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核自主，找對“病灶”開錯“方”

趙學林 袁永龍 典冰

不久前舉行的第60屆慕尼黑安全會議上，有關歐洲核自主的聲音再次引發(fā)強烈關注。除了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稱法國有責任向歐洲提供核威懾，德國財政部長克里斯蒂安·林德納也呼吁建立歐洲自己的核威懾能力。

事實上，有關歐洲核自主的討論并不是一個新鮮話題，最早可追溯至二十世紀60年代《不擴散核武器條約》談判之時。當時，美國為應對蘇聯(lián)戰(zhàn)略核導彈力量發(fā)展、加強對歐洲的政治軍事控制，提出試圖整合北約盟國核力量的“多邊核力量計劃”，但遭到法國等國的強烈抵制。而作為美國盟友和已擁有核武器的國家，英國也不愿就此放棄自己獨立的核威懾戰(zhàn)略，轉而提出存在感更高的“大西洋核力量計劃”。盡管后來北約最終形成了現(xiàn)行的“核共享”安排，即在部分北約無核武器成員國境內(nèi)部署美國的核武器，并成立“核規(guī)劃小組”負責聯(lián)盟核磋商與核決策，但始終堅持奉行獨立自主的核政策的法國一直沒有加入“核共享”機制。

歐洲核自主論調(diào)再次興起，與歐洲面臨的安全困境以及美歐之間的分歧密切相關。近年來，美俄戰(zhàn)略安全競爭加劇、核軍控進程舉步維艱，作為美俄核對峙對抗的前沿，歐洲國家的安全焦慮不斷攀升，尋求核保護的動機上升。 而隨著美國近年來的防務重心向亞太區(qū)域轉移，歐洲盟友對美國提供安全保證的意愿和能力也受到強烈的質疑。特別是特朗普在擔任美國總統(tǒng)期間，秉持“美國優(yōu)先”戰(zhàn)略，指責北約其他成員國“搭便車”，要求其大幅增加國防開支，當時就曾引發(fā)歐洲對自主擁有核武器的廣泛討論。如今，特朗普再度參選且勢頭看漲，其重新掌權的前景，也讓“美國的核保護傘能撐多久”的疑慮從歐洲人的心頭蹦到口頭。正如歐盟軍事委員會主席羅伯特·布里格所說，“鑒于俄羅斯的對抗態(tài)度”，關于歐洲自主擁核的辯論“合理合法”，如果歐洲人想要和其他大國平起平坐，自己胳膊不粗可不行。

事實上，對于歐洲核自主，無論歐洲內(nèi)部還是外部的北約，都有不同的質疑聲音。從歐洲內(nèi)部看，法國不愿分享核武器指控權、歐洲國家基本都是《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締約國、德國的歷史包袱，都是歐洲實現(xiàn)核自主面臨的制約因素，而僅憑法國能否為歐洲提供足夠而可信的核威懾，許多歐洲國家也心懷疑慮。從外部看，歐洲實現(xiàn)核自主面臨的最大阻力來自美國。歷史和現(xiàn)實都表明，美國處理同歐洲關系的出發(fā)點是維護其自身霸權，無論戰(zhàn)略上強調(diào)“由西轉東”，還是戰(zhàn)術上施壓盟友分擔軍費，美國的對歐政策從來都是自身利益當先，歐洲面對的安全困境并不是美國真正關心的問題。北約高級外交官在接受采訪時將其稱為“危險的幻想”，背后體現(xiàn)的無疑是美國的意志。

可以說，歐洲核自主論調(diào)反映了在烏克蘭危機延宕不休和國際格局深刻變革的大背景下，部分歐洲政屆人士正在反思屢遭侵蝕的歐洲地區(qū)安全架構，希望減少對美國“核保護傘”的直接依賴。

然而，多年來，歐洲人在安全和共同防務問題上一直面臨獨立自主與依美傍美之間的抉擇。一方面，歐洲國家尤其法國這樣的領袖大國，在外交和安全事務，一直有著更深的“歐洲主義”情懷，認為歐洲建立獨立的防務力量不僅是自身安全的根本依靠，更是歐洲國家共同成為國際舞臺大玩家的標配。從安全方面考慮，無論冷戰(zhàn)背景下的美蘇爭霸，還是烏克蘭危機后美俄軍事實力的螺旋式上升，在大國對抗氛圍漸濃的背景下，歐洲共同防務都可以為歐洲人在北約框架以外增加一層安全保險。另一方面，歐洲當前面臨的內(nèi)外挑戰(zhàn)并不允許其徹底擺脫對美國的安全依賴，在安全上與美國“脫鉤”的代價無法想象。此外，歐盟成員國各懷心思，能夠守住歐洲一體化已有成果就已十分不易，想要突破更是難上加難。

更應該看到的是，任何形式的核威懾聯(lián)盟都將違反《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目的和宗旨，以損害他國安全為代價維護自身安全、以擴張軍事集團謀求地區(qū)安全的觀念和做法終將反噬自身。對有核國家的核威懾或核平衡是建立在“相互確保摧毀”的前提下的。歐洲國家意圖通過部署核武器而獲取對俄威懾力，無論是部署美國的核彈頭，還是部署歐洲自己的核武器，本身就存在巨大風險，都會在事實上提升自己被“核摧毀”的風險。俄總統(tǒng)新聞秘書佩斯科夫表示，如果波蘭部署核武器，那么俄將會把核武器部署在離波蘭更近的地方，例如向加里寧格勒州部署能夠攜帶核彈頭的新“伊斯坎德爾”系統(tǒng)。白俄羅斯總統(tǒng)盧卡申科在去年年底也曾表示，如果北約在波蘭境內(nèi)部署核武器，白俄羅斯將允許俄羅斯在本國境內(nèi)部署核武器。

只有摒棄陳舊的冷戰(zhàn)思維和陣營對抗，重視和解決有關各方合理安全關切，在堅守核不擴散底線的基礎上，逐步建立起均衡、有效、可持續(xù)的地區(qū)安全架構，才能真正換來歐洲的戰(zhàn)略自主與長治久安。對于想增進安全、追求自主的歐洲來說，追求歐洲核自主，可謂找對了“病灶”，卻開錯了“藥方”。

（責任編輯：吳維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