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山247號漢墓《二年律令》書手、書體試析

[摘要] 在探討《二年律令》文字的書寫風(fēng)格、書寫速度、文字布局、文字結(jié)構(gòu)、書寫筆畫等特征的基礎(chǔ)上，分析了《二年律令》書手、書體的情況?！抖曷闪睢窇?yīng)由三位書手書寫完成，其中一位書手為主要書手，書寫了半數(shù)以上的竹簡簡文，而其他兩位為輔助書手。

[關(guān)鍵詞] 二年律令；書手；書體

[中圖分類號] K234.1[文獻標(biāo)識碼] A[文章編號] 1008—1763（2016）04—0038—06

Abstract：On the basis of the analysis on the writing style， writing speed， writing level， as well as layout， structure and strokes of characters of The Statutes and Ordinances of the Second Year， it can be inferred that the manuscript was written by three scribes. Among them， one scribe is the main scribe， because he was responsible for writing more than half of the bamboo slips of this manuscript.

Key words：The Statutes and Ordinances of the Second Year； scribes； handwriting

《二年律令》出土于1983年底至1984年初發(fā)掘的湖北省江陵縣張家山247號漢墓。《二年律令》原有竹簡至少528枚，簡長為31厘米，簡文包含漢初時期的二十七種律和一種令。本文擬試析《二年律令》的書手與書體。本文對《二年律令》的書體討論中，將《二年律令》簡文的書寫者稱為“書手”而非“抄手”。如用“抄手”以及“抄寫”，其前提在于認(rèn)定《二年律令》乃為一抄本，由抄手抄自于另一底本《二年律令》。而學(xué)界對《二年律令》的性質(zhì)一直爭論較大，觀點至今仍未統(tǒng)一，無法確知它是否抄自另一底本《二年律令》。對于該問題的討論，可參見李力《關(guān)于<二年律令>題名之再研究，《簡帛研究二零零四》，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6年， 144-157頁。

《二年律令》的簡文由書手以隸書書體書寫。秦、漢初時期的法律簡文文字多為隸書書寫，相對小篆，書手運用墨及毛筆書寫簡文時更為簡便、流暢。因《二年律令》是包含律、令條文的法律寫本，諸多法律術(shù)語、助詞、虛詞在簡文中頻繁重復(fù)出現(xiàn)。通過重字的對照排比分析，《二年律令》應(yīng)由三位書手書寫完成，

陳耀鈞，閻頻曾于《江陵張家山漢墓的年代及相關(guān)問題》一文中提及《二年律令》由不止一位書手書寫（《考古》1985年第12期，第1126頁）；冨谷至也于《江陵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出土竹簡— 特別是關(guān)于<二年律令>》一文中談及書手問題，認(rèn)為其書手不止一人（《簡帛研究二零零八》，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第296-310頁）；張忠煒也持有此觀點（《秦漢律令法系研究初編》，社會科學(xué)文獻出版社2012年，第21頁）。四位學(xué)者雖均認(rèn)為不止一位書手書寫了《二年律令》簡文，但都是一言帶過，但并未就《二年律令》簡文的書體、書手進行分析。 為方便討論，本文將其歸為書手甲、書手乙、書手丙。以下為三位書手書寫的重字對比圖例：

下表中的簡文文字圖片均截圖于《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書中《二年律令》的圖版（文物出版社2001年）。

由圖例可見，《二年律令》不同書手的書寫字跡相差甚遠：書手甲書寫的簡文文字筆觸較為圓潤，一字之不同筆劃粗細(xì)差異不大，起筆收筆有度，筆劃轉(zhuǎn)折、連接過渡、呼應(yīng)之處運筆流暢。因此，書手甲文字結(jié)構(gòu)布局嚴(yán)謹(jǐn)，筆畫與筆畫、字部與字部之間的搭配均勻、協(xié)調(diào)，是較為工整的隸書字體。

相形之下，書手乙書寫速度較快，用筆急促，字跡較之潦草。他書寫的簡文文字較之書手甲窄而長，均橫向向右上傾斜，整字結(jié)構(gòu)并不方正而更具有動感。并且，書手甲與書手乙書寫某些文字的字形結(jié)構(gòu)差異較大，如書手甲書寫的 “舂” 、 “為”與書手乙的 、 。

相比書手甲與書手乙，書手丙書寫的簡文文字方正，用筆較之更為肥厚，且一字的不同筆劃粗細(xì)對比分明，比如說，其書寫的 “之”， “及”， “人”，最后的捺筆書寫時運筆力度較大，多為肥筆，明顯粗于其他筆劃。盡管，書手乙的某些文字最后捺筆也較為粗肥，如 “人”。但是與書手丙的 相比較，其字更為窄、長，“人”字兩筆撇、捺筆劃之間的角度更大。

除開書寫風(fēng)格、書寫速度、文字結(jié)構(gòu)、書寫運筆等特征的差異，三位書手的簡文整體布局亦不同。以竹簡48-59的圖為例，竹簡48-50以及54為書手甲書寫，而竹簡51-53以及55-59為書手乙完成。書手甲的簡文文字布局均勻整齊、文字間隔有度，而由書手乙書寫的簡文文字大小以及字間距差異較大，文字整體向上傾斜。因此，書手乙的簡文布局明顯不如書手甲的均勻、有序。

湖南大學(xué)學(xué)報（ 社 會 科 學(xué) 版 ）2016年第4期李婧嶸：張家山247號漢墓《二年律令》書手、書體試析

在三個書手中，書手甲的書寫相對較為工整、精致，水平較高。他還經(jīng)常用兩種、甚至三種不同的字體結(jié)構(gòu)來書寫重字。 《二年律令》中的《史律》有關(guān)于“史”的書寫訓(xùn)練以及考試的律文，規(guī)定了“史”需要掌握“八體”。但是，這八體究竟是具體哪八種，并未在律文中指出。有可能律文中的“八體”即許慎在《說文解字》序中介紹的八體。在許慎提到的八體中，有些是根據(jù)書寫的字體風(fēng)格、字形結(jié)構(gòu)，而有些則是根據(jù)書寫的材料區(qū)分。 例如，竹簡74的 、竹簡76的 、竹簡153上部分的 （盜）均為書手甲所書寫，但是這三個“盜”字的左上部分結(jié)構(gòu)不同：竹簡74上為五點水，竹簡76上為兩點水，竹簡153上為三點水。書手甲有時也使用較舊的字形，比如，竹簡86的 “之” 由四筆組成。盡管這些重字存在字形結(jié)構(gòu)差異，但是從書寫風(fēng)格，文字特征與布局來看，確為書手甲所寫。舉竹簡74為例，冨谷至在文中曾指出此簡應(yīng)由兩個書手書寫，原因是竹簡上部分出現(xiàn)的 “盜”和中間部分再次出現(xiàn)的 左上部分相異，第一個“盜”的左上部分字為五點水，第二個為兩點水。冨谷至：《江陵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出土竹簡— 特別是關(guān)于《二年律令》，載于《簡帛研究二零零八》，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第308頁。 除開“盜”字，也還有其它簡文文字重復(fù)出現(xiàn)在竹簡74上：如竹簡74上半部分的 “出”、中間部分的 以及下半部分的 ；又如竹簡74下半部分兩次出現(xiàn)“致”和“符”字： “致” 和 ， “符” 和 ；再如 “者” 見于竹簡74的中部， 見于其下部。通過以上圖例可見，竹簡74上的重字極為相似，明顯由同一書手書寫。除這些重字以外，竹簡74的其他文字運筆特征與書寫風(fēng)格也極相近，該簡由一位書手完成。因此，重字字體結(jié)構(gòu)不同，并不能成為斷定書手的充足依據(jù)，還需綜合其他予以考慮。已經(jīng)確定了竹簡74由同一書手書寫，那么，接下來需要討論該簡是由哪位書手完成書寫的。從竹簡74中幾個在《二年律令》簡文中的常見字，如 “及”、 “而”和 “毋” ，以及整枚簡文字布局、書寫風(fēng)格來判斷，竹簡74由書手甲書寫。下表列舉了由書手甲使用不同結(jié)構(gòu)或者字形書寫的重字：

書手甲并不是根據(jù)字的不同語義而使用不同字形，因為即使一個重字使用在同一語境中，他也使用不同的字形來書寫該字：如竹簡115的“許之”與竹簡343的 ； 又如竹簡65的 “群盜”、竹簡153上部分的 以及竹簡153中部的 。上例中，“之”和“盜”在同一個詞內(nèi)使用，書手甲用不同的字形書寫。

如果重字出現(xiàn)在同一枚竹簡上，書手甲常用不同字形來書寫，如上表中竹簡273的“過”、 竹簡314的“遠”、 竹簡74和153的“盜”以及竹簡88和189的“為”。書手甲也許是出于審美考慮，避免在一枚竹簡上重字字體結(jié)構(gòu)相同的單調(diào)。但是也有可能這只是出于其書寫習(xí)慣，他書寫不同字形時不過隨興為之。另外，盡管書手甲書寫在同一竹簡上的文字筆劃粗細(xì)、文字大小、字間距相似，但在不同竹簡上卻存在差異。這應(yīng)該是由于不同的竹簡竹黃表面粗糙程度有所不同，而且字的筆劃粗細(xì)也取決于書手書寫蘸墨的情況。

既然三位書手參與了書寫《二年律令》，那么書寫是如何分配的，他們各參與了哪部分簡文的書寫呢？上文中提及的竹簡48-54屬于《賊律》，由書手甲與書手乙書寫。整個《賊律》，書手甲書寫了竹簡1-50和54，而書手乙則負(fù)責(zé)書寫竹簡51-53。 竹簡54是《賊律》的最后一枚簡，上面書有“賊律”，即這一種律的律名。

除開《賊律》以外，《二年律令》中是否還有其他各種律的律文，由兩位書手共同書寫呢？為回答這個問題，下文將討論其它各種律的書寫情況。竹簡55-81屬于《盜律》，是《二年律令》的第二種律。下表對其書手、書體予以分析：

從上表可見，書手甲與書手乙也共同書寫了《盜律》律文。即使考慮到整理小組的竹簡編排順序與原簡冊順序略有不同，依然很明顯，這兩位書手頻繁交替書寫了《盜律》的律文，而且還共同書寫了竹簡58和63這兩枚竹簡的簡文。而《盜律》的最后一枚竹簡81上，除“盜律”這一律名，在該簡的下部分，還有一書手的簽名：“鄭書”。很奇怪的是，《盜律》只有一個書手的簽名，而其由書手甲與乙書寫；并且，這三個字書風(fēng)格與其他簡文文字差異較大，運筆急促，有連筆。因此，從書寫風(fēng)格上無法確定這三個字是書寫《盜律》的書手甲還是書手乙的簽名。也許，就如日常生活中，人們用風(fēng)格迥異的文字簽名，而當(dāng)時的書手也如此。這也是整個《二年律令》現(xiàn)存竹簡中唯一的書手簽名，不過《傳食律》和《傅律》書寫有律名的最后一枚竹簡下部分脫裂、遺失，也不排除這兩枚簡有書手簽名的可能。

除開《盜律》、《賊律》，兩位書手也共同書寫了其他種律的不同律文。下面為不同書手書寫同種律的典型字例分析：

《具律》（竹簡 82-125）：除開竹簡100的上部分由書手乙書寫，其余均由書手甲完成。

《亡律》（竹簡 157-173）：除竹簡164和172由書手乙書寫，其余均由書手甲書寫。

《收律》（竹簡 174-181）：竹簡177-181由書手甲書寫，竹簡174-176由書手丙書寫。

《雜律》（竹簡 182-196）：竹簡184-190由書手甲書寫；竹簡182-183， 191-192， 以及竹簡 194-196 為書手乙所寫。并且書手甲和書手乙共同書寫了竹簡193的簡文，頭三字為書手乙書寫，其余為書手甲完成。

《置吏律》（竹簡 210-224）：竹簡 221-224 由書手丙書寫，其余由書手甲書寫。

《戶律》（竹簡 305-346）：竹簡 331-332， 342 和344由書手丙書寫，其余為書手甲書寫。

上文所提及的各種律，均由兩位書手共同書寫?！抖曷闪睢菲溆嗟母鞣N律，除《爵律》由書手乙書寫，其余各種均由書手甲書寫。

需提及的是，因《二年律令》竹簡保存情況不佳，某些僅剩殘片，且某些竹簡文字墨跡模糊，在這些情況下，無法確由哪位書手書寫。

《爵律》：（竹簡 392-395）

可見，《二年律令》簡文由三位書手參與了書寫，書手甲是主要的書手。他書寫了半數(shù)以上的簡文，而書手乙與丙只是輔助書手。書手甲作為主要書手的原因可能是，在三個書手中，他的書寫較之更為精練、整潔，還可使用不同字形書寫重字。比較張家山247號漢墓出土的其他簡書的簡文文字，這三位書手應(yīng)該只書寫了《二年律令》。整個《二年律令》的簡文布局一致，如律名總是書寫在一種律的最后一枚簡上，在書寫前，負(fù)責(zé)書寫《二年律令》的人，可能是書手甲，確定了三位書手書寫《二年律令》的布局方式。而這三位書手非常頻繁地交替、共同書寫了同一種律的不同竹簡上的簡文，甚至是同一枚竹簡上、下部分的簡文。他們應(yīng)該是同時、同地書寫了《二年律令》，方可如此頻繁地交替書寫。也許這也是《二年律令》的竹簡先書寫，后編聯(lián)的原因之一，這樣三位書手交替書寫時更為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