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者的游戲

袁博

一只豪豬搖搖晃晃地出現(xiàn)在了銀劍三兄弟面前。

銀刀無力地抬起頭，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豪豬，繼續(xù)昏睡。一天前，在追逐原大羚母子時，銀刀的右耳根部被嚴重撕裂。傷口感染導致了高燒，加上沒有任何營養(yǎng)補充，使得現(xiàn)在的銀刀渾身沒有一點兒力氣。

三只小劍齒虎已經五天沒找到食物了，此刻的它們靠著無休止的昏睡來降低能量消耗，希望能盡量多活幾天。

銀鋒也在有氣無力地趴著，但它看見豪豬，還是下意識地跳起來，躲到了銀刀的身后。銀鋒唯恐豪豬一個不高興，把背上的長刺朝自己甩過來。躲到銀刀后面，銀鋒至少可以拿自己的弟弟當擋箭牌。

在大夏河平原上，豪豬隨處可見，可很少有捕食者會把豪豬當作狩獵的對象。

豪豬是一種體形比較大的嚙齒目動物，一只成年豪豬足足有二十公斤重，肉質鮮美，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但是，豪豬的背部長有尖銳如針的刺，許多捕食者因此對它望而卻步。

豪豬身上的刺是由毛轉化而成的，很容易從豪豬身上脫落。刺的末端長有倒向的鉤子，刺入攻擊者身體后很難被拔掉，會造成傷口嚴重感染甚至死亡。一旦有天敵攻擊，豪豬不但會把身上的刺豎起來，以抵御天敵，還會用有刺的尾巴主動還擊。

豪豬在遇到危險時，身上的刺就會立即豎起，唰唰作響，令捕食者心驚膽寒。

大部分肉食動物都知道豪豬的厲害，一旦見到豪豬，就會避而遠之。即使是行動遲緩、難以捕捉到獵物的老年劍齒虎，也不會輕易去捕獵豪豬。

捕獵豪豬，無疑是一種自殺式行為。

銀劍勉強撐開眼皮，用最大的意志力抬起虛弱的頭顱，緊緊地盯著豪豬?，F(xiàn)在，受傷的銀刀已經奄奄一息，等待著救命的食物。自己和銀鋒雖然比銀刀情況要好一些，但也已經整整五天沒有吃到任何食物了，完全沒有力氣去追逐任何獵物。

此刻，即便有一只原大羚主動投入它們的懷抱，它們兄弟三個也很難有力氣捉住。

只有行動遲緩的豪豬，是它們目前能夠抓到的獵物。捕捉豪豬，似乎是它們眼下填飽肚子的唯一辦法。

銀劍曾經目睹，一只全身布滿豪豬刺的老鬣形獸晃晃悠悠地來到大夏河河邊，想要喝上一口水，無奈倒刺卡在喉嚨里，怎么都張不開嘴。老鬣形獸眼巴巴地望著大河，卻不能喝進一口水。兩天之后，老鬣形獸倒在河灘上，再也沒有爬起來。

想到這里，銀劍眼中的希望之光熄滅了。

銀劍將身體向銀鋒那邊靠了靠，縮了縮肩胛，把頭深深地埋在雜草叢里。睡吧，睡吧，睡著了就不餓了。它在心中安慰自己，欺騙自己。

銀劍很快就和兩個弟弟一樣，陷入了昏睡狀態(tài)。像它們這么大的小劍齒虎，只要再有一天不進食，就會在睡夢中因虛脫而死。

銀劍看到了它們的媽媽斑斑。

媽媽還是和往常一樣溺愛著它們兄弟三個，慈愛地舔舐它們的毛發(fā)，喂給它們食物。

下雨了，銀劍想一頭拱進媽媽的懷抱。

可這時，媽媽卻越走越遠，越走越遠，漸漸消失了。銀劍驀地睜開眼睛，才發(fā)現(xiàn)這只是一場夢。

夢醒了，銀劍終究還是要面對現(xiàn)實。現(xiàn)在，不再有誰會為它們遮風擋雨，也不再有誰喂給它們食物。它們只能想盡一切辦法，盡最大的努力活下去，即便生存的道路艱難坎坷，即便生存的希望微乎其微。

銀劍要活下去，銀鋒要活下去，銀刀要活下去。在磨難和死亡面前，銀劍選擇磨難。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就有見到媽媽的那一天。

銀劍推推銀刀，銀刀只是扭了扭頭，將腫脹發(fā)炎的耳根部埋在草叢中，繼續(xù)昏睡。銀劍用前爪扳正銀刀的腦袋，讓它殘缺的耳根面向太陽，這樣有利于傷口愈合。銀劍像媽媽一樣舔舔銀刀化膿的傷口，讓弟弟繼續(xù)安心睡覺。

銀劍推推銀鋒，平時貪吃的銀鋒一點兒都不愿意動彈，完全沒有任何反應。銀劍不再試圖叫醒銀鋒，就讓它安心睡覺吧。

現(xiàn)在，銀劍的兩個弟弟只有銀劍可以依靠。成長道路上的不幸，使銀劍過早地成熟起來，成為相依為命的三兄弟中頂天立地的首領。

銀劍鼓起勇氣，向停在一旁歇息的豪豬走去。

銀劍一步一步地走向豪豬，在模模糊糊的記憶中搜索著捕殺豪豬的方法。

在銀劍的記憶中，爸爸半牙是捕殺豪豬的能手。在銀劍很小的時候，它曾經看到半牙捕殺過一只豪豬。老練的半牙會趁豪豬不注意的時候，一腳把豪豬踢翻，使豪豬柔軟無刺的腹部朝天。這樣，豪豬就失去了一切保護，只能成為半牙口中的食物。

狩獵豪豬的關鍵在于，要趁著豪豬不注意的時候，一腳把豪豬踢翻，讓豪豬暴露出缺乏防御武器的腹部。而這最關鍵的一踢，需要足夠勇敢、足夠機敏，需要看準那轉瞬即逝的時機。踢向豪豬時，一定要選擇恰到好處的時機，一旦豪豬反應過來，就會主動發(fā)起攻擊，令捕食者全身扎滿倒刺。

獵殺豪豬，是一場屬于勇敢者的游戲。

只有最有勇氣、最有智慧、最有耐心的強者，才能把豪豬作為自己的獵物。

銀劍輕輕地放下腳掌，從后方緩緩向豪豬靠近。銀劍的步子很輕，踩在地面上，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響。銀劍要趁豪豬毫無防備的時候發(fā)起突襲。

當銀劍距離豪豬所在的地方僅剩五米遠的時候，豪豬突然豎起了背部的長刺，急速地抖動尾部，發(fā)出唰唰作響的警告聲。

很顯然，哪怕銀劍發(fā)出的聲音再小，豪豬還是聽到了它的腳步聲。這只豪豬個頭很大，年紀看起來不算小，顯然具有充足的生存經驗。捕食者的偷襲奪去了無數(shù)與它同齡的豪豬的性命，卻并沒能對它造成任何傷害。這只豪豬曾經多次與捕食者交手，憑借它的機警、敏捷和智慧戰(zhàn)勝了一個又一個的對手，使那些打它主意的捕食者無一例外地被它無比銳利的長刺刺傷。

當然，豪豬并不想與捕食者發(fā)生正面沖突。在捕食者來到它身旁之前，它敏銳的感覺器官就能清晰地感知到對方的存在?！昂簟怖病?，“呼——啦啦”，豪豬拼命地搖晃著背部和尾巴上的長刺，這是它向捕食者發(fā)出的最后通牒。

豪豬身上的長刺相互撞擊，發(fā)出唰唰的響聲，讓銀劍下意識地感到懼怕。銀劍不禁打了個哆嗦，四肢不聽使喚地僵住，方才積聚起來的勇氣都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大地上，似乎再也沒有別的聲響。充斥著銀劍耳膜的，只有豪豬的長刺相互撞擊發(fā)出的聲音。

打出生開始，銀劍就是聽著銀鋒和銀刀的呼吸聲長大的，它們兄弟幾個從來都陪伴著彼此，形影不離?，F(xiàn)在，銀鋒和銀刀就在銀劍可以望見的地方，可它們的呼吸聲已十分微弱。銀鋒和銀刀趴在地上，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狀態(tài)。

如果沒有食物，銀劍的兩個弟弟肯定活不過今天。銀劍是它們兄弟三個中的首領，哪怕自己死去，它也不愿意讓兩個弟弟餓死。

作為首領，意味著擔當，意味著付出，意味著第一個直面危險。

只要活著，就不會退縮，這是劍齒虎的勇氣。銀劍深深吸了口氣，大步朝豪豬走去。

“啪！”還沒等銀劍走到豪豬身旁，豪豬就掄起尾巴，凌空甩出幾枚銳利的長刺，其中一枚扎進了銀劍的前腿。

銀劍低下頭，迅速把長刺從前腿上拔下來。豪豬身上的長刺長有倒鉤，能夠深深嵌進對手的肉里。銀劍方才用力一拔，使嵌在肉里的倒鉤割開了更大的一道傷口，鮮血從銀劍的傷口汩汩流出。

銀劍并沒有停下來，它學著爸爸半牙的樣子，伸出前腳，想要一腳把豪豬踢翻，讓豪豬柔軟無刺的腹部朝天。可是，銀劍既不會把握進攻的時機，也沒有掌握出擊的角度。老練的豪豬爪子牢牢地抓著地面，沒有因為銀劍的踢擊移動半分，反倒是銀劍的腳掌上被扎進了好幾根刺。銀劍痛得蜷縮在一旁，倒吸著氣，痛苦地呻吟起來。

比起那些有經驗的狩獵者，銀劍缺乏足夠的智慧，不知道該用什么方式對付豪豬。比起任何狩獵者，銀劍都沒有充分的耐心，因為它沒有充足的時間可供拖延，銀劍的兩個弟弟隨時都可能在昏睡中餓死。

現(xiàn)在，銀劍什么都沒有。銀劍剩下的，只有勇氣——一種不怕死的勇氣。就算是在狩獵豪豬的過程中當場死去，銀劍也要獵殺豪豬，給自己的兩個弟弟留下食物，留下生的希望。

此時此刻，銀劍的心中再也沒有恐懼，它再也不會退縮。銀劍放棄了一切狩獵策略，將身體壓低，張開劍齒與利爪，不顧一切地向豪豬撲咬過去。

豪豬身上的利刺一根根地戳進銀劍的身體，它頓時感到剜骨鉆心般的刺痛?？纱藭r的銀劍就好像全身麻木了一樣，無論豪豬帶刺的尾巴怎么甩向它，無論豪豬怎樣用背部的長刺射向它，都不能改變銀劍的狩獵決心。

銀劍以一種自殺式的冷靜硬生生地用爪子撥開豪豬長滿長刺的背部，把遍布著豪豬刺的爪子伸進豪豬的腹下，將豪豬翻了個四腳朝天。然后，銀劍將又短又小的劍齒刺進了豪豬的腹部。

銀劍用一種超越本能的獵殺方式結束了豪豬的性命，它的嘴上、臉上、腿上、爪子上足足扎進了一百多根大大小小的豪豬刺。銀劍是這只豪豬漫長生命中遇到的最頑強的對手，也是最后一個對手。

銀劍一根一根地把扎在自己身上的長刺拔出。拔完最后一根刺時，漫天的繁星已經布滿漆黑的夜空。吃完食物后的銀鋒和銀刀逐漸恢復了生機，用兩雙熊熊如炬的眼睛注視著它們的哥哥、它們的首領。

只要活下來，就有未來，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