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茶瑣記

邱偉堅

童?年?的?經歷往往會影響一輩子的喜好，我對早茶館大抵如此。

一

第一次去早茶館還是在我?6?歲那年。那次去外婆家過年，晚上與表哥一起住。一大早天還沒有亮，外婆從被窩里將我和表哥一起喚醒，說外公要帶我們去早茶館。上海解放前，外公在石門路開過綢布莊，鈔票是否賺到不知道，但“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的日子倒是過上了，一直持續(xù)到今天。雖然原本屬于自己的綢布莊進不去了，但早茶館還是熟門熟路可以進的。外孫們來他這里過年，自然要帶上一起去。

簡單洗漱好就出了門。門外早有三輪車等著，見我們上了車，三輪車師傅拉起車篷，又用一條毯子蓋住我們?3?人的膝蓋，這才跨上車墩起步。到地方了，下車后外公直接把我們帶上二樓。與黑燈瞎火的街沿外頭相比，這里卻是燈火輝煌、人聲鼎沸，店堂里頭彌漫著水蒸氣和濃郁的煙草味，老茶客們早已落座，相熟的幾人與外公打招呼?：“今天帶小孫子來啦？”“是外孫?！蓖夤氐?。早有跑堂的迎上前來，一邊嘴里稱呼著“沈老板”，一邊將我們帶到樓梯旁的空位子坐下，端上茶壺，朝茶盅里倒好茶水后，外公吩咐他上幾個燒賣和一碟烏酥豆。童年的記憶已經漸漸模糊了，以至于好多年以后，我的腦海里只記住了早茶館內的燈火、彌漫著的水汽和充斥的人聲?；童年的記憶又是如此深刻，好吃的秉性又是這般執(zhí)著，于是開始對早茶有了興趣……

二

20?世紀?90?年代初去了揚州那家頗有名氣的茶社。一大早專門坐上了當?shù)氐娜肆θ嗆?，鈴兒叮當聲中一路瀏覽沿街的市井景色?：開門迎客的店鋪、挎籃買菜的居民、一路叫賣的小販，恍惚中升騰起我們這個城市已經漸漸久違了的感覺。三輪車拐進一條鋪著方石塊的小路，熱鬧的氣息撲面而來。進店后尋一桌坐定，上好茶食，點好早茶等待中。揚州早茶是一種較精致典雅的飲食文化，體現(xiàn)在茶水上的是“魁龍珠”，據(jù)介紹是由?3?種茶拼配而成，取龍井味、珠蘭香、魁針色，色、香、味俱佳，由于這種茶融蘇、浙、皖名茶于一壺，故“魁龍珠”又稱為“三省茶”。說話間面點、小菜也接踵而至，首先是煮干絲，揚州干絲分為燙干絲和大煮干絲兩種，真的是“看起來清淡，聞起來清香，吃起來清爽”，一個“清”字，涵蓋了其視覺、嗅覺和味覺獨有的風味。

揚州早茶給人的突出印象是茶點豐富且量大，讓人垂涎欲滴、目不暇接?？赡苁堑谝淮蝸淼木壒剩鞣N茶食均想嘗一嘗，信手在菜單上涂抹一氣。好家伙，后面的事情不容你反悔了，但見服務員不歇氣地一盤盤端上?：蝦籽餛飩、白湯脆魚面、蟹黃湯包、三丁包子、千層油糕……其品種及數(shù)量絕不輸有排場的酒宴。席間人人嘆道：這一頓吃罷，午飯晚飯均不用吃了。更有人戲言：將單位的青年人都請來，估計也吃不了。

據(jù)介紹及我的觀察，源自鹽商興旺起的揚州早茶適合于待客接洽之用，家中聚會偶爾為之。

假如作為日常消遣，則當數(shù)廣式早茶，它是屬于平民的，流傳著的“一盅兩件”（即享受一盅香茶、兩件點心之意）的口頭禪是最好的例證。當然廣式茶樓里頭的點心絕不單調，論種類數(shù)量不會亞于揚州早茶，其區(qū)別在于廣式點心是現(xiàn)成的，服務生推著放點心的小車沿桌走過，客人要什么就取什么?？腿酥杏虚e暇散步后來的退休老人?；有節(jié)假日圍桌而坐，飲茶品點，暢談家事、身邊事，其樂融融的親朋，彼此談心敘誼倍覺親近?；至于客商們洽談業(yè)務乃至青年男女談情說愛，自然也樂意去茶樓，導致吃早茶之風尚長盛不衰。

三

廣式早茶早已走出國門。好多年以前去在加拿大多倫多的女兒家過新年，出去吃飯，發(fā)現(xiàn)生意最紅火的是那里的茶樓，所售點心不論品種和特色絕不輸國內。那幾日華人餐館、酒樓家家爆滿，記得我們農歷正月初二去臨近萬錦市的士嘉堡鎮(zhèn)一家餐廳吃早茶，雖然頭天已預約好，但還要在外堂排位等候，顧客們皆是穿戴一新的華人，服務員一臉熱汗穿梭桌間?；招呼入桌時，不少顧客按照新春風俗，向熟識的服務員遞上紅封利是，彼此間互道：“大吉大利！好運連連！”

當然“吃早茶”絕不是等同于飲茶，其實質是上酒樓“吃早餐”。我認為去吃早茶有幾道點心是必點，不管你在國內還是在他國。譬如我最中意的是這幾款?：蝦餃——它的美味不言而喻，薄薄的餃皮包裹著一大塊蝦肉?；蜜汁叉燒包味道甜美，皮質軟糯，吃起來也爽口不膩?；流沙包輕輕一撕，流沙餡料傾瀉而下，麥香濃郁，口感軟韌還帶有沙沙的口感，甜咸交融?；豉汁蒸鳳爪是“一盅兩件”的王牌之一，皮蒸煮到軟滑，連骨頭都非常入味，皮骨一拆就分離，任你廚藝再高強，家中是無法做到這種水平的。還有肉質嫩滑的豉汁蒸排骨、咸鮮味濃郁的蘿卜糕，是很多老人和孩子的最愛……林林總總不一而足，總之廣東早茶有著自己不同的特點和風格，品種繁多，口味從甜到咸，烹飪方式有蒸有炸。

四

印象最深的是在美國洛杉磯圣蓋博鬧市的一家茶樓。據(jù)當?shù)刭Y料介紹，圣蓋博地區(qū)為巴頓將軍的出生地，而如今這里的華裔商業(yè)區(qū)已相當成熟，其勢頭遠超洛杉磯原有的唐人街，成為一個新的規(guī)模更大的“中國城”，目前它是南加州華裔人士居住及就業(yè)最集中的地方，區(qū)域內城市人口比例華裔人士超過了半數(shù)。記得周末早上去全統(tǒng)廣場一家茶樓，逾千平方米面積的大堂坐得滿滿當當，生意火爆程度直讓人咋舌?？腿税葱蚺抨牭群?，就餐客人基本是華人，夾雜著幾個受邀來的老外，這家茶樓依賴其質優(yōu)、價廉、量多及周到服務的特點，更有著中國菜、中國茶、中國味、中國情，吸引著天南海北的客人來此歡聚。出得門來，耳畔皆是操著各種方言的道別聲，置身其中感覺這哪像是在美國，分明就是我國某家知名的旗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