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華
戚二的好夢是給一陣雞的撲騰聲驚醒的,他在床上躺了那么幾十秒,確定聲音是從隔壁傳出的,想了想,還是一骨碌下了床,順手抄起墻角落的一把長柄掃把,輕手輕腳地打開了門。
走到春松家雞場前,見春松正拿著一根竹竿在攆雞,一只只長著金黃色羽毛的雞子,撲棱著翅膀,上躥下跳,鬧騰得正歡。
戚二輕輕吁了一口氣,放下掃帚,下巴往掃帚柄上一擱,看了一眼忙得正歡的春松說:“我還以為黃毛在叼雞呢?!贝謇锶税腰S鼠狼叫黃毛。
這是一段時間以來,戚二和春松說的第一句話。戚二家和春松家屋檐靠屋檐,兩人有些日子不搭訕了。
為了田。
不知春松是哪根筋搭錯了,大學(xué)畢業(yè)后,放著公務(wù)員的鐵飯碗不端,回到家鄉(xiāng),找到村干部,說是要承包村里的土地,辦家庭農(nóng)場。
這些年來,留在村里種田的青壯勞力越來越少,許多人家都是鐵將軍把門,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回來把屋門打開通通風(fēng),拾掇一下。幾畝承包田也是春天時撒把種子,秋天里請人收割一下,用他們的話說是廣種薄收,不求收獲,只愿別長草。地不能荒著,種田人的這點面子還是要的。現(xiàn)在有人要承包,手不搖、腳不動,一畝田一年能得千把塊錢,誰不干?
偏偏就有人不愿意,戚二唄。
戚二有他不愿意的理由。戚二的老婆在城里帶孫子,家里就他和八十歲的老母親留守。前些年,老母親身體硬朗,戚二除了種田外,農(nóng)閑時還外出打打零工,弄點活錢,三五天不在家都沒關(guān)系。眼看著母親年紀(jì)越來越大,腿腳也沒有以前利索了,戚二便再也不敢離家了。蹲在家里的戚二就靠著拾掇那兩畝三分的承包田過日子。
本來,春松的家庭農(nóng)場也不差戚二那二畝三分地,可那點地偏偏在大片田的中央,中間隔著一塊,機(jī)器種收多別扭?戚二舞了這么一出戲,春松的家庭農(nóng)場也就擱下了。雖說沒吵沒鬧,兩人的心里卻都打了個結(jié)。要不是今早聽到雞子叫,戚二才不會起來呢。房子著火,孩子生病,不管多大的仇,這兩件事誰見了都要管,不成文的規(guī)矩。雖說雞給黃鼠狼叼去,離那兩件事還差得遠(yuǎn),可這上千只雞也是春松的命根子啊,這點事理戚二還是明白的。
“雞怕攆,狗怕舔,你咋還攆起雞來了?”戚二看著春松手里的竹竿說。
春松道:“虧你還是莊戶人,雞怕攆,那是說的蛋雞。蛋雞不能攆,受了驚嚇,影響產(chǎn)蛋?!贝核蓮目诖锬贸鲆缓袩?,抽出一根,遞給戚二:“我養(yǎng)的這是肉雞,三個月就能出窩。”
“肉雞咋就要攆了?”戚二煙銜在嘴里,還是不解。
“雞身上哪里的肉最好吃?”春松反問戚二道。
“當(dāng)然是雞翅了,味香有嚼勁?!逼荻哪樕犀F(xiàn)出不屑一顧的神情。戚二在吃上考究,這點左鄰右舍都知道,當(dāng)然,這與戚二的老母親有關(guān),在飲食上,戚二從不虧待老娘。
“為啥?”春松又問。
雞吃了不少,這個問題戚二倒是沒想過。
“雞翅膀經(jīng)常撲棱,肉也就活絡(luò),當(dāng)然就松軟有韌勁了?!贝核烧f,“我這幾千只雞整天圈在這網(wǎng)里,活動范圍小,肉又怎能好吃?”
“所以你才攆雞晨練,順帶著自己也鍛煉。”戚二很為自己的幽默得意。
“什么事都要講科學(xué)?!贝核蓻]理會戚二語氣中的嘲諷,接著說:“就拿種田來說吧,死種田,種死田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了,現(xiàn)在講究的是集約化、規(guī)?;⒘Ⅲw化的種植方式,這樣才能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立于不敗之地?!贝核烧f,“本來我是想運用學(xué)到的知識,把村里的土地集中起來,西邊一片種西瓜,東邊一片長水稻,雞糞堊田,兩邊隔年換茬,形成良性循環(huán),大伙兒增收,我也獲益,雙贏?!?/p>
說到這里,春松嘆了一口氣:“可惜你不借勢,這事只能擱淺了?!?/p>
兩人都沉默了,半晌,戚二問春松:“你這家庭農(nóng)場招人嗎?”
“需要的人多呢,我原本準(zhǔn)備將村里的閑置勞力全都招進(jìn)來的?!?/p>
“工資多少?”戚二的眉毛一下子揚(yáng)了起來。
“我計劃先發(fā)二百五一天,效益好再漲。”春松說,“真辦起來你來嗎?”
“既能照顧家里,還能拿工資,不來才真是二百五呢?!逼荻胍矝]想說,“你快去把合同拿來,我簽?!闭f完就接過了春松手中的竹竿。
春松一把攔住了他:“不是這樣攆,攆雞也要講科學(xué)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