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尋北京古村落
——雙家墳村

□艾君

清明前夕的一天，偶遇一位在朝陽區(qū)寫過鄉(xiāng)志的舊友，聊起了北京的一些具有文化底蘊的古村落。由此又想起十年前，一位民政部的部門領(lǐng)導(dǎo)曾邀筆者希望能參與其“婚喪嫁娶”方面的鄉(xiāng)村的調(diào)研和史料編撰工作，也聊過一些“帶墳”的古村落。提起古村落總會有說不完的話題，講不完的故事。遺憾的是，隨著歷史的變遷，社會的發(fā)展，地名的改變或演繹，而今數(shù)以萬計的古村落都逐漸淡出了今人的視線……

古村落是我國先民們因“聚族而居”的生產(chǎn)生活需求而形成的，具有一定規(guī)模、相對穩(wěn)定的基本社會單元。從一定文化意義上說，古村落是中華民族綿延最深的根，是中華民族的根文化。追根溯源，才能清楚中華文化的來龍去脈；固本強根，才能使中華文化發(fā)揚光大。因而，探討研究傳統(tǒng)村落文化，無疑是傳承和保護中華文化的必要前提。

從北京來看，要了解北京的歷史文化，既要了解雄偉的長城、繁華的漕運河道，也要知曉威然的“四九城”、輝煌的故宮；既要了解靜謐的胡同、安然的四合院，也要知曉千年的古剎古寺，還有那些許多已經(jīng)消失了的古村落。

今天，筆者帶大家一起去尋找蕭太后河畔一個消失了的古村落——雙家墳村。

尋蹤覓跡，雙家墳村今在何處？

如果你乘坐北京7 號地鐵通向環(huán)球影視城方向，過了垡頭站，就會發(fā)現(xiàn)一個站名叫“雙合站”，下了地鐵則會發(fā)現(xiàn)一個小區(qū)名叫“建工雙合家園”。“雙合一個很雅致的名字，可為何叫雙合呢？”問名之來歷，許多人會對產(chǎn)生疑惑。

從朝陽區(qū)一些資料里發(fā)現(xiàn)，原來雙合曾是一個自然古村落，原名雙家墳村。

筆者倒對雙家墳村之名產(chǎn)生濃厚興趣。為考究這個已淡出了今人視線的古村落，筆者開始翻閱一些資料，尋找雙家墳村舊址。那么，眼下這個雙家墳村到底在哪里？

從當(dāng)今個別資料獲悉，雙家墳村與西鄰的東燕窩村合并而更名為雙合村。雙家墳村是王四營鄉(xiāng)一個自然村，始建于清代。進入民國后，雙家墳村由看墳戶形成一個自然村落，稱雙家墳村，新中國成立后簡稱雙合村。

以上文字描述與筆者掌握的零星文字看，對于雙家墳村的形成與對于改名時間的敘述，似乎缺少一些歷史脈絡(luò)。其實，1958 年成立王四營鄉(xiāng)人民公社時，其下屬孛羅營生產(chǎn)大隊也使用雙家墳生產(chǎn)隊一名。即便后來在這片土地上建設(shè)了染料廠、玻璃廠后，也一直在使用雙家墳村的名稱。筆者又從2003 年《北京檔案史料》 上刊登的由史地民俗作家馮其利寫的一篇《雙家墳村的將軍增海墓》 文章中發(fā)現(xiàn)，2003 年作者還在使用雙家墳村的名稱。而另據(jù)2013 年02 月21 日《北京晚報》 記者陳坦的一篇文章說，“……記者下車后發(fā)現(xiàn)，這里是王四營橋南的雙家墳村……昨晚9時許，記者再次來到雙家墳村，找到了……”這說明，那個時候還在使用雙家墳村的村名?？梢?，一些資料里說新中國成立后改稱雙合村是缺少歷史考究的。

據(jù)考究發(fā)現(xiàn)，改為雙合村之名，或許是在為迎接北京奧運會，北京染料廠停產(chǎn)關(guān)閉后，該地塊以及雙家墳村部分地塊被征用而開發(fā)建設(shè)成現(xiàn)在的建工雙合家園以及其它建設(shè)用地，此時的原雙家墳村與西鄰的東燕窩村合并從而更名為雙合村。

不過，筆者從2018 年北京政府采購網(wǎng)采購中標(biāo)單位中發(fā)現(xiàn)，有投標(biāo)企業(yè)多次出現(xiàn)過“王四營鄉(xiāng)雙家墳村xxx 號”字樣?？梢姡幢愀拿p合村后，雙家墳村的地名還一直在一些地址中使用。

順藤摸瓜，追尋“雙家墳”之名來源

在筆者印象中，中國帶“墳”的自然古村落，都有著其獨特而古老的文化底蘊。距不完全統(tǒng)計，僅僅北京至今還在使用的帶“墳”字的地名有50 多處：黃家墳、鐵家墳、索家墳、鐵獅子墳、公主墳、八王墳等，其中以八王墳、公主墳、索家墳名氣最大。

從一定意義追溯看，帶“墳”的地名多為戶姓人家的墳地或者某一群族的“墳地”。那么，這個自然古村落的“雙家墳村”又是哪一王室貴族或群族的墳地呢？

從1993 年版的《朝陽區(qū)地名志》、2000 年左右出版的《北京檔案史料》 以及垡頭街道、十八里店、王四營鄉(xiāng)的一些文章資料獲知，因村的西側(cè)曾有兩處清代墓葬群，故名雙家墳。如今，那兩處清代墓葬群早已被毀，據(jù)說，只留下兩處墓碑保護起來。其中一處為清康熙年間文淵閣大學(xué)士、禮部尚書席哈納及妻黑什里氏的兩通墓碑；而另一處則為清乾隆年間清盛京將軍宗室增海的一通墓碑。也有資料說，雙家墳曾是盛京將軍后裔的居住地而形成的村落。從2014 年12 月28日，一些媒體報道北京地鐵7 號線開通運營消息，在介紹雙合站時說，雙合站因雙合村得名，雙合站位于垡頭東里東面，因村西側(cè)原有兩座清代墓葬，故名雙家墳，后因與西鄰的東燕窩村合并而更名為雙合村。另外，筆者在《古今王四營》 一書里也看到如上介紹?？梢?，當(dāng)今一些地方史料里，都將自然古村落“雙家墳”地名來歷，歸為“因村西側(cè)原有兩座清代墓葬”。

據(jù)記載，席哈納于康熙四十七年病逝，葬于今雙合村附近。而另一墓葬埋葬的是清朝盛京將軍增海，位于原北京焦化廠煤氣罐站院內(nèi)，矗立的石碑上記錄了增海的功績。

《古今王四營》 有這樣介紹，“席哈納公之墓建于清朝康熙四十二年三月”。查閱資料發(fā)現(xiàn)，席哈納在康熙四十一年壬午（公元1702 年）開始擔(dān)任文淵閣大學(xué)士，直到康熙四十七年戊子（1708 年），可見哈納席公之墓是其在世時已經(jīng)建立。從古代中國人墓祭習(xí)俗看，古人把生與死看成是人生的頭等大事，人往往沒有辦法決定自己的生，但有辦法決定自己的身后事。在古人的心目中，死去與生前的生活是同樣重要的，活的時候為自己修建陵墓已成為墓祭習(xí)俗。

席哈納，富察氏，清朝官員，禮部尚書。曾任禮部右侍郎?？滴跛氖晔氯缮辏ü?701 年11 月18日），接替席爾達(dá)，擔(dān)任清朝禮部尚書?？滴跛氖荒昃旁录核龋ü?702 年11 月10 日），遷文淵閣大學(xué)士。康熙四十二年四月十八日誥授光祿大夫?？滴跛氖吣辏ü?708 年）正月席哈納休致，同年卒。

《古今王四營》 又介紹說，席哈納公之墓在燕窩村東路南，兩座墓碑坐南朝北，并排矗立著。席哈納由于左右輔臣幫助皇上治理天下得力，皇上提高了他們的爵位，封為文淵閣大學(xué)士兼禮部尚書加二級席宰相。席哈納的妻子清才高雅，有學(xué)問，精通典章。每天很早起來就讀書，故此有大才，知識淵博，善辯能力強，舉止平和安靜。處理事情非常有秩序，把很忙的事務(wù)都處理得很周到，和左右的人真心誠懇，不管冬天冷、夏天熱都能刻苦完成，故皇上給她特大的恩賜，封她為一品夫人。

又據(jù)相關(guān)史料記載，剛建成時的席哈納墓曾是坐南朝北的倒座墳，當(dāng)初占地八畝。除席哈納的三合土墳外，其子孫的墳頭呈八字形排列，一邊有六、七座土墳。墳的南側(cè)是兩米多高，長達(dá)三十米的大山子一座。墳地西北有槐樹一株，直徑二尺，西南也有槐樹一株，直徑四尺。墳地東南有杜梨一棵，直徑一尺左右。墳地北側(cè)是兩統(tǒng)馱龍碑。

據(jù)史料記載，清朝盛京將軍增海生于康熙五十八年十一月二十日，是清太祖努爾哈赤二弟穆爾哈齊第十子輔國將軍恪僖公喇士塔之后裔，屬于左翼遠(yuǎn)之宗室正藍(lán)旗第十二族。乾隆初年，歷任（或署）吉林、伯都訥和寧古塔副都統(tǒng)。乾隆三十三年（公元1768 年）調(diào)任廣州將軍，次年調(diào)任理藩院尚書等職。乾隆三十五年八月，調(diào)任黑龍江將軍，乾隆三十七年七月調(diào)任盛京將軍（也有史料說其在乾隆三十五年至三十七年出任盛京將軍）。乾隆三十八年五月一日卒，追贈太子太保，謚勤果。增海墓地曾坐落于在雙家墳村北，占地80 畝。墓地不是正南正北，有些東北偏西南。墳地外面栽有楊樹、柳樹，里面植有松柏樹，以紅、黃柏為主，直徑一尺許。馱龍碑北面是增海德三合土寶頂，高4 米。寶頂東南有小寶頂一座。

難道雙家墳之名果真因有兩座清代墓葬而得名？隨著王四營周邊村莊的拆遷和開發(fā)，這兩座墓葬現(xiàn)在還在嗎？于是，筆者決定親自探尋一下，解開這古村落之名來歷。

追根溯源，考究名稱之謎

筆者針對一些史料記載反復(fù)推敲認(rèn)為，而今兩座墓碑如果存在應(yīng)該在今天的地鐵雙合站北、王四營橋西南這片正在開發(fā)的范圍內(nèi)。

3 月28 日，天氣不錯，筆者從雙合站出來，徒步踏上尋村之旅。雙合站北這片區(qū)域修路的、整地的、建房的……挖土機轟鳴，一切都在緊張施工建設(shè)中，許多原有的小路成了死路。筆者左打聽右咨詢，在周邊徘徊了約1 個鐘頭，終于轉(zhuǎn)了出去到了一片還沒有拆完的破落不堪的舊房周圍。在一條小路旁，遇到了一位正坐在地上開荒的老人，便去搭訕。方知我當(dāng)時所站的地方也是老雙家墳村，老人說自己是原北京玻璃廠的職工，在這里住了四五十個年頭了，于是筆者便詢問起雙家墳村和墓碑之事。

老人邊整地邊回答我：“你找那個墓碑干嘛？”

“有些好奇吧！”我回答她。

“聽你口音不像本地人，看你年齡也不小了，一個墓碑有啥好奇的！”老人抬頭看了筆者一眼，便站起來向北一指說：“過了這片荒地，有條小河，河北岸就有個墓碑，不知是不是你說的那個……”

記得看過網(wǎng)上有篇文章里也說過，從王四營橋沿路向南到達(dá)一條小河的橋邊，從橋的西北角向西600 余米，到路縮窄的地方，南側(cè)的一個院內(nèi)就是席哈納公之墓，而增海墓碑則與之相距200 余米處的一個工廠院內(nèi)。這與老人所指一致，有了一點線索，沉悶的心情也豁然開朗起來。根據(jù)老人指點，又幾經(jīng)周折筆者終于來到了一條小河邊。查閱資料得知，其實這是一條排水溝，名叫大柳樹溝。這條大柳樹溝起自朝陽區(qū)窯洼村，向東南流至該區(qū)孟家墳村南與蕭太后河匯合后，流入通惠河。溝長7.56公里，寬6 米至17 米，流域面積12.5 平方公里，是朝陽區(qū)南部的主要排水通道之一，最大排水流量為每秒30 立方米，建有溝道建閘4 座，蓄水量5 萬立方米。

河邊的一片綠地里正在架橋施工。在此又轉(zhuǎn)了半天，看到河邊有位釣魚的老人便走了過去。老人七十來歲，面容被歲月雕刻留下深深皺紋，眼神中透露出一種慈祥。老人似乎看出筆者在找什么，便主動與我交流起來。原來老人就是雙合村村民，而今都搬進了河北岸那片啟用不久的孛羅營新村的安置房。問起老人墓碑事兒，老人告訴我：“你要找的那個大學(xué)士墓，就在你背后被灰鐵皮圍起來的地方?。　?/p>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自己也是有眼漏神，席哈納墓碑原來就在離自己不到三十米的地方。兩座都被灰色鐵皮圍了起來的墓碑，東西排列碑相距十米左右。東邊的碑為神道碑，西邊為敕建碑，敕建碑的外面插有一塊由北京市文物局監(jiān)制的“文物安全責(zé)任人公示牌”。透過鐵皮空隙，筆者看到碑文已不清晰了。而那神道碑總體保存完好，碑文清晰可見：“誥授光祿大夫文淵閣大學(xué)士兼禮部尚書加二級席哈納公之墓”。沒有白費功夫，總算找到了席哈納墓碑。那么，增海墓碑到底在何方？于是又過去向老人請教。

老人告知：“增海墓碑應(yīng)該就在西北方向兩三百米那些連片的老工廠里面，幾十年前自從那里建了不少工廠后，沒有多少人看過增海墓碑了……”看來，增海墓碑今兒是無緣找到了，便與老人聊起了“雙家墳村”的來歷。

“那些說雙家墳村的來歷是因為有二座清代墓葬而得名，純粹是文人臆想。” 老人不以為然地說，“你想想雙家墳村的來歷能與兩座墓葬有啥關(guān)系？”

老人接著告訴我：“這周圍的村提起那個都有千八百年的歷史，這里可是蕭太后河、通惠河的周邊，很早就有族群居住了。老輩都說，雙家墳是雙家的祖墳而形成的村，不是因為有二座清墓而形成的，是先有村后有墓?！?/p>

老人的話，觸動了我的思考。如果僅因為有兩座清代墓葬而得名的古村落，的確從中國帶墳的村落起源以及歷史脈絡(luò)和邏輯上講不通。

返回的路上，筆者想：從北京滿族看，的確有姓“雙”的漢姓。歷史看，清軍入關(guān)后，從康熙皇帝起受漢文化影響較深，他為其后世子孫欽定名時也以漢文化規(guī)定其子代的字輩。晚上，筆者開始翻閱史料，從《皇朝通志·氏族略·滿洲八旗姓》 獲知，珠爾蘇氏，又作朱蘇，滿語“雙層”，世居安楚拉庫（吉林省安圖西南）等地，后改漢字姓“朱、雙”。由此聯(lián)想，這里是不是曾經(jīng)因為是“雙家”祖墳而得名的？也許歷史無法確切考究一個不起眼的古村落。不過據(jù)說，雙家墳村還有盛京將軍曾海的后裔居住。

釣魚老人所言，有些道理，這周邊的自然古村落的確歷史久遠(yuǎn)。大柳樹排水溝北邊的王四營村，據(jù)說曾是明初燕王朱棣起兵“靖難”而在朝外至馬駒橋駐有七十二營兵的第四營因守備姓王，后演變?yōu)榇迥酥拎l(xiāng)名。如果從公元1399 年靖難之役算起，也該有600 多年歷史。如果從溝南邊的孛羅營村看，據(jù)說是因為元朝時，這里曾作為駐軍之地而存在的。據(jù)一些資料說，成吉思汗南下中原時，曾命令大將軍孛羅率其中一部駐扎于此，因此得名孛羅營。由此算起，也有800 年歷史。而從墓碑西邊的古村落垡頭村來歷看，垡的意思則是耕地翻土，翻耕出來或挖出來的土塊就叫垡頭，因此便以垡頭為村名。據(jù)說，這里元代稱德莊，在明代就已成自然村，明萬歷二十一年（公元1593）已在使用垡頭村名，僅僅由史記載看村名就有400 多年。而筆者尋找的這個“雙家墳”村，如果僅僅從現(xiàn)在一些文字的說法是由席哈納、曾海之墓而得名算起，也有300 多年歷史。

筆者認(rèn)為，考究一個古村落的歷史，不能僅僅去考究它的名字來歷，而要從人類的群居史和一個地方的文化歷史去深究，因為古村落的名字會隨著社會變遷和發(fā)展而改變。

以筆者之見，這周邊的村落或遠(yuǎn)早于今天人們所認(rèn)知的歷史，應(yīng)該多在千年以上。試想想，遼代蕭太后河周邊就有了便利的水源、肥沃的土地、繁華的商貿(mào)，非常適合于人類的群族居住，一些自然村落形成也就成為必然。正因為古代北京的周邊有著星羅棋布的不同古村落，才會發(fā)展形成北京3000多年的建城史和800 多年的建都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