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筆”刻帖傳佳作，朗朗閱讀誦浩然

閆霞，北京石刻藝術(shù)博物館副研究館員，中國博物館協(xié)會會員，首都最美志愿者。喜歡挎著相機行走于北京四九城，用鏡頭發(fā)現(xiàn)和展示古都的美，用活潑生動的語言講述文物背后的故事。著有《真覺寺金剛寶座塔五絕》《美石美刻》，在《北京日報》《北京晚報》《北京青年報》《中華志愿者》等報刊分享北京的“雕刻時光”。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穿行在北京石刻藝術(shù)博物館碑林，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朗朗的讀書聲。循聲走進金石走廊，原來是一群中學(xué)生在志愿者老師的帶領(lǐng)下，正齊聲吟誦《正氣歌》，讓人感受到的是少年特有的朝氣蓬勃，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對心靈的滋潤和哺育。

仔細欣賞嵌于走廊墻壁上的《敬和堂叢帖》，對照《正氣歌》原詩查閱，突然發(fā)現(xiàn)缺了“或為遼東帽，清操厲冰雪”一聯(lián)，是刻石佚失還是別的原因呢？

文天祥是南宋末年著名的政治家、文學(xué)家，杰出的民族英雄和偉大的愛國詩人，他與陸秀夫、張世杰并稱“宋末三杰”。這首震爍古今、流傳千古的《正氣歌》是文天祥的絕世名篇，是中國歷史上與諸葛亮的《出師表》、岳飛的《滿江紅》齊名的不朽名著，也是文學(xué)史上難得一見的名篇佳作。

文天祥的這首《正氣歌》是什么時候、由何人摹刻成石，又在何時收藏在北京石刻藝術(shù)博物館里的呢？帶著這些疑問，筆者開始了一番探索與搜尋。

宋之祥瑞，初露崢嶸

南宋寶祐四年（1256年），文天祥參加了宋理宗朝丙辰科集英殿殿試，他的“御試策”切中時弊，提出了切實可行的改革方案，表述了忠君愛國的政治抱負，主考官王應(yīng)麟盛謂其“古誼若龜鑒，忠肝如鐵石”，理宗皇帝也贊嘆說：“此天之祥，乃宋之瑞也”，欽點文天祥為一甲第一名，即人們常說的“狀元”，時年他年僅20歲，皇帝還為他賜字“宋瑞”。文天祥原名云孫，字履善，此后便以“天祥”為名。文天祥應(yīng)試前就讀的白鷺洲書院，由南宋丞相江萬里任江西吉州知州時創(chuàng)辦，此榜吉安籍學(xué)子有39人同登進士及第，占當年進士全榜的九分之一。宋理宗為此親筆御書“白鷺洲書院”匾額，賜給白鷺洲書院以示褒揚。至此，白鷺洲書院聲名大噪，與廬山白鹿洞書院、鉛山鵝湖書院并稱江西三大書院。

南宋立國僅152年，其中近一半的時間都與北方蒙古族建立的蒙元政權(quán)對峙并存。五代十國是中國歷史上繼春秋戰(zhàn)國和魏晉南北朝之后的又一個大分裂時期，也是一個戰(zhàn)亂頻仍、民族融合的重要時期。從五代十國到忽必烈攻滅南宋，分裂時期長達370多年。元朝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由少數(shù)民族（蒙古族）建立的大一統(tǒng)王朝，從至元八年（1271年）忽必烈將蒙古國改國號為元算起，到徐達指揮的明軍攻破北京的至正二十八年（1368年），大元國祚僅97年，在歷史學(xué)上有一個說法，叫“胡無百年之運”，用到蒙古人建立的元朝身上就十分貼切。

文天祥所處的年代正值南宋末年，內(nèi)憂外患，國事飄搖。崛起于北方草原的蒙古政權(quán)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先后攻滅中亞的花剌子模、西遼，中東阿拉伯帝國，中國的金和西夏。拖雷家族的蒙哥在蒙古汗位的爭奪中擊敗了窩闊臺家族，在穩(wěn)定內(nèi)部統(tǒng)治之后，蒙古大軍揮師南下，拉開了侵宋、滅宋的序幕。端平二年（1235年），蒙哥汗在合州（今重慶合川）、其弟忽必烈在鄂州，與南宋軍隊展開拉鋸戰(zhàn)。當時蒙古軍大舉攻宋，進圍鄂州，人心惶惶，宋理宗的貼身內(nèi)侍宦官董宋臣游說皇帝避戰(zhàn)遷都，朝中一片混亂。

文天祥中舉后不久，父親就去世了，因此他并未立即出仕，而是在家丁憂。一向以天下為己任的文天祥，并沒有因為自己尚未就職而放棄責任，他以一介末吏上書皇帝：“乞斬（董）宋臣，以一人心?！蔽奶煜榈慕ㄗh雖未獲準，但已見其膽識。文天祥出仕后不久，因為政見得罪了當時的權(quán)相賈似道，而賈似道是南宋歷史上與秦檜、韓侂胄、史彌遠齊名的四奸相。文天祥在任官期間被不斷排擠和孤立，后來，奸詐的賈似道費盡心機，找到了一個宋真宗朝錢若水的舊例，讓文天祥提前退休。這一年，文天祥才37歲。

毀家紓難，國之干城

咸淳九年（1273年），堅守襄陽六年之久的守將呂文煥投降元朝，并為元軍策劃攻打鄂州，自請為先鋒，南宋政權(quán)已經(jīng)到了生死存亡的緊要關(guān)頭。德祐元年（1275年）正月，所向披靡的蒙古鐵騎在伯顏的率領(lǐng)下?lián)]戈南下，兵鋒直指南宋都城臨安北關(guān)，權(quán)臣賈似道率兵倉皇出擊，卻在安徽銅陵北路丁家洲一帶節(jié)節(jié)敗退，南宋軍隊最后的精銳損失殆盡。當時小皇帝宋恭帝年僅5歲，無力理政，執(zhí)政的謝太后發(fā)布詔書，要求各地起兵勤王。此時，文天祥被起用為湖南提刑官，他不計前嫌，毀家紓難，公開募兵，“盡以家貲為軍費”，招募兩萬人的隊伍，應(yīng)詔起兵到臨安勤王。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文天祥被朝廷任命為右丞相兼樞密使，全權(quán)負責與城外元軍主帥伯顏的談判事宜。

德祐二年（1276年）春，蒙元軍隊攻下臨安，俘虜宋恭帝。恭帝投降前夜，其兄趙昰和弟弟趙昺在大臣的保護下逃脫。臨安城陷之前，文天祥與左丞相吳堅一起到元軍大營議和。他在元營與元相伯顏爭辯不屈，怒斥降將，被扣留押解北上。行至鎮(zhèn)江，文天祥設(shè)法逃出，歷盡艱險后到達通州（今江蘇南通），再從海路南下到福州。

1277年，陳宜中和張世杰擁立趙昰在福州稱帝，改元景炎，是為宋端宗。文天祥被任命為右丞相兼樞密使。時年7月，文天祥率兵在江西御敵，后因勢孤力薄被迫退守廣東，次年底在廣東五坡嶺戰(zhàn)敗被俘，絕食8日后被押解前往元大都。船過珠江口外的零丁洋時，文天祥慷慨寫下千古名篇《過零丁洋》。

1279年2月，元將張弘范、李恒進軍崖山，宋軍戰(zhàn)敗。3月19日，左丞相陸秀夫背負8歲的末帝趙昺投海殉國，數(shù)十萬軍民也都投海而死，南宋覆亡。此時，文天祥正被囚禁在元軍的船內(nèi)，他目睹了宋軍的失敗，張弘范再次勸降文天祥，又被其嚴詞拒絕。

同年10月，文天祥被押送到元大都即今北京城，先是安置在條件較好的館驛。與文天祥同為原南宋狀元宰相的留夢炎，降元后被封為瀛國公的南宋恭帝趙?，先后奉命勸降，都被文天祥拒絕。后來，元朝宰相阿合馬、孛羅又親自出面勸降，文天祥誓死不從，幾天后被送進陰暗潮濕的兵馬司獄中。在牢房惡劣的條件下，文天祥于1281年夏季揮毫寫就了流傳千古的《正氣歌》。

文天祥被監(jiān)禁三年后，至元十九年（1282年）冬，元世祖忽必烈問起議事大臣們南北宰相誰最賢能，群臣回答說：“北人無如耶律楚材，南人無如文天祥?！?2月8日，忽必烈召見文天祥，進行最后一次勸降。文天祥答以“天祥為大宋狀元宰相，宋亡，只能死，不能活”。次日，在柴市（今北京東四北大街府學(xué)胡同，一說在宣武門外菜市口）慷慨就義，成為中國歷史上彪炳史冊的民族英雄，終年47歲。

以上這些勸降事件和經(jīng)過，并非出自南宋遺民或后代漢人的史書筆記，而是出自元朝宰相、蒙古人脫脫帖木兒所著《宋史·文天祥傳》。文天祥曾經(jīng)的幕僚王炎午在《望祭文丞相文》中評價文天祥說：“名相烈士，合為一傳，三千年間，人不兩見！”堪稱蓋棺定論。

名家薈萃，終成名帖

宋代以后，刻帖的風氣開始盛行?？烫菍ㄗ髌纺】淘谑寤蚰景迳?，以便拓印流傳，稱之為法帖。拓成黑底白字的拓片，可直接裝訂成冊，放置案頭翻閱欣賞。它是書法作品的復(fù)制方式，只刻某一家書法的，稱單帖，匯集了多家書法作品的，稱叢帖。明清時期，刻帖之風勃然復(fù)興，在數(shù)量和種類上都遠超前代。

明清私家刻帖從內(nèi)容和體例上大致可分為三類。第一類是重刻、翻刻前代的著名法帖，第二類是以某收藏家的藏品為基礎(chǔ)匯編成叢帖，第三類是專門搜集某位著名書家的作品匯刻成帖。許多著名的書法家也利用自身的影響力和號召力，搜羅歷代書跡匯編成法帖，一方面作為教材，同時也在社會上出售。如明代文徵明的《停云館帖》，董其昌的《戲鴻堂法書》，邢侗的《來禽館法帖》，清代的成親王永瑆的《詒晉齋法帖》，鐵保的《人帖》，這些書法家在當時名聲響亮，由他們選編的法帖也具有很大的影響，流傳甚廣。

李鶴年，道光二十五年進士，后累官至河南巡撫，河道總督。他在河南的政績?nèi)缰卫睃S河、設(shè)立大梁書院、開設(shè)粥場等，在當?shù)厣辛暨z愛，河南人眾為其立去思碑?！毒春吞脜蔡肥瞧溆谕问辏?871年），在河南巡撫任上，精選所藏真跡摹刻成石的?？淌L60厘米，寬30厘米。此帖共分八卷，共有帖石157方，前七卷分別收有明代書法家文徵明、董其昌、祝允明、王鐸四位大家墨跡，第八卷收有清成親王永瑆、鐵保、梁同書等人的作品。《敬和堂叢帖》首卷是文徵明書寫的《正氣歌》。文徵明為文天祥同宗后人，所書《正氣歌》，氣勢磅礴，酣暢淋漓，是其傳世書法的代表之作。

刻工的水平直接影響書法神采的表現(xiàn)，一些重要的碑刻一般由名匠完成?！毒春吞脜蔡返你^摹、鐫刻也是聘請當時有“鐵筆”之稱的名匠黃履中，如神地反映四家書跡風貌。

20世紀60年代初期，時任國務(wù)院副總理的李先念同志住在國務(wù)院老干部休養(yǎng)所（即今天的海淀達園）。他發(fā)現(xiàn)在散步路上的一塊塊青石板上，好像刻有文字，而這些青石竟然是一部已有殘損的法帖——《敬和堂法帖》的殘石。李老通知有關(guān)部門把這些石刻妥善保管，這組刻石先存放海淀文管所，后調(diào)撥至北京石刻藝術(shù)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