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盛開的三瓣花
車行冀北,窗外的風景常常讓我陶醉和思索,起伏綿延的山嶺上,一座座白翅膀的風力發(fā)電機好像大風車,風中保持一種不斷挑戰(zhàn)自我的姿態(tài),風葉旋轉,安穩(wěn),踏實。
來無影去無蹤的風與風葉一起舞蹈,風的柔和,風車葉片的美,宛如天空中一枚枚盛開的三瓣花。
這是站在壩下一處寬闊的谷地凝視大風車的飄渺想象。起風了,葉片也自然跟著搖動起來,風像大風車的戀人,一起在圓形的軌道上不停地旋轉,旋轉,將內心的火熱儲藏起來,將藍天白云的卿卿我我,寫成一首豪放鏗鏘的詩歌,獻給這片廣袤的原野。
誰家的燈亮起來,緊接著整個村莊的燈閃閃爍爍,如夜空的星星。那是葉片將風化作了繁星,裝點黎明。
秋風起,草木黃。大風車們喜歡這樣的情境,風無拘無束,大膽熱烈,如熾熱的火焰燃燒。
在藍旗卡倫高速服務區(qū)暫停。下車,一眼便看見了兩臺貨車,后車廂臥著轉子葉片,宛如飛機的機翼,舒展,流暢,干凈,光滑,像冰清玉潔一樣的男兒,將扎根在這片深厚的土地。我的同座裝著一肚子故事,他說,你看現(xiàn)在山上屹立的風電裝備,運到山里,再弄到山嶺上,真不容易。是??!每一座風電的背后,都有眾多勞動者的身影。
車入林海,盤旋而上,站在東壩梁茂密松林外緣的停車場,大風車一架架站在如黛如海的青山之上,蔚然而列,葉片如銀簪子。穿越林海,風車漸漸臨近,龐然大物也,有人開玩笑,自己家里也安一個這樣的大風車。我戲謔道,那還得貼一個告示,一千米以內不得進入。巨大的轉子葉片,令人震撼,感動,興奮。
早在2005年,我來到塞罕壩,蒼茫蔥郁的松林鋪滿了山嶺,遠處,一架架銀光閃閃的風電設備立在山巔。時過境遷,現(xiàn)在的轉子葉片已經比當年的葉片翅膀更長,更有力量。若風迅疾,葉片旋轉得密不透風。此刻天清氣爽,我眼前的風柔和細膩,山頂上轉子葉片宛如太極。
風葉旋轉碧云去,千家萬戶皆光明。
凝視一張風電示意圖,圍場廣袤的土地上,一個個小圓圈顯示風電基地,一架架風機設備在山嶺上像一棵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深深扎根。
一名來自風電集團的憨厚小伙,面對眾人,有些靦腆,但微笑著解答提問者的各種問題。我記住了這一大片太陽能發(fā)電和風力發(fā)電的輸出量,一年發(fā)電量上億千瓦。
綠色風能“自有云霄萬里高”。
我從活力滿滿的小伙子身上,看到了綠色能源的希望。
塞罕壩的落葉松
北曼甸的早晨很安靜。我從廠部大門出來,沿著東西向的鄉(xiāng)村柏油路西行,炊煙繚繞,早醒的吃食店外不見人影。
一座亭子獨自倚在一角,沒有綠意。風似乎沒有波痕,那兩棵奇形怪狀的榆樹,一株三枝,枝枝環(huán)繞,宛如繩索,盤旋向上。越冷越高,瘦骨錚錚,似乎可以敲出銅音。
月在高處,灼灼其華。想起夏天,這里綠草茵茵,碎花搖曳。這棵榆樹葉子紛繁,遮掩了樹干的嶙峋斑駁,裝飾出一副俊秀的姿態(tài),令行者駐足,品味,來一些雅興,吟詩作對,合影留念。榆樹,亭子,不過是詩化的背影。
現(xiàn)在呢,秋已凋殘,冬天已隨寒流一次次沖破時光的清冽。再看這兩棵榆樹,落光了葉子,迎風肅立,沒有顧影自憐的模樣,枝條與枝條交織在一起。
冷,更能彰顯樹傲然挺立的精神。
一抬眼,北面小山坡上是樟子松。工會老徐說,這種樹耐貧瘠,抗旱。清冽的陽光穿過晨霧,灑落在茂盛的松樹上,濃淡相宜,足以襯托深沉的墨色。樟子樹絕不流俗,一旦扎下根,便只顧一絲一毫地生長。比起落葉松的挺拔,它也不遜幾分,只是枝杈太多,圓不溜丟,為何不剪掉呢?那是它們櫛風沐雨、需要汲取養(yǎng)分的必需吧。
在月亮山石巖地,見到一個個樹坑,掏空了石頭,回填泥土,一棵棵稚嫩的松苗在風中站立,不用擔憂,時間一長,根自然就慢慢找到了生命的縫隙。
我不敢妄言,卻多了幾分敬意。站在窗前,一直看了很久。
在林區(qū),隨便一眼看到的樹都親切,都感動。道南一片楊樹林,白楊葉子落了一地,金色隱去,灰黑色上浮,枝條零零落落一些葉子,固守秋天的童話,等待冬天的雪飄。置身其中,聽長空的余弦彈撥絕響。
那邊的山嶺,曾經五彩斑斕的色調因了寒冷而恢復單調,這樣的顏色將在深秋之后,彌漫整個冬天。謙卑,忍耐,執(zhí)著,內斂的迸發(fā)都在樹根的深處。像極了塞罕壩林區(qū)的工人。
時隔多年,我一個人默默行走在陌生的壩上鄉(xiāng)村,眼光落在路兩邊的樹、山上層層疊疊的樹。就在不遠處,一棵粗壯如石磙子的大楊樹,令我停下步子,似曾相識,還是找到了平日里很難靈光一閃的火花,在生命的膨脹外殼中見到生存的重量。高處可勝寒,什么樣的土地,山嶺,溝壑,都可以見到林業(yè)人、鄉(xiāng)村百姓將一棵樹珍重、珍惜、供奉的影子。
一樹百年,滄桑歷盡,可為神。
站在月亮山一側山嶺的十字路口,放眼四望,幾乎全是落葉松,晨光熹微,光影顧盼。筆直的樹干,向上勁拔,鉆入云霄。站在樹下,從其斑駁粗糙的褶皺,細讀其中蘊藏歲月的艱辛過往。每一棵樹都不容易,每一棵樹都有信念執(zhí)著和堅忍不拔的故事。
我在來的路上見到了一株落葉松,扎根的土層很單薄,那是從北曼甸分場回塞罕壩總場之間的一處山坡。茂密的落葉松手挽手,肩并肩,匯聚成一片片固沙防風的林帶。我敬佩它們歷經幾十年,在寒風凜冽、冰雪覆蓋、貧瘠干旱等惡劣條件考驗中,從一株幼小的松苗,變成參天之樹的奇跡。
忽然間,看到了一棵棵落葉松無法遮掩的土層構造。樹根部那層土超不過一尺,其下,為冷硬的山巖,試圖以斷裂、折損、沖決將土層拱翻。這是在石頭上硬生生鑿出樹坑,回填泥土后的人間奇跡。這些造林者鐵錘揮動、鋼釬鑿巖、背負土筐爬山的蹣跚身影都留在歷史的冊頁上,留在這一座座無名山嶺。
在一部紀錄片中得知黃山松的樹根扎于石巖縫隙中,分泌一種酸性物質,化巖石為粉末,經年累月鑄就奇崛挺立的風骨?,F(xiàn)在看,塞罕壩的落葉松一點也不比黃山松弱小,貧瘠的山嶺阻擋不了綠化者的壯志豪情與執(zhí)著。一株株幼小的落葉松編織成了浩瀚的綠海。
站在綠色柵欄外,一束束光閃閃爍爍,宛如星光,落葉松的樹根之處,光影跳躍奔跑,仿佛少年的身影在林中穿梭。塞罕壩的落葉松,凝聚了造林者的青春之光。
樹林空隙,蔓草無拘無束,隨意鋪展,只要雨水不失約,想怎么長就怎么長。時值深秋,草枯葉落,年年如是。落葉松針落下,腐殖質以單薄的年輪層層疊加,慢慢腐爛。裸露的山巖一點點長了肌膚,多了褶皺,厚了泥土。落葉松越躥越高,綠色越來越濃。
在月亮山旁側的一面山嶺,一個個樹坑好像一道道洋溢青春氣息的詩行,樹坑里的小松苗在風中搖曳,機靈,宛如精靈,不怕苦的少年,一些詞匯在風中浮現(xiàn)。
老徐說,塞罕壩最多的樹種就是落葉松,這也確認了我一路走來所見的山山嶺嶺諸多落葉松的判斷。
那天早晨,站在北曼甸分場外面的高坡上向東眺望,落葉松覆蓋的林子,還殘留秋日色彩之手的濃淡相宜的墨花,落葉松是樹中的俊男。冬雪飄飛,樹掛裝飾了松枝、松針,樹之堅韌、堅守,自然想到這里駐守的瞭望員,站在高高的望火樓,他們自己就像落葉松,年年固定在方寸之地,執(zhí)著,不退縮。
(路軍,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見于《福建文學》《四川文學》《山東文學》《散文百家》《青年作家》等。)
編輯:張志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