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孜
十一歲那年的春節(jié),是在外婆家過的。
往日里寂靜的村莊忽而熱鬧了起來,鑼鼓不知疲倦地響著。正月初一,風捎來的不是寒意,而是家鄉(xiāng)的溫度,過年的溫度。
早晨,一陣噼里啪啦的巨響將我吵醒。媽媽一大早便去田野上挖臘葉菜,我拉著八歲的表弟,踏著滿地大紅鞭炮碎屑到廚房去觀望——外婆已在霧氣騰騰中忙著準備一桌豐盛的菜肴。
我和表弟在灶邊偷嘴兒,忽然聽見門外一陣敲鑼打鼓之聲由遠而近。正好奇時,一個扎著麻花辮的腦袋探進屋來,是我一個要好的伙伴佳琪。她沖進來,一面喊著“舞龍的來啦”,一面拉著我的手向外跑。壓抑不住興奮,我隨她跑到大門口。
嗬!一條在空中搖擺的巨龍從更遠的湖田和鄉(xiāng)路上蜿蜒而來!伴隨著震天的鑼鼓聲和鞭炮聲,龍身舞動著,那躍動的金鱗在冬日的陽光下閃閃發(fā)亮。龍頭已經(jīng)到我們家門口,兩個鄉(xiāng)下漢子脖子上系著紅布條——一個打镲、一個敲鑼,算是給一戶戶捎個吉祥。舞罷敲罷,外公就給他們一些鞭炮和禮金,互道幾句吉祥的話。
表弟還小,怕是看愣了,坐在小板凳上抱著膝蓋發(fā)呆。
佳琪拉拉我的袖子,“舞龍的來過了,戲班子也該上戲了吧?”只見一旁表弟的眼睛忽地明亮起來。每年春節(jié)除了舞龍之外,還請戲班子在大禮堂演一臺戲。如今想來,這大約是春戲,不過演的是楚劇。其實那時我并不熱衷于看戲,只是孩子天生愛湊熱鬧,或是巴望著在禮堂門口買零食。
媽媽提著菜籃子回來,為難地道:“可是我忙呢,禮堂那么遠,你們總不能自己去吧?”我說:“叫上小寶,幾個人一起沒問題的。”我們軟磨硬泡了一番,又被叮囑了一堆安全注意事項,便一哄地出了門。
拉上小寶,四個孩子有說有笑地走在鄉(xiāng)村的阡陌上,踢著石子兒、唱著歌,不知不覺就到了大禮堂。
禮堂里坐滿了人,分外熱鬧,戲已經(jīng)開演了。我們并不急著看戲,佳琪拉我走到一個賣糖葫蘆的阿姨跟前,要了幾串糖葫蘆遞給我們,說:“我請客?!蔽铱兄呛J,又湊到糖人兒那邊去看,一個老頭兒挑著一個擔子,嫻熟地吹著糖漿。面前的架子上,栩栩如生地站著老鼠、雞……小伙伴們一人挑了一個自己的屬相。
吃夠了,便擠進場,里面燈光很暗,只見人頭攢動,都是鄉(xiāng)下大人得了閑,帶孩子來捧場。戲臺子不大,鋪上了紅布,頗有幾分春節(jié)的氣氛。兩邊的臺柱同時也是顯示屏,滾動播放著戲詞。臺上的燈光直晃人的眼睛,我們選了張長凳坐下,吃著糖人,歪著頭看戲。
印象里,這出戲好像是叫《打金枝》,只聽臺上咿咿呀呀,那唱腔與別處不太一樣,伴奏的聲響似是要把屋頂掀起來。花花綠綠的戲裝和道具,增添了幾分生動逼真。我也說不出看到了什么,大人們拍掌,我們也跟著拍掌;他們唏噓,我們也跟著唏噓——仿佛“矮子看戲”一般。情節(jié)我都記不清了;即使記得,也未必能懂。接著又換了一出戲。其間,我們輪流出去買了巧克力和酥餅。
倦了,便打道回府。家人問,戲好不好看?演了些什么?我們含糊其詞地敷衍了幾句,便跑到廚房,趁午飯前再偷些嘴兒。買來的零食也留起來,以便日后享用。
孰知那以后,戲班子不再來了,春節(jié)也不再有楚劇可賞。
時隔幾年,也許是魯迅的《社戲》喚醒了我對于家鄉(xiāng)春戲的記憶。
而如今,佳琪搬了家,小寶也已經(jīng)去城里打工,我們的童年時光也遠去了……再讀《社戲》,竟有一層薄薄的悵惘。
再沒有吃到那個春節(jié)似的零食,也再不會看到那日似的好戲了。
【教師點評】文章敘事不緊不慢,娓娓道來,行文自然流暢,輕松隨意。或許某些細節(jié)不甚具體,卻也合乎記憶略微模糊的特點。但大紅的鞭炮碎屑、金燦燦的龍、鋪了紅布的戲臺、咿咿呀呀的戲……點點滴滴的畫面,卻鐫刻在腦海深處。對故土的懷念,不動聲色地隱藏在樸素、簡潔的文字中。結(jié)尾巧妙地化用了魯迅《社戲》的句子點題,很是精巧。(指導老師:鄧?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