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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中事

      2024-04-18 07:42:09李之萌
      湖南文學 2024年4期

      李之萌

      “他那兩百塊錢還你了嗎?”

      剛一摁開手機屏幕,熒熒綠光打在她臉上,女伴的消息即刻跳脫出來。

      她捂住腰,逶迤著蹲下去。

      在深秋里的南方綠城害著感冒,左一個噴嚏刮風右一場咳嗽下雨,風和雨掃過的夜晚天氣寒得令人生畏。

      她像害腰疼病似的一只手捂著腰,另一只手抓著手機偏頭去看,仍保持了黃河故土的習俗:“谷堆”著半蹲在地上。風給她掃了個滿膛。

      十個月前,她隨著五顏六色的人流,擠出車站。路途中串起了無數(shù)個北方的村莊。她當時在想,這有什么意思呢?每個人,從一個地方奔流到另一個地方,從一個貧瘠的村淪落到另一個村落?;疖嚀u晃著,冬天北方干旱的樹林、矮山和大地都在玻璃外面連成流動的土黃色。原來火車是一條河,他永遠沿著同一條河道行走。她后來想到,哦,原來自己也是一條河,無論是歲月、行跡,還是向前奔流不息的意識,都永不停止。

      這是她第一次自己踏上一條河,就像支流匯入干流一樣。她一個人在破敗的車站,既要看好大大小小的背包行囊不被拿走,也要看好自己別走錯。她在春運期間渾濁的河里掙扎。她當然感到迷茫,不知有何定向。偏過頭,她在車窗里看到一個女孩子冰涼流淚的側(cè)影。

      那時候她害怕遠方,可同時也渴望遠方——她的一切弊病和軟弱我都明白。每個人都是一條攜沙滾滾而下或痛苦嘶鳴或歡快奔流的河。

      終于從車站擠出來,她感到輕松。抬起頭,就看到北方冬天像一塊水晶玻璃一樣澄澈易碎的天空。天高云淡,雖然渴望遠方,可她舍不得北方的原因一大半都在北方的冬天里。沒有哪兒能比冬天里的北方來得更可愛的了,北方冬天的空氣里有一股甜絲絲的味兒,是冬天寒凈凜冽的味兒。呼吸著北方冬天的空氣,像吃了一個頂美的凍柿子一樣舒服,像大口嚼著透明的窗玻璃一樣,咯咯嘣嘣,令人感到怡然自樂。

      一個人在異鄉(xiāng),接觸新的工作,猶如林黛玉初入大觀園,可沒生得黛玉那般好命。那段時間,開會、看房、掃樓、聊客戶,她頂著一口氣,事事件件不肯落于人后,黑皮鞋每日跑得咚咚響。房屋買賣東北戰(zhàn)區(qū)里,誰都知道有個干活拼命的小姑娘。寒冷的北方冬天里,撂地擺著二手房出售的紙牌,她一蹲就是三四個小時,腳凍得貓兒咬似的痛,跺跺腳繼續(xù)蹲著;一天打出去幾百個電話,手機燙得燒臉了換張電話卡喘喘氣繼續(xù)打,挨罵跟吃蘿卜白菜一樣尋常。她清楚皇城根里天子腳下的房屋單價,她悶不作聲算得清那筆巨款扣完契稅個稅印花稅后落到自己兜兒里能剩多少。她知道這項工作本身就是撞大運博彩。保不齊前世修夠了緣分,偏偏輪得上自己栽進這場大運。

      那段時間,一個小城鎮(zhèn)走出去的小女孩子,見夠了京城的繁華。立在國貿(mào)高樓碎寶石渣子似的燈光下,要奮斗多少年后才能在這有所房子——跟她每天接觸的那些人似的,她想都不敢想。

      七八個,八九個,后來又變成十來個,同伴,以上下鋪的形式,分攤在北京每月6300元的房租里。陰暗潮濕,水汽撲鼻,可白天個頂個兒的西裝筆挺,沖鋒在上千萬的樓盤里游說房客。

      那個寒冷的冬夜里,她哭過一次——被一個本地老太太罵得狠了。左家莊、左家莊站、左家莊北里、左家莊西街、左家莊十二號院……她搞不清為什么偌大的北京城取名需要重復重復再重復,她需要用腳步去丈量那些地名。于是在能把人凍碎的那個晚上,在一家熱氣騰騰噴發(fā)著乳白色暖霧的銅鍋涮肉館前,她被一個腿腳健碩的高個黑衣服老太太罵得狗血淋頭,哭個稀里嘩啦。哦,因為這么冷的天氣里,街上的行人實在太少了。老太太懷疑,這個操著一雙筷子腿邊疾步趕路邊探頭東張西望的小姑娘跟蹤她,至少肯定不是個好東西。

      能給人鼻子凍掉的慘白房間里,她把臉埋在從家里背來的棉被上抽抽嗒嗒,努力嗅著那點來自家里的氣息。鼻子冰得像小貓鼻一樣紅。

      可她還和數(shù)以萬計的北漂人一樣,做著陡然乍富的發(fā)財大夢。

      領(lǐng)導跟她說:“放心吧之萌,好好干,等你賣出去了,你拿到的可就是……哈哈哈哈!”

      “我見識過這么寒冷的冬天了,我以后再也不怕冬天?!彼约赫f。

      那段時間,她的心在無數(shù)個聞所未聞的數(shù)字間激蕩碰撞吹氣膨脹。她看著那些出入平層獨棟住在豪宅朱門里的客人,心想,他們也比我高貴不了多少。他們罵人罵得比我還難聽。

      吃著天南海北的舍友分來的家鄉(xiāng)特產(chǎn),什么蘋果啦燒餅啦土核桃啦,她能嘗出來哪是來自靈寶,哪是來自熱河,哪是來自黃土高坡……縮在一張0.85×1.90㎡的床上,一只紅鼻子小老鼠在咯咯嘣嘣嚼核桃。她想,16410平方公里北京城的東北三環(huán)上,只有這1.165平是屬于我的。不,連這1.165平也不是,是我每月八百塊錢租來的。倘若我一直不開單付不起這八百塊錢房租,到日子我就得滾蛋回家。

      她喜歡吃甜點,時隔十天半月會獎勵自己一次。又一個寒冷的夜晚她坐在公交車上哈氣,搓著凍得像小紅蘿卜一樣紅腫的僵手,心里欣喜搶到盒馬超市打折破價的核桃拿破侖的時候,手機丁零一聲響了,屏幕亮起來:“來了,你的老鄉(xiāng)!”

      想到這里,她的心陡然疼了一下子。

      讓我們把視野暫且后撤,不要拘泥于北京三環(huán)料峭二月那張0.85×1.90㎡的小床上,稍稍偏頭左右環(huán)視打量這棟屋子的全景。減去勉強能讓人轉(zhuǎn)個身的廚房,刨掉撐死擺兩個洗臉盆大的昏黃廁所,就只剩一左一右兩個房間,各擺放了四張上下鋪,預備著塞16位青年男女進去——一個房間塞八個女孩,一個房間塞八個男孩,只不過現(xiàn)在還沒塞滿。她是最早到訪這里的第一位住客,年假還沒過完就背井離鄉(xiāng)。那段時間,經(jīng)常有陌生男孩女孩猛不丁推開房門,瞪大眼睛打量亂糟的宿舍。她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向人解釋,男生宿舍在隔壁房間,自己去打掃出來個空鋪;女生宿舍在這間房間,也自己去打掃出來個空鋪。這樣的住宿環(huán)境實在太差了,轉(zhuǎn)個身就能和人鼻子打鼻子,以至于她每次換衣服時都不得不大嚷一句:“先別開門!有事兒!”喊完仍不放心地用耳朵隔著門板盯著那些壞小子們。羞恥之心在日復一日的擁擠中磨沒了。那段時間她迎接過的女孩們,有的剛一推開門看見宿舍環(huán)境掉頭就走,有的聯(lián)想起北漂不易坐在她的鋪上嗚嗚痛哭。她只好一遍又一遍地連諷帶罵,一邊安慰那些不會停留幾天的、飛來飛去的雛鳥們。都是些勉勉強強念完技校高中的小鎮(zhèn)女孩,麥黑的皮膚還粘著冬天凜冽的氣息。有的女孩瞪大兩只小牛犢一樣的雙眼揚起葵花圓臉來好奇問她:“姐,你來這多久了呀?你怎么待得下去?”她笑一笑,沒告訴她們自己只比你們這些新東西早來不到兩月,她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我不是孩子了?!彼搿?/p>

      推開公用的廁所門,她第一次猝然見到了那個男孩子,一具陌生的、紋龍畫鳳的瘦削身體,根根肋骨暴起的光脊梁比臉先認識了她。

      那時他正貓著腰,頭扎在洗手池里胡亂搓洗,抹的一頭一臉的香波沫子使他看上去頗似頂著個白發(fā)爆炸頭,活脫脫一個瀕臨餓死的圣誕老人。他側(cè)過臉來朝她齜牙一笑,她就記住了那口比頭上沫子還白的牙和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來。

      “對不住!”她關(guān)上門哐哐往回撤??烧l讓他洗頭不關(guān)門呢?

      “撞上誰啦?”沖進房間后女伴笑著揶揄她。這是常事,這的男孩子個頂個兒粗心得讓人討厭。

      “那個保定的!”她嚷。

      “比我小兩歲?!彼?。

      她將自己買的點心各用水果刀整整齊齊切割了一半甜膩膩的尸體,強打起精神笑著送了過去。

      “我是姐姐了,帶個榜樣?!彼?。

      和她以往預料的不同的是,新飄來的雛鳥沒有一點抱怨的意思,反而以一種驚人的速度與態(tài)度成長著,如一片生命力頑固的野草呼啦啦地飛速在這片與周圍單價七萬五的東北三環(huán)格格不入的瘠地上蔓延生長。每晚九點下班,她一下班就徹底地半死不活,拖著兩條瘸腿上樓,好像隱入枯耗子洞的蟲豸。在她推開從不上鎖的家門的瞬間——房間里根本沒有值錢的東西,更何況每日飄來飄去這么多人,防也防不住——她看見瀕死的圣誕老人仍是光著半截舞龍畫鳳的上身,一只腳踩在凳子上,一只腳踏在飯桌前,雙臂往天空中夠,手中揮舞著一團亂七八糟的電線。在她后來的記憶中,他好像活著就不分黑天白夜地抽煙。這一刻,他一邊嘴角斜叼著煙,半張臉蹙成干核桃一樣的紋理,隔著灰白色煙霧使她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你干什么呢?”她輕聲問。害怕驚了他摔下來。

      “裝寬帶?!彼舷聝深w虎牙叼住煙,兩條黑眉毛一跳一跳地扭頭問她:“你們住了這么久WIFI都沒有?”

      “愿裝裝吧?!彼姑悸愤^走回女生宿舍。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水般地淌下去了。

      日子也終于過得有滋味了些。相熟的年輕人多了,上班時候也去各個門店互相找著玩,反正也說是跑盤,四處溜溜轉(zhuǎn)轉(zhuǎn)熟悉房產(chǎn)環(huán)境。在一個乍暖還寒的初春下午,望著滿街烏突突瘦雞爪似抓向天空的黑色枝丫,他突然說:“等我們下次,一出來就拼命蹬,蹬車蹬到天安門,反正經(jīng)理也不知道!我們?nèi)ゴ河?!?/p>

      她的心跳了一下子。

      要么就是——這樣公開說出來不太好——要么就是有人家委托在房產(chǎn)公司出售的空房子,屋內(nèi)裝修整潔有些家具的,恰好又有鑰匙,一行小耗子便輕車熟路地擰開防盜鎖溜進去,坐在人家的餐桌上嚼零食,躺在人家的床上滾著睡會兒覺,邊靠在床板上邊懶洋洋地背“46.38平,兩室一廳一陽,朝向西南……”

      當時他背得尤其快,比其他人都快,女孩子往往因為一點小事很容易佩服人。

      發(fā)工資的那天晚上——他們俗話叫開支,大家一起湊錢去吃了烤羊腿。下肢要給人凍掉的同時,酒氣熱熱地熏著面龐,熏得人臉上都紅彤彤?;厝サ某鲎廛嚿?,借著點酒氣蒸騰,她頭一次坐得離他這么近,近得他臉上的熱氣都要灼傷她了。她興高采烈地不知道在和他爭些什么,一句壓著一句聲響不停,好像兩截小鞭炮,噼里啪啦響。反正就是要爭,她想,腔子里咚咚地打鼓。

      和他一個店面的女孩兩人往往伴著一起上下班。她有點嫉妒,連帶著埋怨女孩走得慢。

      不過她很快又找補回來了,因為就他倆口味像小孩,愛吃甜的東西。往往在她分出去點什么甜點心的時候,只有他會一面吃一面抬起臉來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天真得過分地凝視著她說:“真的好好吃?。 ?/p>

      每日下了班大家湊在一起做晚飯時,他坐在矮凳子上,她喜歡搬一只更矮的凳子坐在他身旁——一種晚歸的、停泊的感覺。她樂樂地聽著男孩子們一邊談話吹牛皮,一邊雙手不拾閑十指翻飛去剝橙子皮。費好半天勁兒才剝好一個嬰兒拳頭大的小橙子,她順手塞到他半張著的嘴巴里面去——真是當一個小弟弟、一個孩子在養(yǎng)。汁水淋漓,橙黃色殘留點染在她的指尖。別人起哄,她開玩笑解釋道:“我喜歡做小伏低?!?/p>

      那段時間,受周圍影響,她一嘴臟話說得如爆豆般,丑的字眼如同鐵砂子似在她嘴里燙燙翻炒著,連她自己也驚異。男孩開摩托車帶她出去兜風時,相向而行的路人大聲質(zhì)問:“怎么逆行?”他兩個探出頭去異口同聲更大聲回答:“×你媽,要你管?”猶如兩只小野獸般。

      “我是不好,”她想,“可我再壞又能壞到哪去呢?”

      沿著異鄉(xiāng)東三環(huán)的護城河遛彎時,走過滿大街的燈火輝煌,他邊走邊回頭跟她說:“你去過上海嗎?我不喜歡這里?!彼幻嬲f一面隨手摸起一塊石子打水漂,呼咚一聲落進黑色夜晚幽深的河,那鬼魅一樣的河。她的心也跟著震顫了一下?!氨本┯掷溆钟?,我想去別的地方看看。”她愿意讓他去遠處替自己看看那些沒見過的風景,可也害怕他走,她沒有理由留,于是冒充大人似的說了些好聽的祝福話。最后很誠懇地加了一句:“希望日后還能在西壩河碰見你?!?/p>

      順著壩河的晚風,他的話題在春雨后沁爽的空氣里展開了。他講,自己高中就不讀書了,因為早戀。本來就是舞蹈生,腰窄得兩只手能握住。說到這他又低聲加了一句,我學習很好的,在縣里還能考到多少名。高二時和家里鬧掰,一氣之下跑去理發(fā)店當學徒給人洗頭,母親天天去哭。后來熬不住了跟店長借了兩千塊錢,插翅忽忽飛到哈爾濱給人扛酒瓶子,轉(zhuǎn)月發(fā)了工資把錢裝鞋盒里給人寄回來??妇破孔涌噶艘荒辏荒隂]和家里聯(lián)系。家里還有個妹妹,妹妹長大點偷著給他打電話:“哥哥你什么時候回來呀?我都想你了?!彼滔码娫掄秽豢蕖髞砘亓吮6ǎ退麐屢黄鸢鸭冶┑母赣H蒙住頭揍了一頓……

      走著走著到破敗的出租房樓下,他說:“你回吧,我在底下抽支煙。”

      她扭頭望向他,心底蔓延出一種造作的、女話劇演員般的悲涼。

      只有他愛吃甜東西,她就常常能想出各種蹩腳的理由去吃冰激凌。

      她拿手機點兩個冰激凌時,他莫名其妙能精準地知道單價,從微信里轉(zhuǎn)給她——收不收是另外一回事兒。

      再后來,她考上了——她一直瞞著所有人沒說的秘密。那小半年她似乎格外地想讓所有人淡忘她的學生身份。一個人在外面,最怕別人看出她的柔軟來欺負她。那個早上,當她顫抖著手點開遙遠得似乎隔在上世紀的分數(shù)消息時,喉嚨一下子哽住了。呆呆地走出門,看到等她一起下樓的他,說:“我過段時間去上學了?!薄翱剂硕嗌??”“×××?!薄芭丁!彼麤]有概念。

      上午上著班時,她看到他在宿舍群里發(fā)的消息說:“我晚上翹班早回來一會,給小之萌包餃子。咱家沒有蒜了,那誰你下班就手捎點回來。”

      餃子失敗了,各人都碰了一鼻子面粉灰。第二天喝了一天的面片湯。

      她當時覺得這樣也挺幸福了,有人陪也挺好。

      直到有一天——

      她都躺床上休息了,手機“丁零”一聲響,一閃而過的綠消息令她心頭一緊。

      “下樓,來一趟?!彼l(fā)的。

      手機顯示“23:52”。

      她翻身起來,睡衣外披了件大衣。又覺得不夠好,重新脫掉睡衣往里面穿了件內(nèi)襯厚厚的胸罩。

      黑暗中她的臉紅紅的,噼里啪啦好像兩朵辣辣的火燒云在燒。

      女伴輕微的鼾聲傳來。

      踏出樓去,冬末初春寒涼的空氣一下子涌上來裹緊她。她看見黑丫丫的樹杈底下立著個同樣黑丫丫的瘦削人影,一只手貼在嘴邊夾著煙。

      那一閃一閃的紅點子燙在她心上。

      她走過去,強擠出笑意:“干什么,你?”天曉得她在緊張什么。

      他一言不發(fā),猛一下把煙頭扔了,用黑皮鞋使勁跺跺,居高臨下地盯著她。

      “這么晚還不睡?”天!她都聽出自己的聲音在抖了!

      “我出去一趟?!焙谝拱阉难壑槿诘袅耍豢匆娨浑p大的眼白缺失了空洞瞄準了她。

      “什么時候回來呀?”她問。

      “不回來了!”他的黑皮鞋又哐哐跺了兩腳。

      “你去哪?”她低頭去看皮鞋。

      “不知道!一會兒我就去火車站,隨便買一趟。上海、武漢、南昌,我要去西藏!我昨天晚上剛夢到布達拉宮!”他咬牙切齒地。

      “好。給我寫信?!彼媚_尖劃拉著一條青蟲玩。

      “嗯。你手頭富裕嗎?借我點錢?!?/p>

      嘎?

      她的情感正洶洶奔涌著突然猛一個急剎車,猝不及防拐了個彎撞到馬路旁的歪脖子樹上。

      “我受不了這里,我準備創(chuàng)業(yè)?!?/p>

      “哦。”

      “我準備拿三萬塊錢,去加盟……”

      她實在沒勁兒去聽清他的雄圖偉業(yè),她只想交了錢趕緊上樓睡覺。

      “我看好這個項目很久了,從初中我就在看金融雜志,記住了這個人,可我當時太小了還沒錢。這次我決定著手去做……完成不了也不蝕本,搞好了下個月我就回來找你!”

      掏出手機,瞥了一眼微信余額,她把剩余的九千七百塊錢全部都轉(zhuǎn)給了他,這是她這幾個月刨去房租水電通勤飲食等等的結(jié)余。她累了,需要睡個好覺。

      他激動地一下子雙手扣住她的肩膀:“你等著吧,荔枝!搞不搞得起來我下個月就還你!”

      她想客氣兩句說“我相信你的能力”,她想開玩笑說“茍富貴勿相忘”,可她實在沒力氣了,說:“那沒事我就先上樓睡覺啦。”

      她轉(zhuǎn)過身一步一步朝黑洞中走,想,如果一個男孩真的喜歡一個女孩的話,是絕對不會找她借錢的。

      坐在床鋪上摸黑脫衣服時,她一下子摸到了那件厚厚內(nèi)襯的胸衣,手被燙了一下子似的縮回來。黑暗中,她抱住自己的肩膀。

      過了好久,附近城中村的雄雞在微光中打鳴了。

      日子就這般流水似的流過去了,可生活在其中的人并不覺得。

      他走了,她的快樂也被帶走了一大塊。

      看著吧,人從來都不是多喜歡誰,而只是喜歡快樂。人都是在哭自己,哭自己沒有快樂了。

      他剛走的時候她還能夠收到些細細碎碎的快樂。上班時間突然打來的視頻電話,半夜不合時宜彈來的語音,突然激動起來時狂轟濫炸的消息。男孩子總是這樣粗心,沒有輕重,不分場合。一點突如其來的意外之喜驀地撞來,搞得她不得不上班時假裝尿急頻繁往廁所跑,惹得經(jīng)理頻頻側(cè)目。還是拼命干活,只不過拼得有點沒奔頭,好像單純?yōu)榱税炎约豪鬯浪频摹?/p>

      她收到的消息越來越少。沒過幾天,她看到他在宿舍群里彈出的消息:“想吃蘋果了?!痢两o我轉(zhuǎn)十塊錢我買點?!彼诤案娴煤玫哪泻⒆?,也就是之前幫她買蒜的“那誰”。她暗暗吃驚,怎么男孩子花錢花得這么快?一是害怕他在外面做錯了事;二是心底里有一種甜蜜的、寂寥的哀傷傳來,好像是一家人。

      彈指一揮間,跑跑樓盤帶帶客戶轉(zhuǎn)眼一個月也就過去了。她似乎刻意地把他說的話從心上淡淡拂去,不去想。他回不回得來是一回事,她不想表現(xiàn)出來;她的錢回不回得來是另外一回事,她不想顯得太小氣。

      她覺得她的轉(zhuǎn)身是一個美麗的、蒼涼的手勢。果斷一點,輕輕扼殺掉幻想中的無數(shù)種可能……

      那幾天北京總是下雨,奇怪,暴躁干涸的北方城市哪來的梅雨季節(jié)?青灰色的高樓大廈映在雨中,泡都要給泡發(fā)了,模糊了視線使人看不清路。她的小腿和雙腳因為走路太多總是在陰雨中隱隱發(fā)疼,痛的觸感向上延伸連接著她泡得發(fā)白的心。

      風雨雷電狂起大作,輝煌富庶的東三環(huán)使館區(qū)亂成一鍋疙瘩湯。

      不知道又是什么政治事件發(fā)生,韓國大使館全體緊急回國,一下子清退了所有屬韓公寓,網(wǎng)絡上搜也搜不到。風雨狂作中,不時有裹著黑大衣的韓國人撐傘冒出來,求租公寓。他們操著嘣硬的漢語,一粒一粒像反芻吐豆子般從胃喉往上翻滾吐出。其實就算他們不說話,長著一樣的黃皮膚黑頭發(fā),她也能看出來他們是異鄉(xiāng)人。

      租賃不歸她管,暴雨中也出不去門。她就倚在門邊,穿著窄腳西褲黑皮鞋,打望遠方橙紫青藍的天幕,一粒一粒用唾液吐泡泡玩?!癰u-lu—bu-lu”,一個個透明的泡沫炸在嘴邊,思緒飄回很多年前的小時候。

      她的情感似乎一直都無處安放。

      人總要有另外一個人來想。實在沒人可想,就想一想自己,回味一下美麗的錯誤。

      她一直很羨慕都市情感劇里的明媚女性,有經(jīng)濟資本才能不為情感發(fā)愁。反之亦然。

      跟她同組搭檔的男孩子擠眉弄眼地從身后的白熾燈里走來:“你還能跟他說上話嗎?”

      “怎么?”

      “他好幾天沒回我了,你給他發(fā)個消息。這貨別是死了吧?”

      她沒說話,掏出手機給他用來和其他人聯(lián)系的微信小號隨便摁了個數(shù)字發(fā)過去——沒人了解他們之間還有另外一層隱秘的聯(lián)系——沒有回應。搭檔嘟嘟囔囔著走了,墮入雪白的陰影里,她的心隱隱不安。

      自我抉擇的境遇劇里,留給我們的選擇畢竟還是太少了。

      “鄉(xiāng)月若有雙,照我八旗好兒郎……”她總是哼著曲調(diào),騎過北京暖煦的日光來上班。那個冬天似乎已經(jīng)飄過很遠很遠了。

      每日穿著窄腳西褲從高高單車的車座子上爬下來,把車停在門店前,歡歡喜喜蹦跳著來上班,她也總會迎接那些善意的玩笑。她知道別人想要什么,也能笑一笑開開心心給出去。

      她心情好時,會覺得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真美好。

      大家都喜歡她,因為她會笑,大方,照顧人,能來事兒。她的啤酒散出去從來不跟人計較。

      那段時間,她見慣了北京的大風、車流和二手煙。

      可她從來不主動接煙。香煙遞上來時,她擺擺手開玩笑道:“我最惜命?!彼ε乱磺心茏屓松习a的東西——可偏偏又在他處上癮。

      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越來越少,她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消息久久地沉寂下去,偶爾會在朋友圈的一方小窗子里窺到他的動態(tài),心上驀地一痛。

      他當真去了布達拉宮,夜晚的宮殿很漂亮。每日騎車上下班都能見到如此煌麗發(fā)光的宮殿,尤其晚上。據(jù)前幾日的他自己說,他在拉薩找到了新工作,短期內(nèi)先在這高原過活——其實他的很多話都不能細想。

      “我長大了嗎?”她想,“還是我一直在假裝自己長大?”

      他走后還給她遺留下一個不很好的習慣——她很能喝幾兩。啁完半箱啤酒后溜溜縫也還能再喝二兩濃白。他在的時候慫恿著陪她喝,他走后仍慣下這個壞毛病。夜里睡不著,對著東三環(huán)徹宵的車馬輝煌,啤酒是她長久的恩客。

      她后來也會笑著對她的好學生室友說:“我不喝酒,一喝就會手抖腳抖。”

      壓抑的日子過久了總要釋放。那段時間,她啤酒成箱成箱地往家搬。也會有隔壁寢室的小男生過來蹭她的酒,她一開始說得很好:“喝完這兩瓶,我們誰也不許開!”但往往再幾杯過后,她眼睛亮亮地打量對方:“要不我再叫一箱吧?”

      玻璃瓷杯里斟上一多半白酒,棗香氣息稠得嗆得她直想打噴嚏。站起身來芊芊玉手端著杯一比畫,一杯白酒蓮花口吐她能敬主座攜帶周邊好幾位領(lǐng)導。一仰脖干了,酒氣熱熱地熏得她雙頰發(fā)燙。半拉屁股剛一落下找到依靠,這邊笑容還沒來得及摘下去,宴會圓桌覆蓋下的一片半徑1.2米面積1.2㎡×Π的籠統(tǒng)黑暗下,半高跟皮鞋即刻被誰狠厲地精準跺上碾了一腳。奶白色的酒菜熱氣氤氳蒸騰中她微笑著沉吟明白,就算腿下給人打得再疼,面上的笑不能落。

      其實一直以來她都像一只湖中央的鴨子,水面上悠游看著云淡風輕,但水面下腳蹼一直緊繃使著勁兒。

      社會這門課堂里,她強裝著打扮自己像個好學生。

      又一天半夜在陽臺跟人拼完了酒,她回房一頭栽倒在硬板床上玩手機。隔壁寢的男孩過來敲開她的門:“你要不要洗澡?不洗我上廁所了?!彼敃r很不理解為什么這么小一件事也要敲開門來對她講,因為在這用廁所一直要靠搶。過了好幾天一個蹬自行車上班的清晨對著冉冉紅日她才靈光乍現(xiàn)突然想明白,因為對方專程過來憋著看看她卸掉妝的樣子。

      她會望著窗外那一小片青黑的天想,幾千公里外的高原也是這樣子嗎?

      窗外,那沉淀下去的,一抓一滿把的,碎寶石渣子們,就堆在這濃黑的天幕底下,那是城市的精華,是財富的象征,是經(jīng)濟發(fā)展這么多年來結(jié)出的梅花朵朵,一閃一閃,亮得人快活。

      “換個角度,我也是這城市變態(tài)繁榮的見證者?!彼?。

      朵朵豐滿白云趁著夜色,游向漆黑濃稠的西部,默不作聲爬上巍巍高原。從他發(fā)的動態(tài)里她見過布達拉宮,很有意思的一點是,布達拉的打光是從下往上打,底光森嚴,好像專門戴著個鬼怪面具嚇唬小孩。想到這里,她撲哧一聲樂了。

      連布達拉宮都戴面具,不怪我也戴面具。她想。

      夏季的北京苦熱難挨,一走一晃蕩出一兜的黏汗全給人悶在白襯衣里,淡黃的汗?jié)n一輪一輪打著圈兒畫年輪。兩只蒼蠅無精打采地趴在透明門簾上,一有客戶掀簾拜訪即刻子彈般彈射出去,隨機發(fā)射到過路人的腦門上。

      她慶幸只需熬完這一個暑假就可以了,慶幸自己這輩子不至于在此耽擱太久。

      她很感謝這塊跳板,給了她半年的飯吃。好不好吃不一定,反正嚼嚼也能硬咽下去。

      從年根底下到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有半年沒回過家了。

      偶爾也會有媽媽打來電話,要么就是正在帶客戶的途中她直接掛掉,要么是領(lǐng)導正在開會虎視眈眈居高臨下俯沖掃視。碰巧能趕上好時候她一邊匆匆扒拉兩口飯一邊“嗯唔”應付著,沒吭兩下又把電話摁掉。惹得母親氣急了惱羞成怒又直接打來:“你哪那么忙?”

      是啊,她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整日無事忙。

      想起來還在讀書的日日月月,“周誥殷盤,詰屈聱牙”“莊重古奧,質(zhì)樸自信”。那凍得刺穿人的漆黑晚風,晨起一萬根寒冰般的銀針在頭皮上密密麻麻一齊扎,遙遠得已經(jīng)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哈哈,她又想起來那個走掉的人吹著西壩河的晚風時跟她說的話:“以后撒尿,我都不朝北京這個方向撒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頭上根根青黑的硬刷般的短短毛發(fā)立起,水風掃過在肅蕭中沖她敬禮。她想吻那腦邊的短短鬢發(fā)……

      她一手拄著下頜,一手無所事事地用食指和中指繞著圈兒絞一縷烏發(fā),百煉鋼化作繞指柔……難道會一直這樣么?她問自己,心情像青藍色湖泊中翩翩一葉漏水的小船,一直被浮頭浪子所吸引,等正當演的退居幕后再安坐在臺上等待下一位浪子登臺演出,吟唱新一套臺詞給她聽?

      那熟嫵的、英朗的,白酒檳榔樣樣來的,干什么事不認輸?shù)模瑥男∠喟殚L大的一大家子人不曾見過的另一面,她好不容易經(jīng)營起來的,非要逼她登臺高腔唱得正當?shù)靡鈺r往臺上潑一桶卸妝水么?

      一只手放下去,她換另一只手來拄著,嘴角微微翹起沉思,好像咬著一塊牛舌頭。

      半年時間她沒開出單來,也臨近開學,干脆打了離職報告。經(jīng)理訕訕地笑著送她,昔日的好友們彼此哭了幾場。她舌尖上淡淡嘗到微的、海水般腥咸的、被遣返回家的滋味,從大城市的碼頭港。

      三元橋、亮馬橋、牛王廟、順源里、新源南路……她在心底默念著,以后我會想你們的。

      再后來她踏上了去學校的火車,又一次將自己投入到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中。

      目光打向窗外,沉沉浮浮坐了一夜的火車,景色自然是跟她北方的、土黃色的硙硙平原大不相同。九月剛一降溫,寒綠色冷風長驅(qū)直入,一覽無余地給華北平原掃蕩成了個光著白屁股的胖女人——一凍一身雞皮疙瘩。小兩千公里外暖意融融,蓬發(fā)的樹冠朵朵抹在兩旁,火車軌道就在綠上跑。還沒有南到她的南方,過了孝感、武昌、赤壁、岳陽,她看著意念里越來越活起來的景色想:“長沙人真幸福啊,長沙人都住在大木頭堆里嗎?”

      幼年時上托管園,爸爸蹬單車馱她去,還有鄰居家的父子。但兩輛單車總是在固定的青年路與七一路交叉口分離。她上A所,另一個小男孩上B所。那是她最早的關(guān)于分離的概念。童年上小學,她都是踢踢踏踏自己走著去,系帶的保溫水瓶在身后磕磕咚咚打她的屁股;少年上中學,她蹬單車自己走;再大一些高中住校,她坐上破敗的轟鳴中的鄉(xiāng)村大巴,一坐兩三個小時,顛得她要散了架?!芭?,我的活動范圍越來越廣了?!彼?。

      可是在車上,河流總是載著人向前走。于是她逆流而溯追憶起更以前的歲月。對,很早之前她就發(fā)現(xiàn),她對時間和空間有著卓越的敏感,可這也帶來更多痛苦。你懂這種感受吧,很多事情,尤其是好的、美的事情發(fā)生后,當你再回到這個地方,頭頂劃過的飛雁一樣,風花雪月一樣,你反而更傷心,但眼角還掛著幸福的淚。像深秋里慢慢融化的糖,像把一只肥美的雞翅投入硫酸。然后你一口氣干了這杯硫酸,心口有點燒,但鮮美之味還留了一點在嘴里。歲月也有它的痛苦。

      火車駛過星城,在深深淺淺的綠意上浮動。她托腮望向窗外,心里被甜蜜的寂寥醞開填滿。這是留給她一個人為數(shù)不多的安靜時間,什么都不去想,作為單純的人般……突然,手機“噔冷”一聲乍起,她瞥一眼便已覺天旋地轉(zhuǎn)。是昔日女伴的消息:“他是不是找你借錢了?!”

      “他也找你借錢了?”

      “你借了多少?”

      “這王八羔子走的時候找我借了兩百塊錢,還拿了我耳機!”

      “你那個空行李箱是不是也讓他拖走了?”

      “我給他發(fā)消息怎么都不回,還有臉發(fā)朋友圈!”

      “什么人哪,當初裝得那么好!”

      被女伴一連串的進攻逼得啞口無言,寒涼似鐵,寶劍閃著慘白簌簌飛動,毫無招架回復余地,她只得縮著身子退到角落另一邊。溫情故事的紅橙油漆被言語的暴雨沖刷掉,在可怖的白夜嘩啦嘩啦響中露出本來面目。她沒敢說真的借了多少,她打著哈哈笑說箱子算我送他的。

      綠皮火車谷涌著身子一停到骯臟的車站,她即刻栽了下來。

      在那之后,她要應付的就不單單是情感的空缺,而是另外一回事來。

      跟那個走掉的人不同,隔三岔五的,她倒經(jīng)常能收到女伴的消息——這比收到其他消息倒更讓她恐慌——怕也沒地方躲?!八€你錢了嗎?”“他怎么還不理我?”“我抖音找到他媽的號了,我找他媽要!”“他媽把我拉黑了,一對不要臉!”

      “不要臉!”她心里也惡狠狠地罵。不是罵別人,是罵自己。面頰雙耳火辣辣的燙?!拔艺娌灰槪 ?/p>

      是啊,我真不要臉,還再一次地把傷疤揭開回味供人展示,想換一點稿費嗎?

      走在綠城被樹遮蔽的夜晚里,層層疊疊的黑色枝杈壓著,她又不得不鼓起勇氣點開女伴的對話框,強打起精神敷衍著回消息。兩個各自心懷鬼胎的人為著同一件小事相隔1700公里半拉中國滴滴答答發(fā)消息。

      “你知道嗎,他不光借了你、我,他還借了××的錢!甚至走的時候他跟×××也提來著!”

      “他還是不回我消息!個狗娘養(yǎng)的!”

      “對了,他那200塊錢還你沒有?他還回你嗎?”

      女伴以為他湊份子般每人——也朝她借的是二百。

      綠蔭覆蓋下的濃密黑暗中,她抽掉力氣般蜿蜒著蹲下去,簡直想撕破自己的臉皮!

      畏冷似的,她一手捧著手機,一手塞在腋下,汲取自己身上為數(shù)不多的那點暖。無意間,手隔著茸茸毛衣觸到了那天穿著的厚厚內(nèi)衣來。巨大的怪獸般的羞恥感,“轟——嗵——轟——嗵——”一下一下地,猛烈地沖撞著她的內(nèi)心。

      “只要能有男的給我這九千七百塊錢,我也就豁出去了!”校車公交上,她又一次恨恨地想。

      女伴隔三岔五發(fā)消息來的每一句,她都感覺是在罵自己。仿佛她已經(jīng)洞察了二人之間隱秘的聯(lián)系,專程過來對她敲敲打打,需借著她的口去傳達……“社會垃圾”“小混混”“不要臉”“狗娘養(yǎng)的”……一根根丑話的利箭射在她心上,拔出卻不見血。

      當時她已然開學,后兩三個月的工資交了學費,身上沒什么錢。獎助學金還要下個月底才發(fā)放,她就需度過一個很漫長的荒蕪期——那一點之前殘存下來的隱秘的驕傲,令她實在不想跟家里張口。家長問:“你有生活費嗎?”她答:“還有錢?!?/p>

      于是她后來又不得不很吃了一些苦,什么臨時促銷啦發(fā)傳單啦會議充場啦,閑暇時候跑著去干。當一天群演,做男女主角愛情邂逅時的背景墻,拎著破行李包在二人周圍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穿著大衣懷中摟著保溫杯去干這個,她生出一些恍惚來,好像去做見不得人的勾當。男主角在火車站挺身而出英雄救美,她望著頭頂站臺上細細瘦瘦的“長沙”兩個字思緒翻飛。一天下來走得雙腳膀在鞋里拔不出了只到手八十塊錢,而那不過是之前隨手請朋友嚼包檳榔的零碎。一顆檳榔嚼掉了她冬日室外兩小時的辛苦。

      她也鼓起勇氣發(fā)消息討要過,但是怎樣了呢?哈哈哈哈,我親愛的讀者們,請讓我們給女孩子留一點面子,別再問了吧。

      她難過的是,為什么單單她這樣傻?為什么這段快樂不是正大光明能載進青史里而必須遺恨淡忘?

      她不知道之后以什么面目面對他。

      那一小截短短的人生日子打包、收起來、丟掉,不再有了。

      “我傻,”她在心底默默念:“到底還是我傻?!?/p>

      黑暗中她躺在宿舍床上默默地流眼淚,那一滴一滴流動的冰涼劃過面頰墜下來氳在枕套上開花:“壞小孩,壞死了,干嗎非要拆穿我?”

      隨手抓過枕邊一只拱嘴巴的佩奇豬來,嘴唇去觸那毛茸茸的人造毛,那溫的、濕的觸感……假裝自己是被愛著的。

      這件事情最后結(jié)局怎樣了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的是,此刻窗外冬風驟起,從那遠處幽黑深邃的地方趕來,“嗵嗵”地敲打著門窗。寒冷之意又從她心底翻出。聽著窗外的西北風,她心里翻滾出無限恨來。

      責任編輯:胡汀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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