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夢,本名熊小平,男,江西武寧人。已在《星火》《散文·海外版》《華夏散文》《詩歌報》等刊發(fā)表詩歌、散文、小說。作品入選多種選本,曾獲第二屆孫犁散文獎,出版《瘦夢詩選》新詩卷和散文詩卷兩部。
草 地
遠(yuǎn)遠(yuǎn)望去
這群除草的女工,散落在草地上
每一個人,像落單的麻雀
她們除去雜草,就像拔除額角的那叢白發(fā)
青春啊,就像河邊的流水
她們的嘮叨,卻比不上鳥鳴
有時有點小歡喜,有時有點小悲傷
誰又在意一株紅花草,怎樣勝過了春天
誰又能保證,在春天里
一個人的愛戀,勝過了一株紅花草
此 刻
此刻,山花燃盡
春山向晚,我才找到回家的路徑
此刻,一只七星瓢蟲,被自己的色彩所迷失
爬行半生,才找到自己卑微的家
此刻,豌豆花落,淚水才找到容身之所
小小的豆莢內(nèi),經(jīng)冬歲月,才磨礪成珠貝
櫻? 花
太平山上的十萬畝野櫻花,一夜之間
都動了凡心。十萬個從山下趕往山上的信眾
都被她們的紅唇,吻了個遍
流水和白云,把她們恣意歡情
帶出了十里山外
在十里之外的山腳,我依然不敢抬足
我怕辜負(fù)了這人間春色
隱 忍
一朵苦蕎花, 在風(fēng)中輕輕戰(zhàn)栗
它戰(zhàn)栗的力量,是微小的
但一大片苦蕎花,和著一大群蜜蜂
它們嚶嚶嗡嗡,就能掀起一片海浪
晚秋后收割的稻田,它的光裸
是孤寂的。但一大群麻雀落在它懷里
它惹起的熱鬧,就能帶來春后的一場綠意
我想說的是,一些細(xì)小的事物
在任何時候,你都不要忽視
它隱忍著的光芒
每一株植物,都自帶芬芳
對于楊柳,我們總是寄予太多幻想
柳絮編織的夢,讓我們想起青春過往
野草莓的花總是單瓣,像單眼皮的男孩
總是在不起眼的角落,不被人想起
迎春花是哪個懷春少女,不知迎來了幾個春天
水杉呢,剛換一襲青衫,玉樹臨風(fēng)的模樣
立馬粘住了鄰家女孩的目光
水荇和浮蓮,撐起單薄的身子
還在細(xì)雨中不停地快樂呼喊
我確信—
每一株植物,都自帶芬芳
就像每一個人的內(nèi)心,都自帶光明
柔 軟
春天里,大地裸呈的腹部是柔軟的
從它那里孕育的絲瓜秧、豆角秧及麥苗,是柔軟的
春天里,垂落的雨絲是柔軟的
在它翅羽下的屋脊、山陵及溪水,也是柔軟的
春天里,滾過天邊的雷聲是柔軟的
被它驚醒的水田、犁鏵及鋤頭的光芒,也是柔軟的
春天里,母親倚門喚兒的聲音是柔軟的
祖父半瞇著眼,望著搖籃里孫兒的目光,也是柔軟的
光陰謠
光陰是有腳的,就這么不緊不慢地走著
河水也慢慢走著,有時也停下腳步
等一等光陰,等一等那個鋪滿青石板的老渡口
老渡口的那只老木船,在等撐船的老人
撐船老人的那只船槳,也等在老時光里
光陰走啊走,還走在老渡口的青石板上
我從西海燕新碼頭,等到新華老渡頭
等不到那個一襲梔子花香的人
可是等一個人,不可能等到一江水盡
等啊等,等到梨花落滿月光
等到蘆葦落滿白雪
等到我身化為楊柳千萬縷
而春風(fēng)浩蕩,山長水闊
在激流奔涌處,你我同赴一場生死之約
那些小小旋渦,一再提醒我們:
被埋葬的光陰,又何止是我們的青春
打工記
七十歲的叔父,仍在工地上打工
他打的是小工,就是搬搬磚,攪攪灰
這些紅磚塊,仍保持著烈焰的形狀
盡管隔著一層厚厚的棉手套
仍不時被它灼傷
生石灰更是兇猛,它的臭脾氣
總將人嗆得滿臉涕淚
所以,叔父的臉溝壑縱橫
有點像屋背后的黃土嶺
叔父的雙手,粗糲如磨砂布
在夏日的午后,幫你撓撓癢倒是很舒服
白發(fā)記
回家,遠(yuǎn)遠(yuǎn)望見
母親的一頭白發(fā)
像剛抽出的一團(tuán)亂麻
耷拉在椅靠上
云朵低垂。熟悉的鄉(xiāng)音
四面涌來。母親低頭
打盹。待我的腳步聲靠近
她昏黃的眼睛
如老屋那扇厚重的木門
被慢慢推開。屋內(nèi)
依然是黃昏
她叫了我一聲乳名
輕輕的。像要喚醒一個沉睡已久的
嬰兒。她的目光猶疑地打量著我
一雙枯瘦的手,緊緊地抓住我
直到我喊出一聲娘,喊得我
淚花四濺。她的一雙手
依然緊緊抓住我。像一個溺水的孩子
緊緊抓住一根稻草
母親的亂發(fā)是一面旗幟
召喚著我這一生,都走在回家的路上。
七月記
我要在一場雪落之前趕回故鄉(xiāng)
我要讓我的父親在白發(fā)還未萌生時趕到他身旁
我的雙腿是白天和黑夜的兩只輪子
我趕過了正月里的煙花
趕過了四月里的子規(guī)
蹚過了五月的河流,在六月的盡頭抵達(dá)
七月的暴烈,如同凝固的汽油彈
熱浪憋在深淵,喊一聲
芭茅就白一寸,我就遠(yuǎn)離故鄉(xiāng)一尺
水深火熱的稻田里,我的腿就抽離一丈
這一波又一波的白茅花,如一場又一場飛雪
催我逃離
葛花記
葛藤開出了花,深深的紫藍(lán)
我就知道人間的秋色,一天天重起來了
比如稻田里,是誰潑灑了大片濃彩
盡管大旱,雨水稀少
但田野,仍奉獻(xiàn)出本色
葛藤開出了花,深深的紫藍(lán)
我就知道,我晚餐的飯碗里
又多出一些分量
老母親親手扯來一把葛花
放在煮著粉皮的鍋里
一鍋稀稀的湯水,也流淌起色彩
(作者單位:江西省武寧縣交通運輸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