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鵬程
衛(wèi)聚賢是民國時期山西籍著名學者,集考古學家、歷史學家、古錢幣學家等為一身。他早年求學于清華國學研究院,師從王國維、梁啟超等,一生成果豐碩。主要著作有號稱中國第一部考古學史的《中國考古學史》以及第一部票號史的《山西票號史》,還有《十三經概論》《楚辭研究》《古史研究》(共三輯)等,在歷史學和考古學方面成就很大。尤其是他主持的在山西省萬泉縣(今萬榮縣)西杜村閻子疙瘩漢代遺址的發(fā)掘是新中國成立前第一次秦漢遺址的發(fā)掘,對中國考古學和歷史學影響深遠。
《晉祠指南》是第一本介紹晉祠及其周圍相關文物景區(qū)景點的參觀指導性書籍,出版于1932年,作者即中國現(xiàn)代考古學的奠基人之一——衛(wèi)聚賢。至于為什么要出版一本這樣的書?正如衛(wèi)聚賢在序言中所說:“晉祠為山西第一名勝,而又有天龍山與晉陽城在其附近,游人雖多,但無記載,使初游者至其地,因事前未名其大概,而游時無從詳細觀覽。余于二十一年五月四日協(xié)國師學生旅行晉祠,次日到天龍山又次日至晉陽城,遂將此游大略記出,聊作晉祠游覽指南。”當時,衛(wèi)聚賢正在國師教學。1932年5月4日與國師學生參觀晉祠,5月5日到天龍山旅行,5月6日游晉陽古城,而后參考劉大鵬先生的《晉祠志》和《柳子峪志》,同時在古城營村小學教員張斗南先生的特別招待下,考證了晉陽城后,5月15日整理出書。從計劃去旅行到出書,僅用了短短12天時間。
《晉祠指南》一書共分為晉祠、天龍山、晉陽城三部分,衛(wèi)聚賢均從路程、廟宇、風景、古跡、亭臺等方面進行了詳細的描述和論證。
關于“晉祠”之名的來歷,衛(wèi)聚賢在查找資料后認為:“在北魏名晉王祠,北齊名大崇皇寺,宋名惠遠寺,由明至今名晉祠?!?/p>
既然此書是參觀指南,那么在書的體系內容規(guī)劃上,首先就要寫清楚游客當時如何可以到達晉祠。衛(wèi)聚賢在“形勢與位置”這一部分開頭即說:“汽路從呂祖閣背后沿半山而過,東面為明時所筑的晉祠鎮(zhèn)城堡,北與南筑墻圍繞。北有一門為延厘門,汽車由北門可通至祠內,西北有一小山門亦可通汽車路,東有一門名景清門通晉祠鎮(zhèn),南有二小門一通王恭襄公祠奉圣祠,一通晉祠鎮(zhèn)之望翠門?!毙l(wèi)聚賢除了寫明如何去晉祠的交通之外,還詳細談到了晉祠內部各廟的布局,后又分別對廟宇、亭臺、風景、古跡等一一做了詳細介紹。
值得重點一提的是,在“廟宇”的“唐叔虞祠”這一小部分,衛(wèi)聚賢先生有精彩的言論,對叔虞始封唐地在何處進行了論證,認為不在今山西太原,而在晉南。他說:“其地在今山西曲沃縣,因殷民族湯戰(zhàn)勝夏民族桀,夏民族保守河北地;至周民族武王戰(zhàn)勝殷民族紂,而北渡河敗夏民族陶唐氏之部,即今山西河東霍山以南地,以其地封晉、魏、虞、耿、霍、楊、賈、郇、瑕等國;至晉獻公擴張地盤滅耿、霍、魏、虞、冀等,晉文公創(chuàng)霸,欲納周襄王,遂向東開辟道路。于是由翼城高平晉城懷慶至洛陽之道通,然對于霍山以北,勢力仍未達到,其地為夏民族的赤狄白狄所占有。至禹貢(戰(zhàn)國末年秦人作)所說的太原,在今河東;國策以為韓地,非今山西省城的太原。又以介子推在晉文公時隱居介休縣綿山亦是誤;因介子推居于萬泉縣之介山,除此二條不足為證外,山西省城的太原在春秋以前,不屬周民族所有,而周室何能封叔虞于晉祠?”不單以上二條不能為唐叔虞始封太原作證,就連周柏也不能作為一條證據。他后文將晉祠內的兩株周柏與北京中山公園的遼柏相比較對照,依據北京、太原的氣候相似,均系平原近水地,環(huán)境也相同,然而遼柏卻大于周柏,故而認為晉祠內柏樹非周柏。衛(wèi)聚賢又說:“由周封唐叔虞至作水經注時,約一千六百年,一千六百年之柏,不為不小,而水經注竟云‘雜樹交蔭,不言周柏……此二柏當為六朝柏。是此二柏亦不足以證明系周初封唐叔虞之地。”
由于天龍山石窟的重要性和影響力,天龍山理所當然是成為了衛(wèi)聚賢詳細調查記載的又一處景點,他從路程、廟宇、風景、古跡四個部分給予了詳細的描述。當時如何可以到達天龍山?衛(wèi)聚賢說:“由晉祠南行七里至沙河,向西有居人二十余家名牛家口,沿此溝而西可乘大車,西行十五里至窯頭村,舍車步行登北山,行五里至天龍山的圣壽寺,寺在山陽,寺北再上一二里則為石窟。另有一小路,由晉祠西行越兩山,可省十里路,但道路難行?!边@足以說明當時從牛家口至窯頭村上天龍山是一條主路。
對于天龍山的廟宇之圣壽寺(即現(xiàn)在的天龍寺)的描述,我們應該注意到,圣壽寺20世紀四五十年代后毀于兵火,衛(wèi)聚賢1932年去參觀的時候,應該是圣壽寺未毀前的模樣。他說:“圣壽寺后殿五間,中塑大佛三尊,列坐十八羅漢。前殿五間,名大雄寶殿,旁列為十二夜叉。前殿前東西小殿各一間,東祀伽藍,西祀老和尚,門南啟,左右有四大天神……前殿后頂棚梁柱上繪畫甚精,后殿有佛經四柜,現(xiàn)頗凌亂,禪院在寺東?!背酥?,天龍山還有玉皇閣,它位于“白龍祠上數(shù)十步,就峰鑿洞,高可三四丈,身廣丈余,中奉玉皇像”。玉皇閣的狀況,目前在天龍山已無相關資料予以確認,衛(wèi)聚賢的記載就很重要了。他在描述重檐閣(即現(xiàn)在的第9窟漫山閣)內“左為文殊菩薩騎白象,右為普賢菩薩坐青獅,頭均失去”,這和我們目前所了解的文殊坐青獅以及普賢騎白象截然相反,不知是何故。但同時,這點也為我們今后研究文殊和普賢的坐騎演變提供了一個新的思路。
至于風景這一部分主要摘錄了天龍山八景,當時“明靖安王胤龍題其詩于匾”“懸于禪院正房門上”。古跡這一部分,衛(wèi)聚賢重點將《北漢千佛樓碑》碑文全文錄其后,這和他一貫的行文邏輯有關。
對于晉陽古城的調查研究,衛(wèi)聚賢應該是目前最早的學者。他不僅翻閱了古籍,也將實地調查的思考和書本記載進行了對比考證,并繪制了晉陽城東中西三城的示意圖。關于這一部分,他主要從戰(zhàn)國時晉陽城故址、北齊時晉陽城故址進行了論證。關于戰(zhàn)國時晉陽城故址的研究,衛(wèi)聚賢引經據典,根據《戰(zhàn)國策》《漢書·地理志》《北齊書·神武紀》等古籍考證的線索,以戰(zhàn)國時的晉陽城在晉祠東南,曾作實地的調查。他說:“晉祠東南五里有王郭村,其周破磚破瓦甚多,上皆有繩印紋,今略為試掘,得一完整的筒瓦,古遺物即如此之多,不能證明其地在六朝為其它的遺址,則當為北齊以前的晉陽城。按其形勢,北為間居沙河,南為牛家口沙河,兩沙河之間,地勢較高,現(xiàn)雖無城垣存在,觀察其形勢,當為古城遺址?!贝送猓l(wèi)聚賢寫道,“太原縣北古城營村附近得有完整的磚、瓦罐,上均有繩紋,聞其地人云,掘井時掘丈余探,常得六朝器物”,因此,他認為北齊時期的晉陽城故址應該在此處。
對于晉陽城的綜合研究,衛(wèi)聚賢認為“晉陽城除一在晉祠東南王郭村附近外,晉祠東北十里太原縣附近有晉陽城三,西城為北齊高歡建,東城為唐太宗時李勣建,中城為武則天時崔神慶建”。衛(wèi)聚賢將戰(zhàn)國時期晉陽城遺址放到晉祠東南,北齊時晉陽城遺址放到晉祠東北。同時依據《唐書·地理志》所記載西城的大小,對三城大小范圍做過邏輯推斷:“假定中城東城與西城大小相等,則三城共計南北十二里,東西二十六里,周七十六里,較現(xiàn)在的北平城尚大?!蹦苡羞@樣的論斷,當時已屬難能可貴,90多年過去了,目前隨著考古資料的不斷涌現(xiàn),對晉陽城的研究必定會有新的啟發(fā)。
衛(wèi)聚賢在此書中還全文錄入了古城營村東的《宋呂惠卿惠明寺碑》(太原故城惠明寺舍利塔碑銘),對風峪溝口的風洞也進行了詳細介紹,在當時,作為晉祠、天龍山、晉陽古城等文物旅游景區(qū)景點的輔助性旅游也是很有必要認真了解的。在此書的最后,衛(wèi)聚賢還談了“旅行的準備”,他對旅行的公里數(shù)、坐什么車、如何坐車、費用等均詳細地進行了描述,在書的最后,他說:“晉祠東為晉祠鎮(zhèn),由晉祠廟東門出,其路南北兩旁有小飯館,雖不潔凈,飯尚可吃,其地產大米藕及藕粉為佳,燒餅蒸饃油糕亦好。太原縣東街亦有飯店。天龍山沒有賣飯的,往天龍山時應帶些食品,惟天龍山有泉,不缺水喝。晉祠內有空房,游人不歸,可借住宿。”衛(wèi)聚賢對吃、住等均進行了認真的考慮,給廣大游客提供了方便。《晉祠指南》不愧為20世紀30年代游覽晉祠、天龍山、晉陽古城的一本優(yōu)秀的旅游指南。
(作者系太原市晉源區(qū)政協(xié)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