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墨
終于讀完了《行走的脊梁》。
讀得很慢,是因為,很多東西需要反復品咂。像一個不曾閉鎖的盒子,里面裝了珍珠。過兩天了,打開“盒子”,細細摩挲,又有一番新的感動出來。
讀者感動,作者得先感動。他講過:“融入人物內心世界,觸摸最感動自己的地方?!?/p>
這本書寫到了許多小人物、小細節(jié),對這些樣本般的事物,作者徐錦庚無不傾注了感情。不對之懷有感情,就沒法去觀察、去深究,沒法去發(fā)現,何談打動別人?創(chuàng)作,何嘗不是抑制不住的激情迸發(fā)?
他寫一位“懶漢”——村官治村,不按常理出牌,卻處處以公心行事,小人物有著大情懷。他以事見人,敘述為主,穿插抒情,偶有調侃,將這個人物立于紙上。
行文輕快,到文尾,突然凝重:
“我的喉嚨忽然有點緊。村里底子薄,你干點事不容易,真難為你了。不過,要提醒你兩點:‘雙肩挑后,一別做村霸,二別糟蹋集體錢。
哥,您放心,我不會讓您失望的。懶漢的鼻音也有點重。
他的話,我信。
……”
徐錦庚持有的,是一種對生命的普遍態(tài)度:尊重,謙卑,關懷,贊賞。在他筆下,多的是突破文體的探索。它們有的是旗,有的是碑:
“隊伍往前挪動,前面剩七八人時,老者作抹臉狀,頭略下傾,以手遮面。剩五六人時,他猶豫一下,離開隊伍,慢慢踱到隊尾,重新排起隊。前剩五六人時,他又離開,踱到隊尾,接著排隊?!?/p>
——這是一位老父,從外地來到女兒工作的地方,一次次排隊,為的就是看“春運”賣票、顧不上回家的女兒一眼。
“從那以后,幾十年來,她填過無數人的個人資料,每次填‘籍貫,都忘不了父親的那句話,還有說那句話時的表情?!?/p>
——這是一位女兒,觸及老父沒齒不忘的鄉(xiāng)愁,心中浸滿思念,一生無法風干。
文字的力量如此之大:在一本即將出版的新書中,按照要求寫籍貫,循例寫上了長大的地方,多年來我思念那里,無以表心??勺x了此篇,剛剛我飛速發(fā)信息,請編輯老師改成家父喜歡的另一個地方。想讓父親高興,不像文中女兒那樣留下遺憾。
而這是徐錦庚式的句子,有著指紋一樣的獨一性。它們如同花草滿坡,自自然然,長在他文字的草原上。最直接的感受,是來自文體上的美妙錯覺——這是小說、散文,還是詩歌?
“寫什么”,為寫作者的發(fā)端;“怎么寫”,才是這個人的千里迢迢。文體雜糅,文體的詩性特征……文字帶給讀者的欣喜,大抵出自于寫作者的詩性。詩性,在人,會對美好事物保持敏感;在文,則帶有不合時宜的天真與熱忱。它出于求美存善的情懷,也與時代精神有關。
時代波瀾壯闊,鱗光閃閃,多少人眼睛忙不過來,亢奮掘進,終沒入“孔方兄”的海洋里,他卻定住心,一路退守,只取報告文學這“一瓢”飲:在這片大地上,徐錦庚到處奔走,一個冬天一個夏天也不放過地尋尋覓覓:臺兒莊、拉薩、開化、曲阜、曹縣、東營、濟南、臺灣……“又淘到一個寶了!”成了他的口頭語。
他口中的“寶”,是共和國的脊梁。那些從沒見過的人,成了他珍視的朋友。他沒有簡單地分出個二元善惡,沒有簡單地把人當作符號道具,而把人當作了人。這不只是寫作的難度,更是思想的難度。
視覺、聽覺、形狀、哲思、動詞、名詞……在這本書里,它和它之間,可以互相串門,每一篇幾乎都有某個點,神秘地打動了讀者,自然得如同人感到風來,卻沒有看見風。生活的腠理,人的信念,支撐社會秩序的根基……無不在他筆下生香。美好,有力量,積極向上……林林總總的凡人小事,化成一個個不動聲色的細節(jié),富彈性,無凝滯,圓融入口,經得起反芻。
他避開很容易就犯的錯誤:表揚稿式的高亢、空泛,選取了誠實的表達方式,將世情的常識與人心的韌度擰成一股繩,把光明打撈進文中——光明,無論是報告文學的主體屬性,還是作家本人的秉性,都導致了這種選擇。有圣賢有小人,人性明明暗暗;有動蕩有安寧,世界暗暗明明。一些人按照自己的心之所向,選擇了光明。只要有人存在,對于光明的邊界探索就不會終止,還可以一次次抵達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