織探險隊三進三出中國新疆，這一歷史被記載于《新西域記》。后章瑩先生選譯了部分內(nèi)容并將其合編為《絲路探險記》。該書描繪了該時期日本人筆下中國新疆形象的正反兩面，探討了這些形象的形成與中日佛學交流、“脫亞入歐”論等因素的關(guān)聯(lián)。本文使用文獻研究法、文本細讀法和理論闡釋法等方法，分析《絲路探險記》中的中國新疆形象及其背后的生成機制。

大谷光瑞是日本佛教凈土真宗西本愿寺的第二十二代法主，法號鏡如。明治維新時期，大谷光瑞組織大谷探險隊三次進出新疆，挖掘新疆絲綢之路。1937年，日本有光社出版《新西域記》，首次將大谷探險隊所得到的資料和文物公之于世，但因其書內(nèi)容龐雜，并未在市面上引起重視。直到1988年，《絲路探險記》中的九篇行跡被章瑩先生選譯，并由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極大地深化了人們對大谷探險隊相關(guān)情況的了解。就目前的學術(shù)研究成果而言，關(guān)于從形象學理論研究大谷探險隊《絲路探險記》中的中國形象的研究成果尚且欠缺?！督z路探險記》提供了能了解大谷探險隊的第一手寶貴資料，對豐富20世紀初日本的中國形象的研究具有重要輔助意義。因此，本文旨在運用比較文學形象學的理論對日本明治維新時期《絲路探險記》中的中國形象進行探究，分析作品中中國形象的生成機制。

一、《絲路探險記》的生成背景

1899年，羅馬第十二屆國際東方學會議召開，在會上，多國學者決定成立有關(guān)中亞西亞探險的國際組織。大谷光瑞在1900年歐洲留學時，聽聞探險歸來的斯坦因和斯文·赫定在中央亞細亞考察的佛教遺跡舊址和古書拓片收獲頗豐，便立刻買齊裝備，決定前往新疆。1901年，他又考察了英、德、法、俄、瑞典等國家，在它們的博物館中看到了這些國家探險隊從中國掠奪的大量文物，并接觸了以探險的名義掠奪中國文物而出名的“學者”和“名人”，如斯坦因、萊博、海蒂因等人，對他們在中亞探險所得到的收獲深感震驚。1902年，在德國漢堡召開第十三屆國際東方學會議。各國成員決定成立國際中亞及遠東探險協(xié)會總會，并派遣探險團隊到中亞及遠東各地探險。于是，自1902年起，日本由大谷光瑞組建探險隊，來中國西北進行考古。

明治維新時期，大谷探險隊三進三出新疆?！督z路探險記》中，大谷光瑞的《帕米爾紀行》、渡邊哲信的《在中亞古道上》《克孜爾踏查記》和堀賢雄的《塔里木之行》都真實記錄了1902至1904年間的第一次新疆探險。1905年日俄戰(zhàn)爭結(jié)束，大谷光瑞著手組織第二次中亞探險，這也是日本三次新疆探險中收獲最大的一次。不幸的是，橘瑞超的旅行日記在發(fā)表之前失火燒毀了，但好在橘瑞超的《新疆探險記》和野村榮三郎的《蒙古、新疆之行》由于收入《新西域記》而保存了下來，使我們能夠比較詳細地了解第二次探險的情況。1910年組織了第三次探險活動，橘瑞超先行前往新疆探險，后大谷光瑞派遣吉川小一郎前往中國尋找橘瑞超，并于1914年返回日本。橘瑞超的《中亞探險》、吉川小一郎的《敦煌紀行》和《天山見聞》是對第三次新疆探險的記錄。

二、《絲路探險記》中的中國新疆形象

比較文學形象學研究的是某民族文學中的異國形象。游記是最直觀地描繪和構(gòu)筑異國形象的方式，對旅途中的見聞，某地的政治生活、山川景物和社會生活等現(xiàn)象的記述，暗藏著作者的思想情感。游記是旅行者主體文化與所達地客體文化互相比較和交流的產(chǎn)物，除了講述旅行者私人的事實外，游記也表達了旅行者的社會性的文化反映。通過形象學研究，可以讓人們知道旅游者們是如何表現(xiàn)外國人民的，以此來認識在某個時期一個民族對另一個民族的觀念態(tài)度。在《絲路探險記》中，日本在探索新疆的過程中書寫并構(gòu)筑著中國形象，完成了注視者文化的位移。

（一）熱情好客的風土人情

在《絲路探險記》中，新疆熱情好客的風土人情，首先體現(xiàn)在政府官員上。在旅途中，大谷探險隊多次受到中國當?shù)毓賳T的熱情接待。在前往莎車時，“知州已派翻譯等二三人在城外2公里的地方迎接我們”。進城安頓后的第二日，“提臺、知州相攜來客?？赐覀儭⑺麄儍扇俗屵M客廳，端出茶水、果品，拍紀念照，然后聊了一會兒才告別”。到達魯克沁時，一行人也受到了郡王的熱情款待，探險隊將雙筒望遠鏡贈送給了郡王，郡王回贈以“一匹配有中國馬鞍的白馬，而且在他的別墅為我們舉行了一次晚宴”，并“專為我們做了極為豐盛的中國菜”。到了哈密，“當?shù)氐墓芡鯚崆榈貧g迎我們，為我們準備了晚餐……作為餞別，送給我們馬料一石、米三斗、柴一駝，還有好多無煙煤，用車拉來的”。

除政府官員外，當?shù)厝嗣褚矡崆橛押玫乜畲颂诫U隊?！暗搅怂邘炖沾?，受到村民們的熱情歡迎和招待”。塔瓦庫勒村的村民們載歌載舞地歡迎了探險隊的到來。在和闐，探險隊也受到了“擁有大量土地的富豪們的熱情款待”。

（二）壯美豐富的山川景物

新疆深居亞歐大陸腹地，地域遼闊、物產(chǎn)豐富，是歷史上古絲綢之路多處道路匯合之地，新疆以“三山夾兩盆”為主要的地形地貌。因深居大陸、遠離海洋，形成了溫帶大陸性氣候。晝夜溫差大、日照時間充足。

在探險家筆下，新疆地理特征亦是如此，有“白雪皚皚的山峰”“河灘的砂礫都帶有紅色”的紅水河、“水草豐茂”的牧場、“漫無邊際的沙漠”、有世界屋脊之稱的帕米爾高原、“充滿冰塊的幽谷”、險峻的貝利亞恰爾天險、危險的巴托爾冰川等。在游記途中，旅行者常感嘆于山川景物的壯美。“晨霧從巖下冉冉上升到山腰，其間點點紅葉倒映在水中，真是美極了，可稱絕頂佳景”“高高地矗立著透明的冰川，直達6600多米的雪峰，確實是十分壯觀”“湖的周圍長有一種青青的像蘆葦那樣的草……我這個有筆有紙面不知如何形容的人只能是發(fā)出感嘆而已”。

（三）巧奪天工的名勝古跡

佛教起源于印度，公元前2世紀末，佛教和絲綢之路的商隊一起傳入中國，自克什米爾傳入新疆于闐后，沿著絲綢之路不斷傳播。后龜茲佛學家、佛經(jīng)翻譯家鳩摩羅什來到內(nèi)地講譯佛經(jīng)、著述佛學經(jīng)文，將佛教傳入中國內(nèi)陸。此后，佛教以中國為中心，傳到朝鮮、日本、越南等廣大地區(qū)，形成了一個東亞佛教文化圈。因此，新疆作為佛教傳入中國的源頭之一，有諸如千佛洞等名勝古跡。

在探險隊筆下，新疆的佛教壁畫和佛像等古物鬼斧神工，令人驚嘆?！安徽摲鹣襁€是壁畫，那線條、那色彩、那筆勢的確是巧奪天工的創(chuàng)造。迄今數(shù)千年以前，在如此偏僻的地方，藝術(shù)已是這般發(fā)達，只能讓人感到吃驚”。在克孜爾千佛洞前，渡邊哲信看著佛洞破敗不堪的情景，不禁心生憂思。探險隊成員們坐在洞窟的地上，“誦了一偈，無比感慨，又誦了一偈”。在挖掘過程中，渡邊哲信常在想“在古代，在千佛洞佛法昌盛之時”的春景該如何優(yōu)美，也會悵惘“佛像已悉遭破壞，幾乎無一個像佛體的東西，結(jié)果沒找到一個可以參拜的佛像，真遺憾”，“對于這個地方來說，恐怕佛教不會再復蘇了吧”。對于佛教，探險隊成員們保持著他們的尊敬之情。面對新疆佛教衰亡和保存不當?shù)默F(xiàn)狀，他們也會倍感惋惜。

在形象學研究中，用于語言交流和夢幻和象征性信息交流的詞語為“幻覺詞”。大谷探險隊關(guān)于中國新疆壯美豐富的山川景物和巧奪天工的名勝古跡的描寫引人遐想，在日本國內(nèi)發(fā)展出了關(guān)于中國新疆的山川景物和名勝古跡方面的烏托邦形象。

（四）商業(yè)繁榮但臟亂落后的社會生活

絲綢之路是古代中國與外國貿(mào)易和文化交流的通道，以古代中國的長安或洛陽為起點，連接地中海各國。這條路線途經(jīng)新疆等地，帶動了當?shù)厣鐣畹姆睒s和商業(yè)的興旺。與馬可·波羅等人的游記相同，探險隊也描繪了絲綢之路沿線大城市商業(yè)的繁榮。其中，喀什作為南疆的中心，歷史地位和意義重大，商賈云集。在形象學研究中，應特別關(guān)注那些一再重復言說的詞語的痕跡。烏魯木齊是新疆的首府，作者在陳述時會用“有多處市場，買賣興旺，異常熱鬧”“商民群集酒樓毗連非常繁華的大都市”等詞匯進行形容；喀什和烏魯木齊的貨物不僅來源于中國天津，還來自日本和俄國；莎車同樣被稱為“商業(yè)中心”。通過反復陳述與商業(yè)繁榮相關(guān)的詞匯，突出20世紀初期新疆的商貿(mào)繁榮。新疆憑借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成為中亞地區(qū)的商業(yè)中心，擁有多個國家的貨物，市場眾多、買賣興旺。

相對而言，新疆的社會生活的負面形象體現(xiàn)在生活環(huán)境惡劣、醫(yī)療水平和文化水平低下等方面。大谷探險隊同樣反復用表示“臟”的詞匯或句子一再重復演說構(gòu)成社會的總體想象物。如大谷光瑞認為喀什的市場“道路又窄又臟”；在橘瑞超筆下，烏魯木齊的住宿環(huán)境“是一種極差、極臟的事物”；在和闐，渡邊哲信“上街散步。這里沒有公共廁所，街上的糞便結(jié)了冰，像鑲了一層玻璃。萬一跌倒，就會臟得不堪設(shè)想，所以必須非常小心”；在巴爾村中過夜，大谷光瑞描述“在門口前面，有一個臭烘烘的牛馬廄，室內(nèi)積滿千年的塵?！?，直言“這是一群沒有衛(wèi)生觀念的人”。同樣，等級關(guān)系也是構(gòu)成形象的組成成分，橘瑞超將日本客棧與新疆客棧進行對比，認為這“比日本明治維新以前那種自己做飯，只需交點柴火費的小客棧還要差得多”，構(gòu)建了敘述者—本土文化和人物—被描述文化之間對立的等級關(guān)系，并將這種關(guān)系轉(zhuǎn)化為陳述的意識。因為當?shù)厝说纳瞽h(huán)境和把穿西服的人視作醫(yī)生的觀念，他們“從四面八方來向我們要藥”?？梢娫谔诫U隊筆下，中國當?shù)匾颦h(huán)境惡劣、空氣不流通、水污染嚴重等問題導致病人眾多，而醫(yī)療水平的低下又使當?shù)卣疅o力醫(yī)治人民的各種病況。

《絲路探險記》作為游記，記載了明治維新時期日本筆下的中國新疆形象，包括熱情好客的風土人情、壯美豐富的山川景物、巧奪天工的名勝古跡、商業(yè)繁榮但臟亂落后的社會生活等現(xiàn)象。

三、《絲路探險記》中中國新疆形象的生成機制

現(xiàn)實中，一個人在研究異國形象的時候，他的潛意識里早就已經(jīng)被灌輸進了本土文化對該國的許多“先入之見”，自覺或不自覺地就會以此為“公理”來注視、解讀和描述異國。形象學的意義并不在于鑒別形象的真實與否，而在于研究形象在文學化與社會化的過程中得到的對于異國的總體認識。正如巴柔指出：“對形象的研究應該較為注重探討形象在多大程度上符合在注視者文化，而非被注視者文化中現(xiàn)存的模式?！币虼耍J識明治維新時期日本自我想象中的中國形象的生成背景是探討《絲路探險記》中的中國形象的前提條件。

（一）正面形象的生成機制

熱情好客的風土人情、壯美豐富的山川景物、巧奪天工的名勝古跡均屬于《絲路探險記》中中國新疆形象的正面形象，這些正面形象或可從大谷光瑞探險隊和日本社會集體的性質(zhì)中找到原因。

首先是探險隊對佛教的憧憬。在顯示出一個作家作品中某些“外國來源”時，最起碼的收獲應該是能使人更了解這個作家。從微觀來說，大谷光瑞探險隊由日本佛教凈土真宗西本愿寺組織。這種宗派起源于中國的往生凈土法門，12世紀，該宗派演化出了日本凈土宗。因此，中國與日本佛教的關(guān)系源遠流長。中國西域是“三寶流通，佛教興隆”的故地和佛教東漸的要道，但那時中國新疆的佛教已經(jīng)在伊斯蘭教的沖擊下銷聲匿跡，所以需要進行實地考察，“盡可能地探究佛教東漸之源及其從源頭至日本的東漸路線”。大谷光瑞曾言探險隊需要探查佛教東漸和高僧西行求法的路徑，解決中亞佛教是如何被伊斯蘭教所取代的等問題，并收集對佛教研究有參考價值的文物，如佛教經(jīng)典、佛像等。因此，“明治十五年（1902年）八月，從倫敦回日本的時候，我想利用這次歸途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決心親身歷訪西域的古跡”。由此可見，大谷光瑞這位凈土真宗西本愿寺的第22代法主，作為一名承襲了中國內(nèi)地的佛教徒，“對一切有關(guān)佛教之研究具有濃厚的興趣”，因此在絲路探險過程中產(chǎn)生了中國新疆佛教名勝古跡巧奪天工的正面形象。

接受國家和被接受國家因演變而產(chǎn)生的變化會在游記中的形象中體現(xiàn)出來。從宏觀來說，明治維新時期，西方的基督教迅速傳入日本，對日本佛教界產(chǎn)生強烈沖擊。另外，歐洲東方學界利用藏文、梵文和巴利文的原典來研究佛教，對日本佛教界提出挑戰(zhàn)。再者，長期以來，日本的佛教界都是積極入世的，與國家政權(quán)有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但明治維新之初，明治天皇將以皇統(tǒng)神圣、皇道至上為核心的神道教確立為大教，斷絕了佛教與政治的關(guān)系，導致各地任意毀壞寺院，佛教地位岌岌可危。此時中國正處于鴉片戰(zhàn)爭后，太平天國運動大肆焚燒寺廟，摧毀佛像。戊戌變法前后“廟產(chǎn)興學”的推行也對中國佛教產(chǎn)生巨大打擊。由此可見，當時的日本和中國佛教面臨的問題相似，這促使了兩國僧侶間的文化交流。因此，出于相同的佛學交流的目的，中方積極回應、接待，大谷探險隊由此產(chǎn)生風土人情的熱情好客的正面形象印象。但不同的是，在近代的中日佛教交流中，日本開始占據(jù)主動權(quán)并積極輸出，且其對華布教一開始就帶上了“使中國各宗僧侶悉歸我真宗”的滲透和侵略性質(zhì)。

形象是一種摻入了情感和文化、主觀和客觀因素的個人或集體的體現(xiàn)。因此在分析《絲路探險記》中的新疆的正面形象的生成機制時，就熱情好客的風土人情和巧奪天工的名勝古跡方面而言，情感因素勝過客觀因素。形象喚醒我們不受理性控制的好感，這種好感是我們自己欲望和幻想的映射。大谷探險隊的成員們描繪了自己對佛教名勝古跡的喜愛，反映出寫作者的補償心理，表達了西本愿寺想在中國新疆尋根的渴望和面對日本佛教衰亡的光復的欲望。同時，中方與日方進行的積極佛學交流，也使大谷探險隊的成員們產(chǎn)生了熱情好客的正面印象。

其次是大相徑庭的山川景物。日本位于太平洋西岸，終年溫和濕潤，四季氣溫變化分明。因此，日本人對處于亞洲內(nèi)陸，極其干燥地帶的新疆抱有一種強烈的對異質(zhì)世界的憧憬，這就導致了《絲路探險記》中探險家們樂意以正面形象描繪新疆壯美的山川景物，且這些景物給日本探險隊單一的地形地貌形成了心理沖擊。從時空范疇分析，只要（異國）空間能夠表示一種精神景色，人們將關(guān)注一切可使“外部空間”與“內(nèi)部空間”同構(gòu)的因素。在地理空間上，新疆風景美輪美奐，壯麗震撼；心理空間上，因為與日本風景的強烈反差，大谷探險隊對于中國新疆的異域風景具有強烈的新鮮感和好奇心。因此，探險隊在描繪中國新疆山川景物時，會賦予其壯美豐富的形象特征。

（二）負面形象的生成機制

《絲路探險記》中，新疆的負面形象包括臟亂落后的社會生活，其生成機制與脫亞入歐論和日本國內(nèi)的政策有關(guān)。

明治維新時期，日本走上了資本主義道路，提倡學習西方近代的文明和技術(shù)。在西方中心主義的影響下，中國淪落為了日本必須脫離和被解構(gòu)的對象?！懊搧喨霘W”就是這一時代最為典型的時代語境。19世紀，隨著黑船事件的爆發(fā)，不平等的《神奈川條約》簽訂，倒幕運動蓬勃發(fā)展。在日本邁入資本主義社會的過程中，日本思想家福澤諭吉呼吁日本通過全面學習西方來“脫亞入歐”，從而促進“文明開化運動”的實施。在福澤諭吉的《文明論概略》中，世界歷史以文明程度為尺度，被劃分為野蠻、半開化、文明社會。其中，西方屬于文明世界，中國、日本等亞洲國家則屬于半開化國家。由此可見，日本的“脫亞入歐”政策已表明了日本在19世紀末期的自我身份的選擇和對中國的態(tài)度。日本將中國作為滯后專制、不思進取的亞洲代表，企圖脫離亞洲身份并獲得自由發(fā)達的歐洲身份。于是中國形象從“文明的母國”變成了“野蠻國家”“文明的落伍者”和“亞洲的惡友”。這一變化以鴉片戰(zhàn)爭為開端，在甲午戰(zhàn)爭之后進一步加劇。中國被剝奪了東方之代表者的典范意義，轉(zhuǎn)變?yōu)榱吮蝗毡据p視、蔑視乃至企圖征服的對象。

另外，明治維新以后，明治政府以“學習西方文化”為目標，把公共衛(wèi)生作為文明開化運動的內(nèi)容，近代意義的“衛(wèi)生”概念被引入日本，醫(yī)務(wù)局也隨之改名“衛(wèi)生局”。衛(wèi)生局成立以后，“凡糞除街衢、疏通潴匽、潔凈井灶，皆督飭府縣官及警察官使地方人民掃除污穢以防疾病?！彪S后，近代“衛(wèi)生”概念與這一詞匯在日本被廣泛接受，日本衛(wèi)生和健康事業(yè)得到了長足的進步。因此，正是有了日本社會對衛(wèi)生的關(guān)注和有效整治作為對比，大谷探險隊才會在《絲路探險記》中多次描寫中國新疆社會生活的臟亂落后的形象。

形象是一個用來進行描述和交往的基本詞匯表。在語詞的運用、分析和說明中，它們被賦予了一定的工作意義。詞語的集合體組成了文本，文本的集合體組成了文學。在文學上，大谷探險隊展現(xiàn)出中國臟亂落后的社會生活；在文化上，大谷探險隊深受日本“脫亞入歐”政策思想的滲透。在文學和文化的關(guān)系中，我們能看出《絲路探險記》中暗含的中日之間的等級關(guān)系。

明治維新時期，大谷探險隊的性質(zhì)和情懷、中日佛學交流、新疆相對于日本的異域風情等因素影響了《絲路探險記》中中國新疆正面形象的生成，日本的“脫亞入歐”論、“文明開化運動”的“衛(wèi)生”概念的引入以及日本社會對中國的蔑視等因素影響了《絲路探險記》中中國新疆負面形象的生成。

四、結(jié)語

《絲路探險記》中創(chuàng)造出的異國形象呈現(xiàn)了大谷探險隊在個體情境和日本文化語境下的社會集體想象。文中的正面形象與負面形象既與探險隊的佛教性質(zhì)密不可分，亦與日本“脫亞入歐”論的社會風氣、“文明開化運動”的多項政策所形成的中日差異等因素有關(guān)。在日本看來，大谷探險隊三進三出新疆的探險發(fā)揚了開拓進取的明治精神，對后世日本敦煌學的研究產(chǎn)生重大影響。對《絲路探險記》中新疆形象的研究不僅豐富了大谷光瑞探險隊中國形象的相關(guān)理論，而且拓寬了對大谷光瑞探險隊的研究范圍，并深化了形象學理論的意義。

參考文獻

[1] 劉進寶. 大谷光瑞考察團與中國西北史地研究[J]. 敦煌研究，1999（3）.

[2] 池田溫. 日本人與敦煌學[J]. 絲綢之路，1993.

[3] 施萍婷. 有關(guān)大谷探險隊的答問[J]. 敦煌研究，1994（4）.

[4] 尹德翔. 跨文化旅行研究對游記文學研究的啟迪[J]. 中國圖書評論，2005（11）.

[5] 夏征農(nóng). 辭海[M]. 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9.

[6] 馬里奧斯·法朗索瓦·基亞. 比較文學[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3.

[7] 大谷光瑞，等. 絲路探險記[M]. 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8.

[8] 鐮田茂雄. 簡明中國佛教史[M]. 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0.

[9] 陳惇，孫景堯，謝天振. 比較文學[M].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6.

[10] 孟華. 形象學研究要注重總體性與綜合性[J]. 中國比較文學，2000（4）.

[11] 達尼埃爾-亨利·巴柔. 從文化形象到集體現(xiàn)象物[C]//孟華. 比較文學形象學.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1.

[12] 基亞. 人們所看到的外國[C]//孟華. 比較文學形象學.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1.

[13] 王平先. 大谷光瑞·中亞探險·佛學研究[J]. 西北史地，1997（3）.

[14] Katayama Zhango.The Exploration of Japanese in Central Asia[J].The times，1902.

[15] 上原芳太郎. 新西域記[M]. 東京：東京有光社，1937.

[16] 香川默什. 西域考古圖譜[M]. 杭州：浙江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8.

[17] 布呂奈爾. 形象與人民心理學[C]//孟華. 比較文學形象學.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1.

[18] 喬玉. 橘瑞超[M]. 北京：中國民族攝影藝術(shù)出版社，2002.

[19] 方立天. 中國佛教簡史[M]. 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1.

[20] 池田溫. 日本人與敦煌學[J]. 絲綢之路，1993.

[21] 福澤諭吉. 文明論概略[M]. 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9.

[22] 吳光輝. 日本的中國形象[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

[23] 李卓. 近代日本的人口狀況與人口政策[J]. 日本研究，2011（4）.

[24] 黃遵憲. 日本國志[M]. 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