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森林之歌

王潔

一

控制臺上一個電子音嗡嗡響起： “目的地坐

標已到達！”

藍璁猛地從睡夢中驚醒，舷窗外的天空浮現(xiàn) 出一縷微曦 ，耳邊是轟鳴的引擎聲 。她揉揉眼 睛，從駕駛座上直起身子問道： ?“我們到了嗎？”

控制臺回應道： ?“否認 ， 目的地坐標已變 動。”

“變動？”藍璁微微皺起了眉頭，她有時聽不 懂 “綠洲號 ”AI 這單調(diào)干癟的語音 ， “這怎么 可能呢？我們的目的地可是一片森林啊?！蹦菽?聞聲從軟墊上支棱起耳朵 ，輕聲叫喚了一聲 “喵”。它一聳身跳到了控制臺上 ，瞪圓了琥珀色 的眼睛，望向舷窗外那一望無際的白色大地。

藍璁核對了一下屏幕上的數(shù)據(jù)，發(fā)現(xiàn)并沒有 錯誤?？墒乔胺绞裁匆矝]有 ，只有一條海天相接 的地平線。山巒般的白云聳立在天際，也倒映在 平滑如鏡的海平面上。

“走 ，我們下車去看看吧?！彼{璁撫摸了一下 妮娜金褐色的皮毛，轉(zhuǎn)身走出了駕駛艙。妮娜躍 下控制臺，迅速追上了她的腳步。它是一只阿比 西尼亞貓 ，體態(tài)矯健 ， 四肢修長 ，耳朵又大又 尖。它屬于古老地球的舊生態(tài)系統(tǒng) ，隨著舊地球 文明的毀滅 ，妮娜是這個物種現(xiàn)存的最后一只 了。

藍璁攀著綠洲號的鐵梯來到地面，一腳踩在 ?了濕漉漉的白沙上。她蹲下拈起一小撮沙子端詳 ?一陣： ?“唉，還是鹽。”咸澀的海風從遠方刮來， 吹散了她的黑色長發(fā)。 “海洋”是一個屬于古老 ?神話的名詞了 ，曾經(jīng)浩瀚的大海在那場滅世戰(zhàn)爭 ?中被蒸干 ，巨量的鹽堆積在干涸的海床上，形成 ?了如今廣袤無垠的白色鹽漠。

但這里至少有水。眼前是一片延伸到大地盡 頭的平靜水面，水不深 ，清澈得能一眼看到水底 的白色鹽晶巖。水面倒映著整片天空的云影 ，一 時叫人分不清水里的是白色的云朵，還是白色的 鹽晶巖。朝陽升起 ，粼粼波光倒映在藍璁美麗的 眼眸中，但卻難掩她失望的神情。

“我們行駛了兩萬多公里 ，卻只找到了另一 片鹽漠。”她對綠洲號說 ， ?“別說是森林了 ，這 里連土壤都沒有。等我們跨過這片水域，也許前 方仍然是一片鹽原 。你覺得我們還要繼續(xù)前進 嗎？”

綠洲號是一輛鋼鐵巨獸般龐大的車 ，車頭的 兩盞翻蓋大燈微微闔了下來 ，就好像是巨獸溫柔 地低垂下眼簾 ，注視著身邊的人類少女。它沉吟 片刻，發(fā)出了一聲短促的應答聲： “前進?！?/p>

“你可真是一個固執(zhí)的 AI?！彼{璁笑了起來， “但愿我們能找到那片‘移動森林 吧?！?/p>

妮娜正在用爪子在水邊撥弄著，從鹽沙中扒 ?拉出幾枚銹蝕嚴重的彈殼。藍璁喊了妮娜一聲， 它豎著尾巴一路飛奔了回來。一人一貓又順著舷 ?梯爬回了駕駛艙。綠洲號爆發(fā)出一陣震耳欲聾的 ?引擎轟鳴聲，緩緩駛?cè)肓诉@片遼闊的水域。巨大 ?的車輪碾碎了水中的天光云影，在平滑如鏡的水 ?面激起一圈圈漣漪，一直蕩漾到金色的天邊。

二

從任何角度來看，綠洲號都是一輛令人生畏 ?的鋼鐵巨物。它是一座帶輪子的鋼鐵堡壘，六個 ?巨型輪胎緊湊地三三排列，共同馱著沉重堅固的 ?裝甲車身。因為在鹽原荒漠中行駛了太久，裝甲 ?的表面都凝結(jié)了一層乳白色的鹽晶。然而，這并 ?不是一臺戰(zhàn)爭機器，堡壘裝載的不是武器 ，而是 ?一個巨大的穹頂玻璃溫室 。溫室里一片郁郁蔥 ?蔥 ，長滿了樹木和花朵 ，溪流在林間叮咚流淌， 綠蔭間還回蕩著昆蟲的鳴唱。這是一片綠洲，地 ?球上的最后一片綠洲。

藍璁仔細檢查著屏幕上顯示的溫室數(shù)據(jù)。她 今年只有 15 歲 ，但也許是世界上最后一位植物

學家了。當確定溫室環(huán)境處在穩(wěn)定的狀態(tài)后 ，藍 璁終于露出了微笑。盡管她穿著一件灰白色的粗 布斗篷，臉上和頭發(fā)上都沾著點點鹽塵，但這些 難以遮掩她的美麗。她望著溫室穹頂下的蔥蘢森 林 ，眉宇間透著一股英氣 ，眼睛中閃爍著星辰般 的神采。

“我們能把森林帶回大地的，對吧？”她微笑 著問妮娜。

妮娜睜著琥珀色的眼睛望著她 ，嘴里發(fā)出呼 嚕呼嚕的聲音。

“那么 ，現(xiàn)在只剩下一個問題了?！彼{璁說 著，走向駕駛艙一角的書架。架子上擺滿了大大 小小的生態(tài)瓶 ，每個生態(tài)瓶中都種植著苔蘚、真 菌和藻類。藍璁檢查最新的一個生態(tài)瓶，看到里 面的綠意已經(jīng)黯淡大半。 “第 261 號的土壤樣品 也失敗了 ，無法支持植被生長。”她輕輕地嘆了 一口氣，對著綠洲號控制臺說道 ， “看來，你說 的那片森林是我們最后的希望了?！?/p>

綠洲號發(fā)出贊同的電子音： “也是我們旅程 的終點?！?/p>

是啊，他們曾經(jīng)一起駛過很多地方。從被風 ?沙掩埋的舊文明城市 ，到喀斯特地貌的荒涼高 ?原；從下著瓢潑酸雨的鹽堿沼澤 ，到因核戰(zhàn)爭而 ?縱橫交錯的大裂谷。綠洲號在每一寸土地上都留 ?下過車轍 ，藍璁也收集過這些地方的土壤樣本， 然而它們都不適合植被的生長。

直到有一天，綠洲號意外連接上了舊文明時 代一顆殘存的人造衛(wèi)星。這個科技造物能追溯到 戰(zhàn)爭之前 ，已經(jīng)不知在宇宙中漂流了多久，但衛(wèi) 星上加載的 AI 程序仍然在運行。綠洲號從它那 里截獲了一張衛(wèi)星照片，顯示在遙遠的北方 ，還 殘存著最后一片廣闊的森林。綠洲號很快就計算 出了森林的坐標信息。

就這樣，帶著這最后的希望，藍璁踏上了旅 途。

三

綠洲號涉水行駛了一天，水最深的地方也只 能淹沒車輪。

來時的海岸已經(jīng)遠得看不見了。無邊無際的 水面倒映著無邊無際的晴空 ，就連龐大的綠洲號 也仿佛是飄浮在海天之間的一粒塵埃 ，車上的溫 室綠植倒映在水中，搖曳著影影綽綽的樹影。

妮娜瞇起眼睛，趴在車頭的平臺甲板上打著 瞌睡。突然一陣微風襲來 ，它抖了抖耳朵 ，支起 身子望向前方，遠方隨風傳來了一陣喧鬧聲。

有其他同行的旅人嗎？藍璁拿起望遠鏡望了 過去，果然看見在海天一線的碧藍遠方，有一群 影子正緩緩蠕動著。

綠洲號加速駛了過去，一路上激蕩起雪白的 ?浪花。待藍璁駛近了一看，發(fā)現(xiàn)那是一艘艘大浮 ?筏 ，浮筏上搭建著歪歪扭扭的各式棚屋和吊腳 ?樓 ，每一艘浮筏都由數(shù)十只寄居蟹拉拽著前行。 這些寄居蟹體態(tài)巨大 ，身體呈現(xiàn)出鮮艷的赤紅 ?色 ，它們背著粗糙厚重的灰白色螺殼，宛如一大 ?群在緩緩行進的礁巖。

那場毀天滅地的戰(zhàn)爭徹底摧毀了舊地球的生 態(tài)系統(tǒng)，但大自然生生不息，在末世的廢土之上 又繁衍出了新的物種 ， 比如這種巨型寄居蟹。生 活在此處的人類部族已經(jīng)馴養(yǎng)了它們 ，駕馭它們 在遼闊的水域上過著游牧生活。

綠洲號激起的浪花驚擾了寄居蟹 ，它們紛紛 縮進螺殼里 ，在水面上露出一只只長柄狀的眼 睛。藍璁站在舷窗邊剛想觀察一陣，一支箭矢突 然迎面射來 ， ?“當 ”的一聲擊中了綠洲號的舷

窗。她嚇得往后一退，此刻外面浮筏上爆發(fā)出一 片驚天動地的吼聲，鋪天蓋地的長矛和箭矢朝著 綠洲號射了過來 ，打在鋼鐵裝甲上，發(fā)出一片驟 雨般的脆響。

綠洲號的控制臺上傳來電子音： “警告！原 住民正在朝我們發(fā)動攻擊?！?/p>

“對啊 ，我也看到了。”藍璁瞪圓了眼睛， “你有什么好的應對措施嗎？”

“請放心 ，我早已升起了玻璃溫室的保護裝 甲?！本G洲號不慌不忙地說道 ， “原住民的武器 不足以對我們造成傷害 ，我們只要遠離他們就行 了?！?/p>

“不行。”藍璁的目光堅毅 ， “這些原住民也 許知道‘ 移動森林 的秘密 ，我得去和他們談 談。”話音剛落 ，車身裝甲上傳來了利爪抓撓鋼 鐵的聲音。藍璁立即站到舷窗邊，放眼望去 ，只 見一小隊原住民正騎乘著寄居蟹朝著她沖鋒而 來！巨蟹沖到綠洲號的巨大輪胎前一躍而起 ，敏 捷地攀附到了綠洲號的車身上。這些用作戰(zhàn)斗坐 騎的寄居蟹個頭稍小 ，背上不是螺殼而是流線型 的橢圓甲殼，顯得更加輕便敏捷。這些戰(zhàn)斗巨蟹 身后長著幾根突出的骨管 ，能從中噴出大量氣 流 ，推動它們在淺海中急速突進，并利用強有力 的巨大螯鉗貼著裝甲表面攀爬。

兇狠的部落戰(zhàn)士們騎在巨蟹的背上，一邊揮 舞著長矛，一邊高聲吼叫著，氣勢洶洶地登上了 綠洲號的甲板。

藍璁正要走出駕駛艙，綠洲號發(fā)出了嚴厲的 ?警告： “危險！對方人數(shù)眾多 ，并裝備有武器。 為了確保你的自身安全 ，請謹慎外出?！彼{璁沒 ?有理它，徑直沖了出去。

沒待她跑出多遠 ，一頭巨蟹猛然躥上甲板， 擋住了她的去路。只見巨蟹的背上坐著一個小個

子的部落戰(zhàn)士。他頭發(fā)亂蓬蓬的，滿臉涂抹著土 著油彩 ，雙手戴著一對巨大的蟹鉗甲殼 ，就像是 戴著拳擊手套一樣。

“給我站??！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要入 ?侵我們的家園？”小個子戰(zhàn)士咧開缺牙的大嘴， 奶聲奶氣地質(zhì)問道。

藍璁舉起雙手，解釋道： “我沒有敵意 ，我 來這里是為了尋找‘ 移動森林 ……等等，”她 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停頓了一下，歪著頭注視著巨 蟹背上的騎士 ， “你是一個小孩子吧？”

“哼！那又怎樣？我是英勇的巨蟹騎士！”小 男孩惱怒地一跺腳，從蟹背上翻身躍下。他差不 多八九歲，齜牙咧嘴地瞪著藍璁，正努力使自己 看上去兇狠一點 ，雙手的大蟹鉗 “咔嗒咔嗒”地 開合著。

藍璁腳邊的妮娜箭步?jīng)_了上來 ，弓著背，發(fā) 出威脅的哈氣聲。

小男孩見狀嚇得臉色大變 ， 哇哇大叫道： “啊啊啊??！她有一頭可怕的猛獸！”

緊接著 ，多只巨蟹邁著大螯爬了過來，將藍 璁圍在中間。數(shù)十位部落戰(zhàn)士騎在蟹背上 ，高舉 著長矛，發(fā)出一聲高過一聲的戰(zhàn)吼。他們穿著用 蟹殼制成的鎧甲，鎧甲上布滿了可怕的棘刺和突 瘤。雖然這些部落戰(zhàn)士們臉上涂抹著油彩，但藍 璁還是看得出來，他們都是一群年幼的孩子。

“那不是猛獸 ，阿蒙！”其他孩子都大聲嘲笑 道 ， “那只是一只貓！ 《偉大地球圣典》 上有過 記載的！你又忘記啦？”

名叫阿蒙的缺牙小男孩滿臉漲得通紅，憤怒 地辯解道： “不管那是貓還是別的什么，這個人 都非常危險！她是乘坐著轟轟作響的大機器而來 的！你們還記得 《偉大地球圣典》 上是怎么寫的 嗎？世界就是被那些制造出大機器的大人們給毀

滅的！沒準兒… … ”他驚恐地瞪大眼睛，倒吸一 口冷氣 ， “沒準兒她就是一個大人！”

所有的孩子頓時如臨大敵 ，齊刷刷地舉起長 ?矛對準了藍璁 。大家山呼海嘯般地嚷嚷起來： “沒錯！ 她個子比我們都要高 ，她一定是個大 ?人！” “她是一個大人 ，她帶來的大機器會毀掉 ?我們的家園！” “大人狡猾又邪惡 ，不要聽信她 ?的狡辯！” “我們得把她趕出去！不然就來不及 ?啦！”… …

就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吵得不可開交時，一 支長矛突然破風而來 ， “嗖”的一聲扎在了眾人 面前的甲板上。喧鬧的人群立刻安靜了下來 ，孩 子們紛紛讓到了兩邊 ，只見一個高大的人影走了 過來 。那是一個女孩 ， 留著一頭齊腮的紅色鬈 發(fā) ，明艷得宛如燃燒的晚霞，額頭和臉頰上分別 涂抹著三道紅色油彩。她身材高挑健壯，穿著狂 野的蟹殼鎧甲，脖子上掛著一圈鯊魚尖牙項鏈。

“她才不是大人呢！”女孩走到藍璁面前，上 下打量了她一番，撇撇嘴說道 ， “我看她應該與 我同齡 ，只是長得比較高而已。喂，你從哪兒來 的？”

“南方，鹽漠的另一端?！彼{璁直視著她的眼 ?睛，平靜地回答 ， “我旅行了很久才抵達這里?！?/p>

“你在撒謊！”紅發(fā)女孩怒斥道 ， “鹽漠另一 ?端什么也沒有，鹽漠即是世界的盡頭，那里居住 ?著太陽、群星和祖先們的靈魂。在我們部落里， 每個人在長大成人后都會踏上偉大遠征，獨自穿 ?過無盡的鹽漠 ，去尋找 《偉大地球圣典》 中的先 ?祖之地。這么多年以來，從來沒聽說有人從鹽漠 ?回來的?！?/p>

難怪這個海上部落里就只有孩子，藍璁暗自 想到。 “沒有人能徒步穿越鹽漠?！彼嬖V紅發(fā) 女孩 ， “鹽漠中什么也沒有 ，只有死亡。那是海

洋干涸之后形成的鹽漠荒原，環(huán)境極端惡劣 ，只 有借助科技的力量才能穿越?！?/p>

一聽到 “科技”兩個字，孩子們?nèi)俭@恐地 ?倒吸一口冷氣。阿蒙用蟹拳套不斷互相碰撞著， 失聲尖叫道： “她說了那個詞！她說了那個詞！”

紅發(fā)女孩一個箭步?jīng)_了上去，迅速從腰間抽 出一把彎刀，抵在了藍璁的脖子上。彎刀是由半 只蟹鉗打磨而成 ，布滿了又尖又小的棘齒。 “不 準說那個禁忌的詞！”她惡狠狠地威脅道 ， “是 大人們的戰(zhàn)爭毀滅了這個世界！他們正是利用它 的力量制造出恐怖的大機器，用一朵接一朵的烈 焰蘑菇云殺死了大地母親，讓曾經(jīng)的美好世界毀 于一旦。我們唾棄它！”

“唾棄！唾棄！”所有的孩子吶喊著，持著長 矛不斷地跺著腳，一步步圍攏了上來。突然 ，一 道金棕色的身影飛速竄出，擋在了眾人面前。那 是妮娜 ，它瞪著琥珀色的眼睛，耳朵都折到腦后 去了，對著眾人凌空舞了幾下爪子 ，嘴里發(fā)出威 脅的哈氣聲。孩子們被嚇得連連后退。

藍璁對妮娜壓了壓手，示意它不要攻擊。她 深吸一口氣 ，迎上了紅發(fā)女孩那充滿野性的眼 睛，堅定地說： “科技也會帶來生命和希望?！?/p>

“生命和希望？”紅發(fā)女孩不屑地笑道，執(zhí)刀 的手更逼近了一步 ，刀刃的棘齒在藍璁白皙的脖 頸上刺出了血跡 ， ?“我再問你最后一遍 ， 陌生 人。你和你的大機器究竟是為了什么而來？”

藍璁的眼神沒有絲毫游移 ，她輕聲命令道： “綠洲號 ，降下溫室裝甲?！?/p>

“指令收到 ，降下溫室裝甲。”綠洲號 AI 發(fā) ?出一陣電子嗡鳴，部落戰(zhàn)士們大驚失色，東張西 ?望。伴隨著一連串 “吱嘎吱嘎” 的齒輪咬合聲， 貼合在玻璃溫室外側(cè)的保護裝甲逐漸變形 、翻 ?轉(zhuǎn)、收疊，露出了一座巨大的玻璃穹頂。陽光穿

過晶瑩剔透的玻璃幕墻，在連綿的樹冠中婆娑晃 動。一片生機盎然的綠蔭映在孩子們的眼中，令 大家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這是什么東西？！”阿蒙張大了缺牙的嘴巴， 驚聲喊道。

紅發(fā)女孩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手里的彎刀 “哐當”掉落在地。她仰望著穹頂之下郁郁蔥蔥 的樹木 ，喃喃自語道： “這是早已滅絕的樹木和 花草，這是 《偉大地球圣典》 中所描繪的森林！” 她震驚地望著藍璁 ，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一個植物學家?！彼{璁將額前的亂發(fā)捋 到耳后，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 ， “我要把森林重 新帶回大地?！?/p>

四

“我來到此地是為了尋找一座規(guī)模龐大的森 ?林?！彼{璁對部落勇士們說，她指著控制臺屏幕上 ?的坐標位置 ，用盡可能簡單的話對他們解釋道， “當我抵達坐標上的位置時 ，卻發(fā)現(xiàn)這里一無所 ?有，也沒有適合植株生長的土壤。就好像……就 ?好像森林是在自己移動?！?/p>

“森林當然會自己移動！”紅發(fā)女孩說。她的 名字叫作炎葵，是海上游牧部落的酋長，也是孩 子們中間年紀最長的。她揚起嘴角，對著藍璁不 屑地笑道： “它們就像是巨大而沉默的獸群 ，在 淺海中漫無目的地跋涉著。我們的部族一直尾隨 著它們的足跡在遷徙?！?/p>

“不是 ，我說的是‘ 森林 ?！彼{璁以為是自 ?己說錯了詞 ，放慢了語速又說了一遍 ， “森林， 由樹木組成的 ，它們扎根在大地上，是不可能移 ?動的?！?/p>

“聽著 ，美麗的藍璁小姐?！毖卓樕怀?，

“我當然知道‘ 森林 是什么。別把我們當成愚 笨的原始人 ， 《偉大地球圣典》 中記錄了所有的 知識。大人們的戰(zhàn)爭毀滅了世界，也摧毀了地球 的舊生態(tài)系統(tǒng)?，F(xiàn)存的樹木可不再是你那漂亮玻 璃溫室中的綠葉植物 ，它們也適應了惡劣的自然 環(huán)境，進化出了行走能力?！?/p>

藍璁微微皺起眉頭： ?“我不相信?！?/p>

“來吧 ，我?guī)闳タ醋C據(jù)?！毖卓f罷，轉(zhuǎn)身 走出了駕駛艙。其他的巨蟹騎士已經(jīng)等待在了甲 板上。

炎葵是部落里最驍勇善戰(zhàn)的騎士，她駕馭著 一頭最為兇猛強壯的戰(zhàn)斗巨蟹。巨蟹的一只鉗子 宛如厚重的巨盾，表面布滿了嶙峋的尖刺；另一 只鉗子很小，蜷縮在甲殼之下。 “它曾在戰(zhàn)斗中 斷掉過一只蟹鉗，新鉗子剛長出不久，所以雙鉗 才大小不一。”炎葵拍了拍巨蟹的腦袋 ， “它是 一個勇敢又可靠的伙伴！”巨蟹顫動著口器 ，發(fā) 出一連串 “咕嚕咕?！钡耐屡菖萋暠硎举澩?。

藍璁跟隨著炎葵登上了巨蟹背部的座鞍。隨 著炎葵一聲令下，部落戰(zhàn)士們也都翻身騎上各自 的巨蟹，紛紛躍下了綠洲號的甲板，朝著游牧部 落最大的一艘浮筏飛速游去?？拷》r，藍璁 才第一次看清了建造其上的城寨。只見高聳的城 墻上插著無數(shù)的矛頭，許多歪歪斜斜的棚屋沿城 墻搭建，相互倚疊，一層摞在一層上。

瞭望塔上的一個小女孩看到了他們，舉起大 海螺號角吹了起來。綿長的號角聲響徹海面 ，頓 時整座城寨都沸騰了起來。小小的傳令兵們列隊 跑過懸橋，鼓著腮幫子吹著小螺號 ，奔行在不同 的瞭望塔之間報信。男孩們此起彼伏地高聲吶喊 著，抓著纜繩懸蕩而下；更小的孩子們紛紛坐進 樓寨間的滑梯 ， “哧溜”一下就滑了下來。這些 孩子曬得黝黑，穿著粗布與蟹甲制成的衣服，臉

上涂抹著土著油彩。大家吵吵鬧鬧，都想看看巨 蟹騎士們這次帶回了什么戰(zhàn)利品。

炎葵舉起了手臂 ，高喊了一聲 “安靜”，周 圍的吵鬧聲便立即停止了。

“藍璁小姐，看吧。”她張著手臂，露出一個 狡黠的微笑 ， “這就是我給你看的證據(jù)?！?/p>

“什么？”藍璁感到不解。

“這里的一切 ，就是證據(jù)。”炎葵說 ， “巨大 ?的森林在淺海中跋涉，從一個地方漫游到另一個 ?地方。我們追隨著森林的足跡在不斷遷徙 ，沿途 ?搜集起它們遺落下的枯枝和樹干，并用這些東西 ?建造起浮筏和城寨 ，打造武器?！彼闷鹨桓L ?矛遞到藍璁手里 ， “這是森林賜予我們的家園?！?/p>

藍璁端詳著手里的長矛 ，又檢查了一番附近 棚屋的廊柱。她發(fā)現(xiàn)，這些材料堅固厚重 ，表面 光滑細膩，像烏木一樣泛著深色光澤，然而卻沒 有樹木的紋理。這根本就不是樹木 ，或者說 ，正 如炎葵所說的，在這片廢土之上 ，曾經(jīng)的樹木已 經(jīng)進化成了新的物種？

“炎葵酋長 ，你能帶我找到那片移動森林 嗎？”藍璁的眼神明亮了起來 ， “我想走進森林 去親眼看一看?！痹捯魟偮?，城寨的孩子們哄堂 大笑 ，阿蒙笑得前仰后翻，差點從巨蟹背上滾落 下來。

“沒有人能靠近那片森林！ 除非你不想活 ?了?！毖卓M量保持著領(lǐng)袖的威嚴 ，板著臉說道， “那片森林彌散著致命的毒素 。森林所經(jīng)之處， 海域中的浮游生物都會被盡數(shù)毒死，尸體沉積在 ?海床的鹽沙中形成富足的養(yǎng)料 ，我們放牧的寄居 ?蟹得以濾食鹽沙而生存，所以部落才會跟隨著森 ?林的足跡遷徙 。根據(jù) 《偉大地球圣典》 中的記 ?述，人類曾經(jīng)在大地上亂砍濫伐 ，于是森林分泌 ?出劇毒的濃霧來抵抗。對于我們部落來說 ，森林

既是賜予我們生存養(yǎng)料的神明，也是不可靠近的 恐怖之地?！?/p>

藍璁低下頭 ，思索了片刻，說道： “我想看

看 《偉大地球圣典》。”

五

炎葵帶著藍璁走進浮筏上最大的一處棚屋。 它是安置 《偉大地球圣典》 的古老圣所，在大浮 ?筏建成之日就已存在。圣所由數(shù)人合抱粗的 “樹 ?干”搭建而成，呈現(xiàn)出玄武巖般深沉又幽暗的色 ?澤。屋梁上懸掛著無數(shù)串彩色貝殼，在風中碰撞 ?出 “叮叮當當”的聲音。這些貝殼都是寄居蟹從 ?古老的海床中濾食出來的，屬于早已干涸的舊地 ?球海洋。女孩們手捧著盛滿燭油的海螺站在圣所 ?里，在燭光點點中吟唱著圣歌。

藍璁上前幾步，看到一尊方石祭壇上陳列著 一本巨書。妮娜一路小跑奔到巨書面前 ，聞了聞 翹起的書角 ， 回首對藍璁 “喵喵”叫了幾聲。這 本巨書有一人多高 ，又大又厚，褶皺的皮革封面 布滿劃痕 ，書頁上沾著斑駁的鹽漬，看上去像是 經(jīng)歷了漫長的時光 。 ?“這就是 《偉大地球圣 典》！”炎葵莊嚴地介紹道 ， “它記載了戰(zhàn)爭之前 的世界 ，書中的知識和信息都屬于那個早已隕落 的舊地球文明。我們部落中的每個人都會仔細閱 讀圣典，將失落的知識一代一代傳誦下去。總有 一天，我們會在大地上重建人類文明。”

兩個強壯的男孩大步上前 ，幫藍璁打開了巨 書的封面。 “這是… … ”藍璁微微皺起了眉，展 現(xiàn)在她眼前的書頁上并沒有文字 ，而是無數(shù)幅花 花綠綠的拼貼畫：有風景明信片、雜志封面、商 品廣告牌、超市宣傳頁、電影海報，甚至銹跡斑 駁的交通告示牌。

“這就是 … … 《偉大地球圣典》？”藍璁接連 翻了幾頁，后面的內(nèi)容也都如出一轍，按分類貼 滿整頁的零食包裝袋 、各式各樣的卡通動物商 標、五顏六色的紙幣 ，等等。雖然這些東西屬于 那個早已隕落的舊地球文明，但并不是能幫助人 們重建人類文明的知識。藍璁的內(nèi)心浮起一絲失 落 ，舊地球文明在戰(zhàn)火中隕落 ，曾經(jīng)的知識和科 技也都隨之被遺忘了。

那么 ，這 ?“圣典 ” 中記載的 ?“移動森林”， 會有多少真實性呢？

看到炎葵和其他孩子們臉上無比虔誠的神 ?情，藍璁沒忍心說出自己的疑惑 ，只是溫柔地對 ?炎葵微笑著。炎葵翻動著一頁頁厚重的書頁 ， 自 ?豪地介紹道： ?“在 《偉大地球圣典》 的最后七 ?頁 ，記載著舊世界是怎樣變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的。 當然也包括你心心念念的‘移動森林。”

說著，他們翻到了 《偉大地球圣典》 的最后 七頁，那是七張跨頁的巨幅畫作。盡管時隔漫長 的歲月 ，色彩依然鮮艷飽滿。藍璁站在那幅 “移 動森林”的巨畫之下，借助周圍的燭火凝望著畫 作上的蒼莽森林。她看到 ，升騰而起的烈焰蘑菇 云背景之下，成群的巨樹從大地上拔出根脈，并 以此作為肢足開始緩慢爬行。廣袤的森林沿著大 陸架爬向海洋 ，它們紛紛退去樹冠、綠葉、藤蔓 和覆滿青苔的樹皮，化作成千上萬只怪異而巨大 的 “節(jié)肢動物”走向海洋深處，走向霧氣朦朧的 北方海域。

“這就是‘ 移動森林 的來歷。”炎葵解釋 道 ， “根據(jù)傳說記載，樹木在徹底離開陸地的最 后一刻，停下了腳步。無盡的森林在海岸邊駐足 回望，成千上萬的巨樹一同吟唱起了一首哀傷的 歌。”

“等等，你是說，樹木在唱歌？”藍璁眨眨眼

睛，這再次超出了她的理解。

炎葵點了點頭，她示意藍璁側(cè)耳傾聽。祭壇 ?周圍那些手捧海螺燭燈的女孩們?nèi)匀辉谝鞒??歌，那歌聲空靈哀傷，伴隨著星星點點的燭火在 ?圣所中回蕩。 “就是這個旋律?！毖卓f ， ?“我 ?們記住了這首歌的旋律 ，并口口相傳直到今天。 當人類科技殺死大地母親后，森林給大地母親唱 ?起的挽歌—這是最后的森林之歌。”

六

藍璁并不相信 《偉大地球圣典》 上所描繪的 事。

她查看了其余六張記錄舊地球文明的畫作， 每一幅畫都異常古怪，用鮮亮的色塊、凌亂的線 ?條描繪著一幕幕海市蜃樓般的奇異景觀。即使舊 ?地球文明早已失落，藍璁也并不認為曾經(jīng)的世界 ?是畫中描繪的樣子。

“這些畫是誰留下的？”藍璁問道。

“我不知道?！毖卓麚u搖頭 ， ?“沒有人知道。 這些畫作就和 《偉大地球圣典》 一樣古老。也許 ?是出自一位戰(zhàn)爭中幸存的先祖之手，他目睹過戰(zhàn) ?爭之前的世界，通過畫作告訴后世人類文明的真 ?相?！?/p>

藍璁微笑著說： “我覺得更像是神話?！?/p>

坐在一旁的阿蒙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 “你 ?不相信？”他咧開缺牙的大嘴 ，揮舞著蟹鉗拳套 ?嚷嚷道 ， “你敢質(zhì)疑 《偉大地球圣典》！告訴你， 我曾親耳聽過森林在唱歌！我們可要比你更熟悉 ?那些樹木哩！”

“阿蒙說得對?！毖卓逯樥f ， “我們每天 都在追逐著‘移動森林遷徙 ，能在深夜中依稀 聽到森林方向傳來的歌聲。那些古老的樹木告別

了大地母親，在海域中徘徊了數(shù)個世紀 ，它們依 舊在吟唱著最后的森林之歌。藍璁小姐，也許你 是植物學家，但是不可否認 ，我比你更了解‘ 移 動森林！”

藍璁請求道： ?“那么 ，你能帶我找到它嗎，

炎葵酋長？”

“你該不會還是想去吧？”炎葵惱怒地一跺 腳 ， “噢！我早跟你說過，靠近‘移動森林很 危險！你會喪命的?！?/p>

“你是說森林會分泌毒素 ，對吧？放心 ，我 的綠洲號駕駛艙能有效隔絕毒霧?！彼{璁對炎葵 揚起眉毛 ， “你難道不想也親眼看一看 《偉大地 球圣典》 中記載的‘移動森林 嗎？”

炎葵環(huán)抱雙臂 ，緊皺眉頭瞪著藍璁： “我說 ?的危險不僅僅是毒霧，藍璁小姐。我們并不是這 ?片海域上唯一的人類部族 ，另一個部落‘ 天空 ?族是我們的敵人，他們掌握著舊文明殘存的科 ?技武器，并狂熱地信仰舊文明的科技力量 ，是非 ?常危險好戰(zhàn)的部族。我們兩族之間爆發(fā)過幾次沖 ?突 ，最終簽訂了和平協(xié)議。如果我們貿(mào)然前往， 他們會毫不留情地攻擊我們。到時候你打算怎么 ?辦？”

“我打算和他們聊一聊?！彼{璁沒有退讓， “如果天空族真的信仰舊文明的科技力量的話， 那么他們也是復興人類文明的希望。我們能一起 ?讓世界變回原來的樣子?！?/p>

“這個世界原來的樣子只保留在你的玻璃溫 室中 ，藍璁小姐。”炎葵板著臉斥道 ， ?“他們會 殺了你的！”

“我不怕。我的綠洲植物能在末世廢土中生 ?存下來 ，那么我也能。”藍璁對炎葵微微一笑。 她招呼了一聲妮娜，妮娜應聲跑來，貼在她腳邊 ?“喵喵”應著，尾巴繞在她纖長的小腿上。

一人一貓走向了綠洲號。

炎葵看著她的背影 ，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好吧！”她從身邊一位部落勇士手里接過長矛， 扛在了肩膀上 ， “我和巨蟹騎士們會護送你前往 ?森林，你就會見識到我們的生活有多么殘酷了?！?/p>

七

暮色漸漸濃重 ，綠洲號告別了部落的大浮 筏，轟鳴著駛向了繁星如煙的海平線。藍璁從來 沒有見過如此壯闊的星空。別處的天空都是被灰 燼云層所遮掩 ，只有在這里，瑰麗的銀河橫跨整 片天穹，也倒映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綠洲號駛 入其間，仿佛是穿梭在群星中的太空船。

炎葵單手執(zhí)長矛 ，站在綠洲號的甲板上，警 惕地注視著前方。她的戰(zhàn)斗巨蟹匍匐在身邊 ，支 棱著長眼睛，正 “咕嚕嚕”地吐著泡沫。其他幾 位巨蟹騎士也都緊握著戰(zhàn)斧和弓箭 ，盯著黑暗中 的海平面。只有年齡稍小的阿蒙在甲板上跑來跑 去，追逐著妮娜玩鬧。

妮娜跑到甲板的邊緣時 ，突然停下了腳步。 它豎起耳朵 ，瞪圓了眼睛盯著海面 ，只見海面之 ?下泛著一片幽藍色的熒光，將整片海域都照得透 ?亮。那是無數(shù)只軟體動物聚集在一起 ，它們通體 ?晶瑩剔透，散發(fā)著藍色的熒光 ，撲騰著身體兩側(cè) ?的小鰭在海中 “飛翔”，就像是一只只小天使。

“喂！酋長 ，快看！”阿蒙指著發(fā)光海面喊 道。

“糟了?！毖卓幊林樴畹?，忙不迭地 舉起了長矛。

“這是什么動物？”藍璁趴在甲板欄桿上，驚 奇地望著海面下藍光瑩瑩的大群生物。她記得曾 經(jīng)在典籍中讀到過 ，舊地球的海洋中有一種名為

裸海蝶的軟體動物，外形和這些生物很類似。戰(zhàn) 爭毀滅了舊地球生態(tài)系統(tǒng)，難道說這些發(fā)光生物 是裸海蝶進化的新物種？

炎葵拎著長矛翻身躍上了巨蟹的座鞍，扯著 嗓子喊道： ?“是‘ 冰天使 ！勇士們 ，做好戰(zhàn)斗 準備！”隨著她一聲令下 ，部落戰(zhàn)士們紛紛躍上 各自的戰(zhàn)斗巨蟹 ，彎弓搭箭對準夜空。

“你在干什么？”藍璁怔怔地望向她 ， “這些 動物有威脅嗎？”

“‘冰天使本身沒有威脅?！毖卓南颅h(huán)視， 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 ， ?“但是天空族和‘ 冰天 ?使 有著共生關(guān)系 ， 當海域中出現(xiàn)大群‘ 冰天 ?使 的時候，就意味著他們一定也在附近?！?/p>

話音剛落 ，綠洲號的控制臺上傳來了 AI 提 示音： “警告！偵測到數(shù)個飛行單位正朝我們靠 近！”剎那間 ，夜空中一陣耀眼的激光掃射了下 來 ， “乒乒乓乓”地打在鋼鐵甲板上，迸濺出一 連串的火星。阿蒙眼疾手快 ，彎腰抱起妮娜，左 突右跳躲開了槍林彈雨。

“是天空族！”他哇哇大叫道 ， “天空族在襲

擊我們！”

“當心！”炎葵駕著巨蟹猛沖到藍璁身旁。巨 蟹高高舉起大鉗，猶如巨盾般擋住了落下的激光 驟雨 。趁這個時機 ，藍璁拿出望遠鏡朝天上望 去，發(fā)現(xiàn)有幾個人影正飄浮在夜空中，手里端著 老舊的激光步槍，朝著綠洲號開火。這些飛行員 的背上都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氣球背包，借此在 天空中飛行。

炎葵掂了掂手里的長矛，一個箭步助跑，將 ?長矛瞄準天上的目標狠狠擲了出去?？墒菍Ψ綄??在是飛得太高了 ，長矛在空中劃了一道拋物線， 又墜落了下去。其他的部落勇士們也都紛紛朝天 ?上射箭 ，可是箭矢根本就夠不著目標。不待他們

再做準備 ，又一輪激光 “嗖嗖嗖”迎面落下 ，打 得部落勇士們急忙四處躲藏。

“可惡 ，天空族擁有舊文明的激光槍武器?！?炎葵恨恨地說 ， “我們的弓箭和長矛完全被壓制 ? 住了。該怎么辦？”

“他們的激光武器已經(jīng)年久失修 ，射擊精度 ?和殺傷力都很差?！彼{璁迅速發(fā)現(xiàn)了敵人破綻， “炎葵酋長 ，戰(zhàn)斗巨蟹背上的骨管能噴出氣流以 ?快速突進 ，可以利用這一點騰起大量水霧，遮蔽 ?敵人的攻擊視野?！?/p>

“好主意！”炎葵點了點頭 ，雙指放進嘴里吹 ?響一個口哨 。部落勇士們聞聲立即騎上戰(zhàn)斗巨 ?蟹，縱身躍入海中。巨蟹背后的數(shù)只骨管悉數(shù)張 ?開 ，發(fā)出尖銳的嘶鳴聲 ，瞬間噴射出高速氣流， 將海面攪得水霧漫天 ，連綠洲號也被籠罩在白霧 ?中了。

果不其然，激光槍的射擊停了下來。天空族 ?的戰(zhàn)士們擰動氣球背包上的閥門，慢慢悠悠地從 ?空中降了下來。藍璁這才看到，這些從天而降的 ?不速之客身形瘦小 ，只有六七歲孩子那么高。 他們緊裹著皮毛外套 ，臉上戴著防風眼鏡和呼 ?吸面具 ，仿佛是一群毛茸茸的猛獸 。他們并沒 ?有降落在綠洲號之上 ，而是在森森霧氣中圍著 ?巨車盤旋飛行 ，端著激光步槍搜索著車上的目 ?標?？墒撬F糊滿了他們的護目鏡，讓他們什么 ?也看不見。

炎葵和部落戰(zhàn)士們屏息隱藏在水霧之中。待 敵人完全進入了射程，炎葵眼中閃爍出獵人的興 奮。她一躍而起，怒喝一聲，部落戰(zhàn)士們紛紛掄 起長矛 ，瞄準著天空族戰(zhàn)士們的氣球背包就猛擲 過去。

只聽 “砰砰砰”幾聲炸響，鼓鼓囊囊的氣球 ?背包被長矛命中 ，瞬間炸裂成無數(shù)團藍色煙花。

天空族戰(zhàn)士的氣球背包由鯨骨和皮革打造，里面 充滿了神秘的藍色熒光氣體 ，能夠載人飄浮在空 中?？墒沁@一飛行裝置非常脆弱，輕易就能被長 矛扎爆。

天空族的戰(zhàn)士們尖叫著，摔落到了綠洲號的 ? 甲板上。巨蟹騎士們立刻一擁而上，將他們?nèi)?? 俘虜了。炎葵大步上前，扯下他們的護目鏡和面 ? 罩 。這些天空族戰(zhàn)士全都是光頭男孩 ，面容稚 ? 嫩 ，皮膚上文滿了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 ?“1”和 ?“0” 的刺青。

“他們也是小孩子呀！”藍璁驚訝地說。

“別被天空族的外表欺騙了 ，藍璁小姐。他 ?們和我們不一樣！”炎葵撇了撇嘴 ，面露憎惡地 ?說 ， “他們?nèi)际墙苹拇笕耍媚撤N藥劑才 ?維持著兒童的形態(tài)。他們崇拜滅世的科技力量， 是一群褻瀆自然法則的怪物?！?/p>

為首的天空族戰(zhàn)士抬起頭 ，惡狠狠地說： “炎葵酋長 ，你率軍進犯 ，駕駛著巨型戰(zhàn)爭堡壘 ?逼近我們的神廟！這是宣戰(zhàn)行為，是你先違反了 ?兩族之間的和平協(xié)議！”他的瞳仁泛著微藍色的 ?熒光，雖然長著孩童的面龐 ，眼神卻有著與外表 ?不符的深沉。

“炎葵酋長并非在宣戰(zhàn) ，他們只是在護送 ?我。”藍璁誠懇地解釋道 ， “綠洲號也不是戰(zhàn)爭 ?堡壘 ，而是一座植物溫室。我是植物學家藍璁， 我來到這里僅僅是為了尋找‘移動森林?！?/p>

天空族隊長整理了一下毛茸茸的外套，莊重 地站起身來。他的個頭只到藍璁的腰那么高，臉 上卻寫滿了威嚴。 “藍璁小姐 ，幸會?！彼c頭 致意道 ， “看得出來，您是一位追尋知識的探索 者，那么您就更不該聽信這群蠻族小子的話。他 們早已拋棄了理性和科學，沉溺于愚昧的神話之 中。我很樂意帶您前往天空族的神廟 ，我們的大

祭司長老會解答你所有的疑惑?！?/p>

“等一下！”炎葵攔在了藍璁前面 ， “我要和 她一起去。如果你敢耍什么花招 ，我就徹底砸爛 你們那理性和科學的神廟！”

八

“你們的神廟在哪兒？”藍璁來到控制臺前， 正要輸入坐標信息 ， “綠洲號抵達神廟需要多長 ?時間？”

天空族隊長神秘地微笑道： “你無須走向神

廟，神廟會走向你。”

話音未落，遠處的海面被藍色熒光照得宛如 白晝一樣耀眼，那是數(shù)以萬計的 “冰天使”正游 向他們 ，就好像海域之下翻涌著一片純凈的藍色 火焰。借著這光亮，藍璁看到了一片山脈般的陰 影正緩步走來：那是一座由無數(shù)鯨骨建造而成的 宏偉神廟！那些曾在舊地球海洋中遨游的深海巨 獸 ，現(xiàn)在只剩下森森白骨 。巨大的鯨骨層層堆 疊，構(gòu)成了拱頂、廊柱和神龕，構(gòu)成了一座蒼白 肅穆的骸骨神廟，仿佛象征著那片早已逝去的舊 地球海洋。

最令人驚奇的是 ，如此龐大的鯨骨神廟竟高 懸在半空之中，神廟的基座下長著數(shù)千只又高又 細的肢足 ，就像是榕樹的氣根密密麻麻地扎進海 中。每一只肢足都在緩緩邁步 ，載著鯨骨神廟在 星光和海霧中踟躕前行。

藍璁震驚地仰望著這座宏偉的建筑，一時分 不清這到底是機械裝置，還是一種奇異的生物構(gòu) 造 。她腦海中突然冒出了一個猜想：傳說中的 “移動森林”會不會也是這種形態(tài)？難道鯨骨神 廟中的大祭司長老知曉些什么？

就在這時 ，又有一隊天空族戰(zhàn)士從天而降，

晃晃悠悠地降落在綠洲號的甲板上 ，給眾人帶來 ?了新的氣球背包。 “跟我來吧！”天空族隊長說， “我?guī)銈儍蓚€進入鯨骨神廟 ，到時候你們就會 ?了解世界的真相?！?/p>

“什么？怎么只有兩個氣球背包？”阿蒙失望 地叫嚷著 ， “我們也想去看看！”其他的巨蟹騎 士跟著抗議，紛紛用長矛敲擊著地面。

天空族隊長輕蔑地看了他們一眼： “鯨骨神 廟是一座知識與理性的圣殿 ，怎么能讓一群野蠻 人隨意踏入？讓你們酋長一個人來就可以了。”

“喂，你說誰是野蠻人！”阿蒙氣得腮幫子鼓 鼓的 ，正要發(fā)作 。炎葵把他拉到一邊 ，輕聲說 道： “阿蒙，你和其他人留在下方 ，我有一個任 務交給你。”

“可是、可是… … ”阿蒙臉漲得通紅。

炎葵取下自己的鯊魚尖牙項鏈，掛到了阿蒙 的脖子上。阿蒙驚得瞪大了眼睛。 “我不在的時 候 ，你來統(tǒng)領(lǐng)巨蟹騎士團?！毖卓麅A下身子 ，在 阿蒙的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 ， “……明白了嗎？”

“明白了?！卑⒚蛇肿煲恍ΑＫD(zhuǎn)身威風凜凜 地走了，胸膛挺得高高的，讓所有人都看得見他 脖子上掛著的象征著酋長身份的鯊魚牙項鏈。其 他部落勇士也駕馭著巨蟹追隨著他離開了。

看到部落勇士們都走遠了，炎葵大咧咧地對 天空族隊長招呼道： “好吧，帶我們進入知識和 理性的圣殿吧！”她剛想接過氣球背包 ，天空族 隊長卻伸手攔住了她： “你不能攜帶武器進入神 廟，請交出你的利刃。”炎葵撇了撇嘴 ，鼻子里 發(fā)出一聲 “哼”，拔出腰間的彎刀 ，在手上花哨 地轉(zhuǎn)了幾圈后扔掉了。 “放心好了?！彼ゎ^對 藍璁說 ， “就算沒有武器，我也能保護你的。”

藍璁莞爾一笑： ?“或許是我保護你呢！”她 招了一下手，妮娜 “喵嗚喵嗚”地應著 ，三步兩

步跑到跟前，敏捷地躍上她的肩頭。

就這樣，在大群天空族戰(zhàn)士的簇擁下，炎葵 和藍璁背上氣球背包，晃悠悠地飛上了天空。藍 璁仰望著天空中越來越近的神廟 ，只見這蒼白的 巨物矗立在圓月背景中 ，月光給無盡的骸骨染上 一層銀霜。疾風呼嘯而來 ，吹亂了藍璁的黑色長 發(fā)。高空的寒意沁入骨髓，藍璁不禁裹緊了粗布 斗篷。妮娜發(fā)出 “咕嚕咕?！钡暮吆呗?，一個勁 兒地往她懷里鉆。

不一會兒 ，宏偉的神廟就展現(xiàn)在眾人面前。 眾人擰動氣球背包上的閥門機關(guān)，猶如一群歸巢 ?的飛鳥 ，晃晃悠悠地飄落在神廟的棧道平臺上。 隨著天空族隊長一聲令下，在吱嘎作響的機關(guān)運 ?行聲中，這扇鯨骨堆疊的巨門緩緩敞開了。

巨門之后是一座圓形殿堂，首先映入眼簾的 ?是一座壯觀的鯨骨神龕—兩條完整的鯨魚骨架 ?并排陳列，保留著它們生前躍出大海的姿態(tài)。神 ?龕中供奉的不是神像 ，而是一臺計算機伺服器。 這機器早已經(jīng)損壞，銹蝕斑駁，黑色的外殼上掛 ?滿了藤壺和鹽晶，宛如一尊巨大而肅穆的石碑。

圍繞著神龕的是一圈高高的座位 ，座位上懸 ? 掛著層層疊疊的經(jīng)幡。神廟祭司們端坐在高高的 ? 座位上，他們的身形也像孩童那么嬌小 ，身上裹 ? 著素色長袍，皮膚上密密麻麻地文滿了數(shù)字 “1” 和 “0”。他們居高臨下，用深邃的目光凝望著二 ? 人，一雙雙眼睛泛著藍色的熒光。

“看看他們?！毖卓加铋g展露出厭惡的神 情 ， “他們的身體早已停止生長，孩童的體內(nèi)寄 生著大人的靈魂 ，每個人都是違背自然法則的可 憎存在。他們身上的數(shù)字刺青象征著對科技力量 的崇拜?！?/p>

“我看事情沒這么簡單?！彼{璁說道 ， “這些 ‘ 1 和‘ 0 組成的數(shù)字矩陣并不僅僅是刺青圖

騰。在舊文明隕落之前，這是人類計算機技術(shù)所 ?使用的二進制語言。他們用古老的二進制語言在 ?神廟中書寫著什么?！彼噶酥干戏?，神廟的圓 ?形穹頂由數(shù)百個巨鯨頭骨環(huán)繞圍成，慘白的鯨骨 ?上用顏料寫滿了數(shù)字 ?“0”和 ?“1”，密如繁星， 組成一個同心圓的圖騰。

“您說得沒錯，藍璁小姐。”一個聲音從最高 的座位上傳了過來 ， “這些古老而神圣的二進制 語言書寫的便是文明的火種 ，我們?nèi)諒鸵蝗盏劂?記并傳誦 ，直到人類文明重建的那一天?！闭f話 的正是大祭司長老，他看上去年紀最小，卻有著 最為蒼老的眼睛 ，雙瞳中泛著冰川深湖般的藍色 幽光。

“簡直是胡說八道！”炎葵不屑一顧 ， “這只 是一大堆毫無意義的數(shù)字 ，既不是歷史，也不是 文字 ，怎么可能會是文明的火種？”

大祭司長老深沉地說道： “時間猶如銳利的 ?寒風 ，能夠侵蝕掉一切的痕跡。歷史會變成虛構(gòu) ?的神話 ，文字和語言會被遺忘 ，圖像和聲音會被 ?磨滅 ，越是豐富的信息越是如同泡沫一樣脆弱。 只有最精準與簡潔的數(shù)字，才能抵御漫長時間的 ?侵蝕。于是我們使用二進制代碼的形式記錄下準 ?確的信息 ，讓知識能夠永恒地存在下去。”他伸 ?出一只小手 ，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 ， “我們將自 ?己的大腦當成數(shù)據(jù)磁盤 ，背誦下這些數(shù)字 ，得以 ?保存人類文明的火種?！?/p>

“這不可能?！彼{璁搖了搖頭 ， ?“這些‘ 1 和‘ 0 的二進制代碼有數(shù)億兆的字節(jié) ，是一大 ? 串毫無規(guī)律的數(shù)列，人腦是不可能靠背誦記住這 ? 么多東西的?！?/p>

“我們?yōu)榇烁冻隽舜鷥r?！贝蠹浪鹃L老揮了揮 手，祭司們高高座位下的經(jīng)幡被揭開，殿堂中瞬 間灑滿了一層柔和的藍色光芒。每一個高座都是

一尊雕琢精美的水煙壺 ，猶如一座座玻璃高塔。 數(shù)百只 “冰天使”在玻璃煙壺中扇著小翅膀游弋 ?著，散發(fā)出微藍色的光，并不斷冒出熒光藍色的 ?青煙。身形瘦小的祭司們坐在水煙壺頂端的軟座 ?上，用盤繞的煙管吸食著煙壺中的神秘氣體。

大祭司長老吸了一口黃銅煙嘴 ，渾身顫抖起 ?來 ，眼睛中的藍色熒光閃爍，聲音頓時變得虛無 ?縹緲： “這種軟體生物能分泌一種特殊的化學物 ?質(zhì) ，讓人類大腦得到最大程度的開發(fā) 。我們用 ?‘ 冰天使 萃取化學藥劑并長期攝入 ，來獲得超 ?強的記憶力 。但是，”他頓了頓 ，繼續(xù)說道， “這種化學藥劑有著嚴重的副作用 ，我們的眼睛 ?變成了熒光藍色 ，我們的身體永遠停留在了幼童 ?形態(tài)。我們面對兇險蠻荒的自然環(huán)境變得毫無抵 ?抗能力，但為了延續(xù)人類的文明，這一切是值得 ?的?！?/p>

藍璁環(huán)視了一圈神廟中的祭司們 ，心中暗自 感慨道 ，無論是浮筏部落供奉的 《偉大地球圣 典》，還是天空族背誦的巨量二進制代碼 ，他們 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保存舊時代的知識和信 息。即使世界已經(jīng)毀滅，但是人們依舊在認真地 生活 ，用各種笨拙的方法來保存人類文明的火 種。藍璁也沒有忘記她此次遠征的目的，她對大 祭司長老微微鞠了一躬 ， 目光溫柔而堅定： “我 需要求助于您的智慧 ，大祭司。我要找到這片海 域上的‘移動森林?！?/p>

“孩子?！贝蠹浪鹃L老前傾著身子，稚嫩的臉 上滿是凝重 ， “這里從來就沒有什么森林?！?/p>

九

正說著，幾個天空族戰(zhàn)士推上來一個巨鯨肋 骨搭建的囚籠 。籠中有一團陰影正在抓撓著柵

欄，發(fā)出刺耳的嘎吱聲。

藍璁湊近了一看，籠中關(guān)著的是一個瘦削的 ?生物，有著修長的四肢和圓滾滾的頭顱 ，活像是 ?簡筆畫出的火柴人。它周身覆蓋著焦黑的甲殼， 頭上有一道深深的裂痕，通過裂痕能看見這怪異 ?生物的真正本體，那是一團蜷縮在甲殼中的肉團。

“這是一種人形貝類？”藍璁蹲在骨籠前端詳 著 ，籠中生物朝她伸出了一只枯瘦的 “手”。這 手沒有手掌，也沒有五指，覆滿了嶙峋的黑色甲 殼，從甲殼下突然鉆出了一簇扭動的蔓須。大祭 司長老厲聲提醒道： “藍璁小姐，請不要觸碰它 的蔓須，這種可憎的生物帶有劇毒?！?/p>

“這到底是什么生物？”藍璁退后了幾步。

“它就是你一直在尋找的‘ 移動森林 ?！?大 祭司長老說 ， “我們暫時無法確認這種生物是什 么，也許是舊海洋生態(tài)系統(tǒng)中藤壺、茗荷或海膽 一類生物的后裔。這只是一個幼體 ，它們的成年 個體能長到十米多高 ，渾身遍布棘刺 ，就像是一 株枯萎的巨樹 。它們沒有智慧 ，在海中成群漫 步，遠看就如同一片行走的森林。我們一直在追 蹤它們的足跡，好不容易才俘獲這一只?！?/p>

藍璁怔怔地望著囚籠中的怪物 ，只見它挪動 著焦黑細瘦的甲殼身軀，像提線木偶一樣僵硬地 走向藍璁。 甲殼面孔上沒有眼睛 ，只是坑坑洼洼 的孔洞，看上去非常詭異。這也許是舊地球海洋 毀滅之后誕生的新物種。想到這里，她不免感到 一陣失望。

“很抱歉 ，孩子?！贝蠹浪鹃L老沉沉地說， “舊日的森林早已滅絕 ，花草樹木都已經(jīng)跟隨著 ?那舊地球的生態(tài)系統(tǒng)一同消逝了 。你所追尋的 ?‘移動森林 只不過是一群形似枯木的海洋動物。 就算你尋覓到大海的盡頭也是徒勞，你會發(fā)現(xiàn)那 ?里什么也沒有 ，只有一群丑陋的怪物?！?/p>

“是嗎？”炎葵雙臂環(huán)抱，挑起眉毛 ， “既然 你們認為‘移動森林 只是一大群怪物，那為什 么還要去追蹤它們呢？”

“因為它們正在毒害大海?！贝蠹浪鹃L老面無 表情地回答 ， “它們在海域中遷徙，沿途不斷地 釋放毒素，無數(shù)的生靈被毒死 ，我們賴以生存的 ‘ 冰天使 種群深受其威脅。所以我們必須要找 到并徹底鏟除它們 ，消滅這群海中害蟲，這是我 們復興人類文明的第一步?！?/p>

“哼 ，即使你們擁有孩童的外表 ，你們的內(nèi) 心仍然是熱衷殺戮和毀滅的大人?！毖卓麘嵑薜?直視著神廟祭司們 ， ?“如果你們摧毀‘ 移動森 林 ，就殺死了大地母親最后的子嗣 ，我們的部 落也會隨之消亡的。”

“這是保存人類文明火種必要的代價 ，野蠻 人?！贝蠹浪鹃L老冷酷地說。

“我們才是人類文明的火種！”炎葵不甘示弱 地怒吼道。

“等等?！彼{璁打斷了兩人的爭執(zhí)，望向大祭 司長老 ，眼睛洋溢著星辰般的光輝 ， “花草樹木 并沒有徹底消逝 ，我的綠洲號溫室里還保存著地 球上最后一片綠洲！只要找到合適的土壤 ，我們 就能把森林帶回大地。哪怕只剩下一粒種子 ，森 林就不會滅絕?！?/p>

“我不相信。”大祭司長老說 ， “那場戰(zhàn)爭摧 毀了舊生態(tài)系統(tǒng)，地球已經(jīng)變成了充斥著鹽原荒 漠的廢土世界，不可能再有植株能生長，更別提 森林了。你不可能保存下一片綠洲?！?/p>

“我已經(jīng)做到了！”藍璁堅持道 ， “綠洲號就 停在神廟的下方 ，只要… … ”

“不！”大祭司長老直接打斷了她 ， “正如我 說的 ，為了保存人類文明的火種 ，我們付出了慘 痛的代價 ，我們的身體弱小到無法再對抗自然環(huán)

境。只要我們踏足大地，必定會落入那些茹毛飲 血的原始人的圈套 ，我們大腦中記誦的文明火種 會從此熄滅。”

藍璁還想說些什么，炎葵突然抓住了她的肩 膀，將她拉到了一邊來。

“藍璁?！毖卓p聲耳語道 ， “別再浪費口舌 ?勸他了，這些祭司是絕對不會離開他們的水煙壺 ?的。不過我有辦法 ，我來之前對阿蒙下了命令， 就在我們飛上來的同時 ，阿蒙帶領(lǐng)著巨蟹騎士團 ?沿著神廟的長腿也攀爬了上來 ，現(xiàn)在正埋伏在神 ?廟的下方 ，只要我一吹口哨，他們就會直接發(fā)動 ?突襲?！?/p>

“嗯？”藍璁猛地回過神來 ， ?“……你說什

么？！”

炎葵雙指放在嘴里 ，吹響了一聲口哨。頓時 喊殺聲響成一片 ，只聽 “轟隆”一聲巨響，鯨骨 筑成的地面驟然爆開，碎骨四下飛濺。在漫天煙 塵中，幾頭戰(zhàn)斗巨蟹張牙舞爪地鉆了出來。

“阿蒙！”炎葵命令道 ， “快！奪走那只小怪 物！”

“上?。⊙焦?！”阿蒙大喝一聲。他乘騎的戰(zhàn) 斗巨蟹一馬當先，揚起巨螯當頭劈下 ，瞬間就將 骨籠給夾斷了。阿蒙伸出戴著蟹鉗拳套的手 ，一 把將小怪物給擄到了巨蟹背上。

藍璁瞪圓了眼睛，攤了攤手： “炎葵，你在 干什么？”

炎葵露出一個惡作劇的壞笑： “他們說我們 是野蠻人，那我們就做一做野蠻的事?！?/p>

大祭司長老顫顫巍巍地從座位上站起身來， 揮舞著小拳頭嚷道： “藍璁小姐，你也是一位追 ?求真理的學者 ，為什么要伙同這群野蠻人來破壞 ?我們的神廟？衛(wèi)兵！快點將這群入侵者統(tǒng)統(tǒng)消滅 ?掉！”

一群天空族戰(zhàn)士跑了過來，端著激光步槍瞄 準了藍璁和炎葵?？墒撬麄儌€子太小，激光步槍 又太高 ，沒有氣球背包支撐著飛行，他們?nèi)跣〉?雙臂根本端不動這么重的激光槍，一個個都頭重 腳輕、踉踉蹌蹌。

藍璁連忙辯解說： “請等一等！我并沒有敵 ?意。我絕對不想… … ”可還沒等她把話說完，妮 ?娜低吼一聲，像炮彈一樣從她肩頭飛躍出去 ，直 ?撲一名天空族戰(zhàn)士的面門 ，瞬間將其撲倒在地。 其他幾位天空族戰(zhàn)士驚叫連連，調(diào)轉(zhuǎn)槍口瞄向了 ?這只 “猛獸”。誰知妮娜非常迅捷 ，亮出利爪縱 ?身一躍 ，瞬間就將剩下的天空族戰(zhàn)士撲倒在地。 一個天空族戰(zhàn)士仰天摔倒時，手里的激光步槍走 ?火 ， “咻咻”幾槍擊中了神廟穹頂。

轟！穹頂在耀眼的激光中炸裂，一只巨鯨頭 骨直直地墜落下來，直接砸倒了鯨骨神龕。巨大 的石碑般的計算機伺服器從神龕上倒下，砸穿了 神廟的地板，落到了下方的大海中。

“……破壞你們的神廟。”藍璁這才說完后半 句話，看到眼前頃刻間變得一片狼藉，她尷尬地 愣在原地 ， “噢，糟了。”

就在這時，炎葵騎乘著戰(zhàn)斗巨蟹朝著大祭司 ?長老沖來，直直地撞向了高座臺，將高塔般的水 ?煙壺攔腰撞斷。泄漏出來的熒光藍色煙霧彌散開 ?來 ，大祭司長老虛弱地癱倒在一地玻璃碴中 ，身 ?上的袍子被水浸濕了。他看到煙霧中浮現(xiàn)出了一 ?個高挑健壯的影子 ，支支吾吾地咕噥道： ?“你、 你、你要干什么？”

來者正是炎葵，她不由分說，一把拎住大祭 司長老的后領(lǐng)，將其整個人扛到了肩膀上，然后 翻身跨上了巨蟹的座鞍。 “喂 ，藍璁！”炎葵招 呼道 ， “發(fā)什么愣？你不想去‘移動森林 啦？”

藍璁無可奈何 ，只得隨著她登上了戰(zhàn)斗巨

蟹 。巨蟹騎士們高舉著長矛 ，發(fā)出勝利的戰(zhàn)吼 聲 ，隨即駕馭著戰(zhàn)斗巨蟹從鯨骨神廟中一躍而 下！巨蟹背部的骨管噴出高速氣流，使得他們在 星輝斑斕的夜幕中劃出一道白色尾跡，朝著一望 無際的大?；杼尤ァ?/p>

十

戰(zhàn)斗巨蟹降落到了離綠洲號不遠的海面上， 激起數(shù)米高的白色水柱 。炎葵抹了一把滿臉的 ?水，仰天大笑。其他的巨蟹騎士們也都跟著高聲 ?歡呼起來。炎葵把大祭司長老從肩膀上放下來， 發(fā)現(xiàn)他就像是一只破舊的布偶娃娃一樣癱軟不動 ?了。

“嗬！”阿蒙湊上前來一瞧 ，興奮地叫嚷道， “你把他干掉啦？”

“別瞎說?！毖卓昧税⒚傻念^一下 ， “他只 ?是被嚇得暈過去了。祭司們從來沒離開過神廟， 他們可經(jīng)不起這么刺激的飛行?！?/p>

“不管怎么說，”阿蒙再次歡呼起來 ， “我們 勝利了！我們打敗了天空族！藍璁姐姐還幫我們 破壞了鯨骨神廟！哈哈哈！”

“我沒有……唉 ，算了?！彼{璁輕嘆了口氣， 她披散著濕漉漉的頭發(fā)，沉著臉埋怨道 ， “現(xiàn)在 ?還不是慶祝的時候。我們綁架了大祭司長老 ，追 ?兵很快就會來的?！甭牭竭@話 ，妮娜沿著綠洲號 ?外側(cè)的舷梯一溜煙登上了甲板，抖了抖皮毛上的 ?水珠，不慌不忙地舔舐起了爪子。

“她說得對?！毖卓茏￠L老大祭司的衣領(lǐng)， 率領(lǐng)眾人尾隨而上。

藍璁一回到綠洲號 ，就聽到控制臺上 AI 的 嗡嗡音： “警告！偵測到巨型空中單位 ，正朝著 我們靠近！”

藍璁命令道： “快！帶我們離開這里！”

綠洲號爆發(fā)出一聲雷霆般的引擎轟鳴聲，六 ?只巨輪飛速旋轉(zhuǎn)起來 ，在海面上卷起兩排白浪， 開足了馬力朝著遠方駛?cè)ァ?/p>

“天啊，那是什么東西？！”阿蒙朝后方望去， 驚得張大了嘴巴。只見鯨骨神廟的屋頂上冉冉升 ?起了一輪藍光瑩瑩的圓月。接著，第二輪、第三 ?輪、第四輪圓月次第升起，將夜幕暈染成一片幽 ?藍色。

不對 ，那不是月亮 。藍璁突然反應過來： “那是氣球！”

神廟的上方升起的是四個用皮革和鯨骨制成 ?的巨大氣球 ，里面充斥著幽藍發(fā)光的神秘氣體。 這四只巨型氣球牽引著鯨骨神廟飛向了天空。神 ?廟下方那些又高又長的肢足紛紛斷裂、脫落 ，整 ?棟建筑宛如一艘宏偉的氣球飛艇，朝著綠洲號不 ?斷逼近，投下的陰影遮蓋了整片海域。

“整座神廟居然都飛起來了？”炎葵仰望著這 龐然巨物，震驚地問道 ， “這怎么可能？”

藍璁喃喃地說道： ?“‘冰天使 代謝出的那 ?種熒光藍色的神秘氣體，不僅可以極大強化大腦 ?記憶力 ，同時比空氣更輕 ，可以用來填充巨型氣 ?球來牽引著神廟飄浮 ，就像是天空族戰(zhàn)士用來翱 ?翔天際的氣球背包一樣。”她拿出望遠鏡朝天上 ?望去 ，大吃一驚： ?“神廟下方裝載有電漿加農(nóng) ?炮！”只見那神廟下方 ，被砸穿的豁口處赫然顯 ?露出一尊鋼鐵巨炮。巨炮鑲嵌在蒼白鯨骨之間， 復雜的機械構(gòu)造上滿是斑駁銹跡，炮口正絲絲縷 ?縷地溢出電弧。數(shù)十名天空族戰(zhàn)士圍在大炮周圍 ?飄來飄去調(diào)試著。

藍璁曾在旅途中見過這種武器的殘骸。在那 場古老的滅世戰(zhàn)爭中 ，它們曾經(jīng)裝備在巨型戰(zhàn)爭 機甲的雙臂上。這些鋼鐵巨人由AI 操控 ，猶如

摩天大樓般聳立。它們在飛揚著輻射塵埃的戰(zhàn)場 上邁步前行 ，大地都為之震顫 ，雙臂電漿加農(nóng)炮 噴射出的耀眼光束會將眼前的一切燃成灰燼。然 而漫長的歲月過去了，這些可怕的戰(zhàn)爭機甲連同 它們的武器早已被毀棄，暴露在鹽原荒漠中任憑 銹蝕風化 ，就像是一座座橫亙在廢土上的銹紅山 巒。

這還是藍璁第一次見到能正常運行的電漿加 農(nóng)炮。

“難道他們想要轟掉我們嗎？”藍璁的呼吸變 得急促起來 ， “他們的大祭司長老還在綠洲號上 呢！”

炎葵冷冷地說： “只要天空族認為某事是在 ?保存人類文明火種 ，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去執(zhí)行。 他們不會讓神圣的知識落在一群野蠻人手里 ，哪 ?怕只是大祭司長老腦袋里的一堆亂碼數(shù)字?！?/p>

頃刻之間，一聲撕裂長空的尖嘯響起 ，電漿 加農(nóng)炮噴射出一道炫目的白光 ，瞬間將夜空照得 像日出般明亮。只聽 “轟”的一聲巨響 ，電漿炮 擊中了離綠洲號不遠處的海域，頓時炸起數(shù)米高 的水花，海床被炸出一個深坑 ，飛濺的沙礫因高 溫而凝結(jié)成了玻璃。

綠洲號上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所幸第二 次轟擊并沒有緊隨而至。

“阿蒙 ，你們駕馭巨蟹去騰起水霧 ，遮蔽他 們的視野！”炎葵吩咐道 ， ?“藍璁 ，我們能逃到 電漿加農(nóng)炮的射程之外嗎？”

藍璁咬著嘴唇，命令道： “綠洲號，加快速 度！”

綠洲號的 AI 嗡嗡地答復道： ?“否認 ，行駛

速度已到達極限?！?/p>

越來越多的炮火傾瀉而下，平靜的海面因轟 炸而攪起無數(shù)漩渦。綠洲號左沖右突，在漫天的

炮火中駛向遠方。

十一

在接連幾輪轟炸后，鯨骨神廟停止了射擊。

“他們放棄追擊了嗎？”阿蒙長吁一口氣，滿 腦門都是冷汗。他剛剛按照炎葵的吩咐 ，和其他 勇士們駕馭巨蟹噴出水汽，在綠洲號周圍羅織出 霧幕，似乎成功阻擋了鯨骨神廟的射擊。

“不對?！彼{璁發(fā)現(xiàn)舷窗上凝結(jié)出白霜，立即 ?檢查著控制臺屏幕上的數(shù)據(jù)。妮娜匍匐在控制臺 ?邊 ，蜷縮成了一個毛球 ，鼻子里哼出陣陣白汽。 “我們在往高緯度海域逃跑 ，外界溫度正在逐漸 ?降低?！彼治龅?， “而那臺電漿加農(nóng)炮原先是 ?裝載在戰(zhàn)爭機甲上 ，依靠機甲的 AI 來控制火力 ?輸出。現(xiàn)在它被卸下來單獨使用 ，就需要一定時 ?間的充能和人工調(diào)試才能開火。加之年久失修、 銹蝕嚴重 ，當外界環(huán)境氣溫降低時 ，大炮充能時 ?間會變長。這為我們爭取到了一點時間?！?/p>

炎葵望向舷窗外的世界，她們的浮筏部落很 少會遷徙到如此遙遠的寒冷海域 。這里空氣稀 薄，海面呈現(xiàn)出沉郁的墨色 ，風中似有似無地飄 著雪花。古老的群星格外明亮 ，星辰猶如碎冰一 樣撒滿夜空 。絢爛的極光從海平線盡頭洶涌而 來，夜空中仿佛翻涌著一片翡翠色的海潮。

“曾經(jīng)的戰(zhàn)爭不僅毀滅了人類文明 ，也擾亂 ?了地球的磁場。”藍璁感慨道 ， “極光現(xiàn)象比舊 ?地球時代更加猛烈。”她看了一眼綠洲號控制臺， 屏幕顯示的畫面在不斷地撕裂和抖動。他們越靠 ?近北極，磁場干擾就越大。

“呃 ，酋長?！鄙砗髠鱽戆⒚审@慌的聲音， “這東西……動了！”

炎葵猛地回過頭去 ，只見那個火柴人似的焦

黑小怪物突然扭動起身子 ，顫顫巍巍地朝著舷窗 走去，用堅硬的甲殼手臂叩擊著玻璃。藍璁小心 翼翼地蹲下身來 ，觀察著那個枯木般的黑色小怪 物 ，它那張沒有五官、坑坑洼洼的臉也看不出表 情。 “你到底是什么生物？”她喃喃地輕聲問道。

“它要干嗎？”炎葵問她。

“我猜 ，它感應到了自己的族群?！彼{璁的眼 眸一亮 ， “這就意味著 ，我們離‘移動森林 已 經(jīng)不遠了！”

正在說話之間 ，大祭司長老虛弱地睜開了眼 睛。經(jīng)歷了剛剛那次高空俯沖，他的臉色變得更 加慘白，一雙小手在四下摸索著，支撐自己坐起 身來。他抬眼就看到了舷窗外的景象——飄浮在 半空中、不斷追擊著綠洲號的鯨骨神廟 ，突然大 笑了起來。

“看來神廟祭司們已經(jīng)啟動了神罰大炮 ，那 繼承自舊人類文明的最古老 、最神圣的科技造 物。你們恐怕是難以逃脫了?！贝蠹浪鹃L老宣布 道 ， “如果你們奔向的是‘ 移動森林 ，那么再 好不過了 。神廟祭司們必將用神罰大炮降下火 海，將這群禍害徹底從大海上抹除。在漫天火焰 之中，人類文明將得以重啟?！?/p>

“你們?yōu)槭裁淳鸵裾J世界的真相？”炎葵怒 火中燒 ， “那不是禍害 ，而是離開大地母親的森 林！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真正踏足在大地之上了 ，為什么 就不能用眼睛去看到真相呢？ 我可以帶你去看 《偉大地球圣典》，那上面記載了舊文明的一切信 息，最后的七幅畫更是描述了世界在毀滅后的新 生，這是地球不可磨滅的記憶！這比你們背誦的 那些數(shù)字要更真實。”

“更真實？”大祭司長老平靜地反駁道 ， “那 么我來告訴你真相吧 。在古老的科技時代 ，AI 進化出了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能力 。它們計算人類的喜

好 ， 自動生成藝術(shù)作品?，F(xiàn)存的一切文字和繪畫 作品 ，幾乎都是出自AI 之手。你們奉若神明的 七幅畫，并非地球的真實記憶，很有可能就是古 代 AI 生成的畫作?！彼D了頓 ， “你們所相信的 ‘ 移動森林 只不過是一個古老的謊言。而我們 背誦的二進制代碼才是最純潔的信息 ，是未受 AI 染指和篡改的地球記憶?！?/p>

炎葵剛想開口，藍璁攔住了她。 “那么，請 告訴我，”她對大祭司長老懇求道 ， “請告訴我 你們所記得的一切，這些海量的二進制代碼承載 著什么樣的地球記憶？”

大祭司長老凝望著她，他深藍色的眼睛平靜 ?得沒有一絲波瀾 ，仿佛就像是古老深邃的海洋。 “我不知道?！彼曇艉茌p ， “我們只是記住了這 ?些數(shù)字代碼，不知道它們的意義?！?/p>

“你們背下了數(shù)億兆位的數(shù)列 ，卻不知道其 意義？”藍璁驚愕地望著他 ， ?“那么 ，這一切還 值得去做嗎？”

“當然值得?！贝蠹浪鹃L老堅定地說 ， “我們 只是缺少讀取代碼的計算機設(shè)備 ，我們可以一直 等待下去 ，懷揣著人類文明的火種挨過蠻荒時 代 ，就像保存著越冬的種子那樣，直到計算機設(shè) 備被重新發(fā)明的那一天?！?/p>

“未必要等那么久?！彼{璁想到了什么 ，大聲 問道 ， “綠洲號，你能讀取他們背誦的代碼信息 嗎？”

綠洲號停頓幾秒 ，嗡嗡答道： ?“可以?！?/p>

“太好了！”藍璁高興地說 ， “我們能了解真 ?正的地球記憶了！你們兩族就可以化解紛爭… … ”

可她話音未落 ，天空中鯨骨神廟的電漿加農(nóng) 炮已經(jīng)再次充能完畢。刺耳的尖嘯劃破夜空 ，又 是一道白光貫穿天地，撕裂長空 ，呼嘯著迎面轟 來 。這一次 ，綠洲號沒能躲開 ，被白光直接命

中 。只聽 “轟 ”的一聲響 ， 巨大的車身側(cè)翻過 去，剎那間被海水淹沒。

十二

不知過去了多久 ，黑暗中只能聽見 “嘩嘩” 的流水聲。在恍惚之間，藍璁感到有溫熱的東西 ? 在臉頰上蠕動。她艱難地睜開眼睛 ，四周一片漆 ? 黑 ，只有一對發(fā)光的琥珀色眼睛正對著自己。是 ? 妮娜 ，它伏在藍璁的身上，用粉色的小舌頭舔著 ? 她的臉。

她扶著頭爬起身來 ，喘著氣命令道： “綠洲 號 ，匯報車體損壞情況。”

控制臺一片漆黑，沒有回音。

“綠洲號！”她又喊了一遍 ，可是回應她的還 是一片寂靜。駕駛艙已經(jīng)傾斜了，不斷有冰冷的 海水涌入 。藍璁剛剛站穩(wěn) ，綠洲號猛然往下一 沉，讓她踉蹌了一下。剛剛車體被電漿加農(nóng)炮直 接擊中，側(cè)翻進了海床炸出的深坑中 ，電力系統(tǒng) 也全部癱瘓了。

藍璁爬到舷窗邊，用望遠鏡搜尋天空。海面 在剛剛的炮擊中沸騰起來，但瞬間就在寒冷的空 氣中凝結(jié)成漫天飄散的冰晶?，F(xiàn)在海面上浮著一 層濃霧 ，天空中的神廟已經(jīng)看不見蹤影，嚴寒的 氣候減緩了它的飛行速度。

就在此刻，她聽見黑暗中傳來呻吟聲。妮娜 ?快速跑到一個傾倒的書架前 ，用爪子不斷刨著。 藍璁見狀趕緊過去幫忙 ，可是書架太沉了，她根 ?本就搬不動。在絕望之際 ，陰影中一只巨螯伸了 ?過來 ，幫她挪開了書架 。原來是炎葵的戰(zhàn)斗巨 ?蟹。炎葵就被壓在了書架下面，藍璁把她攙扶起 ?來。她的胳膊受了傷 ，已經(jīng)不能動彈了。炎葵哼 ?哼唧唧地問： ?“其他人怎么樣了？”

藍璁簡單搜尋了一下 ，發(fā)現(xiàn)大家都還沒事。 “綠洲號的鋼鐵裝甲抵御住了電漿加農(nóng)炮的正面 ?轟擊。”藍璁環(huán)顧四周 ，語速很快地復盤著， “但車輛的電力系統(tǒng)受損 ，引擎熄火 ，車體傾 ?斜?！彼蝗坏刮豢诶錃?， ?“糟了！ 我的溫 ?室！”

藍璁沖出了駕駛艙，沿著傾斜甲板跑向了植 ?物溫室。溫室外側(cè)的保護裝甲已經(jīng)被電漿加農(nóng)炮 ?熔出了一個大洞 ，玻璃穹頂在震蕩中已經(jīng)開裂， 冰冷的海水正不斷從裂縫中涌入，樹木和花叢都 ?被浸泡在了海水中。 “藍璁！”炎葵拖著受傷的 ?手臂，跌跌撞撞地追了過來 ， “喂，你還好吧？”

藍璁站在齊膝的水中 ， 眼中噙滿了淚水： “一切全完了。綠洲號在不斷下沉 ，高鹽度的海 ?水會殺死這里的所有植物?！?/p>

炎葵靜靜地看著她，什么也沒有說，走上前 去，單手擁抱了她。

大祭司長老拄著半截斷矛，一瘸一拐地來到 ? 了溫室邊。他環(huán)視著溫室中郁郁蔥蔥的樹木 ，一 ? 時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這……這居然是真的。” 他伸手觸摸著那些浸泡在海水中的草葉 ，顫抖著 ? 嘴唇說 ， ?“這里真的保存著地球上最后一片綠 ? 洲?！?/p>

“你！”炎葵怒目圓睜 ，掏出腰間的彎刀就沖 了過去。她一把擒住大祭司長老的衣襟，將他瘦 小的身體拎了起來。 “就是因為你們天空族的傲 慢，你們炸毀了最后一片綠洲！你要為此付出代 價！”她惡狠狠地掄起彎刀 ，就要刺入大祭司長 老的脖頸。

“炎葵?！彼{璁喊住了她，聲音很輕，但充滿 ?了力量。她從樹影中走了出來，用袖子拭去眼淚， 壓低聲音說了句： “有東西朝我們這邊來了。”

就在這時，溫室中的樹木枝葉突然 “窸窸窣

窣”地晃動起來，遠方傳來一陣又一陣悶雷般的 ?轟隆聲 。 “你聽到了嗎？”炎葵立即警覺起來， 她側(cè)耳傾聽了一會兒 ， “像是腳步聲?！?/p>

藍璁透過溫室的玻璃幕墻望向遠方。海平線 的白霧中浮現(xiàn)出了無數(shù)高聳的黑影，猶如晨霧中 蒼莽的森林。那些龐然大物邁著緩慢又沉重的腳 步 ，涉著海水朝著綠洲號走來，整片海床都在隨 之震顫。藍璁與炎葵相視一眼 ，喃喃說道： “那 是‘移動森林！”

“當心！做好隱蔽！它們會分泌毒素攻擊我 們！”炎葵驚恐地大叫道。

藍璁并沒有恐懼 ，只是平靜地站在原地，仔 ?細觀察著。她發(fā)現(xiàn)，那只焦黑小怪物不知什么時 ?候爬到了綠洲號的最高處。它那火柴人似的細瘦 ?身軀直立在濃霧之前，朝著霧中的巨大黑影伸出 ?了手臂 ，無數(shù)柔軟的蔓須從手部甲殼中鉆出來， 在空中扭動著。

一個巨大的黑影停在了綠洲號跟前，緩緩彎 下腰來 ，就好像整片夜空都傾碾了下來。那是一 個巨大又佝僂的人形生物，周身焦黑的甲殼粗糲 又堅韌 ，長滿了密密麻麻的棘刺 ，就仿佛火災后 化作炭木的巨樹。藍璁注意到，這些棘刺就是浮 筏部落用于打造武器和城寨的材料。就像炎葵之 前所說的 ，浮筏部落依靠森林的恩賜來生存 ，只 不過這 “森林”并不是真正的樹木。

巨大怪物面部的甲殼張開一條縫，從中伸展 出了許多蔓須，蜿蜒扭動。

“它們在朝綠洲號噴射毒素！”炎葵趕緊用手 臂擋住口鼻。

“不對。”藍璁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 ， “它們 正在交流！這些巨型生物并不是在海面上無意識 游蕩的巨獸。它們是智慧生物，互相之間通過化 學信息素交流 ，只不過這些化學信息素對我們來

說是有毒的?！?/p>

“它們在交流什么？”炎葵愣愣地問。

巨大的怪物們俯下身子，伸出手臂牢牢抓住 ?綠洲號車身。緊接著 ，劇烈的震顫從腳底傳來， 藍璁只感到原本傾斜的地面猛然被扭正了 ，溫室 ?中的海水翻涌著傾瀉了出去。怪物們合力將側(cè)翻 ?的綠洲號給扶正了，并一點點把它從海床深坑中 ?拉了出來。

“它們在救我們。”藍璁說。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一道尖銳的嘶鳴聲劃 破長空，漆黑的海面突然被照得透亮。鯨骨神廟 的電漿加農(nóng)炮終于再一次充能完畢 ，瞄準著綠洲 號發(fā)射了一道白光。 “轟”的一聲巨響 ，巨大怪 物被白光命中 ，身體瞬間被貫穿 ，空氣中彌漫著 甲殼被燒焦的味道。怪物搖晃了兩下身體，轟然 倒了下去，像是一棵被閃電擊毀的古樹。

“不！”藍璁沖上前去，看到巨型怪物身體表 面的甲殼被擊穿了一個大洞，無數(shù)柔軟的蔓須在 破洞內(nèi)蠕動著，很快也不再動了。

其他的怪物沒有逃離 ，它們圍了上來，將綠 洲號團團包圍在中間。

高空中的鯨骨神廟并沒有停止開火 ，電漿加 ?農(nóng)炮依舊在尖嘯運轉(zhuǎn)著。綠洲號已經(jīng)無法再逃， 成了一個固定的靶子 ，因此神廟祭司們無須再進 ?行調(diào)試，一道又一道的毀滅白光從天空中轟鳴而 ?下，宛如千鈞雷霆從云端紛紛落下。又有幾只巨 ?型怪物被迎頭擊中，拖著濃煙轟然倒了下去。

“你得讓鯨骨神廟停止炮擊！”炎葵攥住大祭 ?司長老的衣襟，怒斥道 ， “我們現(xiàn)在被‘移動森 ?林包圍了，無路可逃，一旦它們同時分泌毒素 ?來反擊，那么綠洲號上所有的生靈都會被殺死?！?/p>

越來越多的巨型怪物被電漿加農(nóng)炮轟倒 ，可 是每倒下去一只 ，就會有另一只走上前來。怪物

們巨大而沉默 ，它們沒有哀鳴 ，沒有恐懼 ，也沒 ?有怒火 ，它們只是機械地張開雙臂，互相搭在肩 ?膀上 ，用布滿棘刺的甲殼軀體組成了一堵圍墻， 將綠洲號圍在了中間。

“它們不會分泌毒素來反擊的 ，它們正在保 護這片綠洲。”藍璁對大祭司長老說道 ， “快點 命令鯨骨神廟停止攻擊！你們這是在屠殺 ，正在 殺死一群有智慧的生物?！?/p>

“我 、我沒辦法命令?！贝蠹浪鹃L老不知所 ?措 ，喃喃自語道 ， “綠洲號的電力系統(tǒng)失效了， 無法使用無線電通信來聯(lián)絡鯨骨神廟?？罩猩駨R ?的距離過遠，直接喊話他們也聽不見?，F(xiàn)在炮火 ?與濃霧已經(jīng)遮蔽了天空 ，我們也無法用旗語來傳 ?遞信息。我們被困住了！”

“難道什么辦法都沒了嗎？”藍璁咬緊了牙 關(guān)。

就在這時候，海霧籠罩的遠方泛起微曦，海 天相接的海平線上露出了一道金邊，霧氣正在消 散，夜空逐漸明亮，太陽即將升起。風裹挾著朝 霞從天邊吹來，最高大的一只怪物似乎察覺到了 什么 ，它緩緩地站直了身體 ，張開雙臂迎向了朝 陽。

“嗚嗡嗡嗡嗡嗡喔喔喔喔—！”一陣醇厚的 ?聲音從它身體中傳了出來 ，像是響徹云霄的號 ?角。隨著這聲氣貫長虹的嗡鳴，其他的巨型怪物 ?也紛紛加入了它的行列 ，它們紛紛站直了身體， 猶如無盡的參天森林面向水天一色處的朝霞。接 ?著，森林中響起了歌聲。

“聽哪！”阿蒙突然大叫了起來 ， “它們在唱

歌！”

海風迎面吹到了綠洲號上，帶來了這悠揚的 歌聲。整片 “森林”迎著金色朝陽在歌唱！這樂 音古樸而悠揚 ，如泣如訴 ，就像是澎湃洶涌的海

潮 ，像是綠葉在枝頭呢喃 ，像是候鳥歸林的啼 鳴。哀傷的旋律久久地在風中飄蕩，仿佛在追憶 那個早已消逝的世界，追憶那個曾經(jīng)美麗的藍色 星球。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陶醉在這優(yōu)美的音樂 中。

大祭司長老愣在原地，難以置信地眺望著眼 ?前的景象。 “你們的部落神話居然是真的？‘ 森 ?林 真的在唱著大地母親的挽歌?！彼蜓卓?， 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 “可是……我們研究過 ?這種生物 ，它們并沒有發(fā)音器官 ，為什么會引吭 ?高歌呢？”

“剛剛它們被加農(nóng)炮擊穿時 ，我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 了?！彼{璁說 ， ?“它們是一種軟體動物 ，巨大厚 重的甲殼中是柔軟的本體。它們能分泌酸液 ，在 甲殼上溶蝕大小不一的孔洞，讓風灌入孔洞來奏 出美妙的音樂。它們不是在引吭高歌，北方寒冷 的海域泯滅了語言 ，這些生物把自己變作了樂 器，利用風在向我們講述古老地球的故事?！?/p>

高空中的鯨骨神廟停止了射擊。神廟中的人 們在歌聲中駐足 ，只有智慧生物才能合唱出如此 美妙的樂音，這旋律傳遞來的信息是如此的震撼 人心。電漿加農(nóng)炮的尖嘯消失了，廣闊的海天之 間只剩下歌聲，這是地球上最后的、唯一的森林 之歌。

一切終于結(jié)束了，怪物們帶著小怪物沉默地 離開了 ，它們緩緩走向了海霧籠罩的遠方。藍璁 和其他人爬到了綠洲號的車頂 ， 目送著這片參天 “森林”緩步遠去 ，走向那鋪滿金色陽光的海平 線。

在神廟祭司們的幫助下，綠洲號的電力系統(tǒng) ?被修好了，看來電漿加農(nóng)炮的轟擊并沒有造成大 ?礙。藍璁的手拂過控制臺，控制臺上指示燈如群 ?星般再次閃爍起來 ，一個 AI 的聲音嗡嗡道： “電源已經(jīng)重連 ，系統(tǒng)重啟成功。真高興見到你， 藍璁。我們要開始新的旅程了嗎？”

藍璁微笑著點點頭： “是的。但這一次，不 ?必那么著急?！彼蛎β档难卓突锇閭儭Ｒ苍S ?這一次，她可以在這里多逗留一段時間，綠洲號 ?AI 能幫助大祭司長老讀取出天空族背誦的代碼， 炎葵和部落的孩子們也將有真正的知識來守護。 藍璁打算協(xié)助大家把人類文明的種子在這片海域 ?種下。至于會發(fā)展成什么樣，誰又能知道呢？再 ?廣闊的森林，總會有第一顆種子萌發(fā)的時刻。

這時，太陽升出了海面 ，溫暖的金色陽光再 ?一次灑向滿目瘡痍的大地，也灑在藍璁美麗的眼 ?眸中。溫室里的樹影婆娑，枝頭葉片上掛滿水珠， 在陽光里晶瑩透亮?？粗@一切，她突然流下了 ?眼淚。妮娜躍上她的肩頭，輕輕舔去了她臉頰上 ?的淚。藍璁莞爾一笑，撓了撓妮娜的耳朵根 ，輕 ?輕說道： “我們的旅程還沒有結(jié)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