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道晉的政商圈子

張鐸

今年1月，已退休3年的湖南省原副省長戴道晉被官宣落馬。

戴道晉落馬的消息傳至郴州，令無數(shù)人感慨。位于湘贛粵三省交匯處，被譽為千年古郡、湘南重鎮(zhèn)的郴州，是戴道晉仕途中的重要一站。得益于在這座城市11年的完整歷練，戴道晉實現(xiàn)了從正處到副省的跨越。

聽聞戴道晉落馬，郴州人勾起了復雜回憶。一名郴州退休官員感慨道，戴道晉經(jīng)歷了當年震動全國的郴州腐敗窩案，時任郴州市委書記李大倫、紀委書記曾錦春等多名班子成員落馬，全市158名官員涉案，身為市長的戴道晉全身而退。時隔數(shù)年，當窩案的陰霾逐漸散去，戴道晉出任市委書記，所有人都盼著郴州能振衰起敝時，卻迎來又一段晦暗時光——自戴道晉始，連續(xù)三任郴州市委書記落馬。

另一名熟悉當?shù)卣榈娜耸拷榻B，雖然戴道晉主政一方的經(jīng)歷只在郴州一地，但他的貪腐網(wǎng)絡遠不止郴州。近年來，一些權貴子弟們構(gòu)建起小圈子，私相授受，將這些看似毫無交集的官員拉進了同一個腐敗網(wǎng)絡。

初來郴州

戴道晉生于1957年，湖南漢壽人。位于洞庭湖畔的漢壽縣，素有耕讀之風，一名當?shù)厝耸勘硎荆瑩?jù)不完全統(tǒng)計，近二十年來，從漢壽走出了至少五個省部級干部，廳級干部更有上百人。

戴道晉是一個農(nóng)家子弟，20歲時成為老家公社干部，此后進入漢壽縣委組織部工作。1984年，27歲的戴道晉得到一名漢壽籍京官的指點，離開老家來到北京，進入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學習。有當?shù)厝耸拷榻B，戴道晉早年仕途得到過不少老鄉(xiāng)幫助，日后飛黃騰達，也對老鄉(xiāng)頗為關照。

結(jié)束在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兩年的學習后，戴道晉返回湖南，進入省委組織部。在這里，他一干就是14年，從一名普通科員成長為省委組織部辦公室主任。

2000年，43歲的戴道晉離開長沙，調(diào)任郴州市委常委、資興市委書記。他不僅晉升廳官，更開啟了主政一方的歲月。

此時，距離震動全國的郴州貪腐大案曝出還有6年，那些日后鋃鐺入獄的貪官正大權在握。

時任市委書記李大倫以霸道著稱，將郴州的規(guī)劃、建筑等權力集于一身，只把礦山這一塊，交給了時任市委副書記、市紀委書記曾錦春，這也讓曾錦春有了“曾礦長”的綽號。時任市長周政坤，不僅大肆插手工程建設，還將兩個弟弟帶來郴州，在當?shù)卣探玳L袖善舞。

初來乍到的戴道晉漸漸熟悉當?shù)氐恼紊鷳B(tài)。據(jù)一名與戴道晉有交集的湖南官場人士介紹，多年后，戴道晉在一個非公開場合回憶起自己初來郴州時參加的一場市委常委會。那場會議討論人事問題，戴道晉只是新任常委，且不分管組織工作，沒有多少發(fā)言權。但在這場會議上，他驚訝地目睹了一名數(shù)年前才被紀委“兩規(guī)”的國企高管，被提名擔任一座國有大礦的負責人。

李大倫、周政坤、曾錦春作為最具發(fā)言權的關鍵人物，全都支持這項人事安排。因為此人還在紀委留著案底，直接提拔不合適，最終決定讓他先當副礦長，主持工作。

戴道晉在組織部門工作多年，后來他說對這一安排感覺“極不正?！?，甚至震驚。待郴州貪腐大案曝出后，果然證明，反常的人事安排背后，實則是收錢辦事的交易。

對當?shù)卣紊鷳B(tài)有所認識后，戴道晉主動或被動地參與其中。曾錦春被稱作“曾礦長”，對郴州的礦山產(chǎn)業(yè)多有染指，偏偏戴道晉擔任市委書記的資興，又以礦產(chǎn)資源豐富著稱。作為由郴州代管的縣級市，資興是一座以礦而興的城市，當年的資興礦務局，名列湖南三大礦務局之一。

據(jù)當?shù)厝耸拷榻B，曾錦春擔任郴州市領導后，一直對礦山很上心，向多任資興市主要領導打過招呼，要求關照其特殊關系人，這其中就包括戴道晉。在許多事情的處理上，戴道晉也給了曾錦春面子。

戴道晉與時任市長周政坤的關系更不一般。周政坤與妻子都是漢壽人，早年便與戴道晉認識。周政坤曾擔任湖南省原勞動人事廳政研室主任，郴州市委常委、組織部部長。戴道晉在省委組織部工作十多年，與周政坤有許多工作交集。

許多郴州人都說，戴道晉與周政坤私交不錯，兩人在湖南省委大院家屬區(qū)是鄰居，經(jīng)常周末一起從郴州回長沙。周政坤的弟弟與戴道晉的一名親屬，還是中學同學。周政坤的弟弟那時在郴州經(jīng)商，經(jīng)常組織飯局。有些飯局，市長哥哥會出席，還有一些飯局，戴道晉坐在主座上。

擔任資興市委書記兩年后，戴道晉調(diào)任郴州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成為市長周政坤的副手。那時，李大倫大搞一言堂，又與曾錦春彼此劃分了“利益范圍”，讓周政坤頗為尷尬。落馬后，周政坤回憶說，李大倫要推薦時任市政府助理巡視員樊甲生擔任市委常委、宣傳部部長，周政坤表示反對。李大倫說“已經(jīng)定下來了”。無奈的周政坤只能回一句：“我知道你已經(jīng)定下來了?！?/p>

在當時環(huán)境下，戴道晉給了周政坤不少支持，這讓兩人的關系愈發(fā)親近。

“弱勢”的市長

2004年3月，周政坤離開郴州，調(diào)任省國資委黨委書記，戴道晉接任市長。霸道慣了的李大倫自然不會將戴道晉放在眼中。一名湖南官場人士跟隨領導去郴州調(diào)研，曾見過這樣一幕——李大倫夸夸其談，說身為“一把手”，要關心干部的成長。自己來郴州做班長后，周政坤和戴道晉兩名新提拔的市長，都是原來班子里的同事。

然而，有人說，當郴州腐敗窩案爆發(fā)，戴道晉當初的弱勢，又使得他得以同許多事情撇清關系。2006年前后，郴州腐敗窩案爆發(fā)，全市100多名官員涉案，市委書記、市紀委書記等6名市領導相繼落馬。那段時間，戴道晉多次被叫去談話，關于他的傳言也很多，最終他留在了市長崗位，并配合空降而來的市委書記，讓郴州度過了那段特殊時期。

一名當?shù)毓賵鋈耸拷榻B，當時許多人都以為，戴道晉留任市長的時間不會太久，更難以在郴州再進一步。然而，2008年一場大雪，讓郴州受到全國矚目，也改變了戴道晉的仕途。

當年初，一場罕見的雨雪冰凍災害肆虐中國南方，郴州成為重災區(qū)，全市停電、停水，交通、通信中斷，成了一座“孤城”。從中央到省里，多位領導數(shù)度親臨郴州指揮搶險救災。在救災過程中，戴道晉的表現(xiàn)受到上級領導與郴州市民的肯定。

因為災情嚴重，當年湖南兩會提前結(jié)束，讓各地領導趕回抗災。時任郴州市委書記與市長戴道晉決定兵分兩路，一人繞道走公路，一人乘火車，以確保至少有一人早些抵郴。走公路的戴道晉，原本4小時的路程，走了11個小時。但他還是先到一步，在第二天凌晨抵達了電力、通信中斷的郴州，并立刻投入救災工作。

2008年8月，戴道晉正式接棒市委書記，成為郴州的“一把手”。

問題官員“東山再起”

擔任市委書記后，戴道晉提出一個新口號：要把郴州打造成湖南最開放城市。當時有不少班子成員反對，說郴州只是一個普通地級市，提出打造開放前沿或者最開放城市之一，都沒有問題。可喊出打造最開放城市，是不是不妥？最終，戴道晉決定就用“打造成湖南最開放城市”的提法，還說這是破釜沉舟，自加壓力。

戴道晉抓經(jīng)濟工作的魄力為他贏來贊譽，但另一面，他在處理干部人事問題時卻引來不少非議。一名郴州當?shù)厝耸拷榻B，當年的郴州腐敗窩案，受到處理的干部很多，新書記到任后，對這批人一直壓著，沒有重新安排到重要崗位。戴道晉當上“一把手”后，多名在郴州腐敗窩案中有嚴重錯誤、受到處理的干部，不僅復出，還得到提拔重用。

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張揚平。張揚平曾任郴州市建設局局長，郴州腐敗窩案被查處后，被降職使用，擔任市政府辦公室副主任。戴道晉任市委書記后，張揚平時來運轉(zhuǎn)，很快出任市政府秘書長。戴道晉離開郴州前，更是力排眾議，將張揚平推上了郴州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的位置。

作為一名郴州本土干部，當?shù)仃P于張揚平的議論很多。張揚平當年從郴州市建設局的普通干部，一路成長為局長，在那個房地產(chǎn)紅火的年代，張揚平不僅與房地產(chǎn)商人交往密切，甚至自己家族也涉入地產(chǎn)生意。坊間還傳言，張揚平為一些領導家屬插手工程建設大開方便之門，讓他擁有了非同一般的人脈。

郴州腐敗窩案爆發(fā)，張揚平被降職時，已經(jīng)44歲，許多人認為他的仕途沒有指望，還有老板勸他辭職下海。沒有料到，轉(zhuǎn)機幾年后就到來，張揚平一躍成為戴道晉手下的紅人。在將張揚平推上副廳級領導崗位時，阻力很大。關于張揚平的告狀信不少，而且那時戴道晉即將回省里工作，自身也屬于一個關鍵時期，有人建議，能否過一段時間再考慮張揚平的提拔問題，但戴道晉堅持力推張揚平。后來，張揚平在多個場合講起這段往事，說戴道晉是自己的恩人。然而在許多人眼中，戴道晉如此器重張揚平，或許中間存有利益糾葛。

2011年底，戴道晉離開郴州，向力力接任郴州市委書記，張揚平的官運卻并未終結(jié)。向力力對張揚平器重有加，在擔任郴州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一年多后，張揚平轉(zhuǎn)任郴州市副市長。同一時期，向力力的弟弟來到郴州，涉足房地產(chǎn)領域。對當?shù)亟ㄖ袌鍪质煜さ膹垞P平，多次召集飯局，將本地房地產(chǎn)商引見給向力力弟弟。

向力力離開郴州后，易鵬飛接任市委書記。易鵬飛要給自己重新物色一個大管家，張揚平進入了他的視野。很快，張揚平轉(zhuǎn)任市委常委、秘書長，成為郴州市委的大管家。

2015年底，53歲的張揚平離開郴州，調(diào)任懷化市委常委。時任懷化市委書記是彭國甫，他對張揚平頗為欣賞，張揚平在懷化市常務副市長的位置上坐了5年。2021年，已到退二線年紀的張揚平回到故鄉(xiāng)郴州，任一級巡視員，解決了正廳級別。

從戴道晉、向力力到易鵬飛，連續(xù)三任郴州市委書記都在升任副省級后落馬。彭國甫離開懷化后，擔任湖南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今年1月接受調(diào)查。一名湖南官場人士感嘆，十多年的時間里，在戴道晉、向力力、易鵬飛、彭國甫四個大老虎的接連“關照”下，張揚平由一名問題官員“東山再起”，最終官居正廳。

今年4月，在多名老領導相繼落馬后，張揚平接受調(diào)查。

“衙內(nèi)腐敗”

自戴道晉開始，郴州連續(xù)三任市委書記落馬。算上此前的李大倫，二十年來，郴州已有四任市委書記落馬。

一名郴州的退休干部表示，在四個落馬的“一把手”中，外界普遍認為戴道晉算是比較謹慎的。李大倫個性霸蠻，令干部整日提心吊膽。易鵬飛沉迷于賭博，其家人在郴州經(jīng)商，成為公開的秘密。“戴道晉當市長時，上頭是李大倫，他比較弱勢。當上市委書記后，腐敗窩案畢竟才發(fā)生，上上下下都盯著，他有所收斂，不像易鵬飛那樣肆無忌憚?！?/p>

戴道晉離開郴州后，關于他的負面議論越來越多。2012年，戴道晉出任省政府秘書長，2014年，出任湖南省副省長。在長沙的政商圈子里，大家都知道戴道晉與一名地產(chǎn)大鱷Y交情匪淺。戴道晉是漢壽人，Y的老家距離漢壽不遠，同屬常德市。戴道晉與Y對外均稱對方是老鄉(xiāng)。

Y早年做過公務員，后辭職下海，在地產(chǎn)領域大展拳腳，成為聞名三湘的富豪。Y為人兼具低調(diào)與豪爽，他從未上過任何富豪榜，卻因捐資助學等善舉屢獲各種慈善獎。Y的人脈關系很廣，當初因為長沙一塊風水寶地，他與一家央企展開激烈爭奪，最終從央企口中奪地，震驚業(yè)界。

對于戴道晉與Y的關系，外界議論很多。Y女兒出嫁時，戴道晉是座上賓且奉上厚禮。在戴道晉落馬前，Y已被相關部門帶走。

一名熟悉當?shù)卣榈娜耸拷榻B，除了與Y的政商糾葛，彭國甫案或許也是戴道晉落馬的導火索。戴道晉與彭國甫在工作上毫無交集，將兩人聯(lián)系在一起的，除了張揚平這個共同的老部下，更有兩人的親屬。

在如今的湖南官場，流傳有“幾公子”的說法，即某些高官子女構(gòu)建起小圈子，他們或許不在自己父親的權力范圍內(nèi)牟利，而是利用父輩影響，在別人的“地盤”上完成利益交換。之前落馬的易鵬飛、彭國甫以及多名市委書記的子女，正是“幾公子”之一。據(jù)悉，戴道晉的子女也混在這個小圈子內(nèi)。

去年底，湖南省紀委監(jiān)委召開全省領導干部利用職權或影響力為親友牟利專項整治工作推進會。其中專門提到，將領導干部子女相互請托辦事問題納入專項整治重點內(nèi)容，嚴查“衙內(nèi)腐敗”。

眾所周知，高衙內(nèi)橫行霸道，禍根還在高俅。只要高俅倒臺，衙內(nèi)自然風光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