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玉恒
“接福嘍!”一聲響亮的吆喝喊開了清晨的山霧。初升的太陽緩緩爬上山巔,二溝渠村沐浴在暖暖的陽光里。房前屋后,裊裊升起的炊煙,混合著飯菜香,隨著晨風(fēng)飄散在深澗綠峽中。
這時,陳大爺走在鄉(xiāng)間小路上。他穿著新衣裳,提著一袋用紅紙寫的“福”字,精神抖擻,步伐輕快。他一邊走,一邊喊:“接福嘍!接福嘍!”遇到村里人華三,他便停下來問:“華三,接福嗎?”
“接!”“新年快樂!”陳大爺說著,便從袋子里拿出一張紅紙“?!弊诌f給華三。華三接過去,拿出幾塊錢放進(jìn)陳大爺?shù)拇永?。陳大爺樂呵呵地往前走,繼續(xù)喊:“接福嘍!接福嘍!”
陳大爺是村里的老先生,老一輩的人稱呼他“老先生”,年輕一輩的尊稱他“陳大爺”,小孩子們叫他“陳爺爺”。雖然他年近七十,頭發(fā)全白了,但他身體依然硬朗,精神狀態(tài)非常好。陳大爺年輕時讀過幾年書,在他們那一輩里,陳大爺算是有文化的人。他的幾個兒女早已成家立業(yè),在城里定居了,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回山里來探望老兩口兒。平時,陳大爺就在家里練練書法,偶爾也給村里的人寫個碑文、對聯(lián)、字據(jù)啥的,實在閑不住了,就跑去鎮(zhèn)上的茶館喝茶,會會茶友。而陳大娘在家里種點兒小菜,養(yǎng)幾只雞鴨。兩人的日子倒也過得清閑。
每年一到臘月,陳大爺就開始寫“?!弊至?。陳大爺把桌子擦洗一遍,挑了上好的“萬年紅”紅紙鋪上,然后把毛筆潤濕,沾墨,調(diào)筆尖,一氣呵成。每寫完一幅字,用夾子夾住,掛在屋檐下的晾衣繩上,等墨跡干透了再拿下來,裝進(jìn)塑料袋里封上。每每這時,陳大爺總要站晾衣繩前看自己寫的字,還拉著陳大娘一起看。陳大娘不識字,說:“我就是個睜眼瞎,看有什么用?”陳大爺非要拉著她看,說:“你看看嘛,你看這字大了還是小了?”“我看啊,這字長得挺乖的!”“哈哈哈!”
除了臘月里寫“?!弊种?,平時,村里的鄉(xiāng)親家里有孩子出生了,來求“?!弊?,陳大爺也會備上筆墨紙硯,臨時給別人寫一幅。不過,很多人還是更愿意在大年初一等陳大爺送“?!眮?。
等到大年初一早上,陳大爺提著袋子出門,喊大家接福?!敖痈D!接福嘍!”聲音洪亮有力,傳遍村頭村尾。鄉(xiāng)親們聽到這一吆喝聲,便相繼開大門,接“福”。人們接過“?!弊?,貼在大門上,再掏出十塊八塊遞給陳大爺,回一句“新年發(fā)大財!”陳大爺也不去數(shù)數(shù)到底是幾塊幾毛錢,反正收了錢便高高興興地走下一家。他一直都對陳大娘說:“別人給多給少都是心意,大過年的,我就圖個樂趣!”
最近幾年,村里發(fā)生了許多變化,修公路了,蓋新房了,通公交車了,人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娛樂方式也變得多樣化。過年期間,大家天天上鎮(zhèn)里去采賣、游玩、走親戚。但唯一不變的是,大年初一上午,鄉(xiāng)親們一定會等陳大爺送“?!眮?,因為是新年,大家也圖個吉利。而陳大爺,年年如一日,從不爽約。陳大爺在寫之前,就算好了“?!弊值臄?shù)量,不多也不少。如果有的人家開口多要一張“?!弊?,陳大爺便會說“有福了,還得給壽留些位置啊”這樣的話委婉地拒絕別人。
每年,陳大爺總要給村里的一個孤寡老人羅大爺留一張“?!弊?。羅大爺是村里唯一一個無兒無女的老人,一生沒娶媳婦,年紀(jì)又大了,腿腳不靈便,下不了田,全靠政府的低保救濟。前兩年,村干部組織大家給羅大爺修了兩間新房,還拓寬了他的小院子,鋪成水泥地。
今年快中午了,陳大爺照例走到羅大爺家門口,敲了敲鐵門,特意大聲地喊一句“接福嘍!”羅大爺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走過來開門?!袄洗蟾?,新年好!”陳大爺拿出一張“?!弊?,順手貼在大鐵門上?!靶履旰?!新年好!”羅大爺臉上露出笑容,一邊說話,一邊比畫著。“?!弊仲N好后,陳大爺又喊一聲“福到嘍!”才離開。
快到中午了,陳大爺袋子里的“?!弊謩偤盟屯?,他提著一袋“祝?!保Σ[瞇地回家了。
太陽照在山岡上,微風(fēng)吹開了小野花,新的一年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