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婷 沈維瓊
(新疆師范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學院,新疆烏魯木齊 830017)
盜墓類小說自2005年出現(xiàn)在大眾視野,無論是開山鼻祖《鬼吹燈》,還是后續(xù)的《盜墓筆記》《盜墓往事》等其他同人小說作品,都和特定的敘事空間建立聯(lián)系,將東方神秘文化與世界流行文化融為一體,以主人公的盜墓經歷為主線,借助中國的陰陽五行理論,構建人、物、神之間的復雜關系,在推動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同時,完成主人公的內在成長。此類小說最顯著的特點就是奇觀化,作者往往以第一人稱的限知視角不斷揭秘,通過空間的至高、至大、至深、至奇,乃至于物種的多樣性和超自然性建構空間的審美價值,這些場景以現(xiàn)實景觀為基礎,卻又超越現(xiàn)實,在藝術層面達到視覺的陌生化效果,構建出獨特的文學景觀,成為“刻寫在大地上的文學”[1]229。本文主要以精絕國、昆侖山和魔鬼城這幾個典型的地域元素為主線,探析網絡奇幻小說中作為敘事空間的大美新疆書寫問題。
精絕國原本是古絲綢之路沿線的一個城邦國家,位于塔克拉瑪干沙漠的尼雅河畔,《漢書·西域傳》中曾記載,精絕國位于昆侖山下,但之后卻突然消失,多年后玄奘前往印度路過此地,在《大唐西域記》中提到,當?shù)匾炎兂梢黄哪脽o人煙,曾經繁華富庶的西域小國的“消失”卻為網絡奇幻小說的“新生”提供背景支撐。在《鬼吹燈1·精絕古城》中涉及了一些鮮明的新疆地理文化元素,比如孔雀河、雙圣山、西域三十六國等,這些典型的元素作為重要線索,為考古隊尋找精絕古城提供助力。
在穿越塔克拉瑪干沙漠的過程中,主人公胡八一等人的遭際凸顯出沙漠神秘、恐怖又充滿生機的特點。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曾認為塔克拉瑪干沙漠是個有去無回的地方,但考古隊卻秉持著對西域文化的熱愛,毅然前往精絕古城。當他們涉足沙漠時,考古隊員都被眼前從未見過的美景所吸引,他們驚異于沙漠中的千年胡楊、海子以及山上的風蝕蘑菇等。但狂風之下的沙漠與腹地深處的沙漠又有不同,若找不到避難所沙塵暴會將人活活掩埋,在沙漠中缺水會被渴死或曬死,而且途中還會遇到黑眼毒蛇、行軍蟻等恐怖生物……這些沙漠景觀讓讀者感受到新疆的神秘。
作為一支從未去過新疆的考古隊,他們進入沙漠前先要尋找向導,而尋找當?shù)氐陌擦M老漢就是對新疆人的特寫,安力滿老漢新疆味兒十足的口音,在與考古隊的日常交流中展現(xiàn)出了他的聰慧和質樸。其次,在途中遇到不可抗的自然風暴時,安力滿老漢用自己的求生經驗帶領眾人渡過難關,也用自己樸素的精神信仰去抵御前行路上的困難,讓讀者感受到新疆人對真善美的執(zhí)著追求,同時也為精絕國人的眼睛崇拜奠定基礎。精絕國人認為“眼睛是一切力量的來源[2]220”,這種觀念讓他們將眼睛崇拜和深淵崇拜奉為圭臬,讀者以胡八一的視角進入未知的虛數(shù)空間,在精絕古城內看到了集異形之大成的尸香魔芋,更在空間的流變中感受到沙漠的神秘。這種神秘不僅來自怪物的呈現(xiàn),也表現(xiàn)在尋找精絕女王的經歷,因為精絕女王從未露面,作者將這種神秘進行到底,讓讀者無形之中對精絕古城產生空間想象。
尋找精絕古城的經歷是從小說視角來了解新疆的一個過程,讀者在小說中能夠看到沙漠中有孔雀河,這條未曾斷流的河為考古隊前去雙圣山提供線索;也會引導讀者關注西域三十六國,激發(fā)其研究西域文化的興趣;更會從主人公的探險經歷中,獲悉南疆自然環(huán)境的惡劣,感受在艱難環(huán)境中建設家園的勞動人民之艱辛。這對城市讀者而言,《鬼吹燈1·精絕古城》打造的異地空間將生命之美與死亡之境融合,讓讀者在閱讀中擁有極致的生命體驗,也觸及著人類的生命信仰和地域認知,“文學地域主義從地域出發(fā),但又超越了地域。它從地域中獲得素材和啟示,將其沉淀成思想,傳達的是終極的人文關懷?!盵3]106
總的來說,讀者往往會認為精絕古城是一個奇異的鬼怪所在之地,之所以產生這樣的感覺,只因它和神秘的羅布泊以及樓蘭古城的地理位置相近,而在新疆曾經產生過這樣一個精絕國,所以在這樣的文化氛圍之下,作者最終把作品中的精絕古城落腳在新疆,而精絕古城又是當年精絕國的歷史記憶,它和我們今天看到的樓蘭古城遺址以及羅布泊的神秘故事能夠結合,在文字空間中建立藝術作品中的精絕古城,證明了文字空間都有現(xiàn)實母本作為依托,所以《鬼吹燈1·精絕古城》就融西域文化、奇觀景象和人文關懷于一體,由此完成讀者對邊陲僻野的審美想象,通過小說展現(xiàn)塔克拉瑪干沙漠的壯麗之美。
昆侖山又被稱為昆侖墟、昆侖丘或玉山,被譽為“萬山之祖”,道教從昆侖文化對形的不朽追求中透悟了長生的規(guī)律,其源頭就是戰(zhàn)國時代的神仙思想,《盜墓筆記》中的“金縷玉甲”就是追求長生的一種載體。在古人的世界觀里,昆侖山就是世界的邊緣,因自然環(huán)境惡劣、地勢險峻,所以一直被風水大師稱為中國龍脈。姜亮夫先生認為“西北為顓頊傳說之中心點,是顓碩之為楚人先,而發(fā)祥自昆侖若水之間?!盵4]232上古帝王顓頊就來自昆侖山,與新疆有一定的關聯(lián)。在小說《鬼吹燈1·精絕古城》和《鬼吹燈4·昆侖神宮》中都寫過昆侖山,“昆侖群峰五千乃是天下龍脈之祖,這些山脈從太古時代直到現(xiàn)在,里面不知埋藏了多少秘密?!盵5]33
昆侖山地跨青、藏、新三省,是一座孕育了很多神話傳說的“萬神之鄉(xiāng)”,一直以其特有的文化內涵與張力,成為無數(shù)中華兒女心中的神圣圖騰。在《鬼吹燈1·精絕古城》中,胡八一所在的部隊被調往昆侖山口,作為工程兵部隊的一員,他在執(zhí)行任務中領略到昆侖山的雪崩,火瓢蟲的致命以及九層妖樓的怪異,后來因個人不慎觸犯紀律而結束軍人生涯,因生計所迫成為一名摸金校尉。在《鬼吹燈4·昆侖神宮》中,因明叔尋找邪神冰川水晶尸和胡八一等人再次組隊進入昆侖山,由格薩爾王傳說和制敵寶珠的英雄大王史詩尋找殯葬空間的線索,在途中遇到了食罪巴魯、雪彌勒、達普鬼蟲、凈見阿含等洪荒異獸,喚醒了讀者關于古代神話傳說的集體記憶。
小說中寫一行人在昆侖山的經歷基本在西藏,但通過結局可知《鬼吹燈4·昆侖神宮》和《鬼吹燈1·精絕古城》在情節(jié)上遙相呼應。精絕古城是一座建立在沙漠中的鬼城,而昆侖神宮更像是一個建立在冰雪世界中的地獄。除了必須借用藏地的史詩神話以外,作者對山脈的刻畫方式更多以天山為參照,因昆侖山的山脈綿長,受地磁影響,其周圍不適合人類棲居,但與之相連的天山山腳下卻孕育出一片綠洲。作者在小說中把昆侖山和天山的實際地貌結合在一起,“整篇冰川被森林分割包圍,冰漏、冰洞、冰溝以及大冰瀑數(shù)不勝數(shù),在海拔更低的森林中,融化了的冰水匯聚成溪[6]91”,寫出了山脈的奇、險和神,并把天山山腳下的風景認為是昆侖山的命門,用奇觀化視角讓讀者聯(lián)想到印象之中的天山。
尋找冰川水晶尸的過程實則為解密魔國歷史文化的過程,這種族群文化表達就含有文化認同傾向。冰川水晶尸所在的昆侖山橫貫新疆和西藏,在文學藝術中是作為符號的某種存在,也是通往魔國的必經之地,它更像一個象征空間,而非自然地理空間,所承載的歷史文化源遠流長,所以惡羅海城和精絕古城的營造在諸多方面如出一轍,而且它們都和眼睛、消失的國度、遠古傳說有直接聯(lián)系。當提到昆侖山時,讀者會把新疆的天山視為昆侖山,既然能用一段山脈來代表整個段落,就說明在小說的整體敘事中,特定故事的邏輯與天山的神秘奇異密不可分,證實了西域山脈在上古時代的重要性。
不難看出,和昆侖山有關的很多故事都源于對山川的迷戀,而昆侖文化是中華文化的重要單元,承載著情感認同、文化認同、政權認同等多重意義。人類對山川的崇拜,始于上古神話中的昆侖山,所以現(xiàn)實中的昆侖山有時指代整體山脈,但當它上升到文化符號層面則代表神仙居所,是一個超凡脫俗的圣地。因此,天山代表的是一個現(xiàn)實可見物,而昆侖山卻是一個古老的文化符號。與其他中國文化符號不同的是——昆侖山已超越基本的文化符號變成了一種精神產物,是關于“他界”與“異域”的想象,是帕米爾高原上雄偉連綿的雪山、昆侖之巔的蒼鷹、源深流長的界河,也是激發(fā)人類原始詩性智慧的精神家園,經由情節(jié)展現(xiàn)新疆的山河之美。
哈密魔鬼城也被稱為魔鬼城,這里的雅丹地貌多呈現(xiàn)城堡、殿堂、動物等造型,地面上的瑪瑙、硅化木等珍奇異石隨處可見。此外,魔鬼城殘破的城墻與雅丹地貌融為一體,城內殘留的陶片與白骨殘渣都為其平添了許多神秘氣息。相傳幽靈會走出古堡,在荒原上吃掉羊群,也會劫持漂亮姑娘回到城堡,甚至還有關于黃金寶藏的傳說,所以此地也成為盜墓類小說構建美學空間的場域。在《盜墓筆記4·蛇沼鬼城》中,吳邪和阿寧在魔鬼城逃亡時迷路,“這是一片巨大的雅丹地貌群,由十幾個小型的魔鬼城構成,中間是戈壁,而所有的魔鬼城都有巖山群相連,首尾相接,形成了一條巨大的魔鬼城鏈環(huán)?!盵7]249由此可見,小說中的魔鬼城位于新疆和甘肅的交界處,而哈密魔鬼城西邊深處是大海道古堡群,與小說著墨之處精準對應,刻畫了古羅布泊地區(qū)的肅穆寂寥。
《盜墓筆記4·蛇沼鬼城》作為該系列小說中最驚險的一部,講述了文錦巧妙設局,引導各方力量前往蛇母陵探險,在穿越魔鬼城的過程中需沙出穴的故事。雖然他們有當?shù)叵驅г鞯囊芬约棒玫驴脊卷敿壍膽敉庋b備加持,但還是會在沙塵暴的侵襲下迷失方向。面對突如其來的沙塵暴,現(xiàn)代頂級裝備也不能和自然偉力相抗衡,代表現(xiàn)代先進力量的“越野車”陷入沙漠中無法前行,代表古代專制力量的“幽靈船”因河流改道已然擱淺,這些現(xiàn)象既能夠從側面佐證早年西域通商的歷史,也呼應了后續(xù)在水下找到蛇母陵的必然。
在小說中,吳邪和阿寧在逃避尸蟞追擊時發(fā)現(xiàn)怎么也走不出魔鬼城,城中的奇門遁甲術將二人圍困,但巧合的是在他們奄奄一息之際天降大雨,獲救后二人與胖子等人一同前往蛇母陵,眾人一路和雞冠蛇斗智斗勇,阿寧最后因蛇而喪命,付出慘重代價卻只為尋找真相。隨著蛇母陵探險的深入,他們發(fā)現(xiàn)了潛藏在蛇母背后的目的,養(yǎng)育無數(shù)蛇靈只為固守這座城池,這種守護行為與西王母主司天之大陵積尸之氣的古老觀念一脈相承。小說中的西王母執(zhí)著于研究長生之術,在隕石旁修建了祭祀的神臺,作者用石座這種權力的象征呼應新石器時代的歷史,借由祭壇使西王母這個傳奇人物在墓穴空間中被永久性地標識出來。
據(jù)考證,西王母實際是遠古母系氏族新疆南部昆侖山一帶的一個部落國家,部落人民代代相傳,均為西王母子民。史書也曾記載,黃帝至夏朝初期,西王母常獻白玉環(huán),向中原國家朝貢。而《盜墓筆記》中出現(xiàn)的西王母則偏居一隅,是新疆新石器時代母系社會領袖的象征。如果說相貌奇崛的西王母是人們對氏族領袖的神化,那么小說中的造神又始終使神保持著人氣。西王母作為最早研究長生之術的人,她被神化后又被人化,其長生秘訣是研制并服用尸蟞丹,但這種方法有副作用,讓人直接能跳過死亡的步驟而發(fā)生尸變,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進入隕玉保命,這塊隕玉恰好就在西王母的地界,她借此壟斷了隕玉這種稀有資源,從而實現(xiàn)部落子民的死生同緣。
眾所周知,魔鬼城面積大、造型多,再加上常年發(fā)出詭異的風聲,如婦泣童驚,又似鬼魂哀鳴,《盜墓筆記4·蛇沼鬼城》就以探險的視角來展現(xiàn)西王母古國的外部空間,由小說中的線索提示,最終揭開了生命生生不息、新陳代謝的秘密。無論是西王母煉制尸蟞丹還是研制玉傭,都是用物質載體的方式表達她對長生的渴望。魔鬼城作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作,不但為西王母古國的傳說增添奇幻色彩,而且也展現(xiàn)了西部無人區(qū)的勁風奇景,借助環(huán)境展現(xiàn)魔鬼城的天造之美。
人類在空間中生存,同時與空間建立聯(lián)系?!翱臻g是文學文本的塑造對象,亦是文學文本的話語形態(tài)?!盵8]92在《盜墓筆記》系列小說打造的墓穴世界中,奇幻景觀攝人心魄,地域文化掩映其內,神話傳說風靡云蒸,同時又暗藏機關、危機四伏,尋墓線索環(huán)環(huán)相扣,故事節(jié)奏快慢有致,還有尸變、怪物、神跡不斷出現(xiàn),既讓讀者望而生畏,又誘其一往無前。這些世間從未見過的怪物展現(xiàn)了墓穴的景觀世界,由此表達人與神鬼的空間關系,“在神話思維中,沒有人會質疑神鬼存在與否,他們的自在性是所有人的共識”[9]329,在客觀的呈現(xiàn)與主觀的表達之間將墓穴世界與現(xiàn)實世界緊密相連。
空間敘事的核心在于作者對地理空間的選擇,《盜墓筆記》系列小說中的部分墓穴空間以新疆地理為原型,大漠黃沙、雪山密林、無人之境,本身就神秘莫測,小說中的地理空間不僅參與了文本敘事,而且構建了獨特的地理美學,新疆自然就成為一張空間名片。它扮演的不僅是一個敘事空間,呈現(xiàn)出獨特的地域文化價值,同時也是自身文化名片屬性中的一個新窗口,讀者通過小說閱讀的方式感受新疆的風土人情,而后形成一種文化認同。隨著通俗小說創(chuàng)作市場的日益繁榮,網絡奇幻小說在媒介傳播、娛樂建構和社會思想表達方面都彰顯出自己獨有的價值,同時也開創(chuàng)了別具一格的“盜墓流”,為后續(xù)文化產業(yè)發(fā)展提供了一種新思路,證實了網絡奇幻小說只有不斷去蕪存菁,關注人文精神的內涵,構建更加完整的邏輯體系,才能完成從“俗”到“雅”的轉變,在構筑網絡文學經典化的康莊大道上行穩(wěn)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