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王形象的文化建構及其意義

崔冶

關鍵詞 周文王 天命觀 圣王形象 禮樂文化

〔中圖分類號〕Ｄ６９１；Ｋ２２４；Ｉ２０６．２ 〔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０４４７－６６２Ｘ（２０２４）０５－００５７－１１

周文王是研究西周早期歷史及中國古代思想文化的關鍵人物，春秋戰(zhàn)國時期，諸子就已開始闡釋文王在華夏歷史文化發(fā)展中的價值與意義。從秦漢至清，文王其人及“造立周邦”即開創(chuàng)西周王朝的歷史功績是經(jīng)史研究的重要論題。周文王的身影也廣泛出現(xiàn)在詩詞歌賦、戲劇、小說、雜記等文學作品中，被不斷地重塑與演繹，逐漸成為一個故事豐滿、道德高尚的古代圣王，是人們心中的“三代之英”。隨著上古史研究的不斷推進，歷史學家利用新出考古資料，并通過對傳世文獻的重新理解，在一定程度上剝離與還原出一個文王的真實歷史形象。尤其是近些年程平山、晁福林、呂廟軍等歷史學家通過對清華簡、銅器銘文的深入研究，聚焦于文王受命的由來、標志等問題，提出周人制造了“文王受命”的觀點，強調周人天命理論的形成是一個歷時的發(fā)展變化的長期過程。①這些研究雖然重在歷史事實層面的探求，但也證明了周人擁有濃厚的塑造先祖形象的意識，周文王在周代文化建設中有極其重要的作用。傅道彬從《詩經(jīng)》出發(fā)，認為組詩“《文王》之什”以“文王之德”為核心，敘述了殷周革命的宏大歷史，塑造了周文王“賓于帝”的崇高形象。②這是在歷史真實的基礎上，探討了周人歷史敘事中所塑造的文王文學形象。以周公為首的統(tǒng)治者在夏商天命思想的基礎上，發(fā)展出新的天命觀解釋以周代商的合法性，為了說明與證實周人有資格獲得天命，對文王這個真實的部族首領進行了綜合化的塑造與宣傳，使文王最終成為能夠與堯舜比肩的古代圣王。周文王的文學形象是周代文化建構的結果，他的本質決定于周初統(tǒng)治者對民族自我建設的需求，承載了周人的政治文化理想。本文將在前人成果的基礎上，對周人塑造文王形象的具體方式展開多角度分析，總結文王形象誕生的意義，以探索周人的政治文化思維、歷史觀念及書寫方式等問題。

一、歷史書寫中的加工與神化

周人塑造文王“圣王形象”的第一個重要方式就是通過對歷史事件的加工和文王生平事跡的神化，將現(xiàn)實人物提升為理想人物。周文王是真實的歷史人物，襲父季歷位為商王朝西部方國周的君主，史料記載的文王生平大事主要有被囚羑里與演《周易》，平虞、芮之訟，受命稱王以及一系列征伐活動。本部分將以信史和歷史傳說為核心，利用出土資料與傳世文獻，辨析周人在歷史真實的基礎上，對文王人生經(jīng)歷進行了何種程度的加工與神化。

１．對文王困厄經(jīng)歷的回避

文王在創(chuàng)業(yè)初期曾被商紂王囚禁于里，先秦文獻對該事件有如下記載：

紂囚文王七年，諸侯皆從之囚，紂于是乎懼而歸之。（《左傳·襄公三十一年》）①

昔者鬼侯之鄂侯、文王，紂之三公也。鬼侯有子而好，故入之于紂。紂以為惡，醢鬼侯。鄂侯爭之急，辨之疾，故脯鄂侯。文王聞之，喟然而嘆，故拘之于牖里之車（庫）百日，而欲舍之死。（《戰(zhàn)國策·趙策三》）②

帝辛二十三年，囚西伯于里。二十九年，釋西伯，諸侯逆西伯，歸于程。（《今本竹書紀年》）③

《左傳》記載囚期為七年，《戰(zhàn)國策》增益了被囚原因和囚禁地點“牖里之車（庫）”。④ 《今本竹書紀年》記囚禁起止時間為“帝辛二十三年”至“二十九年”，正好為七年之期。各家記載雖不斷地有些增飾，但如此多的記載都指向了一個事件，應該說文王被囚這件事基本上是可靠的。司馬遷記文王“其囚羑里，蓋益《易》之八卦為六十四卦”（《史記·周本紀》）?！兑住肥巧瞎盼幕z存，其作者很難確定，在流傳的過程中也不斷被重新整理和續(xù)寫。但當代學者認為文王與《周易》確實存在一定的關系。廖名春認為文王對六十四卦的卦序作了一定的編排，又將六十四卦系以一定的卦辭和爻辭，后來經(jīng)過周公的改編、加工，最后形成《周易》本經(jīng)。⑤ 姜廣輝認為文王對《易》有一定的研究，并與周公合作《易象》，內容以“演德”為主，今《易象》（《周易》大象）可略當之。⑥ 邢文提出文王對于《易》“象”的推演，反映了“極其數(shù)，遂定天下之象”的過程，可能包括“演德”與“演象”。⑦

先秦文獻對文王被囚的記載是可靠的，《史記》《漢書》等重要歷史文獻也從之載，其說必有所本。如果從商末的政治軍事形勢作推論，周邦在發(fā)展的過程中逐步強盛，引起了商紂王及臣下的猜忌，正如“文丁殺季歷”⑧一樣，要時刻壓制周方國的壯大，因此，周文王可能經(jīng)受了商王朝的某種制裁?！吨駮o年》載“帝乙處殷。二年，周人伐商”，①文王在父季歷被殺后，發(fā)動了對商的復仇戰(zhàn)爭，此事也未見于其他文獻。文王創(chuàng)業(yè)過程中的失敗及過失在《詩經(jīng)》《尚書》中缺載，反映了周人對其君主困厄經(jīng)歷的諱莫如深。文王演《周易》也不見于西周文獻，可能因其發(fā)生在文王被囚時期也被回避了。這些都不利于“圣王”形象的文化建構。

２．對文王受天命的塑造與神化

文王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件就是受天命而造立周邦。在《詩經(jīng)》《尚書》及青銅器銘文中，周人屢屢稱頌“文王受命”，如“文王受茲大命”（《何尊》，《銘圖》１１８１９），②“曰古文王，初盭龢于政，上帝降懿德大屏，敷佑上下。會受萬邦。”（《史墻盤》，《銘圖》１４５４１）“丕顯文王，受天有大命”（《大盂鼎》，《銘圖》０２５１４），并且不遺余力地對周文王受命的由來、標志進行描述與宣傳，可見“受天命”也是文王形象塑造的核心內容。考察文獻與前人研究成果，文王受命的標志主要有四個事件。

（１）受商王之命

《史記·殷本紀》載文王被釋之后，商紂王“賜弓矢斧鉞，使得征伐，為西伯”。周原甲骨也記錄了商王對文王的冊封：

……文武

……王其邵帝

（２）斷虞、芮之訟

司馬遷認為斷虞、芮之訟是文王受命的標志?！吨鼙炯o》載：“西伯陰行善，諸侯皆來決平。于是虞、芮之人有獄不能決，乃如周。入界，耕者皆讓畔，民俗皆讓長。虞、芮之人未見西伯，皆慚，相謂曰：‘吾所爭，周人所恥，何往為，只取辱耳。遂還，俱讓而去。諸侯聞之，曰‘西伯蓋受命之君?！?詩人道西伯，蓋受命之年稱王而斷虞芮之訟?！雹龠@個觀點可以溯源到周人自身?！对娊?jīng)·綿》雖然經(jīng)過了后代的潤色，仍可看作是可靠的周初文獻。前七章敘述古公父率領周族從豳遷到周原定居的創(chuàng)業(yè)史。末章稱頌“虞芮質厥成，文王蹶厥生”。鄭玄《箋》：“虞、芮之質平，而文王動其綿綿民初生之道，謂廣其德而王業(yè)大?！雹谥苋嗽谝皇讛⑹鲋茏鍎?chuàng)業(yè)史的詩歌里，把“文王平虞、芮之訟”這件事單獨揀出并連接王業(yè)日大，說明此事件對于周族具有極其重大的意義。周人用一個有關于文王德行的具體事件來說明文王受命，是從受天命的資格方面考慮的。

（３）太姒大夢

很多當代歷史學家認為“太姒大夢”是文王受天命的標志性事件。③ 清華簡《程寤》載：“惟王元祀正月既生魄，太姒夢見商廷惟棘，皕小子發(fā)取周廷梓樹于厥間，化為松柏蒶柞。寤驚，告王。王弗敢占，詔太子發(fā)，俾靈名（艸+兇），祓。祝忻祓王，巫率祓太姒，宗丁祓太子發(fā)。幣告宗？社稷，祈于六末山川，攻于商神，望，烝，占于明堂。王及太子發(fā)并拜吉夢，受商命于皇上帝?！雹茴愃频挠涊d也見于《逸周書》。⑤ 文王妻太姒夢見商廷長滿了荊棘，太子發(fā)即周武王把周的梓樹種到了商廷中，梓樹變成松柏蒶柞等樹木。周文王在明堂對太姒夢境內容進行了占卜，結果此夢是大吉，皇天上帝把商王朝的大命轉給了周。在這個故事中，受天命的具體標志為上帝給太姒傳達的夢境，周人通過占卜進一步確認天命文王代商進行統(tǒng)治。

（４）赤鳥銜珪

《墨子·非攻下》云：“赤鳥銜皀，降周之岐社，曰：‘天命周文王伐殷有國?！雹蕖秴问洗呵铩び惺加[》有類似記載：“及文王之時，天先見火赤烏銜丹書集于周社”。⑦ 《國語·周語上》周惠王十五年（公元前６６２年）內史過曰：“周之興也，鸑鷟鳴于岐山；……是皆明神之志者也?！表f昭《注》：“三君曰：‘鸑鷟，鳳之別名也。《詩》云：鳳凰鳴矣，于彼高岡。其在岐山之脊乎?！雹唷傍P凰鳴矣，于彼高岡”出自《詩經(jīng)·卷阿》，鳥或鳳出現(xiàn)在周社的說法也來源于周人。赤鳥或赤烏、鳳是天的使者、祥瑞之兆，皀是古代用于朝聘、祭祀等活動的禮器，丹書是記載上古帝王治國之道的典冊，⑨社是祭祀土神的場所，基于這幾個要素的內涵與象征意義，“赤鳥銜珪”宣告上天降命文王代商建立統(tǒng)治。

從周代文化建構的角度看，這四個事件的敘述都是周人為了突出文王的偉大及受命的合理性，在歷史原貌的基礎上進行的渲染。接受西伯封號和斷虞、芮之訟有事實依據(jù)。受商王之命顯然和周人宣傳的受天命而伐商有本質的不同，但是文王接受商王冊封成為西伯正是周族在發(fā)展壯大過程中的重要節(jié)點，斷虞、芮之訟代表著文王的德行波及四海以及王業(yè)壯大。但是這兩個事件還不足以說明文王能夠承載天命，必須把受命上升到受天命的高度。太姒大夢與當時商周文化環(huán)境中人們占夢的情況相符，夢與占卜被視為天兆。周人認為僅此一個天兆還不足以說明文王得天命，又在某種程度上宣傳鳳鳴岐山。班大為提出在公元前１０７１年出現(xiàn)了一次裸眼可見的五大行星在天蝎座（房宿）聚會的天象。文王正是利用這個罕見的天象，把它想象成赤烏，由此宣傳周人受天命。① 太姒之夢與鳳鳴岐山都印證了天賜大命的神異色彩。由此，周人全方位的塑造與宣傳了文王受天命這一系列事件。

３．對文王征戰(zhàn)的道德性闡釋

結合以上被征方國的地理位置，大致可以推斷出周文王先通過斷虞、芮之訟，討伐犬戎、密須，稱霸以周原為中心的西土地區(qū)。在向東的擴展中，文王征伐了黎、邘、崇等，控制了商王畿西面和南面的地區(qū)?！赌潦摹分懈S武王作戰(zhàn)的西南諸侯國有庸、蜀、羌、髳、微、盧、彭、濮等，說明南方廣大的江漢地區(qū)也受到文王控制。文王時期周的勢力已包商王畿三面而造成鉗形攻勢，因此，公元前１０４６年周武王才能在牧野一舉將商擊潰。綜上所述，周文王發(fā)動的軍事活動具有決定性意義，奠定了翦商大業(yè)的基礎。但是周人卻沒有大力宣傳周文王卓越的軍事才華與武功，《尚書》幾乎不提，《詩經(jīng)》只提到伐混夷、密和崇。唯有《皇矣》后兩章詳細描寫了文王伐崇的經(jīng)過。崇國的城墻高大堅固，周人連同友邦利用了鉤梯、臨車、沖車等先進攻城設施，進行了激烈的交戰(zhàn)，方才取勝?！蹲髠鳌べ夜拍辍纷郁~對宋公說：“文王聞崇德亂而伐之，軍三旬而不降，退修教而復之，因壘而降?！蔽耐趼牭匠鐕滦谢鑱y才去征討，打了三旬崇國也不投降。于是退兵而修明教化，再去攻打，崇國就投降了。由此可見，周人注重宣傳文王發(fā)起戰(zhàn)爭是順從上帝意志，替天行道討伐無德之國。

歷史上的周文王作為周邦君主，一生勵精圖治。他在創(chuàng)業(yè)初期經(jīng)歷了一些挫折，除被囚里外，可能還打過敗仗。但是經(jīng)過了早期的蟄伏與運籌帷幄，文王取得了商王朝的信任，被封為西伯，替商王維護西土的秩序，并通過外交策略與武力征伐向東發(fā)展勢力，最終奠定了滅商大業(yè)的基礎。① 而周人塑造的文王圣王形象與此有一定的差距。周人在解釋政權合法性、論述夏商周三代更替的過程中，反復稱頌夏商的祖先能夠以德受天命。因此，周人必須塑造一個本族的賢圣祖先，其德行能夠與夏商的開國帝王比肩。于是周人通過理性的思考與總結，集中在《尚書·周書》中將文王塑造成一個具有高度道德品質的圣王。他尊天敬德，勤政愛民，不敢貪圖享樂；擁有卓越的政治智慧與執(zhí)政才能，建立官長，任用賢才，謹慎刑罰。這個圣王形象是通過對歷史事件的加工和文王生平事跡的神化而形成的，總體傾向是回避了文王的困厄時期，淡化文王的武功，集中塑造文王的德行，并大力宣傳文王以德受命。周文王從現(xiàn)實的人物躍升為上天青睞的理想君主，周人將真實的英明祖先塑造成理想中的完美圣人。

二、禮樂文化中的藝術塑造

周代統(tǒng)治者通過禮樂制度來規(guī)范尊卑等級，協(xié)調各種內部關系，維護政治秩序的和諧穩(wěn)定。在日常政治生活中，禮樂文化通過各種儀式來演示與發(fā)揮作用，因此，儀節(jié)也是周人塑造與宣傳文王形象的重要方式。每種儀式有固定的舉行時間、場所、道具，儀式表演涉及歌唱、吟誦、音樂、舞蹈等，這是一種綜合化的多媒體宣傳方式，通過視覺、聽覺、嗅覺等感官刺激，對人的思維、情緒、情感等造成一定的影響，從而產生懲戒與教化的效果。較之單靠語言形式，包括文本書寫與口頭敘述來塑造文王形象，比如上文提到的歷史事實的改編和加工、政治哲學的歸納與總結，儀式宣傳擁有更大的優(yōu)勢。周人充分運用禮節(jié)儀式的綜合化傳媒特性，以音樂和文學手段為核心，把文王塑造成一個既高貴莊嚴又可親可感的先祖。

１．神圣莊重的圣王

高貴、神圣、莊嚴的文王形象特點主要是從儀式的整體氛圍來體現(xiàn)的。周代涉及文王的儀式主要是祭祀文王的祭祖儀式，以及在祭祀中告祭祖先的環(huán)節(jié)。此外，其他儀式中也使用了有關文王的樂歌。祭祀文王在當時周王朝最高級別的建筑場所“宗廟”舉行，主祭者與助祭者各司其職、協(xié)同合作，使儀式從頭至尾井井有條，他們舉手投足間流露出對祖先的無比尊敬，通過器服與祭品、進獻與施惠儀節(jié)、樂舞表演等，竭力營造出神圣肅穆的氛圍。其中，對儀式參與者與欣賞者影響最大的是音樂歌舞。周人認為音樂是因人的情緒達到某一程度后由感而發(fā)的，擁有記錄情緒的功能，能引起聽者情感的共鳴。“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動于中，故形于聲。聲成文，謂之音?！雹谝虼?，周人重視運用儀式音樂對人的心理進行建構，這是塑造與宣傳文王形象必不可少的手段。

儀式中關于文王的樂歌都保存在《詩經(jīng)》的《大雅》和《周頌》中。《大雅》詩歌由以金石為首的大樂樂隊配樂，以擊鼓奏樂和合唱的形式演奏。鐘、鼓都是打擊樂器，鐘聲雄渾、悠揚，鼓聲具有節(jié)奏性，再配合眾多的歌唱人員，《大雅》音樂形成了音色寬廣明亮、起伏變化明顯的風格?！抖Y記·樂記》認為廣大而安靜、疏遠而誠信的人適宜歌唱《大雅》，也印證了該風格。《大雅》中與文王相關的詩歌都篇幅較長、句子整齊、章法整飭，其文辭與音樂相諧，共同創(chuàng)造了氣勢恢宏、典雅厚重的特征。① 整體上最能體現(xiàn)文王崇高、莊嚴的是《文王有聲》一詩：

文王有聲，遹駿有聲。遹求？寧，遹觀厥成。文王烝哉！

文王受命，有此武功。既伐于崇，作邑于豐。文王烝哉！

筑城伊膁，作豐伊匹。匪棘其欲，遹追來孝。王后烝哉！

王公伊濯，維豐之垣。四方攸同，王后維翰。王后烝哉！

豐水東注，維禹之績。四方攸同，皇王維辟?；释鯚A哉！

鎬京辟雍，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皇王烝哉！

考卜維王，宅是鎬京。維龜正之，武王成之。武王烝哉！

豐水有芑，武王豈不仕？詒厥孫謀，以燕翼子。武王烝哉?、?/p>

《文王有聲》前四章以贊頌文王有美好的名聲領起，歌詠文王受天命而伐崇，營建豐邑，令四方諸侯歸附，安定天下的輝煌功績。后四章詳細描寫武王秉承父志，營建鎬京，最終滅商完成統(tǒng)一大業(yè)。從文辭上講，前四章寫文王遷豐，后四章寫武王建鎬，按史事發(fā)生的先后順序敘事，將開創(chuàng)周王朝基業(yè)的兩位君主一前一后安置，內容與形式皆構成對稱，讀之嚴整、秩序井然。表現(xiàn)手法上敘事與抒情相結合，巧妙運用比興，如以豐邑城垣的堅固象征周文王統(tǒng)治的穩(wěn)固，加強詩的形象感染力。形式上全詩八章，每章五句，除“武王豈不仕”這一反問句外，每句四言，章節(jié)句式整齊。每章的前四句用韻，或是句句用韻，或是隔句用韻，或是兩句一換韻，進一步加強了全詩的節(jié)奏感、韻律感。各章均以“哉”二字煞尾，極盡嘆美之情?？梢韵胂螅舯驹娫趦x式中以詩樂舞三位一體的形式表演，每章以“哉”二字重復，層層疊加，最后必將整個儀式的氣氛推至高潮?！段耐酢贰洞竺鳌贰毒d》《蒶樸》《思齊》《皇矣》《靈臺》等歌頌文王的篇目同《文王有聲》一樣，均由整齊的四言句式構成，再通過使用頂真手法和固定的套語，又形成了各種各樣的重復，增加了詩篇的節(jié)奏性和感染力度。在《大雅》詩歌中，周人將天命思想和周文王的形象進行文學藝術化的夸張與想象，配合典重高雅的音樂，將整個儀式營造成一種宏大、莊嚴、幸福、吉祥、美好，散發(fā)熠熠光輝的場景，從而在儀式欣賞者的心目中牢牢烙下了一個神圣崇高的文王形象。

《周頌》中《清廟》《維天之命》《維清》三篇都是祭祀周文王的樂歌，應該是在祭祀文王的儀式中使用的。《禮記·樂記》載：“《清廟》之瑟，朱弦而疏越，一倡而三嘆，有遺音者矣?！薄肚鍙R》演奏之時，當是以瑟伴奏。鄭玄注曰：“朱弦，練朱弦，練則聲濁。越，瑟底孔也，畫疏之，使聲遲也。倡，發(fā)歌句也。三嘆，三人從嘆之耳?！雹劢Y合師乙認為“寬而靜，柔而正者，宜歌《頌》”來看，《清廟》的音樂應是聲濁而遲緩，簡單而質樸，婉轉而富有韻味?！毒S天之命》《維清》同為《周頌》樂歌，其音樂風格應與《清廟》相似，整體上都具有簡單凝重、莊嚴肅穆的特征。《清廟》《維天之命》《維清》的文辭內容都是描述祭祀場面、極其溢美文王之德，與音樂風格具有一致性?！肚鍙R》首先描寫文王之廟的肅穆清靜，接著描寫前來助祭的臣子莊重、雍容、和順，最后贊美文王的清明之德?！毒S天之命》前半部分寫文王之德美且盛，足以配天命；后半部分寫文王之德澤被后世，以及時王傳承光大文王之德的決心?！毒S清》開篇贊頌文王的方略清澄又光明，顯明文王開拓西土的赫赫武功。三篇都采用“清”“穆”“肅”“純”等形容清靜、肅穆、莊嚴的詞匯，這些近義詞在結構和模式上的重復與強調，將其意義逐漸彌散于整個儀式。在禮節(jié)儀式中，通過音樂歌舞和演唱的手段使得有關文王的儀式演示產生了抒情、暗示與象征，這些因素互相滲透，突破了“言有盡”的有限表達，使得參加者的思維與情感在充滿感染力的宣傳中自覺追求“意無窮”的深度意涵，儀式充分宣傳了文王作為古代圣王神圣、崇高、莊嚴的一面。

２．仁愛親善的周族先祖

文王可親可感的一面主要通過歌頌內容的選取與創(chuàng)作手法的運用來實現(xiàn)。周代社會是在宗法制的基礎上建立的，《詩經(jīng)》注重從血緣關系出發(fā)，對文王在家族生活的表現(xiàn)予以提煉和升華，通過藝術的方式移植到儀式的舞臺上來?！端箭R》第一章從頌揚圣母賢妃之德入手，分別歌頌了文王祖母太姜、生母太任和妻子太姒的美德，“思齊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婦。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以此說明文王的美德淵源有自。第二章寫文王敬重祖先，故祖神無怨無痛，“惠于宗公，神罔時怨，神罔時恫。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其德行可為妻子、兄弟效法，再推及邦國。第三章刻畫文王在家庭與在宗廟的典型環(huán)境中，言行謹慎，處處以身作則，為人表率?！伴j閖在宮，肅肅在廟。不顯亦臨，無射亦保?！薄端箭R序》稱“文王所以圣也”，①朱熹稱“此詩亦歌文王之德，而推本言之”。② 《大雅》還強調文王對子孫的庇佑，如《文王》第二章贊美文王功德深厚，能夠福佑其子孫和周臣?！皝悂愇耐酰盥劜灰?。陳錫哉周，侯文王孫子。文王孫子，本支百世，凡周之士，不顯亦世。”《大雅》詩歌采用片段敘事與場景描述的方式，透視文王的整個家庭生活，使讀者的注意力集中在文王的出生、結婚及生子等人生大事上。通過對其重要關系和生命節(jié)點的展示，從而產生暗示和象征。欣賞者結合自己的人生經(jīng)驗與對邦國歷史的了解，便能進一步把握到人生的某種規(guī)律性現(xiàn)象，成功地對處于一種離散與朦朧狀態(tài)的家庭與歷史經(jīng)驗進行條分縷析，最終憑借自己的想象力與感悟能力，沉浸于對文王人生歷程與家庭生活氛圍的深味之中。

敬德保民是能夠得到天命的標準，《詩經(jīng)》還采用反襯的手法，通過描寫賢臣與人民對文王的愛戴，極力展現(xiàn)了文王以德得民的一面，將文王可親可感的形象從家國擴展到天下?！渡袝窂闹握慕嵌人茉煳耐跏侵松迫蔚馁t君；《詩經(jīng)》則注重展現(xiàn)文王與人才的融洽關系，主要強調文王因德獲眾多賢良的信任與輔佐?！毒d》末章寫道：“虞芮質厥成，文王蹶厥生。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奏，予曰有御侮?！泵枋鑫耐跎磉呌懈鞣N各樣的賢臣，他們前后奔走效力，能捍衛(wèi)國土，并且相親相附。《文王》第三章展示文王有眾多賢臣輔佐，“思皇多士，生此王國。王國克生，維周之楨。濟濟多士，文王以寧”。賢士能臣濟濟一堂，保衛(wèi)周室，文王放心安寧?！对娊?jīng)·蒶樸》一詩最能體現(xiàn)文王與賢臣相處的融洽狀態(tài)，展示了周人所贊美的理想君主行事模式。

芃芃棫樸，薪之槱之。濟濟辟王，左右趣之。

濟濟辟王，左右奉璋。奉璋峨峨，髦士攸宜。

淠彼涇舟，烝徒楫之。周王于邁，六師及之。

倬彼云漢，為章于天。周王壽考，遐不作人。

追琢其章，金玉其相。勉勉我王，綱紀四方。

朱熹稱：“此詩前三章言文王之德為人所歸。后二章言文王之德有以振作綱紀天下之人，而人歸之?！雹俚谝?、二章以蒶樹、樸樹茂盛起興，描寫文王舉行祭祀的盛大場面，文王氣度絕美無倫，群臣手捧璋瓚簇擁跟隨，儀容壯美，著重刻畫君臣祭祀時威儀濟濟，舉止均合乎禮節(jié)。在禮樂文化的背景下，合乎禮節(jié)非常重要，是君臣必備的美好品質，如此神靈才能安享祭祀，保佑周王朝。第三章寫周王遠征，六軍相隨，以船行涇河浪聲碎，眾人持槳齊劃水的場面描寫激起聽眾的想象，文王因為德行而有眾人奮力追隨。第四章寫文王能培養(yǎng)、任用人才。以寬廣的銀河起興，光帶燦爛橫貫天空象征著文王的光輝。姚際恒認為“此章（四章）言文王法天之文章，以興文治而作人材也”。② 末章贊美文王如金如玉的高貴品質，他為政勤勉，夙夜不倦，因而能治理國家、統(tǒng)領天下四方。全詩展現(xiàn)文王以德令人歸附，營造了君臣之間和諧相處，共同為國為民盡心盡力的祥和氛圍。這樣的文辭在儀式中演唱，容易激起觀賞者內心對文王的愛戴，拉近與圣王的距離。

《詩經(jīng)》還歌頌文王因為有盛德，得到百姓的擁戴?！对娊?jīng)·靈臺》一詩描寫文王興建靈臺以及在靈囿中觀游、在辟雍舉行禮樂活動的情景，集中反映了文王受到民眾愛戴，與民同樂的盛況。

經(jīng)始靈臺，經(jīng)之營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

經(jīng)始勿亟，庶民子來。王在靈囿，麀鹿攸伏。

麀鹿濯濯，白鳥鄖鄖。王在靈沼，于牣魚躍。

虡業(yè)維樅，賁鼓維鏞。于論鼓鐘，于樂辟雍。

于論鼓鐘，于樂辟雍。鼉鼓逢逢，矇瞍奏公。

第一章寫百姓踴躍協(xié)助文王建造靈臺。大興土木本是勞民傷財?shù)氖虑?，而百姓不但自發(fā)前來還積極投入建造，使得靈臺很快建成，從側面說明文王受到人民的誠心愛戴。第二、三章寫文王在靈囿、靈沼中游樂的情景，苑囿中母鹿從容悠閑、水鳥翱翔盤旋、池魚跳躍自如，皆遂其本性，暗示文王德及鳥獸魚蟲。呂祖謙評價曰：“鄒氏曰：‘鹿之在囿，不知囿之為囿，亦如在于山林。魚鱉之在沼，不知沼之為沼，亦如相忘于江湖。自非文王之德，上及飛鳥，中及走獸，下及潛魚，豈能及此。”③文王美德與天的本質相合，對人與動物同樣愛護，體現(xiàn)撫育萬物之德。第四、五章寫文王在辟雍中安享鐘鼓之樂。編磬、編鐘、大鼓齊備，瞍樂師賣力演奏，為我們呈現(xiàn)出一幅盛大的君臣同樂畫卷。本詩語言生動，描寫精細，意象分明，其樂融融之情溢于字里行間。孟子贊美曰：“文王以民力為臺為沼，而民歡樂之，謂其臺曰靈臺，謂其沼曰靈沼，樂其有麋鹿魚鱉。古之人與民偕樂，故能樂也?！雹苤苋死梦耐踅ㄔ祆`臺這一事實，⑤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了文王與民同樂，以盛德化育百姓及萬物?！对娊?jīng)》在內容上，先從文王家庭出發(fā)，體現(xiàn)文王對家族子孫的愛護，再推及臣子、百姓，層層擴展與深入，通過文學化的手法展現(xiàn)文王可親可敬的一面。

儀式以時間、空間、音樂韻律、人聲表演、肢體動作、禮器形制與擺放、供品的種類等豐富而直觀的角度，在禮樂文化中塑造了一個既高貴神圣又可親可感的先祖形象，這兩個特點之間看似矛盾，實則統(tǒng)一，都與儀式的實際目的緊密結合。一方面，高貴神圣莊嚴的圣王形象特點即是出于儀式的陳戒與教育功能，側重突出文王其人其德的至高無上，垂范教化臣民，使后人牢記并效仿文王之德；另一方面，可親可感的先祖形象特點在于激發(fā)觀眾對于周人最偉大的先祖的敬愛之情，鞏固君臣關系，從而維護宗族情感，強化文王的核心凝聚力?！渡袝髠鳌贩Q：“故周公升歌文王之功烈德澤，茍在廟中嘗見文王者，愀然如復見文王。”①樂歌的演唱激發(fā)參加祭祀的人們對于祖先的感情，使他們仿佛能夠感受到文王的音容笑貌。儀式的固定舉行使文王形象不僅由歷史性的轉化成一般性的，而且融入整個周代社會政治與宗教生活的發(fā)展進程。

三、歷代帝王之圣君典范的確立

在中國早期社會發(fā)展過程中，我們中華民族不斷地追求一種社會理想，塑造了堯、舜、禹、湯等一系列圣王形象。這些圣王都具有高度的道德品質，以順應天德、有功于民為己任。在他們的治理下，中國上古社會進入了國泰民安、繁榮發(fā)展、和諧穩(wěn)定的理想盛世。周人繼承了先代社會的文化精神，把對這種理想的追求都集中到一個人身上，著力塑造了周文王。在古代圣王中，周人對文王形象的塑造是最完善的，周文王圣王形象也是其中最突出的一個。

由于年代久遠，關于前代圣王的情況我們現(xiàn)在知道得很少，只有文王不但留下了豐富的材料，周人還通過對歷史事實的加工、政治哲學理論的概括與儀式的展演等方式把文王塑造成具有典范意義的圣王。尤其是周人通過禮樂文化中的敬仰膜拜與崇高形象的藝術塑造，宣傳與擴大了文王的典范意義。即使到了春秋戰(zhàn)國時期，在儀式或重大活動的場合，與文王有關的樂歌依然被用于引詩和賦詩，文王形象持續(xù)發(fā)揮著影響力。文王之后，秦漢以降再也無法樹立這樣的圣王形象。這當然是一個非常復雜而深刻的民族文化傳統(tǒng)形成的問題。但其中的原因我們可以稍做分析，一方面從塑造的對象來講，文王本身固然優(yōu)秀，擁有他人難以企及的天資；另一方面塑造圣王形象的方式都失去了文化土壤。尤其是中國古代圣王政治理論在孔孟時代已經(jīng)基本定型，不需要再利用后代的帝王進行建構。秦漢之后禮節(jié)儀式雖然存在，其性質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不可與西周時期的禮樂文化同日而語，用儀式來宣傳與塑造帝王形象的方式也失去了可行的政治文化環(huán)境。因此，無論是秦皇漢武，后世都再也無法將其塑造成同文王一樣的圣王。周人塑造了以文王為核心的系列圣王形象，戰(zhàn)國諸子在周人所提出的圣王框架與序列的基礎上，對各個人物不斷完善，從而構建了從黃帝一直到孔子的圣王圣賢大一統(tǒng)世系，對中華民族文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這個世系正是以文王形象生成的內容與方式為基礎，文王是這個體系的核心，為中華民族樹立了一種人格理想。

周文王作為中華民族文化史上有特殊意義的圣人范式，不但為歷代統(tǒng)治者提供了一個治理國家的樣板，也為后世創(chuàng)造了一種理想。一方面，從統(tǒng)治者的角度講，周文王是歷代周王學習的典范與教材，通過文王的品德與行為來教育后代如何判斷是非、如何找到正確答案以及如何做出決定。周文王教會人們如何找到未來方向的知識，為后代周王指明了正確修身與治國的道路，是所有周王室子孫后代努力追隨的榜樣。周人時刻強調文王的規(guī)范性意義，如“儀刑文王，萬邦作孚”（《詩經(jīng)·文王》），“萬邦之方，下民之王”（《詩經(jīng)·皇矣》），“儀式刑文王之典”（《詩經(jīng)·我將》），“駿惠我文王，曾孫篤之”（《詩經(jīng)·維天之命》），“今我唯即型稟于文王正德”（《大盂鼎》），“率乃祖文王之彝訓，無若爾考之違王命”（《尚書·蔡仲之命》），“祗遹乃文考，紹聞衣德言”（《尚書·康誥》）。另一方面，從被統(tǒng)治者的角度講，周文王也為天下百姓樹立了一個理想的楷模，即推動政治完善、社會進步、人民幸福乃至整個中華文明進步的理想楷模。西周之后，春秋戰(zhàn)國時代的諸子在進行游說或輔佐諸侯國君主時，經(jīng)常把文王作為典范、標桿來進行勉勵、諫言、警醒或規(guī)勸。孟子追慕文王，當齊宣王問王政時，孟子以文王之政作答?！巴踉唬骸跽傻寐勁c？對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祿，關市譏而不征，澤梁無禁，罪人不孥。老而無妻曰鰥，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幼而無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窮民而無告者。文王發(fā)政施仁，必先斯四者?！对姟吩疲痕烈痈蝗?，哀此煢獨。王曰：‘善哉言乎！”（《孟子·梁惠王下》）《國語》也有以文王作為典范的例子，晉文公問胥臣公子讙的教育問題時，胥臣盛贊文王德行廣大，“文王在母不憂，在傅弗勤，處師弗煩，事王不怒，孝友二虢，而惠慈二蔡，刑于大姒，比于諸弟?！对姟吩疲骸逃诠哑?，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于是乎用四方之賢良。及其即位也，詢于八虞，而咨于二虢，度于閎夭，而謀于南宮，諏于蔡、原，而訪于辛、尹，重之以周、邵、畢、榮，億寧百神，而柔和萬民。故《詩》云：‘惠于宗公，神罔時恫”（《國語·晉語四》）。臣子之間也用文王互相勉勵，楚國史官倚相以文王的勤奮來激勵楚國長老申公子亹不要因為年老而自求安逸，倚相說“《周書》曰：‘文王至于日中昃，不皇暇食?；萦谛∶?，唯政之恭。文王猶不敢驕，今子老楚國而欲自安也，以御數(shù)者，王將何為？若常如此，楚其難哉！”（《國語·楚語上》）子亹聽后很驚懼，馬上就承認了自己的錯誤?！稇?zhàn)國策》中惠子以文王改葬季歷的傳說來奉勸太子改期安葬，“昔王季歷葬于楚山之尾，灓水嚙其墓，見棺之前和。文王曰：‘嘻！先君必欲一見群臣百姓也夫！故使灓水見之。于是出而為之張于朝，百姓皆見之，三日而后更葬。此文王之義也。今葬有日矣，而雪甚及牛目，難以行。……原太子更日！先王必欲少留而扶社稷、安黔首也，故使雪甚。因弛期而更為日，此文王之義也。若此而弗為，意者羞法文王乎？”（《戰(zhàn)國策·魏策二》）惠子認為若太子為百姓考慮，等雪停后擇日安葬便有文王般的大義。太子于是聽從勸告，推遲葬期?？梢姡晕耐踔踢M行勸勉效果甚佳。

周人為了說明周王朝政權的合法性，確立國家意識形態(tài)，以塑造文王的圣人形象為核心，進行了全方位的文化建構。他們把周王朝的奮斗史都凝結到文王身上，通過對歷史事件的加工和生平事跡的神化，在現(xiàn)實的基礎上進行了美化與升華，周文王躍升成為受天命而開創(chuàng)周家基業(yè)的賢德君王、神圣崇高的偉大先祖、理想中的完美圣人。光輝盛大的德業(yè)是周人塑造文王形象的關鍵，文王之德一方面表現(xiàn)在他敬奉天威、愛民保民、勤于政事而不貪圖享樂。“徽柔懿恭，懷保小民，惠鮮鰥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萬民。文王不敢盤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尚書·無逸》）“不敢侮鰥寡，庸庸，祗祗，威威，顯民?！保ā渡袝た嫡a》）另一方面表現(xiàn)在文王還擁有高超的政治智慧與卓越的執(zhí)政才能，他努力學習上古經(jīng)驗，建立官長，善用人才，明德慎罰。“文王惟克厥宅心，乃克立茲常事司牧人，以克俊有德。文王罔攸兼于庶言，庶獄庶慎，惟有司之牧夫。是訓用違，庶獄庶慎，文王罔敢知于茲。”（《尚書·立政》）文王同時又深受人民的擁護與愛戴，他率領周族一步步戰(zhàn)勝商王朝，使得周族進入了一個輝煌的時代，也推動了中華民族發(fā)展的歷史進程。經(jīng)過特別的儀式化的塑造與宣傳，周人不但成功塑造了一個具有高度道德品質與政治智慧的周族領袖，還為整個社會樹立了一個道德的標尺和治國的模范。周人把文王形象通過保存在儀式中，鐫刻在青銅器上，書寫于甲骨、竹簡、絲帛上等方式固定下來，保證這些功績被講述、歌頌，做到了持續(xù)的宣傳與長久流行。在中華民族的發(fā)展史中，文王形象超越了帶給西周王朝的意義，春秋戰(zhàn)國以來的諸子們依然熱衷于對周文王形象的重新理解與建構，尤其通過后來在儒學經(jīng)典中的不斷續(xù)寫，文王形象在漢以后的大一統(tǒng)王朝政治中發(fā)揮了巨大的影響力，周文王的圣王形象與天命理論成為每個朝代立國理論的重要參考。周人建構了圣王文化模式，實現(xiàn)了自己的政治理想，成為中國文化傳統(tǒng)的根基。

作者單位：紹興文理學院魯迅人文學院

責任編輯：張翼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