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將沉默寡言（組詩）

舒瓊

火車記

后退的鐵軌，樹木，村舍

遠(yuǎn)處的群山也緩慢退場

你站在最后一節(jié)車廂

從起點到終點，仿佛細(xì)數(shù)

自己的一生。那是

多年前，火車由寶雞站

入川。而此刻

你看到的是影片中

綠皮火車從幽暗的隧道駛出

車廂里畫滿了倒轉(zhuǎn)的鐘表

如果，聽一萬遍反方向的鐘

是不是，就能回到過去

另外的樹

晚風(fēng)把晚風(fēng)吹到了

云南和貴州共同擁有的水面上

鐵皮船一動不動，等待誰

剛才在碼頭上，我問

你從哪里來

你笑著說從云南來

我問的是你，也不是你

這個傍晚，我們談?wù)撝蓸渑c杉樹

山路旁，和我們走在一起的

是另外的樹

看?水

你拍夜晚的湖水給我看時

真巧，我也正在水邊

在距離你千里之外的沱江邊

我們同時在看水

你拍下你的一潭止水

你說，我看的是流動的水

你不知道，有人在江邊哭泣

流水與止水，誰比誰更危險

可是，我們都無能為力

水深，火熱

我們都已各自在自己的水里

我們都將沉默寡言

街道只有半邊，夜色慈悲

泮染門前，你一直在

唱歌，神情寂然

人來人去，進進出出

偶爾有人駐足，也只是偶爾

兩盞茶在燈下孤獨地

等待誰來，圍爐泮染的夜

手鼓立在一旁，和你的

歌聲一樣，沉默

我們都將沉默寡言，即便

此刻，你正唱著歌

光?明

以為的光明，讓闖入這間屋子的

走投無路。蒼蠅、馬蜂、黑殼蟲

它們一遍遍，撞向窗玻璃

又一遍遍跌落，在光明的邊沿

有時是一只自投羅網(wǎng)的

麻雀，惶恐地拍打著翅膀

我推開一扇窗，以為給了它正確的

出口，可它總是完美地避開

徒勞地撞擊所謂的光明。其實

很多時候，我自己都是徒勞的

暮春的繁花

一群又一群，在前方飛舞

暮春唯一的繁花

那么絢爛，卻紛紛跌落在路上

被過往的車輛碾壓

躺在地上的蝴蝶，它的叫聲

它的愛與疼痛，沒有人聽見

白色羽翅，是留在人間

最后的堅持

好幾天了，你經(jīng)過的這條路

都是飛舞的白蝴蝶

每天不停地新生，又每天

義無反顧地，赴死

這是蝴蝶的循環(huán)

也是你的

葡萄藤上的烏鴉

有一只飛到車前時

車剛好停了下來。每天下午

我都行駛在這條鄉(xiāng)村土路

每天下午，我都把車停在這里

不遠(yuǎn)處，一群烏鴉在葡萄藤上

飛上飛下，寂然無聲

相比之前看到的幾只白鷺

我更喜歡這些黑色的鳥

秋收后的田野，沉迷于

不動聲色的靜謐，我和它們

一起，度過這隱秘的時刻

傍晚六點半的葡萄園

陽光正在下沉。如果

我來早一點

就能看見，那么多葡萄

是如何被陽光

一點一點染成玫瑰色

這是傍晚六點半的葡萄園

與掉落的葡萄一起

陽光慢慢沉入泥土之中

夜里，它又將以另外一種方式

在枝頭鮮亮如初

初秋的風(fēng)在背后吹著

我成了

其中的一顆葡萄

——如果，我回頭

在清平山中看雪

雪是昨夜下的，我們

一直往高處走，只為了

離雪更近一些

被廢棄的一幢幢房屋

屋頂上的積雪，那么安靜

也被廢棄了

沒有看到雪的喜悅，沒有人

拂落那些雪，露出

累累傷痕

我撿起一根枯枝

下了山

我想帶它回到繁花的人間

謎?徑

往右拐兩步，穿過廢棄的工地

就可站在幽深的懸崖邊

與種滿墓碑的群山

彼此對視，窺見

落入深淵很多年的那些星星

估測一下越來越近的距離

但是，誰也沒有勇氣

搬開虛設(shè)的路障

所有人順著走舊的路

一圈又一圈

畫著一成不變的圓，就像

今天重復(fù)著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