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約荷城

雨虹

“滇水煙含碧樹秋，芙蓉莊上夕陽樓”，這句詩所描寫的是姚安的荷城。古代姚州城、現(xiàn)在的姚安縣城被稱為荷城。文獻(xiàn)里記載姚安的荷有紫荷、白荷，“芙蓉四面帶清流，別有禪房境界幽”“渠荷蘸水半池綠，野樹侵云一片青”“玉毫高擁翠芙蓉，碎卻虛空獨(dú)有宗”……都是曾經(jīng)生活在這里的人們?yōu)楹沙橇粝碌脑娋洹?/p>

“荷城”是姚安的代名詞。至于“荷城”這一名字的來源，有的說是因?yàn)楣糯χ莩切嗡坪扇~，也有的說古時的姚安是一塊大濕地，里面長滿了荷花，所以濕地中間的這一座城自然也稱為荷城了。此外，也還有一些零星的說法，但無論是哪一種，姚安的這一座城，都是與荷相連的，荷花，是荷最引人矚目的那一部分。

因?yàn)槭呛沙?，城里鄉(xiāng)間種的荷也多。荷是開在夏季里的花，春天里，人們種下對荷的期待。在姚安人的認(rèn)知里，荷、蓮、芙蓉是同一種植物，荷花在方言里也稱為蓮花，荷的根也稱為蓮藕，荷也好，蓮也罷，在文人的筆下，皆稱為芙蓉。歷史上的“青蓮寺”因蓮而留名，城邊還有“蓮花池”。城里灞陵橋公園、梅葛廣場邊的小池里，種有荷花、睡蓮。鄉(xiāng)間種的就成蓮藕了，也開花，粉的、白的，主要是為了吃藕。近些年來縣里辦荷花節(jié)，荷就更多了，城南的濕地公園、光祿古鎮(zhèn)的周邊，都是賞荷的地兒，僅光祿就有了好多個荷花的品種，引得縣內(nèi)縣外的人來競相觀賞。

姚安雖然有“荷城”的美譽(yù)，但姚安也不僅只有荷花?？滴酢兑χ葜尽酚涊d姚安有蘭、萱、葵、荷、菊、素馨、牡丹、芍藥、薔薇、絳紅、山茶、梔子、鳳仙等三十多種花。在這些花中，種類最為繁多的當(dāng)屬蘭花、菊花。僅蘭一種，便有雪蘭、春蘭、綠蘭、蓮瓣蘭、虎頭蘭、雙飛燕等十余種。菊也有著剪金球、金玲瓏、大金球、黃馬耳、玉芙蓉、玉樓春、出爐銀、醉?xiàng)铄?、翦紫絨、火煉金、鵝毛菊、鷺絲毛、朱砂菊、綠菊等近二十種。

在文獻(xiàn)的記載里，荷城的西邊就有一條“萬花谷”，“萬花谷，在州西三里，龜祥山右”。萬花谷里還有一個“百花沖”，想必這地方在歷史上花的品類、數(shù)量定是很多的。在姚安歷代文人的詩中，也有“獨(dú)到牡丹艷最遲”“我來正逢菊花天”“夾浪桃花逐浪紅”“杏紅更看一春花”“紫薇映日月”“秋風(fēng)桂子香”……梅葛古歌中的“十二花調(diào)”溫婉地唱著“正月紙花開，二月佛花開，三月豆花開，四月楊花開，五月榴花開……”，在那長長的古老歌里，還有蘆葦花、苦蕎花、楊椅花、楊花、杏花、朶椅花、香紙花、朝陽花、菊花、大會花、剪刀花、梗子花、臘梅花的開放。在之后的歲月里，愛花的姚安人便引種或發(fā)現(xiàn)了更多的花：繡球、燈籠、蝴蝶、漸芪、洋水仙、木蘭、東洋菊、金絲海棠等越來越多地進(jìn)入了姚安人的生活當(dāng)中。

素馨花是姚安古有的這些花里最具有故事性、傳奇性、浪漫性的一種花。據(jù)說“花中有素馨者，以素興愛之，故名”。這里的“素興”，就是大理國第十世國主，大理天明帝段素興。素馨花，攀援灌木，花色潔白，帶有清香，花語是優(yōu)美、文雅。段素興“以此花盤所愛美人髻人，因賜名素馨”。傳說有一美女，名叫素馨，來自西域天山，能歌善舞。素馨死后，變?yōu)橐恢晷“谆?。段素興悲痛萬分，遂把此花取名為素馨花。段素興死后，墳上也開出一株小花，與素馨花一模一樣，只不過這花是黃色的。所以現(xiàn)在的素馨花共有兩種顏色，還經(jīng)常黃白兩色連枝開放。

記憶中的花并沒有現(xiàn)在這么多的品種和顏色?；蛟S是幼小的我那狹小的視野里沒有見到其他花的盛開，也或許是那時的人們忙于溫飽，無心去侍弄那些花花草草。我幼時能見的花，無非就是自然界里隨處生長著的、有著極強(qiáng)生命力的那些小野花：報春花、牽牛花，偶有父母從山里給我們采來的幾枝山茶花、馬櫻花的花骨朵，紅艷艷，粉嘟嘟，插在水里能開好幾天。于是我們小孩子便熱衷于栽花，怎奈農(nóng)家庭院里花的品種實(shí)在不多，大家便相互交換，幾顆種子、幾枝花莖或者一棵花根。月月紅、太陽花、小星花，都很好養(yǎng)活，也就最為常見。也有的會尋得幾株村里難得見到的玫瑰、月季，栽到院里，便成了大家羨慕的富貴品種。隨著花開，引得小伙伴們陣陣贊嘆，爭著用其他交換的幾根枝條拿去扦插，竟然也栽活了不少。學(xué)校里的花相對要豐富一些，叫得出名的、叫不上名的，會開花的、不會開花的，是全校師生拼湊起來的集合。各班一個花壇，老師和同學(xué)都從家里拿來花苗花籽，大家一起把它們種到花壇里，澆水，等著花開。

今天的荷城，已儼然成了花鄉(xiāng)、花城，櫻花、玫瑰、月季嬌艷奪目，玉蘭、辛夷、海棠開得任性自由。對于生活在這里的人們來說，花已經(jīng)是生活的日常，隨處可見。曾經(jīng)的荷，在這些鮮艷花朵的映襯下，反而顯得不那么引人關(guān)注了。

荷城一年的花事當(dāng)從山花開始，山花中梅花應(yīng)是最先。古時姚安的梅花想來很多，只看現(xiàn)在有地名“臘梅廠”、“梅子箐”等就可知一二。徐霞客到姚安，對姚安的梅花有著深刻的印象。在他的游記里，在龍華寺里有“庭中藥欄花砌甚幽。墻外古梅一株，花甚盛”的描寫，在彌興龍馬哨有“山壑幽阻，溪環(huán)石隘，樹木深密，一路梅花，幽香時度”的描述。

除了梅花，姚安壩子四周的山坡上，農(nóng)家的房前屋后，還點(diǎn)綴著些鮮嫩的粉、清淡的白，那是迎著春風(fēng)盛開的桃花、梨花、杏花。同樣的花，于詩人、于農(nóng)人，有著不同的意義。“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那是詩人筆下的景致，在村莊農(nóng)人的眼里，這是秋日的收獲，是生活的又一個保障。民國《姚安縣志》里記載有“梨花鄉(xiāng)村甚多，或擁山巔，或列山麓，或環(huán)村莊，望之如濤如雪?！б啥跗穑鰬浬n山雪未消。刺白花叢生山谷或田塍上，多刺細(xì)葉，花取作蔬，用水浸二、三宿，食之，味清淡。金雀花作蔬甚美”。

“馬櫻花，馬櫻花，花兒開得真美麗，采來一朵給你戴，姑娘戴著高興了，姑娘戴著漂亮了”，本地人稱為馬櫻花的是大樹杜鵑，還在寒風(fēng)料峭的初春，她們就斯文地打開自己的花朵，端莊地把花開在枝頭。一簇簇、一叢叢，在初春厚重、沉暗的背景映襯下，紅得濃烈、白得素雅、粉得妖嬈。民國《姚安縣志》里記載：“又有小桂花生山中，花白酷似木犀，二、三月開，香聞數(shù)里。又有馬櫻花山谷中最多，開時萬紫千紅，如纓似絡(luò)。又有白鶴花亦生山谷中，色白，甚香，形似飛鶴，頭、翅、足、尾皆具”。桂自不必說，只想想那潔白的白鶴花，就足以讓人思緒飄飛。

“在很久很久以前，花從哪里來？男人的左肩膀，是出花的地；女人的右肩膀，是產(chǎn)花的方”。梅葛古歌中有關(guān)花的章節(jié)都唱得婉轉(zhuǎn)柔美，于現(xiàn)在的我們，卻是難懂其中意。野地里的花樹，凸顯著樸素、自在的特質(zhì)?！敖鸾z海棠，則鮮艷滿樹；郁李，則細(xì)花盈枝；報春，則錦縟田塍；牽牛，則珠綴籬落”。她們以不同的姿態(tài)迎接春天的到來，彰顯著春天的繁華。現(xiàn)在我們只能看到在那些空曠的山坡和澗邊，花的開放，還有她們的任性。不同的色彩有不同的語言，不同的形狀有不同的故事，你懂或者不懂，看或者不看，她們都在那里。

花事最為繁盛的要數(shù)那醒目的油菜花。很多年前的姚安以解決溫飽為目標(biāo)，田里種的大多是蠶豆、小麥，油菜不多，油菜花也沒有進(jìn)入到人們賞花的視野之中。在從溫飽到富裕的過程中，油菜種得越來越多了。冬季里，大片大片的油菜長得濃綠、茂盛，油菜開花的時節(jié)，整個姚安便都散發(fā)著金色的光，亮麗、鮮明。無論是在山澗，還是在壩子里，油菜花傳遞著春來的信息。呈總狀花序的金色油菜花，排成長長的一列，不管單一的一朵是如何的淡雅，一束地聚攏在一起，像是星星在綠波中的倒影。一束一束的黃色花朵在風(fēng)中搖曳，盡管開得輕描淡寫、漫不經(jīng)心。然而她們連在一起鋪展開來，變成了驚艷奪目的金黃色花海，無論在哪里出現(xiàn)，都吸引著路人的目光。何況，春過之后，還有沉甸甸的果實(shí)。

高高開在枝頭的櫻花是荷城開得最肆意的花朵。公園里、街旁道邊，那粉中透著白的花朵一旦綻放，便是你挨著我、我挨著你，延伸在那些可以讓她們鋪展的空間里。文興路、蛉荷大道、光祿的飲光石箐……人行其中，那一樹樹的櫻花搖曳著、伸展著，層層疊疊，躍入眼簾的、撲懷迎面的、跌跌撞撞地落進(jìn)了人們的心里，趕趟似的喧鬧著、擁擠著，在淺綠色柳枝的映襯下，把一個冬季的等待盡情釋放。荷城的櫻花最早是開在文興路上的，那兩年，那些粉嫩的櫻花開放時，常有愛花的人把她們摘下，想帶回去讓她們開在自己的家里。更愛花的人就抱怨，覺著摘花的人損了大家的風(fēng)景。“人不善賞花，只愛花之貌”“人或善賞花，只愛花之妙”，近些年來就沒再聽說有人摘花了，或許是花樹多了，成了生活的平常；也或許是人們看到了更為漂亮的玫瑰、月季；再或許，是荷城的人們更為深刻地懂得了花的語言和內(nèi)涵。

壩子里的田間，溫室里生長著玫瑰。它們是不分生長季節(jié)的，人們精心伺候著它們所需要的溫度、水肥，調(diào)整著它們的色彩、花型，在合適的時候讓它們放蕾吐蕊。這些嬌養(yǎng)的花朵，有純色的，紅的、黃的、香檳色的，也有多種顏色在一個花瓣上藝術(shù)組合的，數(shù)不勝數(shù)。她們有這些好聽的名字：歡樂頌、朱莉葉等等。這些玫瑰在花棚里竭力讓自己長得盡善盡美，然后以極其自然的心態(tài)坦然地面對著無法感受到的未知，在時光的流逝里華美地等待。她們在等著一個對的時間離開，以一個長或不長的旅程，奔赴一個不確定的遠(yuǎn)方，到那里再放光彩。開在棚外的玫瑰似乎更為吸引人的目光，他們在野地里吸日月之精華，在不同的季節(jié)不言不語地相繼打開，香味更為醇厚，色彩更為濃郁。沒有棚里的親戚那樣嬌貴，那樣能撒嬌，讓人小心翼翼。她們抓住即將離去的春天的衣角，熱熱鬧鬧地綻放開來，一簇簇，一樹樹，把荷城春天的色彩推到了高潮。

玫瑰是姚安種植得較早的花卉之一，在清代的文獻(xiàn)里，姚安府就有了玫瑰的種植記載。在姚安文化名人高奣映的筆下，玫瑰“即唐人所謂裴徊花也，葉細(xì)多刺，莖短，花紫槖青，其蕊則黃，芬馥交艶。然今江南甚講栽接之法，于四月中，育其條入土，擁之，卻露其稍，俟生根而后剪斷，即分種矣。要其瓣套蜜做餅餡，入蜜梅子中，謂之狀元紅，矜貴其清香也。又入茶，襲衣，搗入扇墜，入香珠中，其用甚廣”。如今，盛放于光祿玫瑰谷的那一大片可觀可食的玫瑰，一朵朵灼灼如火的玫瑰花，挨挨擠擠、層層疊疊，熱烈奔放，吸引著無數(shù)游人的目光和鏡頭。

開得最為鮮艷奪目的當(dāng)數(shù)寶城路兩邊的高桿月季了，人們玩笑說這當(dāng)是荷城春天的花王。這是近些年才引進(jìn)種植的花，是以前的月季通過嫁接培育的，花形更為飽滿，色彩更為豐富，枝干更為高大。這春天的尾巴上，以色彩鮮艷著稱的月季用粗壯的樹干把花冠高高舉起，那些紅的、紫的、粉的、黃的花朵迷人地開著，在風(fēng)中翩翩起舞，像熊熊燃燒的火焰，也像舞臺上激情的霓虹。月季的盛開恰到好處地避開了櫻花、荷花的開放時間，不爭春、不奪夏，每一個葉子、每一朵花都顯得雍容華貴與大氣。造物主給每一朵月季花的賦予，都是藝術(shù)品的級別。層層的花瓣重疊著，不同的位置和不同的大小排出了不同的花型，呈嬌呈美，鏤金鋪翠，美得像一首哀怨的小夜曲，讓小城喧囂的白天也有了夜晚的恬靜。

花約荷城，繁盛的花事是幸福的象征。舊時的姚安，土嵴民貧，賞花是文人雅士的事，對于更多的人來說，栽花是生產(chǎn)，吃花是生活。梅葛古歌里唱的：“給你戴十二枝花，給你戴十一種花……一月戴一枝，一月戴一種，戴著漂亮了，戴著美麗了”，那是一種對幸福生活的向往。從記憶中田埂上一小簇一小簇不知名的小粉花，到房前屋后、山間坡上雪白的梨花、李花、杏花、粉嫩的桃花、海棠花，再到如今田地里大片大片金黃的油菜花、一大棚一大棚各色的玫瑰以及路旁街邊開得五彩繽紛的櫻花、月季、玫瑰，讓人恍如隔世。如今的姚安，人們和以前的文人雅士一樣，栽樹種草、品荷賞花，讓花養(yǎng)眼，用花養(yǎng)心，以花一樣美的內(nèi)心世界來滋養(yǎng)花一樣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