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qū)里新來了兩只流浪貓。
一只三花貓,帶著一只體型稍小的黑貓,常常在傍晚的時候,向路過的行人乞食,尾巴翹成一個半圓的弧度,像一道單色的虹。有時候,黑貓會將自己瘦小的身子擠進三花貓的懷里,乍一看,仿佛是它從內里撐起了三花貓。
它們形影不離的樣子,讓我想起了我曾有過的一段友情。
那一年,我讀初二,和一個叫阿珍的女孩走得很近。我們喜歡一樣的文學作品,聽一樣的歌曲,剪一樣的發(fā)型,彼此仿佛是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那時候,我是真的相信,友誼地久天長,我和她會是一輩子的、最好的朋友。
高中,我與阿珍去了不同的學校,平日里很少見面。好不容易湊到兩個人都有空的日子,我滿懷期待地跑去找她,看到的卻是她和另外一個女孩談笑風生的畫面。兩人重聚變成了三個人的會面。我跟在她們身后,聽她們講述新高中的種種趣事,心臟有一個角落在迅速剝落、崩塌,最后露出冷硬的一面。
她為什么要帶其他人過來?為什么要結交新的好朋友?明明……我們應該是彼此最親近的人啊。激烈的情緒在胸腔沸騰、盤旋,最后化成一場酣暢的大雨,淹沒所有的過往。我忽然有些意興闌珊,隨意找了個借口,與她們分開,然后逃難般地跳上公交車,將自己從一場龐大的悲傷中抽離。
那是我和阿珍最后一次見面。
后來,我讀三島由紀夫的作品,讀到那一段近乎絕望的告白:“我只巴望你自由,你必須是自由的。我為何一心想把你據(jù)為己有呢?這就像要把藍天據(jù)為己有一樣。我只能說,我愛慕你?!?/p>
不是這樣的。我想,真正的愛是貪欲一般的本能,我們會想要成為對方的唯一,如若不能,則會心生怨恨,而這份恨意的延伸,是求而不得的自我折磨,是故人對面不相識。因此,當我看到這兩只貓的親密時,幾乎產(chǎn)生了落淚的沖動。“永遠這樣下去吧,不要生疏,不要分離,要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可是,事不遂人愿。兩個月后,小區(qū)里只剩下三花貓,它獨自從矮墻上躍下,輕得像一縷幽魂。小黑貓不見了,不知是被人領養(yǎng)了,還是被人抓走了。我找了幾天,始終一無所獲,忽然想起我小時候養(yǎng)過的貓。那是一只橘色的小土貓,我整日將它抱在懷里,喊它的名字:“咪咪!咪咪呀!”每叫一聲,咪咪便軟軟地應一聲。一人一貓,怡然自樂。在我們身后,秋風過水水驚鳥。
冬天的時候,咪咪怕冷,常常躲到灶膛里睡覺。有一天早上,我媽忙著做飯,沒來得及檢查,直接生了火。咪咪慘叫一聲,狼狽地從火里逃出。等我找到它時,它原本油光水滑的皮毛被燒掉了大半,整個身體干癟下去,像脫了水的果干。
那次意外之后,咪咪便衰弱了下來,整日趴在窩里睡覺,只有在我叫它名字時,才會睜開眼睛,軟軟地應一聲。最后,它就不見了。我找遍了村子,喊“咪咪”喊到喉嚨幾乎出血,卻始終沒有得到回應。我曾聽人說過,貓在預感自己要死的時候,會主動離開家。因此,我絕望地知曉,咪咪應當是不在人世了。
金庸在《神雕俠侶》中寫人生聚散:“程英道:‘三妹,你瞧這些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離合,亦復如斯。你又何必煩惱?她話雖如此說,卻也忍不住流下淚來?!比欢@是書里的浪漫,在現(xiàn)實世界中,我們要面臨的聚散更多、更痛,更加無常。
父母、朋友、伴侶、孩子、寵物……我們越是試圖在他人身上尋求寄托,越是一無所獲。漸漸地,心臟在一次又一次的磨礪中變得粗硬。我們會催眠自己:人生即是如此,三分流水七分塵,沒有相聚,自然不會有別離。可是,這樣是不對的,我們不能因為厭惡別離,就去回避一切開始。
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已經(jīng)養(yǎng)了一只貓——圓臉,折耳,尾巴上有七道橫紋。它在我腳邊打轉,落下一個又一個毛茸茸的吻。它不會陪我一輩子,我知道,我接受,我珍惜。
吳夢莉
非典型巨蟹女,喜歡動漫和電影,中度絨毛控,重度顏控和聲控,小寫手一枚。曾獲第十二屆“全國中小學生放膽作文大賽”大學組特等獎和第十三屆“全國中小學生放膽作文大賽”大學組一等獎,著有長篇小說《外星人同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