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夢北京行

我和愛人老徐都是安徽蕪湖人，我家在城里，他家在山中。

2017年暑假，我?guī)е鴥鹤踊乩霞液?，又去大山里看望公婆。這一次，我想帶著公公一起來北京，到老徐的部隊看一看。

公公是個木匠，每天要起得很早，步行去七八公里外的木材廠做工。他為人老實(shí)，話不多，閑不住，總是不停地干活。

公公沒怎么出過遠(yuǎn)門，老徐在北京當(dāng)兵這么多年，他一次都沒來過。公公總說自己忙，其實(shí)我們知道，他是舍不得木材廠每天120元的工錢。老徐和兩個弟弟早已成家立業(yè)，他們也勸他不用這么辛苦?？晒傉f：“等明年開春就不干了?！泵髂晔悄囊荒昴兀棵髂暌恢睕]等到，公公一直早出晚歸，忙忙碌碌。

說起帶公公來北京，他起初是拒絕的，說了一堆沒法出門的理由。沒辦法，我只好向婆婆求助。已經(jīng)來過北京的婆婆最懂公公的心思，她對我說：“別看你公公嘴上說不想去，太遠(yuǎn)了，其實(shí)，要不是舍不得木材廠的工錢和車票錢，他早就去了。我去北京拍的照片，他看的次數(shù)比我還多。我剛從北京回來的那幾天，他總問我登上天安門城樓是什么感覺?！?/p>

那幾天，老徐也時不時從北京打來電話，兒子也依偎在公公的懷里說好話。幾番勸說下來，公公總算答應(yīng)了。

動身那天，公公早早起床，坐20分鐘三輪車到鎮(zhèn)上，再坐30分鐘公交車到縣城，趕上頭班車。一個半小時后，公公終于來到城里，在我父母家和我會合。

這一次，公公終于放下家里要喂的豬、要放的鴨、要澆的菜地，終于離開村木材廠悶熱的廠房。他和我父母聊著即將要去的北京，聊兒子和孫子。能看出來，公公特別開心，一個勁地夸兒子和兒媳婦好。

公公隨身只帶了一個大包，除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幾乎都是他想帶到北京給老徐的。大大的包壓彎了公公的脊背，可他的笑卻一直沒有停止過。我無法感受，一位年邁的父親來到兒子獨(dú)自在外生活了幾十年的陌生城市，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在過去漫長的歲月里，公公的心里究竟藏著多少向往？

到了北京，盡管公公說自己晚上睡覺呼嚕聲太大，自己是從農(nóng)村來的，個人衛(wèi)生比不上城里，想住在招待所……但我們堅持把他留在家里住，每天晚飯后，我們?nèi)叶紩阒诓筷牬笤豪锷⒉健?/p>

公公的話還是不多，但他看向每一處地方，都會仔細(xì)聽老徐告訴他這里是哪兒，那里是干什么的。他似乎始終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眼圈微微泛紅，把每一個地方細(xì)細(xì)地看了又看。

老徐17歲離家，到了部隊。這么多年來，公公一直覺得自己沒有給兒子幫上太多的忙，內(nèi)心始終藏著一絲歉疚。老徐第一次榮立三等功的大紅喜報寄回家時，公公看著看著就哭了。那時的公公，每天最期盼的就是能收到老徐的信。在信里，老徐不止一次地請他到北京來看看。如今，終于有機(jī)會親眼看到——他在心里不知道描畫了多少遍的地方，多年的牽掛終于落了地。

2017 年8 月，陳瑋一家三口與公公（左二）合影。

那幾天，老徐帶著公公逛天安門、故宮，帶著他去只在電視上見過的地方。每天晚上吃過飯，公公就開始和我說他白天的經(jīng)歷，也就是從那時起，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公公也是有很多話要說的人，也能一口氣說那么多的話。

公公總說：“太累了，今天走了好多路?！笨墒?，我們一問他“今天還散步去嗎”，他就立刻穿上鞋，也不說累了。我們陪他把部隊大院走了一遍又一遍——這是他兒子工作和生活的地方，也是他心心念念很多年的地方。

公公在北京住了一個星期后，就想回家了。他的生活里，更多的是家里的雞鴨鵝，還有他每天從木材廠帶回來燒柴火灶用的廢棄木頭邊角料。

臨走前一天下午，公公問我，能不能去我工作的北京市八一學(xué)校看一看。我毫不猶豫地說，好啊，歡迎！

那天，我、老徐、兒子都陪著公公游學(xué)校。在校園里，我向公公細(xì)細(xì)地介紹學(xué)校發(fā)展的故事，公公很愛聽，不時地問這問那。他說：“你天天在這里上班，多好！”

公婆識字雖不多，但《新聞聯(lián)播》每天必看。記得2016年9月9日晚，公公在《新聞聯(lián)播》里看到了習(xí)總書記回母?？赐麕熒南ⅲ拥眠B夜給我打電話。他說，看到電視里有我的鏡頭，自己的心也飛到了學(xué)校。

當(dāng)看到習(xí)總書記和母校師生的合影時，公公由衷地說：“總書記也是咱們農(nóng)民最貼心的人?，F(xiàn)在村村通路，戶戶有電，用上了自來水，告別了旱廁，種田機(jī)械化，我和你婆婆也成了新時代的農(nóng)民?！?/p>

逛完校園，我提議，我們小家三口和公公照一張合影。瞬間定格，照片上，公公笑得很開心。

公公回去時，拒絕了我們準(zhǔn)備好的北京特產(chǎn)，只帶走了一些沖洗好的照片。

后來，婆婆打電話對我們說，回到家，公公破天荒沒急著出門做工，而是用上好的香樟木精心打制了兩個相框，把他最喜歡的兩張照片掛在了堂屋最顯眼的位置：一張是習(xí)總書記和母校師生的合影，我作為教師代表也身在其中；另一張是在北京市八一學(xué)校門口，我們四人的合影。

從那以后，只要家里來客人，只要兒孫們回家，公公的話題都會從那兩張照片開始，仿佛其間有著他永遠(yuǎn)講不完的故事。

（作者單位：北京市八一學(xué)校）

編輯/吳萍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