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程是可以體驗的

桑進林

摘 要 課程是靜態(tài)的還是動態(tài)的，學界爭議頗大，意見難以統(tǒng)一。如果承認課程是動態(tài)的，文本就有可能被賦予鮮活而強大的生命力，師生才有可能和文本產(chǎn)生互動?！抖谈栊小返墓?jié)奏是緊張的，而《歸園田居》的節(jié)奏是舒緩的?！熬o張”和“舒緩”是師生通過和文本的互動得出的結(jié)論，教師要提高學生細讀文本的能力，給學生留下深刻的閱讀體驗。

關(guān)鍵詞 文本? 體驗? 主觀? 《短歌行》? 《歸園田居（其一）》

課程是靜態(tài)的還是動態(tài)的，學界爭議頗大。但從大多數(shù)教師的教學實踐來看，靜態(tài)的課程占比較大，教師只管把知識一股腦地傳遞給學生，忽略了學生獲取知識的路徑，或者是教師遺忘了自己獲取知識的切身體驗?！斑@樣的教學實踐，一方面，形成了教學活動的最重要的特征，即傳遞與學習人類知識（被證明是正確的、有價值的知識和經(jīng)驗）；另一方面，簡單粗暴地將教學等同于傳遞，將教師等同于知識的傳遞者。大多數(shù)教師只是自在地呈現(xiàn)知識而沒能自覺地幫助學生學習，而學生只能作為一個孤獨的求學者與知識互動”[1]。在教授曹操《短歌行》、陶淵明《歸園田居（其一）》的時候，筆者嘗試將靜態(tài)課程變成動態(tài)課程，讓學生體驗課程的無窮奧妙。

教授《短歌行》時，筆者預設(shè)了兩個問題：一是詩人渴望什么樣的人才，二是本詩的藝術(shù)特點。其中，需要重點解決“人才在哪里”這個問題，該問題要求學生緊貼文本，從詩作中尋找答案。很快，學生從“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契闊談讌，心念舊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等詩句，讀出曹操渴盼的人才分別是“敵方人才”“帳下人才”“叛降人才（先在曹操麾下，后叛變曹操，最終又歸順曹操的人，如張繡、張遼、徐晃等）”“民間隱士”等。之后，師生一起欣賞了《短歌行》的藝術(shù)特點，如四字句、用典、比喻等。通過本節(jié)課的學習，學生較為徹底地理解了《短歌行》的主旨、詩人的情感，以及本詩的藝術(shù)特色。

第二節(jié)課上課伊始，筆者布置的學習任務是：初讀《歸園田居》，根據(jù)直覺說說初讀后的印象，談談《短歌行》和《歸園田居》的不同。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實則難以回答。一是問題比較宏觀，二是閱讀主體是高一新生，他們感悟文本的能力還在初級階段，有待養(yǎng)成。正如徐樑所說：“幾十年來社會發(fā)展、知識更新的速度固然很快，但幾十年來學生心智成長的代際變化卻沒有那么快速，一線教師所面對的始終是十幾歲的中學生?！盵2]

始料未及的是，有學生第一時間說出了她（他）的直覺：第一首詩緊張，第二首詩舒緩。可答案如果僅停留在直覺層面，肯定不利于培養(yǎng)學生的語文素養(yǎng)，應該循著問題理性探究。經(jīng)過短暫思考，有學生回答：“《短歌行》是四言詩，《歸園田居》是五言詩。四言詩的特點是四字一頓，節(jié)奏鮮明，簡單明快，適于表達緊張復雜的情緒。五言詩是在民歌的基礎(chǔ)上形成的，它不但拓展了詩歌的詞匯，還豐富了詩歌的內(nèi)容，有利于更靈活細致地敘事抒情。也就是說，詩句越長，越便于表達較為舒緩的感情?！钡牵R上就有學生質(zhì)疑：“剛剛學過的《芣苢》也是四言詩，但讀起來很舒緩，流露出勞動者的喜悅之情；而《插秧歌》是七言詩，描寫冒雨插秧的生活，讀起來感覺很緊張。”可見，僅從詩句字數(shù)回答缺乏說服力，還得從詩歌內(nèi)容掘進?！抖谈栊小非楦胸S富，主要寫的是曹操渴望有賢才加盟，以盡快實現(xiàn)一統(tǒng)天下的宏愿。而《歸園田居》寫的是陶淵明辭官歸隱，當然要悠閑自得地享受人生。

緊接著，有學生展示了自己課前搜集的資料：“曹操是一位雄才大略、南征北戰(zhàn)的軍事家，是一位心系天下、重視農(nóng)耕的政治家，是一位對酒當歌、登高而賦的文學家，還是一個勤勞簡樸、一生清白的人?！盵3]曹操政治家的身份，決定了曹操的大多數(shù)詩作節(jié)奏倉促，一氣呵成。陶淵明“追求一種人格美，將人生藝術(shù)化?！段辶壬鷤鳌贰稓w去來兮辭》《歸園田居》等作品就是這種人格美的寫照，不為五斗米折腰、撫弄無弦琴、以葛巾漉酒等趣聞（見《宋書》本傳、蕭統(tǒng)《陶淵明傳》）是這種人格美的表現(xiàn)”[4]。朱光潛說陶淵明是“靜穆調(diào)和”的，其詩作大多優(yōu)雅溫婉、斯文高貴。

這里學生用到的是“知人論世”的方法。“‘知人論世是鑒賞文學作品的重要方法之一，我們在欣賞、吟詠古人的詩歌作品時，應該深入探究他們的生平和為人，全面了解他們所生活的環(huán)境和時代，與作者成為心靈相通的好朋友”[5]。現(xiàn)在已經(jīng)涉及了“知人”，那“論世”呢？筆者結(jié)合學生們的回答，梳理如下：

1.“曹操生于公元155年（桓帝永壽元年），死于公元220年（獻帝建安二十五年），正值東漢末到三國時期。當時社會情況極為復雜，各種矛盾錯縱交織。但是從當時歷史發(fā)展主流來看，我們認為豪門世族和廣大人民的矛盾應該是主要矛盾，這種矛盾亦可以說并不是到東漢末年才出現(xiàn)的，早在西漢時就已經(jīng)存在了?！盵6]

2.“他是東漢末年的一個軍閥，最初勢力并不太大，但他多謀善斷，很有眼光。那時戰(zhàn)亂頻繁，連皇帝的宮殿都被燒了?！盵7]

3.“據(jù)考證，這首詩作于曹操的晚年，即東漢末年的建安十三年（208）曹操大敗于赤壁之戰(zhàn)以后。當時曹操已經(jīng)53歲了，面對戰(zhàn)亂連年、統(tǒng)一事業(yè)仍未完成的現(xiàn)實，他憂愁幽思，苦悶煎熬。但他并不灰心，仍以統(tǒng)一天下為己任，決心廣泛延攬人才，致力于建功立業(yè)，于是在一次宴席上詠出此詩?！盵8]

4.“陶淵明生活的東晉，政治腐敗，社會混亂，統(tǒng)治階級熱衷于爭權(quán)奪利。在這種政治背景下，想要實現(xiàn)理想抱負是不可能的，他不愿同流合污，只有選擇離開，選擇歸隱?！盵9]

5.“陶淵明所處的東晉，門閥制度森嚴，官場貪腐日盛。陶淵明在彭澤縣令任上時，郡里一位督郵來彭澤巡視，小吏告訴他要束帶迎接以示敬意。他氣憤地說：‘我不愿為五斗米向鄉(xiāng)里小兒折腰！從此，他結(jié)束了時隱時仕、身不由己的生活，終老田園?！盵10]

兩位詩人都生活在社會動蕩、英雄輩出的年代，但曹操以大濟蒼生、一統(tǒng)天下為己任，而陶淵明選擇的是歸隱田園、涵養(yǎng)心靈。兩種人生選擇，兩種命運歸宿。

文本能挖掘到這個程度對于高一新生而言已經(jīng)很不錯了。但筆者認為文本還有細讀的可能，從意象的角度切入或許能“柳暗花明”。隨即有學生作答：“《短歌行》中，詩人運用大量的典故來表情達意，如‘青青子衿‘呦呦鹿鳴‘周公吐哺等；《歸園田居》的意象也是信手拈來，方宅、草屋、榆柳、桃李、狗、雞等在農(nóng)村隨處可見，詩人筆下這種閑適恬淡的日常生活，使詩歌讀起來非常舒展輕松?！痹搶W生的回答點燃了課堂。曹操急著要抒情，陶淵明卻不急著抒情，而是把個人的情感融化在日常的景物之中。只不過“這種情感不是主體在社會和人事中由于種種原因造成的淤積，詩人的情感自然化了，隨自然物隨意散開，點染各處，喜悅無處不在”[11]。

有學者認為“課程即知識”，教師所要做的就是把知識傳授給學生，因為“作為人類認識成果的結(jié)晶，本身具有理性的光芒、無限的智慧和嚴密的邏輯”[12]，是值得教師傳遞和學生學習的。把課程視為知識，強調(diào)的是課程的客觀性。英國教育學家麥克·揚將其稱之為“事實的課程”，并批評說：“‘作為事實的課程……所呈現(xiàn)的課程具有自身的生命力，并且模糊了自己深植其中的社會情境；與此同時，它使課程成為一種外在的事實——既不可理解也不能變化?！盵13]如果僅僅把《短歌行》《歸園田居》視為一首靜態(tài)的詩歌，不厭其煩地教授曹操和陶淵明的生平、寫作背景，鑒賞詩歌中用到的典故或意象，體悟詩人的感情，分析詩人的語言風格……這和傳聲筒有什么兩樣呢？教師“要創(chuàng)設(shè)真實的學習情境，設(shè)置驅(qū)動性學習任務，讓學生積極參與言語實踐活動，在‘做“與己有關(guān)”的事中，從被動的知識接受轉(zhuǎn)變?yōu)橹鲃拥乃仞B(yǎng)提升，喚醒學生言語生命自覺，激發(fā)言語創(chuàng)造意識，挖掘言語思維潛能，讓學習真實發(fā)生”[14]。

教育的最終目的不是讓學生學會一堆客觀的知識，而是讓學生養(yǎng)成一種思維。當我們賦予課程主觀性和不確定性，緊密聯(lián)系詩人主體、文本主體和學生主體、教師主體的時候，詩歌也就有了強大鮮活的生命力。教師的教學定位是引導學生體悟詩歌強大的生命力，幫助學生建構(gòu)有關(guān)詩歌本身的程序性知識?！熬o張”“舒緩”不是教師直接給出的結(jié)論，是學生自己的閱讀體驗。這種閱讀體驗一開始是感性的，需要教師給學生提供支架，幫助他們進行理性的驗證。

幫助學生建構(gòu)知識不是不受限制，至少要遵循文本自身的基本特點，要圍繞著詩歌語言、詩作主旨、知人論世、詩人情感、表達技巧等方面展開建構(gòu)。

總之，只有承認課程的主觀性，承認課程是可以體驗的，文本才可能由靜態(tài)變成動態(tài)，惟妙惟肖地呈現(xiàn)在讀者目前，師生才能和文本進行互動，深入解讀文本，體驗隱藏在文本背后的深層次“密碼”。

[本文系甘肅省教育科學“十四五”規(guī)劃2022年度省級重點課題“普通高中‘三新改革研究——以語文學科為例”（課題編號：GS[2022]GHBZ164）階段性成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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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王玉俠.《歸園田居（其一）》教學設(shè)計[J]，陜西教育（教學版），2023（21）：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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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郭元祥.知識的性質(zhì)、結(jié)構(gòu)與深度教學[J]，課程·教材·教法，2009（11）：11-23．

[13][英]麥克·揚.未來的課程[M]，謝維和、王曉陽等，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28．

[14]袁 圓.依“標”據(jù)“本”，彰顯語文課堂教學的新樣態(tài)[J]，中學語文教學，2023（9）：13-16．

[作者通聯(lián)：河西學院文學院；

甘肅張掖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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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哲《中國教育報》2024年03月29日0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