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一口水,感覺自己又胖了。我是一個“通俗意義上”的胖女孩。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愿再回憶我的青春。
初一時,我的體測免測申請被駁回了,理由是:非正當理由,不符合免測條件。我想,如果有賣看不穿謊言的神奇藥水就好了,我一定會去買。我并沒有任何身體不適,這只是我逃避的托詞,因為免測就可以不用稱體重了。其實,我在“沒病找病”。
計劃失敗,我只好硬著頭皮坦然面對。當時的體測,測量身高體重的儀器已經(jīng)支持語音播報了,他作為班長就坐在旁邊負責填數(shù)據(jù)。當然,我不僅害怕在他面前出糗,還怕被別的同學笑話。我站在隊伍最后邊,跟著隊伍一寸一寸地往前挪,一直不敢抬頭,害怕和他有眼神上的接觸。他是阿延,和我一起長大的人??鋸堻c說,我還沒出生就“認識”他了。
“好,最后一個做好準備!”老師的聲音像深冬里的冰水直接灌進我的耳朵。我好像體會到童話故事《海的女兒》里“跟隨的雙腳,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的感覺。奇怪的是,當我笨重的身體和體重秤接觸時,屋子里明明沒有風,為什么儀器晃個不停呢?
“‘猴面包樹’,你要站穩(wěn)一點,儀器要倒啦!”人群里傳來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周圍的人議論紛紛,我卻什么也聽不見,只有“猴面包樹”這四個字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隨后,儀器沒有絲毫感情地播報出我的體重。周圍同學都投來異樣的目光,這讓我的手腳無處安放,我想尋找支撐,卻始終無法擺脫此刻尷尬的處境。
這個時候,阿延突然站了起來,看著大家欲言又止?!鞍嚅L,你是不是和‘猴面包樹’很熟???”面對同學們好奇的詢問,他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仿佛晚霞映照在西湖的水面上。通過余光,我看到他雖然在竭力維持鎮(zhèn)定,但眼神中難掩尷尬之情。我害怕的場面還是來了,這種尷尬在無盡地蔓延,整個世界都在圍觀這一場表演。
我出生起就比別的嬰兒胖很多,就是那種顯而易見的肥胖。小孩子喜歡吃的零食,我從來不敢貪嘴,因為自打我還不能完全記事起,我就已經(jīng)感受到來自外界的惡意,甚至時常連帶著我身邊的人無辜“躺槍”。
《小王子》一書中寫道:“孩子們!要當心那些猴面包樹呀!”夢里,我來到了小王子的星球,變成了他眼中令人非常討厭的猴面包樹。它以極其夸張的體形肆意生長,狂放的枝干在空中張牙舞爪,錯綜盤踞的樹根想把整個星球撐破。
因為這件事,后來,我有意和阿延保持距離。我固執(zhí)地認為,所有靠近我的人,都會變得不幸。
“蹲下”“起立”“原地踏步走”……轉眼間,嘹亮的口令中,盛夏已至。
高一那年,新生軍訓,我宛如初次在冰面上嘗試行走的企鵝,搖搖擺擺,每一個動作都顯得頗為艱難。盡管我已經(jīng)選了最大號的軍訓服,但我依舊感到緊繃不適,汗水浸透了衣服。突然,“刺啦”一聲讓訓練場瞬間安靜下來。因為軍訓的大幅度動作,眾目睽睽之下,我的褲子不堪重負,從中間崩開。
軍訓場上的陽光如火,照耀在我那破裂的褲子上?!皥蟆瓐蟾娼坦?,我……我的褲子……”周圍同學的竊笑聲不斷侵蝕著我,我低著頭,盡量避免與同學們目光接觸,我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言語表述自己當時的窘迫,只恨不得立刻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盡管回去后我憑著自己拙劣的針線活兒把褲子勉強縫合了,但它會不會再次裂開,尷尬會不會再次上演?“我真的不想再穿軍訓服了?!蔽揖趩实乇еドw,低頭在心里嘟囔著。
“走吧,去一個地方?!?/p>
背后傳來的聲音陌生又熟悉。當時,我有點恍惚,但還是鬼使神差地跟著他走了。我覺得跟阿延在一起,就有安全感。
我們?nèi)チ藢W校門口的一家服裝定制店鋪。據(jù)說,我們的軍訓服都來自這里。店里的阿姨給我量身定制了一套軍訓服,那是一套寬大的、適合我的軍訓服。我想,我應該可以安全地度過軍訓期了。
“其實,猴面包樹一點兒也不像小王子描述的那樣可惡!”
阿延跟我說,現(xiàn)實中的猴面包樹被稱為“生命之樹”,它在非洲大草原上茁壯生長。它粗壯的樹干能儲存大量水分,使得它在旱季也能維持生命活力。它結出的果實巨大,果肉甘甜多汁?!八园。阋惨欢ㄒ谧约旱挠钪胬锖煤蒙L,然后開花結果。”風吹散了他的話語,我們走在回去的路上,曾經(jīng)的哀傷和隔閡都已漸漸飄散。
后來,我制訂了一個長期且可行的減肥計劃,只是每一次體重秤上減少的數(shù)字,最后都會報復性地反彈,我還是沒能完全瘦下來。但是我依舊在堅持,在更加理性地對待自己的身體,我也不再將外界的偏見當作枷鎖。
日復一日,植物逐漸褪去嫩綠,沉甸甸的果實掛了滿樹,它們還在努力地生長,盡情地展示著生命的活力,只為向世界宣告它們的成熟與強大……
(本刊原創(chuàng)稿件,陸世清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