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屋少年”黃循財?shù)目偫碇?/h1>
2024-06-07 22:40:49曹然
中國新聞周刊 2024年18期
曹然
2024年2月16日，新加坡副總理兼財政部長黃循財?shù)诌_國會發(fā)表預算報告。
“書呆子、吉他手和愛狗人士”，是黃循財在社交媒體上寫下的個人介紹。
2024年5月15日，51歲的黃循財正式接替執(zhí)政20年的李顯龍，宣誓就職新加坡總理。黃循財成為新加坡第四代領導集體（4G）共同推舉的新總理，這一結果在兩年前已經(jīng)確定。但在更早之前，黃循財并不是最為外界看好的候選人。
黃循財出身平民家庭，最初的教育履歷難稱精英，卻在一個不斷“優(yōu)中選優(yōu)”的淘汰體系中走到了最后。這不僅是因為他的政績，也是因為新加坡社會訴求的變化，他們更希望出現(xiàn)一位更接地氣、更“懂我”的領導者。
四年前接受采訪時，黃循財說，自己所受的新加坡式教育就是“當你做任何事情時，你必須全力以赴，你必須真正想要表現(xiàn)出色”。但如今，成為新加坡領導人的他覺得，如果自己相對平民化的背景“能幫助新加坡人更容易產(chǎn)生共鳴，那就更好了”。
“馬林百列少年”的部長之路
前往新加坡的中國游客，很少會踏足馬林百列。這是上世紀70年代為解決住房危機而填海造就的新居民區(qū)，以林立的高大組屋（政府公共住房）著稱。1976年，35歲的吳作棟被人民行動黨分配到這個新選區(qū)參加議員選舉，第一次獲得內(nèi)閣職位。14年后，他成為新加坡總理。
除此之外，馬林百列和新加坡政治精英的關聯(lián)難稱密切。新加坡“國父”李光耀曾引用英國貴族公學的經(jīng)驗指出，選拔精英就是從基礎教育階段開始“培養(yǎng)一代人”。澳大利亞學者邁克爾·巴爾將新加坡最初的選拔精英階段總結為三個步驟：考入精英中學；考入三大初級學院（負責大學前教育的機構）；考入新加坡國立大學或獲得政府獎學金前往牛津、劍橋等國際頂尖高校讀本科。每一步都代表“優(yōu)中選優(yōu)”。
1972年，黃循財出生在馬林百列一個尋常的組屋家庭。這里沒有頂尖公立中學或私校。他在母親任教的小學上學，彈父親送的吉他，在公共圖書館里閱讀科幻小說和音樂雜志，后來升學到家門口的丹絨加東技術中學，再進入維多利亞學院。這是當時馬林百列唯一的初級學院，1984年剛建立，聲譽遠不能和以百年名校萊佛士為首的“三大初級學院”相比。
與此同期，王瑞杰、陳川仁、陳振聲、王乙康、李智升等未來新加坡領導集體的潛在人選，全部正在就讀或已畢業(yè)于萊佛士學院。后來有記者問黃循財，為什么他成績很好卻沒有去萊佛士，黃循財說，他和小伙伴一起在家門口讀書，“過得很開心”。
初級學院畢業(yè)后，黃循財又一次面臨選擇。由于成績優(yōu)異，他可以到新加坡國立大學法律系讀書，也可以拿著公共服務委員會（PSC）獎學金出國。但如果選擇后者，他不像那些萊佛士的同齡人一樣，能申請到牛津、劍橋或常春藤盟校。相比之下，新國大法律系似乎是一個穩(wěn)妥的選擇，他將成為未來的內(nèi)閣同事李智升的直系學長。
“新國大法律系很好，但我從未坐飛機去看外面的世界?！秉S循財后來回憶。在那之前，渴望旅游的他最遠只去過馬來西亞。黃循財?shù)母赣H生于海南，經(jīng)馬來西亞移居新加坡，受過中學教育，從事銷售工作；母親有艱辛的童年，9歲開始打工，擺脫了性別偏見才得以成為教師。父母對黃循財說，他們無力承擔出國費用，想出去只能自己爭取獎學金。
從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到密歇根大學安娜堡分校，黃循財開啟了又一段“很開心”的時光。他回憶，在新加坡時，無論在學校還是在家里，母親都是一個嚴守紀律的人。等他獨自到了美國，行李中放著吉他，和室友一起即興表演，出外賣藝，登山滑雪，甚至在通宵營業(yè)的本地酒吧里演奏。
少有人注意到的是黃循財留學生涯的另一面。李光耀曾指出，“在新加坡獎學金制度中表現(xiàn)出色的人最終會被發(fā)現(xiàn)，黨內(nèi)的獵頭也會尋找他?！倍S循財選擇的專業(yè)方向，正是孕育了新加坡絕大多數(shù)內(nèi)閣部長的經(jīng)濟學。此外，一位黃循財在密歇根大學讀書時的教授對《中國新聞周刊》介紹，黃循財當時是該校新加坡學生會的一名成員。深思熟慮、是很好的傾聽者，是她對黃循財?shù)脑u價。
可以確定的是，當黃循財結束留學及國民服役，于1997年開始公務員生涯時，他已經(jīng)被“選中”和萊佛士畢業(yè)的同齡人們站上了同一條起跑線。巴爾介紹，最受重視的未來精英候選人會被送進總理辦公室及國防、教育、貿(mào)工、金融、內(nèi)政等“六大部門”鍛煉，這些部門被認為最有前途。
那一年，另一位公務員新人王瑞杰進入教育部，當年即出任李光耀的首席私人秘書。從萊佛士畢業(yè)后，王瑞杰先后在劍橋大學和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管理學院拿到學士和碩士學位。
黃循財進入的是貿(mào)工部，適逢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相比1985年被李顯龍力挽狂瀾的經(jīng)濟衰退，這次危機對新加坡的沖擊有限，但讓貿(mào)工、金融部門的年輕干部得到考驗，脫穎而出。此外，在貿(mào)工部的第一年，一些細節(jié)已經(jīng)展現(xiàn)出黃循財?shù)牟煌瑢こ！?/p>
黃循財多次表示自己“不算一個經(jīng)常運動的人”，讀書時期也沒有參與校隊贏得比賽的記錄。但進入貿(mào)工部的第一年，幾位熱衷于跑步的同事拉著黃循財準備一起參加當年舉行的新加坡馬拉松比賽。他們分組訓練，逐漸有人放棄。最終，跑完全程的只有黃循財一人。
之后八年，黃循財又經(jīng)歷多輪“過關斬將”。先是在財政部參與預算及經(jīng)濟結構改革工作，隨后到衛(wèi)生部負責醫(yī)療保險全面改革，減輕公眾的大病醫(yī)療負擔。2004年，通過一年期的梅森研究員項目，黃循財獲得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的公共管理碩士學位。2021年的一項統(tǒng)計顯示，34名時任新加坡部長中有5人在肯尼迪學院獲得這個學位。
更重要的是，李顯龍也曾就讀于梅森研究員項目。2005年，黃循財被任命為這位“直系學長”的首席私人秘書。此前一年，52歲的李顯龍接替吳作棟，出任新加坡總理。
在新加坡政壇，和領導人的工作關系越緊密、共同工作時間越久，候選人得到的考察也越充分。李顯龍就曾坦言，他的第三代領導集體（3G）中的兩位關鍵部長尚達曼和許文遠都是自己的“老相識”。李顯龍就任總理前，與兩人的共事時間都超過了10年。
值得注意的是，黃循財1997年進入貿(mào)工部時，許文遠正擔任貿(mào)工部常務秘書。黃循財?shù)叫l(wèi)生部任職，則是在許文遠調(diào)任衛(wèi)生部高級政務部長、代部長之后。彼時，許文遠因為成功應對非典型肺炎（SARS）危機，成為李顯龍團隊中舉足輕重的“關鍵先生”。
2008年，黃循財離開總理辦公室，回到貿(mào)工部，擔任新加坡能源管理局負責人。直到2011年，他辭去公職，作為人民行動黨候選人首次參加議會選舉，并得到了自己的第一個內(nèi)閣部長職位。這也意味著，他通過了據(jù)稱淘汰率達三分之二的部長面試及心理測試，獲得了進入下一代領導集體的入場券。那一年，和他一樣首次當選議員的，還有王瑞杰、陳川仁、陳振聲和李智升。
“這不是‘魷魚游戲”
2021年4月8日，新加坡副總理王瑞杰宣布因健康和年齡原因，請辭4G團隊領導人。雖然2020年年底李顯龍在圣誕休假時未指定王瑞杰代理總理職務，已引發(fā)多方猜測，但外界仍對王瑞杰“出局”感到震驚。更令人矚目的是，處于王瑞杰接班人最有利的競爭位置上的人選，居然是黃循財。
“如果與（新加坡）過去的領導層選擇相比，對黃循財?shù)倪x擇是非常最近（quite recent）才做出的?！比嗣裥袆狱h前國會議員因德吉特·辛格對《中國新聞周刊》坦言。2011年大選后，黃循財被任命為國防部和教育部的政務部長，由此進入4G團隊領導人成員序列，但排名并不靠前。選舉后進入人民行動黨最高決策層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的“新人”是王瑞杰、陳川仁和陳振聲。
2016年，王瑞杰在一次內(nèi)閣會議上突發(fā)中風，但并未改變他作為4G團隊領導人第一候選人的地位。次年，陳川仁出任國會議長，被視為退出競爭。2019年5月，兩位副總理尚達曼、張志賢同期卸任，王瑞杰成為1995年以來新加坡第一位“唯一副總理”。此時，黃循財任財政部第二部長及國家發(fā)展部長，尚未成為“六大部門”首腦。
但也是從2019年開始，王瑞杰被分析人士認為越來越不適合領導4G團隊。他在聚光燈下的表現(xiàn)不佳，在國會遭遇質(zhì)詢時頻頻退讓，在公共活動中拘謹?shù)啬罡遄?，引發(fā)了黨內(nèi)爭議。
南洋理工大學教授瓦利德·阿卜杜拉指出，2010年后，人民行動黨追趕社交媒體浪潮，將自己重新定位為更平易近人、更貼近民眾的服務型政黨。邁克爾·巴爾指出，在此背景下，精英出身的王瑞杰雖然在內(nèi)閣高級職位上表現(xiàn)出色，但“總理角色的政治性遠大于技術官僚，（對公眾）隱藏的空間也更小”。
2023年11月5日，新加坡人民行動黨秘書長、政府總理李顯龍（左）和副總理兼財政部長黃循財出席新加坡人民行動黨的頒獎典禮。
2024年5月13日，新加坡總統(tǒng)尚達曼（右）與副總理兼財政部長黃循財在總統(tǒng)府會談。本文圖/視覺中國
更重要的是，王瑞杰和李顯龍只差十歲。隨著3G向4G“交棒”的周期從2020年大選年向2025年大選年推移，王瑞杰請辭時坦言：“今年（2021年）我60歲了?？紤]到前三任總理就職的年齡，如果我成為下一任總理，我的‘跑道太短了。”此前，李顯龍出任總理時52歲，吳作棟出任總理時只有49歲。
在4G團隊領導人不確定的狀況下，新加坡進入了多事之秋的2020年。1月22日，政府應對新冠疫情的多部門工作組成立，黃循財和衛(wèi)生部長顏金勇出任聯(lián)合主席。次年4月政府改組后，黃循財與繼任衛(wèi)生部長王乙康繼續(xù)領導防疫工作。
從人事角度，《海峽時報》報道稱，是顏金勇選擇了黃循財。黃循財曾得到“SARS防疫功臣”許文遠的賞識和提拔，又在2015年、2018年兩次接替顏金勇卸任的黨內(nèi)及公共職務。顏金勇兩次都給予黃循財指導，黃循財稱顏為“偉大的導師”。
2021年1月，在外界已普遍猜測王瑞杰將放棄“接班”之際，黃循財和顏金勇在紀念新冠疫情一周年的記者會上互相高度贊揚對方。黃循財說，由于自己對衛(wèi)生防疫事務陌生，他一直不斷“打擾”顏金勇。作為前輩的顏金勇則表示，自己從黃循財身上學到很多，特別是果斷決策的能力。
領導防疫工作，讓歷來很少在媒體上露面的黃循財，迅速成為輿論曝光度最高的部長。2020年3月，他在議會發(fā)言時流淚說出“言語不足以表達我們對這么多新加坡人全力以赴抗擊病毒的感激之情”，被媒體評論為“體現(xiàn)了真正的同理心”。公眾也開始對這位幾乎不在社交媒體上談論私事的部長感到好奇。
一個細節(jié)是，黃循財此前一直避談個人生活，只在2013年接受采訪時提到過自己的離婚往事。但在疫情期間的記者發(fā)布會上，他坦然披露了妻子在家為自己理發(fā)的溫情故事，外界因此才得知他已經(jīng)再婚。再往后，彈吉他、跑馬拉松、騎摩托車……越來越多和黃循財形象有關的“段子”開始在社交媒體上流傳。
黃循財走紅之際，人民行動黨卻遭遇了又一場嚴峻考驗：2020年7月，在五年一度的議會選舉中，執(zhí)政黨雖然贏得93個選舉議席中的83席，但在整體投票率創(chuàng)新高的背景下，得票率由五年前的70％下跌至61.2％，反對黨則取得有史以來最好戰(zhàn)績。李顯龍?zhí)寡裕骸捌者x支持的比例并不像我希望的那樣高。”
王瑞杰在自己的選區(qū)以53％的支持率險勝。而在黃循財所在的馬西嶺-油池集選區(qū)，雖然得票率下降約5％，4位人民行動黨議員仍以68.7％的支持率獲勝，遠高于該黨的全國總體得票率。
“誰能帶領人民行動黨贏得選舉，成為4G團隊領導人推選的一個重要考慮因素?！毙录悠鹿芾泶髮W教授、前國會議員陳慶文對《中國新聞周刊》指出。他說，這種對選舉的重視在之前的兩次接班進程中不那么重要，因為當時人民行動黨的政治領導力比較強。
然而，2011年，人民行動黨遭遇穩(wěn)定執(zhí)政半個世紀以來最嚴重的選舉失利，得票率降至60％。2015年選舉，執(zhí)政黨支持率回升，但分析多認為，這和“國父”李光耀在選舉前逝世不無關系。2018年鄰國馬來西亞大選，執(zhí)政45年的“國民陣線”敗選，對新加坡也造成了一定的心理沖擊。
在此背景下，越來越多的黨內(nèi)人士將2020年選舉再次失利視為必須變革的分水嶺。人民行動黨資深成員因德吉特·辛格就指出，該黨需要“真的讓新加坡人感到‘我理解你的需要”。他為《中國新聞周刊》列出的新總理“首要任務”中，排在第二的就是“贏得下一次大選”。
王瑞杰請辭后，黃循財?shù)摹袄仙纤尽痹S文遠受李顯龍之托，走訪19位部長及黨內(nèi)高層，征求對4G團隊領導人的看法，黃循財以15人支持的絕對優(yōu)勢勝出?！安皇抢铒@龍個人選擇了黃循財，而是4G團隊的大多數(shù)人認為他適合?！?陳慶文說。
“這（選擇領導人）不是一場‘魷魚游戲?！北淮_認為4G團隊領導人后，黃循財在接受彭博社采訪時表示，“這是一個徹底的、深思熟慮的過程。”檢驗這項選擇的“大考”即將到來。新加坡媒體指出，最早今年9月、最晚明年11月，新加坡將舉行議會選舉。
王瑞杰。
顏金勇。
“新加坡政府還是原來的政府”
5月13日，黃循財政府新內(nèi)閣名單出爐：總理黃循財繼續(xù)掌管財政部，貿(mào)工部長顏金勇晉升副總理，繼續(xù)掌管貿(mào)工部并兼任金融管理局主席。副總理王瑞杰及其他主要部長職務暫時不變。這包括4G核心成員教育部長陳振聲和衛(wèi)生部長王乙康。此外，比黃循財小4歲的李智升在2020年選舉后接替黃循財出任國家發(fā)展部長。
“新加坡政府還是原來的政府，是換了一位領導人，而不是換了一個新政府。” 密歇根大學安娜堡分校新加坡裔教授林愿清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這并不意味著新領導層的治理方式不變。人民行動黨前國會議員因德吉特·辛格指出，由于黃循財沒有足夠長的時間積累對4G團隊其他成員的領導經(jīng)驗，他將不得不更加依賴于協(xié)商、集體領導的模式。
歷史上，新加坡“國父”李光耀被認為是“家長制”作風的領導者，第二代總理、和黃循財一樣有些“書生氣”的吳作棟轉為更具協(xié)商作風的領導方式。過去20年，李顯龍一再強調(diào)政府的服務屬性及朝野協(xié)商，但邁克爾·巴爾指出，李顯龍?zhí)厥獾纳矸荼尘白屗谡吒母锷嫌懈杂傻目臻g。黃循財能否擁有同樣的自由度，而不是陷于集體領導的無休止協(xié)商中，尚待觀察。
此外，辭任總理的李顯龍，將按照新加坡政治慣例，以國務資政身份留在新政府中。他37歲的長子李洪毅目前在政府科技局擔任開放政府產(chǎn)品總監(jiān)，曾多次對外表示自己無心政治。
前國會議員陳慶文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李光耀、吳作棟都在卸任總理后出任國務資政，都對繼任者給予了應有的尊重，而李顯龍“足夠務實和自信，明白政策不能一成不變、必須因時而變”。因此，“這一傳統(tǒng)已經(jīng)形成了獨特的規(guī)范和價值觀，以確保總理（而非前總理）完全負責?！?/p>
不過，陳慶文承認，在大國競爭日趨激烈的背景下，新領導人必須確保主要國家領導人能理解新加坡的立場。而和前幾位總理相比，外交是黃循財?shù)亩贪?。今?月，黃循財出訪德國、法國，宣布將新加坡和兩國的關系分別提升為戰(zhàn)略伙伴關系和全面戰(zhàn)略伙伴關系，創(chuàng)造了和歐盟國家伙伴關系的新紀錄。但這項外交成績應歸功于李顯龍的長期經(jīng)營。
“李顯龍已經(jīng)與全球領導人建立了牢固而深厚的關系，而黃循財則需要一段時間來建立這種關系?！币虻录亍ば粮裰赋?。黃循財也坦言，李顯龍的國際人脈“非常有價值，將盡可能以最好的方式利用”。不過，在近期的公開發(fā)言中，他已經(jīng)開始嘗試建立自己的風格，比李顯龍更明確、直接地表達對加沙及巴勒斯坦民眾的支持。
黃循財說，在主要大國進行零和博弈、國際社會難以解決的武裝沖突越來越多時，新加坡“應該放眼海外，作為國際社會負責任的成員盡自己的一份力量”。
目前，在新加坡廣受歡迎的總統(tǒng)尚達曼仍兼任全球水經(jīng)濟委員會聯(lián)合主席等四項國際組織職務。2023年11月，新加坡議會通過法案，允許總統(tǒng)及內(nèi)閣部長在“符合國家利益”的前提下接受國際組織兼職。新加坡媒體指出，這為李顯龍、尚達曼進行更多國際活動開辟了空間。
陳慶文提醒，真正值得關注的是，4G團隊內(nèi)部的協(xié)商、共同領導模式，是否會演變?yōu)樽屝录悠律鐣姼鄥⑴c治理討論的“大協(xié)商”。南洋理工大學教授瓦利德·阿卜杜拉指出，作為小國的新加坡長期處于外部環(huán)境變化和內(nèi)部多族群共居的潛在危機中，新加坡社會因此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遵循精英治理的社會文化。
但隨著中產(chǎn)階級的訴求多元化、底層群體和精英的脫節(jié)，新加坡也有內(nèi)生的“求變”力量。前總理吳作棟就曾反思道，人民行動黨精英的溝通方式存在問題，“我們傾向于說‘你應當這樣‘你必須這樣，因為發(fā)出這樣的信息比進行漂亮的演講要容易得多。”2023年，原4G團隊核心成員陳川仁因和女議員存在“不恰當關系”辭職退黨，交通部長伊斯瓦蘭接受腐敗問題調(diào)查，一系列丑聞讓社會更加質(zhì)疑“精英治理不會錯”的文化。
5月6日接受《經(jīng)濟學人》采訪時，黃循財對此作出了“官方發(fā)言人”風格的回應。他一方面表示會認真聽取民眾意見、思考各方的觀點，一方面則以上調(diào)商品和服務稅、在新冠疫情期間推行“社交疏離”政策為例，表示自己會果斷采取那些“不是最受歡迎”但“應當采取”的決策。
分析認為，這意味著，黃循財對社會公眾的“協(xié)商性”可能仍會延續(xù)李顯龍的風格，更多地體現(xiàn)在“親民”言行中。執(zhí)政期內(nèi)，李顯龍常走訪基層黨部和選區(qū)，還會參加基層領導人家人的葬禮。黃循財自確認接班以來走訪基層黨部、苦練馬來語，顯示出對“李顯龍模式”的追隨。
對于新加坡的未來發(fā)展，就任總理前，黃循財已經(jīng)拿出一套經(jīng)過4G團隊討論的“前進新加坡”方案。根據(jù)他的闡述，整個新政的根本目標是確保新加坡社會最廣大的中產(chǎn)階級的生活不斷改善，各群體間的經(jīng)濟差距不斷縮小。通過和雇主一起提高低薪群體工資水平、改革幼兒園資助體系和小學成績制度、加強應對老齡化社會建設等計劃，黃循財試圖縮小不同職業(yè)群體的前景及獲得感差距。
從精英視角看，黃循財延續(xù)了“大政府”的一貫傳統(tǒng)。他明確表示，新政實施后“政府做得更多，新加坡人會更加依賴政府”。團結新中產(chǎn)、提升職業(yè)教育畢業(yè)生的收入水平，亦是針對下一屆選舉開出的藥方。2020年，就是這些群體的積極投票讓人民行動黨在盛港失去了3個議席。
在黃循財看來，新加坡的精英概念過于狹隘，許多人從小就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場激烈的競爭。他希望社會能形成思想轉變，認識到早期教育并非“精英的終點”，真正的“精英”應當是持續(xù)學習、不斷提高技能的生活方式。
“每個新加坡人都應當給自己和孩子更多的喘息空間，以發(fā)現(xiàn)和發(fā)展他們的多樣化才能，并最大限度地發(fā)揮他們的潛力?！秉S循財這樣說的時候，記憶似乎被拉回他的青春時段：在家門口的普通公立中學，他和小伙伴一起讀書，一起彈著吉他，“過得很開心”。
猜你喜歡
新總理環(huán)球時報(2022-12-26)2022-12-26 15:15:56 接棒李顯龍，“草根”黃循財何以脫穎而出廉政瞭望·下半月(2022年4期)2022-05-12 01:09:10 總理答記者問最『強』音領導決策信息(2018年11期)2018-06-14 03:43:36 總理說的事我們怎么做?中國衛(wèi)生(2016年4期)2016-11-12 13:24:06 李顯龍身體突然不適 演講提到接班人人民周刊(2016年17期)2016-11-05 21:50:57 2011年新加坡大選與人民行動黨的自我更新四川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2期)2015-04-11 09:05:18 總理說的事我們怎么做?中國衛(wèi)生(2014年4期)2014-12-06 05:57:00
曹然
2024年2月16日，新加坡副總理兼財政部長黃循財?shù)诌_國會發(fā)表預算報告。
“書呆子、吉他手和愛狗人士”，是黃循財在社交媒體上寫下的個人介紹。
2024年5月15日，51歲的黃循財正式接替執(zhí)政20年的李顯龍，宣誓就職新加坡總理。黃循財成為新加坡第四代領導集體（4G）共同推舉的新總理，這一結果在兩年前已經(jīng)確定。但在更早之前，黃循財并不是最為外界看好的候選人。
黃循財出身平民家庭，最初的教育履歷難稱精英，卻在一個不斷“優(yōu)中選優(yōu)”的淘汰體系中走到了最后。這不僅是因為他的政績，也是因為新加坡社會訴求的變化，他們更希望出現(xiàn)一位更接地氣、更“懂我”的領導者。
四年前接受采訪時，黃循財說，自己所受的新加坡式教育就是“當你做任何事情時，你必須全力以赴，你必須真正想要表現(xiàn)出色”。但如今，成為新加坡領導人的他覺得，如果自己相對平民化的背景“能幫助新加坡人更容易產(chǎn)生共鳴，那就更好了”。
“馬林百列少年”的部長之路
前往新加坡的中國游客，很少會踏足馬林百列。這是上世紀70年代為解決住房危機而填海造就的新居民區(qū)，以林立的高大組屋（政府公共住房）著稱。1976年，35歲的吳作棟被人民行動黨分配到這個新選區(qū)參加議員選舉，第一次獲得內(nèi)閣職位。14年后，他成為新加坡總理。
除此之外，馬林百列和新加坡政治精英的關聯(lián)難稱密切。新加坡“國父”李光耀曾引用英國貴族公學的經(jīng)驗指出，選拔精英就是從基礎教育階段開始“培養(yǎng)一代人”。澳大利亞學者邁克爾·巴爾將新加坡最初的選拔精英階段總結為三個步驟：考入精英中學；考入三大初級學院（負責大學前教育的機構）；考入新加坡國立大學或獲得政府獎學金前往牛津、劍橋等國際頂尖高校讀本科。每一步都代表“優(yōu)中選優(yōu)”。
1972年，黃循財出生在馬林百列一個尋常的組屋家庭。這里沒有頂尖公立中學或私校。他在母親任教的小學上學，彈父親送的吉他，在公共圖書館里閱讀科幻小說和音樂雜志，后來升學到家門口的丹絨加東技術中學，再進入維多利亞學院。這是當時馬林百列唯一的初級學院，1984年剛建立，聲譽遠不能和以百年名校萊佛士為首的“三大初級學院”相比。
與此同期，王瑞杰、陳川仁、陳振聲、王乙康、李智升等未來新加坡領導集體的潛在人選，全部正在就讀或已畢業(yè)于萊佛士學院。后來有記者問黃循財，為什么他成績很好卻沒有去萊佛士，黃循財說，他和小伙伴一起在家門口讀書，“過得很開心”。
初級學院畢業(yè)后，黃循財又一次面臨選擇。由于成績優(yōu)異，他可以到新加坡國立大學法律系讀書，也可以拿著公共服務委員會（PSC）獎學金出國。但如果選擇后者，他不像那些萊佛士的同齡人一樣，能申請到牛津、劍橋或常春藤盟校。相比之下，新國大法律系似乎是一個穩(wěn)妥的選擇，他將成為未來的內(nèi)閣同事李智升的直系學長。
“新國大法律系很好，但我從未坐飛機去看外面的世界?！秉S循財后來回憶。在那之前，渴望旅游的他最遠只去過馬來西亞。黃循財?shù)母赣H生于海南，經(jīng)馬來西亞移居新加坡，受過中學教育，從事銷售工作；母親有艱辛的童年，9歲開始打工，擺脫了性別偏見才得以成為教師。父母對黃循財說，他們無力承擔出國費用，想出去只能自己爭取獎學金。
從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到密歇根大學安娜堡分校，黃循財開啟了又一段“很開心”的時光。他回憶，在新加坡時，無論在學校還是在家里，母親都是一個嚴守紀律的人。等他獨自到了美國，行李中放著吉他，和室友一起即興表演，出外賣藝，登山滑雪，甚至在通宵營業(yè)的本地酒吧里演奏。
少有人注意到的是黃循財留學生涯的另一面。李光耀曾指出，“在新加坡獎學金制度中表現(xiàn)出色的人最終會被發(fā)現(xiàn)，黨內(nèi)的獵頭也會尋找他?！倍S循財選擇的專業(yè)方向，正是孕育了新加坡絕大多數(shù)內(nèi)閣部長的經(jīng)濟學。此外，一位黃循財在密歇根大學讀書時的教授對《中國新聞周刊》介紹，黃循財當時是該校新加坡學生會的一名成員。深思熟慮、是很好的傾聽者，是她對黃循財?shù)脑u價。
可以確定的是，當黃循財結束留學及國民服役，于1997年開始公務員生涯時，他已經(jīng)被“選中”和萊佛士畢業(yè)的同齡人們站上了同一條起跑線。巴爾介紹，最受重視的未來精英候選人會被送進總理辦公室及國防、教育、貿(mào)工、金融、內(nèi)政等“六大部門”鍛煉，這些部門被認為最有前途。
那一年，另一位公務員新人王瑞杰進入教育部，當年即出任李光耀的首席私人秘書。從萊佛士畢業(yè)后，王瑞杰先后在劍橋大學和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管理學院拿到學士和碩士學位。
黃循財進入的是貿(mào)工部，適逢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相比1985年被李顯龍力挽狂瀾的經(jīng)濟衰退，這次危機對新加坡的沖擊有限，但讓貿(mào)工、金融部門的年輕干部得到考驗，脫穎而出。此外，在貿(mào)工部的第一年，一些細節(jié)已經(jīng)展現(xiàn)出黃循財?shù)牟煌瑢こ！?/p>
黃循財多次表示自己“不算一個經(jīng)常運動的人”，讀書時期也沒有參與校隊贏得比賽的記錄。但進入貿(mào)工部的第一年，幾位熱衷于跑步的同事拉著黃循財準備一起參加當年舉行的新加坡馬拉松比賽。他們分組訓練，逐漸有人放棄。最終，跑完全程的只有黃循財一人。
之后八年，黃循財又經(jīng)歷多輪“過關斬將”。先是在財政部參與預算及經(jīng)濟結構改革工作，隨后到衛(wèi)生部負責醫(yī)療保險全面改革，減輕公眾的大病醫(yī)療負擔。2004年，通過一年期的梅森研究員項目，黃循財獲得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的公共管理碩士學位。2021年的一項統(tǒng)計顯示，34名時任新加坡部長中有5人在肯尼迪學院獲得這個學位。
更重要的是，李顯龍也曾就讀于梅森研究員項目。2005年，黃循財被任命為這位“直系學長”的首席私人秘書。此前一年，52歲的李顯龍接替吳作棟，出任新加坡總理。
在新加坡政壇，和領導人的工作關系越緊密、共同工作時間越久，候選人得到的考察也越充分。李顯龍就曾坦言，他的第三代領導集體（3G）中的兩位關鍵部長尚達曼和許文遠都是自己的“老相識”。李顯龍就任總理前，與兩人的共事時間都超過了10年。
值得注意的是，黃循財1997年進入貿(mào)工部時，許文遠正擔任貿(mào)工部常務秘書。黃循財?shù)叫l(wèi)生部任職，則是在許文遠調(diào)任衛(wèi)生部高級政務部長、代部長之后。彼時，許文遠因為成功應對非典型肺炎（SARS）危機，成為李顯龍團隊中舉足輕重的“關鍵先生”。
2008年，黃循財離開總理辦公室，回到貿(mào)工部，擔任新加坡能源管理局負責人。直到2011年，他辭去公職，作為人民行動黨候選人首次參加議會選舉，并得到了自己的第一個內(nèi)閣部長職位。這也意味著，他通過了據(jù)稱淘汰率達三分之二的部長面試及心理測試，獲得了進入下一代領導集體的入場券。那一年，和他一樣首次當選議員的，還有王瑞杰、陳川仁、陳振聲和李智升。
“這不是‘魷魚游戲”
2021年4月8日，新加坡副總理王瑞杰宣布因健康和年齡原因，請辭4G團隊領導人。雖然2020年年底李顯龍在圣誕休假時未指定王瑞杰代理總理職務，已引發(fā)多方猜測，但外界仍對王瑞杰“出局”感到震驚。更令人矚目的是，處于王瑞杰接班人最有利的競爭位置上的人選，居然是黃循財。
“如果與（新加坡）過去的領導層選擇相比，對黃循財?shù)倪x擇是非常最近（quite recent）才做出的?！比嗣裥袆狱h前國會議員因德吉特·辛格對《中國新聞周刊》坦言。2011年大選后，黃循財被任命為國防部和教育部的政務部長，由此進入4G團隊領導人成員序列，但排名并不靠前。選舉后進入人民行動黨最高決策層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的“新人”是王瑞杰、陳川仁和陳振聲。
2016年，王瑞杰在一次內(nèi)閣會議上突發(fā)中風，但并未改變他作為4G團隊領導人第一候選人的地位。次年，陳川仁出任國會議長，被視為退出競爭。2019年5月，兩位副總理尚達曼、張志賢同期卸任，王瑞杰成為1995年以來新加坡第一位“唯一副總理”。此時，黃循財任財政部第二部長及國家發(fā)展部長，尚未成為“六大部門”首腦。
但也是從2019年開始，王瑞杰被分析人士認為越來越不適合領導4G團隊。他在聚光燈下的表現(xiàn)不佳，在國會遭遇質(zhì)詢時頻頻退讓，在公共活動中拘謹?shù)啬罡遄?，引發(fā)了黨內(nèi)爭議。
南洋理工大學教授瓦利德·阿卜杜拉指出，2010年后，人民行動黨追趕社交媒體浪潮，將自己重新定位為更平易近人、更貼近民眾的服務型政黨。邁克爾·巴爾指出，在此背景下，精英出身的王瑞杰雖然在內(nèi)閣高級職位上表現(xiàn)出色，但“總理角色的政治性遠大于技術官僚，（對公眾）隱藏的空間也更小”。
2023年11月5日，新加坡人民行動黨秘書長、政府總理李顯龍（左）和副總理兼財政部長黃循財出席新加坡人民行動黨的頒獎典禮。
2024年5月13日，新加坡總統(tǒng)尚達曼（右）與副總理兼財政部長黃循財在總統(tǒng)府會談。本文圖/視覺中國
更重要的是，王瑞杰和李顯龍只差十歲。隨著3G向4G“交棒”的周期從2020年大選年向2025年大選年推移，王瑞杰請辭時坦言：“今年（2021年）我60歲了?？紤]到前三任總理就職的年齡，如果我成為下一任總理，我的‘跑道太短了。”此前，李顯龍出任總理時52歲，吳作棟出任總理時只有49歲。
在4G團隊領導人不確定的狀況下，新加坡進入了多事之秋的2020年。1月22日，政府應對新冠疫情的多部門工作組成立，黃循財和衛(wèi)生部長顏金勇出任聯(lián)合主席。次年4月政府改組后，黃循財與繼任衛(wèi)生部長王乙康繼續(xù)領導防疫工作。
從人事角度，《海峽時報》報道稱，是顏金勇選擇了黃循財。黃循財曾得到“SARS防疫功臣”許文遠的賞識和提拔，又在2015年、2018年兩次接替顏金勇卸任的黨內(nèi)及公共職務。顏金勇兩次都給予黃循財指導，黃循財稱顏為“偉大的導師”。
2021年1月，在外界已普遍猜測王瑞杰將放棄“接班”之際，黃循財和顏金勇在紀念新冠疫情一周年的記者會上互相高度贊揚對方。黃循財說，由于自己對衛(wèi)生防疫事務陌生，他一直不斷“打擾”顏金勇。作為前輩的顏金勇則表示，自己從黃循財身上學到很多，特別是果斷決策的能力。
領導防疫工作，讓歷來很少在媒體上露面的黃循財，迅速成為輿論曝光度最高的部長。2020年3月，他在議會發(fā)言時流淚說出“言語不足以表達我們對這么多新加坡人全力以赴抗擊病毒的感激之情”，被媒體評論為“體現(xiàn)了真正的同理心”。公眾也開始對這位幾乎不在社交媒體上談論私事的部長感到好奇。
一個細節(jié)是，黃循財此前一直避談個人生活，只在2013年接受采訪時提到過自己的離婚往事。但在疫情期間的記者發(fā)布會上，他坦然披露了妻子在家為自己理發(fā)的溫情故事，外界因此才得知他已經(jīng)再婚。再往后，彈吉他、跑馬拉松、騎摩托車……越來越多和黃循財形象有關的“段子”開始在社交媒體上流傳。
黃循財走紅之際，人民行動黨卻遭遇了又一場嚴峻考驗：2020年7月，在五年一度的議會選舉中，執(zhí)政黨雖然贏得93個選舉議席中的83席，但在整體投票率創(chuàng)新高的背景下，得票率由五年前的70％下跌至61.2％，反對黨則取得有史以來最好戰(zhàn)績。李顯龍?zhí)寡裕骸捌者x支持的比例并不像我希望的那樣高。”
王瑞杰在自己的選區(qū)以53％的支持率險勝。而在黃循財所在的馬西嶺-油池集選區(qū)，雖然得票率下降約5％，4位人民行動黨議員仍以68.7％的支持率獲勝，遠高于該黨的全國總體得票率。
“誰能帶領人民行動黨贏得選舉，成為4G團隊領導人推選的一個重要考慮因素?！毙录悠鹿芾泶髮W教授、前國會議員陳慶文對《中國新聞周刊》指出。他說，這種對選舉的重視在之前的兩次接班進程中不那么重要，因為當時人民行動黨的政治領導力比較強。
然而，2011年，人民行動黨遭遇穩(wěn)定執(zhí)政半個世紀以來最嚴重的選舉失利，得票率降至60％。2015年選舉，執(zhí)政黨支持率回升，但分析多認為，這和“國父”李光耀在選舉前逝世不無關系。2018年鄰國馬來西亞大選，執(zhí)政45年的“國民陣線”敗選，對新加坡也造成了一定的心理沖擊。
在此背景下，越來越多的黨內(nèi)人士將2020年選舉再次失利視為必須變革的分水嶺。人民行動黨資深成員因德吉特·辛格就指出，該黨需要“真的讓新加坡人感到‘我理解你的需要”。他為《中國新聞周刊》列出的新總理“首要任務”中，排在第二的就是“贏得下一次大選”。
王瑞杰請辭后，黃循財?shù)摹袄仙纤尽痹S文遠受李顯龍之托，走訪19位部長及黨內(nèi)高層，征求對4G團隊領導人的看法，黃循財以15人支持的絕對優(yōu)勢勝出?！安皇抢铒@龍個人選擇了黃循財，而是4G團隊的大多數(shù)人認為他適合?！?陳慶文說。
“這（選擇領導人）不是一場‘魷魚游戲?！北淮_認為4G團隊領導人后，黃循財在接受彭博社采訪時表示，“這是一個徹底的、深思熟慮的過程。”檢驗這項選擇的“大考”即將到來。新加坡媒體指出，最早今年9月、最晚明年11月，新加坡將舉行議會選舉。
王瑞杰。
顏金勇。
“新加坡政府還是原來的政府”
5月13日，黃循財政府新內(nèi)閣名單出爐：總理黃循財繼續(xù)掌管財政部，貿(mào)工部長顏金勇晉升副總理，繼續(xù)掌管貿(mào)工部并兼任金融管理局主席。副總理王瑞杰及其他主要部長職務暫時不變。這包括4G核心成員教育部長陳振聲和衛(wèi)生部長王乙康。此外，比黃循財小4歲的李智升在2020年選舉后接替黃循財出任國家發(fā)展部長。
“新加坡政府還是原來的政府，是換了一位領導人，而不是換了一個新政府。” 密歇根大學安娜堡分校新加坡裔教授林愿清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這并不意味著新領導層的治理方式不變。人民行動黨前國會議員因德吉特·辛格指出，由于黃循財沒有足夠長的時間積累對4G團隊其他成員的領導經(jīng)驗，他將不得不更加依賴于協(xié)商、集體領導的模式。
歷史上，新加坡“國父”李光耀被認為是“家長制”作風的領導者，第二代總理、和黃循財一樣有些“書生氣”的吳作棟轉為更具協(xié)商作風的領導方式。過去20年，李顯龍一再強調(diào)政府的服務屬性及朝野協(xié)商，但邁克爾·巴爾指出，李顯龍?zhí)厥獾纳矸荼尘白屗谡吒母锷嫌懈杂傻目臻g。黃循財能否擁有同樣的自由度，而不是陷于集體領導的無休止協(xié)商中，尚待觀察。
此外，辭任總理的李顯龍，將按照新加坡政治慣例，以國務資政身份留在新政府中。他37歲的長子李洪毅目前在政府科技局擔任開放政府產(chǎn)品總監(jiān)，曾多次對外表示自己無心政治。
前國會議員陳慶文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李光耀、吳作棟都在卸任總理后出任國務資政，都對繼任者給予了應有的尊重，而李顯龍“足夠務實和自信，明白政策不能一成不變、必須因時而變”。因此，“這一傳統(tǒng)已經(jīng)形成了獨特的規(guī)范和價值觀，以確保總理（而非前總理）完全負責?！?/p>
不過，陳慶文承認，在大國競爭日趨激烈的背景下，新領導人必須確保主要國家領導人能理解新加坡的立場。而和前幾位總理相比，外交是黃循財?shù)亩贪?。今?月，黃循財出訪德國、法國，宣布將新加坡和兩國的關系分別提升為戰(zhàn)略伙伴關系和全面戰(zhàn)略伙伴關系，創(chuàng)造了和歐盟國家伙伴關系的新紀錄。但這項外交成績應歸功于李顯龍的長期經(jīng)營。
“李顯龍已經(jīng)與全球領導人建立了牢固而深厚的關系，而黃循財則需要一段時間來建立這種關系?！币虻录亍ば粮裰赋?。黃循財也坦言，李顯龍的國際人脈“非常有價值，將盡可能以最好的方式利用”。不過，在近期的公開發(fā)言中，他已經(jīng)開始嘗試建立自己的風格，比李顯龍更明確、直接地表達對加沙及巴勒斯坦民眾的支持。
黃循財說，在主要大國進行零和博弈、國際社會難以解決的武裝沖突越來越多時，新加坡“應該放眼海外，作為國際社會負責任的成員盡自己的一份力量”。
目前，在新加坡廣受歡迎的總統(tǒng)尚達曼仍兼任全球水經(jīng)濟委員會聯(lián)合主席等四項國際組織職務。2023年11月，新加坡議會通過法案，允許總統(tǒng)及內(nèi)閣部長在“符合國家利益”的前提下接受國際組織兼職。新加坡媒體指出，這為李顯龍、尚達曼進行更多國際活動開辟了空間。
陳慶文提醒，真正值得關注的是，4G團隊內(nèi)部的協(xié)商、共同領導模式，是否會演變?yōu)樽屝录悠律鐣姼鄥⑴c治理討論的“大協(xié)商”。南洋理工大學教授瓦利德·阿卜杜拉指出，作為小國的新加坡長期處于外部環(huán)境變化和內(nèi)部多族群共居的潛在危機中，新加坡社會因此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遵循精英治理的社會文化。
但隨著中產(chǎn)階級的訴求多元化、底層群體和精英的脫節(jié)，新加坡也有內(nèi)生的“求變”力量。前總理吳作棟就曾反思道，人民行動黨精英的溝通方式存在問題，“我們傾向于說‘你應當這樣‘你必須這樣，因為發(fā)出這樣的信息比進行漂亮的演講要容易得多。”2023年，原4G團隊核心成員陳川仁因和女議員存在“不恰當關系”辭職退黨，交通部長伊斯瓦蘭接受腐敗問題調(diào)查，一系列丑聞讓社會更加質(zhì)疑“精英治理不會錯”的文化。
5月6日接受《經(jīng)濟學人》采訪時，黃循財對此作出了“官方發(fā)言人”風格的回應。他一方面表示會認真聽取民眾意見、思考各方的觀點，一方面則以上調(diào)商品和服務稅、在新冠疫情期間推行“社交疏離”政策為例，表示自己會果斷采取那些“不是最受歡迎”但“應當采取”的決策。
分析認為，這意味著，黃循財對社會公眾的“協(xié)商性”可能仍會延續(xù)李顯龍的風格，更多地體現(xiàn)在“親民”言行中。執(zhí)政期內(nèi)，李顯龍常走訪基層黨部和選區(qū)，還會參加基層領導人家人的葬禮。黃循財自確認接班以來走訪基層黨部、苦練馬來語，顯示出對“李顯龍模式”的追隨。
對于新加坡的未來發(fā)展，就任總理前，黃循財已經(jīng)拿出一套經(jīng)過4G團隊討論的“前進新加坡”方案。根據(jù)他的闡述，整個新政的根本目標是確保新加坡社會最廣大的中產(chǎn)階級的生活不斷改善，各群體間的經(jīng)濟差距不斷縮小。通過和雇主一起提高低薪群體工資水平、改革幼兒園資助體系和小學成績制度、加強應對老齡化社會建設等計劃，黃循財試圖縮小不同職業(yè)群體的前景及獲得感差距。
從精英視角看，黃循財延續(xù)了“大政府”的一貫傳統(tǒng)。他明確表示，新政實施后“政府做得更多，新加坡人會更加依賴政府”。團結新中產(chǎn)、提升職業(yè)教育畢業(yè)生的收入水平，亦是針對下一屆選舉開出的藥方。2020年，就是這些群體的積極投票讓人民行動黨在盛港失去了3個議席。
在黃循財看來，新加坡的精英概念過于狹隘，許多人從小就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場激烈的競爭。他希望社會能形成思想轉變，認識到早期教育并非“精英的終點”，真正的“精英”應當是持續(xù)學習、不斷提高技能的生活方式。
“每個新加坡人都應當給自己和孩子更多的喘息空間，以發(fā)現(xiàn)和發(fā)展他們的多樣化才能，并最大限度地發(fā)揮他們的潛力?！秉S循財這樣說的時候，記憶似乎被拉回他的青春時段：在家門口的普通公立中學，他和小伙伴一起讀書，一起彈著吉他，“過得很開心”。
猜你喜歡
環(huán)球時報(2022-12-26)2022-12-26 15:15:56
廉政瞭望·下半月(2022年4期)2022-05-12 01:09:10
領導決策信息(2018年11期)2018-06-14 03:43:36
中國衛(wèi)生(2016年4期)2016-11-12 13:24:06
人民周刊(2016年17期)2016-11-05 21:50:57
四川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2期)2015-04-11 09:05:18
中國衛(wèi)生(2014年4期)2014-12-06 05:57: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