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輝
天橋
絕對的穩(wěn)重型。
叉手叉腳站在那里,看著一列列火車奔來奔去。輪子們哐當哐當呼哧呼哧,仿佛是這個國度最快,最繁忙,最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眼界多么開闊。
卻又心境沉穩(wěn)——
甘于并且樂于,挺身承受那些行色匆匆的腳步,風也罷雨也罷赤日炎炎也罷月光寂寂也罷,一概緣著鋼鐵的構建,上上下下,來來往往。
是人生的團團轉(zhuǎn),還是命中的無止無休?
更有責任與擔當——
兩翼護欄如翅膀,不言,不語,不動,不飛。
更不自視甚高。
只是以一顆平常心,俯仰人世,守護平安。
離天很遠,距地很近。
一輩子是單一的,具體的。但分明有著復合之形,抽象之美——
鐵軌之上堅毅的天際線;
守望者的無欲則剛;
大時代的加速度中,一個不可更改的坐標式——注腳。
走出大石坑
蒙著頭吃炸藥,吐露天機。
深層的秘史,被一頁一頁撕扯開來。石頭中的膽識與血性,伺機而起,打破舊序列,拱翻密謀般的禁錮。
初心無改。
面對著鋼鑿、鐵錘和切割機,甘愿打磨成形,或長,或方,或正,棱角分明。宛如一塊塊一堆堆壓縮餅干,等待著填補——
百廢待興時那些空空蕩蕩的胃。
常常會相互碰撞,碰出傷,撞出疼,發(fā)出尖銳的呼喊。
一聲聲一聲聲,燃燒著,奔突著。
在天地間訇然作響。
——是久久壓抑的激情,還是捐軀的渴望?
無血,無肉,唯有一身堅硬的骨頭。
走出大石坑,在大地之上,在使命之上,重新規(guī)劃,編排,組合,定位。昂昂然,欣欣然,撐起來多少——
新構建,新生代!
芭茅根
總是逆風生長。
一身翠綠,是陽春與盛夏最為隆重的賜予。而到秋深時節(jié),便頭上揚花,就如同一場瘦雪,飛在天地之間。
那種白,總覺得是空中的鹽分,給山川田土,平添了點點力道與底氣。
其實更白的部分,是芭茅稈下,黑沉沉的泥土之中,那一節(jié)一節(jié)的根。從不見天日,只是執(zhí)拗地,遵循著自己的本性與品質(zhì)——
知黑守白,知命不惑。
在黑如夤夜的土地深處,扯開來一道道潔白的閃電,用自身的光芒,給山野,給春天,給綠色,默默輸送著乳液瓊漿。
伢崽們一雙雙沾滿泥巴的小手,也沾滿了視覺與聽覺——看得見芭茅根蠕動,聽得到芭茅根的輕輕呼喚。
在山坳,在田頭,在小溪邊,甚至在屋基腳下,將芭茅根一根一根一串一串扯了出來,用手指甲刮掉上面的泥土,然后迫不及待塞進了牙縫間——嚼。
甜滋滋的,滿嘴生津。解渴,解饞。
芭茅根有渣。吐出來,卻依然白生生的,發(fā)著亮。
而且,還有著頑強的生命力,一旦粘住了泥土,就會伸出無數(shù)的觸角,扎下去,扎下去,然后蜿蜒,擴展,編經(jīng)織緯;然后——
又以重生之根,頂起一派新綠!
趕山謠
一聲吆喝,那些蹄子上裝了彈簧的獵犬,就嗖嗖地射了出去,撕裂風聲。
山的神經(jīng),剎地繃緊了。
狩獵的漢子們,提著灌飽了鐵粒子的火藥槍,閃電一樣劈向了高岡和深谷。密不透風的樹林、荊叢、蓬草,以及陰影般沉重的瘴氣,齊齊閃了開來,聽任那些風風火火的腳板,把山的骨頭踩響,踩疼。
祖?zhèn)鞯氖羌妓?。秉承的是血性?/p>
野兔發(fā)飆了,野豬發(fā)狂了,黃竹筒抱頭鼠竄,野麂子慌不擇路,而毛羽美麗的野山雞頭暈目眩,撲棱著飛上了樹梢。
這時,千年屹立的山呀,仿佛發(fā)了情,從山體的深處,傳出了吱嘎吱嘎的響聲,像六月的悶雷,在一雙雙腳下痛痛快快地滾翻。
突然一切就靜了下來,風也卸了步子,能聽到一枚病入膏肓的樹葉,愴然落地的聲音。狗伏,人藏,只有槍膛里的霰彈,充血的眼珠子把寂靜照亮,渴望著飲血,渴望著爆發(fā)致命的一擊。
當獵物終于蹦起來,山就蹦了起來。上梅山中梅山下梅山呵,為了生存的獵殺,迅雷不及掩耳。
智的追逐。勇的角斗。一滴血珠,就是一句雄性的吶喊!
趕山,趕山,不是狗在動,不是人在動,不是獵槍在動,不是獵釵在動,而是——山在動,山在跑,山在奔騰!
而天地歸于沉寂,唯有血性沸騰的身影是千年圖騰,掛在天幕,融入黃昏。
煩惱絲
脫落時,會不會疼?
會不會傷離別?
那么輕,那么輕,卻有著毅然決然的重!
從曾經(jīng)的生命緯度里,剝離開來,飄然而下?;蚯啵虬?,或青不青白不白,色彩,光,三千煩惱,一生牽系,全都解開了,放下了。
——自己分割了自己。
——自己成全了自己。
看哪,一根根一根根,在地面上盤桓著,扭動著,蜷曲著,痙攣著。
時空板塊中——
只可意會的一記記閃電,不可示人的一聲聲暗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