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食刀與蕃劍：杜詩中的鄰族武

器蘭翠

唐朝秉持對外開放的包容態(tài)度，與相鄰民族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上交流日益增多，商賈貿(mào)易往來頻繁。一些具有異域色彩的刀劍武器與日用品經(jīng)常呈現(xiàn)于唐人筆端，反映于詩人作品中，為我們了解當(dāng)時的民族器物傳播與文化交流提供了較為直觀的資料。

杜甫集中有《荊南兵馬使太常卿趙公大食刀歌》一詩，對來自大食國的寶刀有細(xì)致的描繪：

太常樓船聲嗷嘈，問兵刮寇趨下牢。牧出令奔飛百艘，猛蛟突獸紛騰逃。白帝寒城駐錦袍，玄冬示我胡國刀。壯士短衣頭虎毛，憑軒拔鞘天為高。翻風(fēng)轉(zhuǎn)日木怒號，冰翼雪澹傷哀猱。鐫錯碧甖鵜膏，铓鍔已瑩虛秋濤。鬼物撇捩辭坑壕，蒼水使者捫赤絳，龍伯國人罷釣鰲。芮公回首顏色勞，分閫救世用賢豪。趙公玉立高歌起，攬環(huán)結(jié)佩相終始。萬歲持之護天子，得君亂絲與君理。蜀江如線如針?biāo)?，荊岑彈丸心未已。賊臣惡子休干紀(jì)，魑魅魍魎徒為耳！妖腰亂領(lǐng)敢欣喜，用之不高亦不庳，不似長劍須天倚。吁嗟光祿英雄弭！大食寶刀聊可比。丹青宛轉(zhuǎn)麒麟里，光芒六合無泥滓。

此詩為杜甫晚年在夔州創(chuàng)作，歌詠的是荊南兵馬使太常卿趙公的一把大食寶刀。首四句敘述趙公受命到夔州戡亂，官員們迎候與盜賊奔逃的情形。自“白帝寒城駐錦袍”句以下至“龍伯國人罷釣鰲”這十一句則極言大食刀的鋒利寶貴?！缎绿茣?·大食傳》載：“大食，本波斯地。男子鼻高，黑而髯。女子白皙，出輒鄣面?！仕子掠诙?。土饒礫不可耕，獵而食肉?？淌蹫閺]如輿狀，歲獻(xiàn)貴人。蒲陶大者如雞卵。有千里馬，傳為龍種。 ”唐高宗永徽二年（651），大食開始派遣使者向唐朝朝貢?！伴_元初，復(fù)遣使獻(xiàn)馬、鈿帶， ……十四年，遣使蘇黎滿獻(xiàn)方物，拜果毅，賜緋袍、帶”（《新唐書 ·大食傳》）?？梢娫诟咦跁r大食與唐朝就開始了物產(chǎn)交流。

杜甫以光怪陸離極盡夸張形容的筆法，從不同角度描繪了這把大食刀的獨特。他先以“天為高”狀寫刀光上閃，“翻風(fēng)轉(zhuǎn)日”句狀寫殺氣滿空，“冰翼雪?！本錉顚懙朵h瑩利。繼而寫以碧甖磨礪，以“鵜膏”淬光表現(xiàn)大食刀的不平凡?！谤Y膏”即鵜的脂肪，古人常用以涂刀劍，一說可使之不生銹，一說鵜膏至毒，故用以傅刀劍。唐詩中常可見到類似的描寫：如杜甫《奉贈太常張卿垍二十韻》稱贊張垍“健筆凌鸚鵡，铦鋒瑩鵜。友于皆挺拔，公望各端倪。 ”大歷年間江南詩人衛(wèi)象在其《古詞》中描繪用鵜膏淬劍：“鵲血雕弓濕未干，鵜新淬劍光寒。遼東老將鬢成雪，猶向旄頭夜夜看。 ”李賀詠劍也形容“蛟胎皮老蒺藜刺，鵜淬花白鷴尾”（《春坊正字劍子歌》），足見用鵜膏淬練刀劍的技術(shù)在古代十分流行。

接下來，杜甫又以傳說中手持紅色刀繩的蒼水仙人使者和能連釣六鰲的龍伯大人國狀寫寶刀的辟易效果?！吧n水使者”見于干寶的《搜神記》，其中記載，秦代有人夜晚渡河，見到一個身高丈馀手持橫刀的人，問之答曰是蒼水使者?！褒埐畤?”見于《列子 ·湯問》，記載了龍伯之國的巨人，可以舉足不盈數(shù)步而暨五山之所，一次能夠連釣六鰲的故事。這兩個傳說都是以寶刀能令高大之物退避而顯示其鋒利與超凡功能。最后“芮公”以下，表達(dá)杜甫祝愿趙公能用此刀戡亂的愿望。

杜甫此詩雖然旨在借歌詠大食刀表達(dá)平叛的愿望，凸顯唐軍的勇武，但是，中間部分對寶刀的描繪采用大量想象與形容的筆法，一改其溫柔敦厚之風(fēng)，骨力氣象令人印象深刻。此詩不僅在內(nèi)容上反映出唐代軍中大將所配用的刀劍不乏外來武器這一事實，在寫法上也開中唐韓愈極盡摹狀刻畫一路的先河。

此外，杜集中還有《蕃劍》一詩，也表現(xiàn)了異域武器的神奇：

致此自僻遠(yuǎn)，又非珠玉裝。如何有奇怪，每夜吐光芒?；獗仳v上，龍身寧久藏。風(fēng)塵苦未息，持汝奉明王。

此詩采用欲揚先抑的手法，首二句直言蕃劍來自偏僻的遠(yuǎn)域，又無珠玉的精美裝飾，顯得有些平凡普通，這是抑法；接著以問答的形式體現(xiàn)其揚法，三四句為問辭，承前為顯示蕃劍的神奇不凡做鋪墊；五六句作答語，用龍虎騰躍再顯其光怪難掩?！秴窃酱呵铩吩d：闔閭死后，以扁諸之劍陪葬，金精上揚，為白虎踞其上，于是號為虎丘。又據(jù)殷蕓《小說》記載，有人盜發(fā)王子喬墓，只見一劍懸在空中，欲取時，劍發(fā)出龍吟虎吼之聲，隨即飛上天空?！氨仳v上”“寧久藏”兩句即分別取自這兩個典故，顯得氣格蒼涼踔厲而又自信豪邁，是寫劍亦是寫人。因為劍可靖亂，所以最后杜甫自然地結(jié)出心愿：在風(fēng)塵未息之時，持此寶劍奉給明王。

杜甫詠贊的大食寶刀與蕃劍，詩體上雖然一古體一律體，但是其共同特點都是與眾不同的珍貴神奇，這也是它們被詩人關(guān)注和吟詠的重要原因。唐代士人以書劍行天下，自太宗朝征服東西突厥，到玄宗朝不斷開疆辟土，都為唐人的尚武精神養(yǎng)成提供了深厚的社會土壤。因此，他們歌詠勇烈壯士、歌詠報國立功。杜甫歌詠的這些鄰族武器，既書寫出唐人欲借助這些名貴刀劍表達(dá)建功立業(yè)的人生追求，也記錄了唐朝當(dāng)時與鄰族的商貿(mào)交往品種的豐富，同時還反映了唐人對于鄰族物品比較青睞的時尚。

本文系《唐詩中民族關(guān)系與文化交流研究》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一般項目（項目編號： 19BMZ055）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山東外事職業(yè)大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