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tài)女性主義是當代西方女權運動與生態(tài)環(huán)境運動結合的產物。普拉斯作為自白派詩歌的代表人物,對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發(fā)展作出了巨大貢獻。西爾維亞·普拉斯在意識到自己對理想社會的想象與對現實社會的譴責之間的差距后,以詩歌為武器來解構等級二元論,從而實現社會與自身的重生。
一、背景
作為自白派詩歌的代表詩人,西爾維亞·普拉斯創(chuàng)作了許多發(fā)人深省的詩歌,她以詩歌助推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發(fā)展。
20世紀50年代,美國詩壇上誕生了一個風格獨特的流派——“自白派”。他們以詩歌的形式進行自我懺悔,用直白的語言挖掘詩人內心世界。西爾維亞·普拉斯是“自白派”的詩人之一。
西爾維亞·普拉斯1932年出生于馬薩諸塞州。她的父親早亡,母親工作繁忙,對財富、家庭、地位的焦慮和高度自尊促成了她強烈的危機感。青春期的敏感無助使得她格外珍視她的婚姻,但其丈夫出軌,拋棄了她和年幼的孩子。一時間,普拉斯被極度仇恨與無力感包裹,將血淚鑄成詩句。但是當她意識到自己詩人氣質與傳統(tǒng)標準所倡導的幸福主婦的神圣職責格格不入時,她又感到困惑和憤怒,始終糾纏于詩人、知識分子、母親、妻子和女人的角色之間。在如此沉重的負擔下,她在 1962年末寫下了幾十篇首詩歌,以大膽直露的自白方式寫下了她內心的憤怒、絕望、愛和復仇。她始終無法擺脫情感的困境,難以逃脫女人生命中永恒的煉獄,所以她在生命與精神的重負下選擇了死亡。
生態(tài)女性主義是 “一種基于性別和環(huán)境問題的普遍倫理批判,它不僅跨越了性別、物種、階級和種族,而且消除了人為分離的鴻溝”。因此,生態(tài)女性主義最重要的內涵就是打破二元對立,尋求人類與自然、男性與女性的社會性的融合,呼吁人們珍愛生命,倡導平等、寬容、博愛、和諧的共同體智慧。
二、理想:普拉斯詩歌中的生態(tài)整體觀表達
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將人類與自然放在同等位置,一視同仁。普拉斯寫下了許多以動植物為題材的詩歌,其中“蜜蜂組詩”證實了人類與自然緊密相連的觀點,而《七月的虞美人》則展示了人類與自然平等的理念。這些作品從聯系和平等的角度關注生態(tài),反映了她對理想社會的憧憬。
蘇珊·格里芬曾說過:“我們知道我們是由地球創(chuàng)造的。因為我們看到了自己。我們就是大自然?!逼绽沟拿鄯湎盗型怀隽伺伺c蜜蜂之間的聯系。它們相互關照、相互聯系,論證并展示了女性與自然的命運相交融的現象。
《過冬》是“蜜蜂系列”中具有代表性的一首,女人和蜜蜂在此融為一體。對為家庭日夜操勞的女性來說,冬天是“輕松時光”而且“無事可做”,但在隆冬,蜜蜂必須日夜不休地采蜜,最終集體死于天寒地凍之時,“這是蜜蜂們命懸一線的時刻”。對于婦女來說,雖然比較清閑,但精神上仍然很痛苦。同時,她們的工作也繼續(xù)困擾著她們,“那個女子,仍在編織,在西班牙式的胡桃木搖籃旁,她的身體似寒冷中的球莖,麻木而無法思考”。在這種情況下,“蜂群會活下來嗎”,此處的蜂群也象征著女性,作者在追問,被奴役驅使的命運能否被女性推翻?又或者,女性是否能繼續(xù)在牢籠之中茍延殘喘?到此為止,女性和蜜蜂的命運已經融為一體。她們共同堅守,希望能夠等到自己打造的春天。男性對女性的支配與人類對自然的破壞有相同的根源。自然成了人類的工具,女人成了男性的玩物。她們都被困在病態(tài)的文明中,遭受壓迫者的剝削和蹂躪。
人類必須清醒地認識到,自然也有生存和發(fā)展的權利。人與自然的關系不應是征服而是互利。人類要樹立平等的觀念,尊重自然、善待自然。
在《七月的虞美人》一詩中,詩人寫道:“小小虞美人,小小的地獄火焰。你不會傷人吧?”帶著這樣的疑問,詩人進一步探究并論述罌粟花的優(yōu)缺點,如“我不能碰那些煙霧。你的麻醉品、那些討厭的膠囊在哪里?”詩人指出,罌粟本無好壞,是人類的濫用誤用使其成為罪惡的化身。在詩人看來,女性和罌粟一樣,皆處于被壓迫、被剝削的地位。它們的身體充滿了流血的傷口,正如作者在詩中寫的那樣,“看著你閃爍,鮮紅又起皺,仿佛嘴上的皮。剛流血的一張嘴。小小的血紅襯裙”。最后,詩人告訴我們罌粟花是無辜的,“但是沒有顏色。沒有顏色”。
普拉斯通過對理想社會的建構,深刻闡釋了生態(tài)整體主義的聯系與平等理念,她借助“烏托邦異質空間的隱喻功能”,完成了對“現存社會文明體系的對抗”和“深層精神生態(tài)的救贖”。
三、現實:普拉斯詩中對畸形社會的批判
女性的自我發(fā)現往往表現為對虛偽文明的反抗。因此,想要追求理想的普拉斯決定用血淚詩歌來反抗像磨刀石一樣壓迫著她的畸形社會。馬克斯·韋伯認為“工具理性把一切都當作工具,只關心其實用價值。工具理性的擴張造成了男性中心主義和人類中心主義”。
男性中心主義將男女不同的生理機制作為壓迫婦女的基礎。女性和自然一樣,都被看作是被動的、劣等的和非理性群體。在這種理論框架下,女性只有從屬于男性,才能實現自我價值?!渡暾埲恕芬辉娚鷦拥乇砻鳎允悄行該碛械纳唐?,而讓女性自困牢籠的婚姻關系也被定義為商品買賣。詩人通過在詩的開頭展示現代科技的產物并提出疑問,“首先,你是我們的同類人?你用不用玻璃眼珠,假牙或拐杖,牙套或鉤子,橡膠乳房或橡膠胯部”。女性第一次被物化,成為男性可以購買的消費品。隨后,女人的定義隨著男人的需求而改變,成為物化的特定工具。首先,女人是一雙手,可以“端來茶杯,驅散頭痛,你要它干什么它都干”;然后,女人是一套衣服,“它防水,防碎,防止火和炸彈穿透屋頂”。為了更好地為人類服務,“它”還可以有生命體征,成為一個沒有靈魂的“活玩偶”,“它會縫紉,它會烹調,它會說話,說話,說話”。因此,面對這樣一個耐用省事的工具,作者發(fā)出了疑問,“你可愿意娶它,娶它,娶它”。
《不孕的女人》表明婦女的身份已從 “工具”升級為“繁殖工具”,但這個 “繁殖工具”在生育問題上卻沒有自主權。此外,雖然懷孕和生產的過程充滿了痛苦和危險,但男人仍然可以視而不見。男人可以缺席性交后懷孕的全過程,而女人卻要對所有的痛苦負責,如懷孕的痛苦,分娩的折磨,甚至墮胎的悲痛?!八劳龅哪曌苽遥菬o事發(fā)生”,女性在墮胎的折磨中掙扎,渴望得到幫助,但無事發(fā)生。在這種墮胎或不孕的情況下,女性是“空空如也”的,就像“沒有雕像的博物館,龐大而充滿柱子、門廊、圓廳”。女性失去了存在的價值。此外,女性還可能被懷孕所困。她們“臉龐空洞,沉默如護士”。她們不遺余力地照顧嬰兒,除了哺乳外無權做任何事情。在男性缺席的背景下,女性咀嚼妊娠的痛苦,心甘情愿地成為男性的生育工具,將后代的控制權完全交到了男人手中。女性的生育、撫養(yǎng)并不能證明她們是生命的創(chuàng)造者,而只是低級繁殖工具。女性生育不再是為了繁衍自己的后代,實現自己的生命價值,而是為了繁衍男性的后代,延續(xù)父系家族的血脈。生育目的被置換,女性的生育能力被男性奴役,使得懷孕從自然的恩賜變成了社會的懲罰,從自然的自由變成了強加的奴役。
人類中心主義認為,人類應該征服和利用自然。工具理性的擴張放縱了人類對自然的虐待。生態(tài)女性主義“反對一切認為人類與生俱來就有統(tǒng)治他人權利的觀點,批判一切不平等現象”?!队軜洹肥且皇捉沂经h(huán)境污染對自然和人類造成巨大傷害的作品。詩人通過描寫榆樹的毒果和女性的不孕,表達了她對化學污染帶來的危害的擔憂和不滿。詩中寫道:“或許我將給你帶來有毒之聲?現在是雨天,多安靜。這是它的果實:白如錫,毒如砒?!闭缍鞲袼乖?19 世紀下半葉所指出的,人類不應過于陶醉于對自然的勝利。每一次勝利,大自然都會報復人類。普拉斯認為,“有毒之聲”是大地寂靜、動物沉默的根源,這種惡性循環(huán)的最終惡果將是“白如錫,毒如砒?!痹凇秷D騰》一詩中,普拉斯開始為沉默的大自然及女性代言,為大自然的悲慘遭遇而反抗。這首詩有雙重含義。它不僅指野兔被陷阱捕獲,也暗示了在殘酷的婚姻中,女人也會像籠中的野兔一樣被毀滅。此時,普拉斯怒不可遏,她對貪婪無恥的人類進行了反擊。她大喊 “被剝了皮,剝掉了人性。讓我們吃它像吃柏拉圖的胞衣,讓我們吃它像是吃基督”。她大聲強調 “這世界熾熱如血且有人情”。然而,在工具理性的指導下,在人類欲望的無限膨脹中,許多物種的生存權利被人類無情地剝奪了。
普拉斯通過“對烏托邦的否定和批判”來反對和批判社會中的“生態(tài)現實和社會問題”。她主動向男性中心主義和人類中心主義設定的發(fā)展模式宣戰(zhàn),然而,隨之而來的痛苦成為她拒絕社會主流價值觀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四、解決辦法:普拉斯作品中對于等級二元論的消解
等級二元論將事物分為支配者和被支配者,前者優(yōu)于后者。卡倫·J·沃倫認為,等級二元論扭曲了人們對事物之間差異的理解,進而將正常的差異作為區(qū)分主人和奴隸的依據。因此,人類需要差異帶來的多樣性取代二元兩極結構。普拉斯通過對等級二元論的解構,將人與自然、男人與女人、生命與死亡聯系在一起,進而倡導構建和諧世界。
在普拉斯的蜜蜂系列中,蜂巢象征由女性主宰的社會。蜜蜂系列中的《過冬》一詩寫道:“蜜蜂們都是雌的,工蜂和身軀修長的蜂后。它們已經消滅了雄蜂,呆板的、笨拙的蹣跚者,粗野的人。”在詩的結尾,詩人滿懷憧憬地寫道:“它們將品嘗什么?圣誕玫瑰嗎?蜜蜂飛舞。它們在體味春天?!痹谠姼璧幕镁持?,詩人她表達了擺脫男權社會桎梏、打破男女地位不平等的愿望。
在普拉斯的詩歌中,她通過死亡獲得了精神重生。卡倫認為“導致自殺的原因是孩子般的依賴和根深蒂固的自卑感。當一個人感到自己身處一個充滿敵意的社會時,他可能會用死亡來解脫自己”。詩人在《邊緣》中寫道:“這個女人已臻完美。她死去的身體掛著成就的微笑,一種希臘必然性的幻象。”顯然,這個微笑是表達她對死亡滿意的象征,同時也展示了普拉斯的死亡觀:生與死是一條在精神層面可以反復跨越的河流。
安娜·阿赫瑪托娃曾寫道:“如果你不能給我和平與愛,那就給我痛苦的名聲吧?!逼绽故チ思彝ズ蛺矍?,得到的只有苦澀的名聲。普拉斯短暫的一生留給世人的詩歌財富并不多,卻足以讓她在苦澀的名聲下綻放光芒。如果說詩歌是一種生存方式,那么普拉斯就是在竭力用詩歌摧毀一切,拒絕非正常世界的現實,追求人與自然、男人與女人和諧共存的世界。
(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作者簡介:王春霞(2000—),女,重慶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及晚清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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