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國現(xiàn)行刑法中關于買賣人口犯罪的立法存在疏漏之處,導致一些犯罪行為不能得到應有的評價,這種立法上的缺陷在刑事法治現(xiàn)代化的過程中應當?shù)玫綉械闹匾?。通過對買賣人口犯罪立法發(fā)展過程的回顧與分析,提出買賣人口犯罪在設定上存在問題,從犯罪發(fā)展特征以及立法、司法的需要層面進行必要性分析,從而得出為了有效打擊拐賣人口犯罪,應當考慮擴大拐賣人口犯罪的打擊犯罪,重新構建拐賣人口犯罪立法體系,以達到有效打擊拐賣人口犯罪的目的。
[關鍵詞]拐賣人口犯罪;法定刑;罪名設置
[中圖分類號]D924? ? ? [文獻標識碼]A
[DOI]:10.20122/j.cnki.2097-0536.2024.03.011
買賣人口犯罪的立法發(fā)展過程較為曲折,經(jīng)歷了先設立再取消的過程,取消該罪名的主要原因在于法條內容存在重復,司法機關在處理此類案件的過程中,在選擇罪名層面存在困難,因此,出于當時買賣人口犯罪的特征以及司法實踐需要的層面考量,刪除了拐賣人口罪。然而,法律應當與時俱進,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社會的進步,買賣人口犯罪的特征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有必要重新審視買賣人口犯罪立法中是否存在缺陷,以及應當如何填補修改相關規(guī)定。
一、立法沿革
買賣人口犯罪立法可以分為兩個階段,以1997年為界。1979年買賣人口犯罪在我國刑法中體現(xiàn)為拐賣人口罪以及拐騙兒童罪,此時的立法較為粗疏,未形成買賣人口犯罪立法體系,僅存在零星法條作為打擊犯罪的依據(jù)。1983年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關于嚴懲嚴重危害社會治安的犯罪分子的決定》,嚴厲打擊嚴重犯罪行為以及有組織犯罪,在此背景下我國買賣人口犯罪有所遏制,但又以較快速度反彈,此時為實現(xiàn)對犯罪行為的針對性打擊與控制,同時考慮到買賣人口的對象通常是婦女和兒童,因此出臺了針對保護婦女、兒童的決定,增設拐賣婦女、兒童罪,提高法定刑,設置免責條款,同時增加綁架婦女、兒童罪;聚眾阻礙解救被拐賣、綁架婦女、兒童罪;利用職務阻礙解救被拐賣、綁架的婦女、兒童罪;綁架勒索罪;偷盜嬰幼兒罪等罪名。此時,買賣人口犯罪刑事立法體系基本形成。
1997年《刑法》在1979年《刑法》以及相關刑事政策的基礎上做出修改,對拐賣婦女、兒童犯罪量刑情節(jié)等方面進行調整的基礎上,在買賣人口犯罪立法體系形成的基礎上,進一步細化罪名,將綁架罪設立為獨立罪名,同時基于犯罪現(xiàn)實以及立法條文簡化設置的基礎上,取消拐賣人口罪,增加強迫勞動罪,在一定程度上彌補取消拐賣人口罪的缺失。[1]
通過對買賣人口犯罪刑事立法過程的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此時的立法實用主義傾向明顯。在社會轉型過程中,犯罪行為的數(shù)量不斷增加,犯罪類型不斷發(fā)生變化,刑法在維護社會安定的過程中發(fā)揮著舉足輕重作用。此時,為了維護社會秩序的穩(wěn)定,立法層面便不得不做出能夠立即產(chǎn)生遏制犯罪的效果的立法,比如加強對犯罪的打擊力度、增加針對性立法等。
二、現(xiàn)行立法的不足之處
(一)與刑事立法基本原則相違背
刑事立法存在三個基本原則,分別是罪刑法定原則、罪責刑相適應原則以及適用法律平等原則。[2]買賣人口的行為是嚴重侵害人身權利的行為,這種不可買賣的人身權利是人之為人應有的權利,當屬最基本的人身權利,其所強調的范圍應當是所有人。從這一角度出發(fā),買賣人口犯罪在立法層面保護的對象不應當有性別的區(qū)分,只要是人就應當認為其具有不被買賣的權利。婦女和兒童固然在一定時期是買賣人口犯罪的主要犯罪對象,針對買賣婦女、兒童的行為理應得到懲罰,但是不應因此行為而忽視了對其他人的買賣行為。刑事立法基本原則中雖然強調的是平等適用法律,但平等適用法律的前提是刑事立法的平等設立,因此,當前我國買賣人口立法體系中存在與刑事立法基本原則相違背的現(xiàn)象。
(二)與立法目標相違背
嚴厲打擊買賣人口犯罪是出于對社會秩序的維護、人身權利的保障以及保護弱者的目的,強調對某一類特殊犯罪對象的特別保護既是出于對社會現(xiàn)實的需要,也是為了實現(xiàn)針對性打擊犯罪的要求,這種強調性立法符合立法邏輯。但是,在強化對特殊人群立法保護的同時不應當以犧牲某一類人群的利益為前提,否則就存在與買賣人口犯罪立法目標相違背的情況出現(xiàn),使得法條與其所追求的目標以及想要達到的效果之間出現(xiàn)偏差。因此,即使強調對特殊人群的保護也不應當取消基礎罪名。[3]
(三)與司法實踐相背離
雖然當前社會買賣人口的對象仍然集中在婦女、兒童中,但是,司法實踐中也存在對年滿十四周歲的未成年男性和成年男性買賣行為。而這種犯罪行為由于無法以拐賣婦女、兒童罪追究行為人的刑事責任,只能變通以非法拘禁罪、強迫勞動罪等罪名追究刑事責任。這種處理方式不符合刑法對行為人犯罪目的的要求,也不符合刑法中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的要求。
司法實踐中曾出現(xiàn)由于被拐賣對象為兩性人,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婦女”,而對符合拐賣罪特征的犯罪認定為未遂,對該案涉及的行為人從寬處罰的案例。由于刑法條文在這類犯罪中對對象作了不必要的限制規(guī)定,從而導致了在犯罪形態(tài)認定上的困難以及在適用法律上的困難。
(四)與犯罪特征不適配
買賣人口犯罪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社會的進步呈現(xiàn)出三種新的特征:犯罪對象范圍不斷擴大、犯罪手段持續(xù)升級、犯罪目的更加復雜。犯罪對象由傳統(tǒng)犯罪行為針對的婦女、兒童擴展到成年男性、雙性人等,且針對男性的勞動剝削案件增多。同時不僅針對本國公民,外國公民成為犯罪對象的案件數(shù)量也在持續(xù)增加。犯罪手段呈現(xiàn)出多元化趨勢,犯罪區(qū)域跨國界,犯罪行為組織化、專業(yè)化趨勢明顯,且犯罪成員通常會采取反偵查措施,給案件偵破增加難度。犯罪目的從單一的獲取經(jīng)濟利益到更為復雜的剝削目的,包括但不限于性剝削、勞動剝削等,犯罪目的的復雜化趨勢催生了源源不斷的犯罪行為。[4]
綜上所述,當前我國買賣人口犯罪的刑事立法體系中存在缺失,這種缺失使得買賣人口刑事立法體系存在與基本原則、立法目標、司法實踐以及犯罪特征不適配的情況,因此,有必要重新審視買賣人口犯罪的相關立法,重新構建其立法體系。
三、立法重構
(一)明確保護法益
當前我國學術界關于買賣人口犯罪的法益主要存在三種主流學說,分別是人身不受買賣的權利、人身安全以及以人身不可買賣性為核心的人格尊嚴整體。人身不受買賣的權利,主要指的是人本身不能被當作商品買賣的權利,是人的基本權利的一種,其具有權利性、憲法性以及獨立性。既不依附于其他權利存在,也不能削減和讓與。[5]人身安全指的是被買賣者在本來生活狀態(tài)下的身體安全與行動自由。是否成立買賣人口以其是否在監(jiān)護人的監(jiān)視之下為基礎:當其擁有監(jiān)護人并在監(jiān)護人監(jiān)護之下,買賣行為應當被認定侵害當事人的人身安全;當其出于缺乏監(jiān)護人監(jiān)視的情形之下,買賣行為應當認為使當事人脫離原有生活狀態(tài),侵害了其身體安全;即使經(jīng)過監(jiān)護人同意,但買賣行為對當事人的人身安全造成損害的,也應當認為其成立犯罪。[6]以人身不可買賣性為核心的人格尊嚴整體是指買賣人口犯罪所侵害的不僅僅是被買賣的特定被害人的人身自由、安全、自我決定權等個人人身法益,更是直接被買賣的特定被害人與間接被冒犯的人類全體以人身不可買賣性為核心的人格尊嚴整體。[7]
針對上述三種觀點,筆者認為應當以人身不受買賣的權利確定為買賣人口犯罪刑事立法保護的法益。首先,人身不受買賣的權利能夠將買賣人口犯罪與非法拘禁等其他犯罪行為區(qū)分開來。其次,人身安全的法益較為抽象,難以避免對“安全”與“不安全”的抽象判斷,且現(xiàn)行法律規(guī)定中沒有明確的判斷標準。最后,將買賣人口犯罪所侵害的法益從個人法益上升為集體法益存在不妥之處,宏觀角度來看所有的個人法益都可以上升為集體法益,實用主義傾向明顯。因此,應當將買賣人口犯罪的法益明確為人身不受買賣的權利。
(二)重新設立買賣人口犯罪基礎罪名
首先,重新設立基礎罪名符合立法目的。刑事立法要求平等保護當事人,重新設立買賣人口犯罪的基礎性罪名,能夠實現(xiàn)保護范圍的全覆蓋,同時,還能保障對特殊人群的特殊保護。充分實現(xiàn)對人身權利的平等保護,促進對社會安定的維護和對犯罪行為的全面打擊。其次,符合司法實踐要求。司法實踐中對成年男性、兩性人的買賣行為層出不窮,但礙于立法缺失只能通過其他罪名加以規(guī)制,這對打擊買賣人口犯罪行為產(chǎn)生不利影響,阻礙司法層面對犯罪行為的打擊力度與效能。重新設立基礎罪名能夠為司法實踐提供立法依據(jù),強化司法對買賣人口犯罪行為的處理力度,遏制犯罪行為的發(fā)生。最后,與犯罪特征的發(fā)展變化相適應。法律具有滯后性,因此在其出臺的那一刻就注定其落后于社會現(xiàn)實。犯罪行為的特征在不斷的發(fā)展變化,對應的法律條文也應當做出及時的調整。重新設立基礎罪名,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應對買賣人口犯罪行為的發(fā)展變化,遏制犯罪行為的進一步擴張。
綜上,不論是立法、司法還是犯罪行為本身的發(fā)展變化情況來看,重新設立買賣人口犯罪基礎罪名,有利于彌補當前立法中存在的缺失;有利于為司法實踐提供立法依據(jù);有利于應對犯罪行為的發(fā)展變化。實現(xiàn)對買賣人口行為的有力打擊,遏制犯罪行為的發(fā)展變化的目的。
四、結語
買賣人口問題是全世界需要共同應對的犯罪問題,我國對買賣人口犯罪的打擊重點是對婦女、兒童的保護上。雖然在一定階段內,符合我國此類犯罪特征,能夠有效打擊拐賣行為,保護受害人合法權益,但是,隨著社會發(fā)展,社會老齡化以及勞動力供應不足等問題,拐賣行為侵害對象僅限于婦女、兒童已經(jīng)不足以應對發(fā)生變化的犯罪行為。調整拐賣人口犯罪的立法規(guī)定是有效打擊犯罪的必有之路。
從拐賣人口行為侵害的法益的層面來說,我國學者雖然存在分歧,但是不論是人身不受買賣的權利、人身安全,還是以人身不可買賣為核心的人格尊嚴權,都是人之為人應當享有的權利,不應也不能受到性別的限制??傊?,雖然我國將買賣人口犯罪侵害的對象限定為婦女、兒童符合當時的時代背景,在“打拐”、“反拐”工作上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但是仍然存在不足之處。打擊拐賣人口等犯罪需要采取綜合性治理措施,立法、司法以及社會層面的相互配合,形成打擊拐賣人口犯罪的合力,有效遏制此類犯罪的發(fā)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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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趙雪瑩(1998.6-),女,滿族,黑龍江大興安嶺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刑事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