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固在詞語里的比喻之花

胡秋平

摘要：大量的比喻凝固在短語（特別是成語）、詞和語素之中，充滿詩情畫意，而又顯得生動形象，言簡意賅，并且與之融為一體，讓人難以察覺其中的比喻修辭手法了。

關鍵詞：比喻? 比喻性短語? 比喻性成語? 比喻詞? 比喻性語素

被亞里士多德稱為“天才的標志”的比喻，是修辭家族中運用最廣泛、使用頻率最高、功能最齊全、變化最多端的當之無愧的修辭之王，“使語辭呈現(xiàn)一種動人的魅力”（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隨著語言的發(fā)展變化，比喻這種修辭手法也在不斷地發(fā)展變化，幾乎對語素、字、詞、短語、句、段、篇等實現(xiàn)了全覆蓋，其中大量的比喻凝固在短語（特別是成語）、詞和語素之中，充滿詩情畫意，而又顯得生動形象，言簡意賅，并且與之融為一體，讓人難以察覺其中的比喻修辭手法了。讓我們一起來摘取這些凝固在詞語中的比喻之花，品味它們獨特的芳香吧。

一、比喻性短語

先看凝固在短語中的比喻之花，我們把它稱為比喻性短語。比喻性短語言簡意豐。這類短語，可分為三種類型。

（一）用“的”組成偏正關系的比喻性短語。例如：（A）感情的潮水、時代的洪流、理想的階梯、心靈的創(chuàng)傷、人生的彼岸、科學的高峰；（B）疾病的魔鬼、關系的羅網(wǎng)、人群的海洋、記憶的長河、記憶的屏障等。這些比喻性短語，均屬偏正關系的短語，喻體都在短語的后半部分，但本體就頗為復雜了。A組中前半部分貌似本體，然而仔細一琢磨，就會發(fā)現(xiàn)：感情的什么像潮水？時代的什么像洪流？感情的起伏變化，時代的前進發(fā)展等意思都沒有明確說出，可能還有更豐富的含義，令人回味。因此，A組短語的前半部分只能是本體所規(guī)定的范圍。而B組則可理解為“本體+的+喻體”的結(jié)構(gòu)。如“疾病的魔鬼折磨著他”，也可以理解為“疾病像魔鬼一樣折磨著他”。

（二）用“之”組成偏正關系的比喻性短語。例如：生命之樹、希望之火、精神之光、人生之路等。這些比喻性短語，與上面B組類似，可構(gòu)成“本體+之+喻體”的格式，如“生命之樹”可理解為“生命像樹一樣”。

（三）本體喻體直接組合成偏正關系的比喻性短語或復指關系的比喻性短語。例如：（A）精神支柱、思想火花、歷史潮流、魚水情深、骨肉深情；（B）大地母親、祖國母親、母親延安等。A組里除了“魚水情深”“骨肉深情”可構(gòu)成“喻體+本體”之外，其余的則與上面的A組類似，即“本體的限制語+喻體”。B組是本體和喻體結(jié)合的形式。

這些比喻性短語出現(xiàn)在句子里時，是用其喻體與句中動詞發(fā)生關系的。如“感情的潮水在放縱奔流”“希望之火在閃爍”，因此在運用時要注意搭配妥當。

今天，在新詞語、流行語、時尚語中，凝固在短語中的比喻之花更是異軍突起，層出不窮。如：暗箱操作：利用職權(quán)暗地里辦事（多指不公正、不合法的）。八面來風：比喻來自四面八方的信息、意見和其他資源。冰山一角：“冰山”原比喻不能長久依賴的靠山，現(xiàn)在多比作“事物暴露出來的部分”。塵埃落定：原是一部長篇小說（作者阿來）的書名。塵埃雖然在空中飄浮，最終要落到地面，比喻事情經(jīng)過許多變化，終于有了結(jié)果；或經(jīng)過一陣混亂后將結(jié)果確定下來。第一桶金：來自美國諺語“人生最重要的是第一桶金”，比喻第一次獲得的豐厚報酬或從事某項經(jīng)濟活動最初獲得的收益。反彈琵琶：來自敦煌壁畫中的一種舞姿造型，比喻突破常規(guī)的思維和行為；從反面看問題，與常規(guī)事物對著干。

二、比喻性成語

嚴格地說，成語也屬于短語的范疇，即固定短語。但凝固在成語中的比喻之花類型比較復雜，因此把它單獨列出來分析。

成語的形象性和表現(xiàn)力很強，莫過于凝固在成語中的比喻之花。如“如虎添翼”“歸心似箭”“味同嚼蠟”“雖死猶生”等。無論用在什么地方、什么語言環(huán)境，一眼就看出是個比喻。它不但生動形象，而且言簡意明，避免啰嗦，使文字精煉。比方說某人寫的詩文不好讀，晦澀難懂，如果用“味同嚼蠟”來形容它，既形象又簡潔，可以省去許多筆墨。另一種是運用成語的比喻意義，就是一個成語由于它的比喻用法而逐漸形成，固定下來的意義，如：曲高和寡，原比喻知音難覓，現(xiàn)在也比喻言論或作品不通俗，能了解的人很少，含諷刺意味。

比喻性成語根據(jù)字數(shù)（四字、三字）具體可分為以下類型。

（一）比喻性成語（四字）

1.“本體+喻詞+喻體”式。例如：呆若木雞、冷若冰霜、膽小如鼠、氣壯如牛、寥若晨星、噤若寒蟬、情同手足、守口如瓶、味同嚼蠟、歸心似箭等。“呆若木雞”指“發(fā)愣像木頭雞一樣”。“冷若冰霜”指“冷淡得像冰霜一樣”。

2.“喻體+本體”式。例如：錦繡前程、犬牙交錯、蠅頭小利、血海深仇、錦繡河山、肝膽相照等?！板\繡前程”指“前程像錦繡一樣美好”?！叭澜诲e”指“像狗牙一樣參差不齊”。

3.“喻詞+喻體”式。例如：如虎添翼、如鳥獸散、如魚得水、如釋重負、如日中天、如雷貫耳等?！叭缁⑻硪怼敝浮昂孟窭匣㈤L上了翅膀”?！叭瑛B獸散”指“好像一群飛鳥走獸一樣逃散”。

4.“喻體+之+本體”式。例如：手足之情、滅頂之災、無米之炊、燃眉之急、犬馬之勞、風燭之年等?！笆肿阒椤敝浮扒檎x像兄弟一樣深”?！皽珥斨疄摹敝浮盀碾y像大水淹沒了頭頂一樣深重”。

5.“本體+喻體+本體+喻體”式；“喻詞+喻體+喻詞+喻體”式；“喻體+本體+喻體+本體”式。例如：天羅地網(wǎng)、車水馬龍、槍林彈雨；如火如荼、如饑似渴、如狼似虎；銅墻鐵壁、血雨腥風、玉潔冰清等。“天羅地網(wǎng)”指“天似羅，地似網(wǎng)（即上下四方設置的包圍圈）”?！叭缁鹑巛薄保浮跋窕鹉菢蛹t，像荼（開白花的茅草）那樣白（形容旺盛熱烈）”?！般~墻鐵壁”指“墻壁似銅似鐵（即十分堅固的防御工事）”。

6.喻體式（即直接用其比喻義）。例如：掌上明珠、畫餅充饑、畫龍點睛、虎頭蛇尾、狐群狗黨、囫圇吞棗、大材小用、粗枝大葉、閉門造車、敝帚自珍、鞭長莫及等。這種情況在成語中極為普遍?！罢粕厦髦椤北扔鳌皹O受父母疼愛的孩子”?！爱嬶灣漯嚒北扔鳌敖杩障雭戆参孔约骸?。由寓言故事而產(chǎn)生的成語，基本上屬于這種類型。如：“守株待兔”“濫竽充數(shù)”“自相矛盾”“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等。

（二）比喻性成語（三字）

在我們?nèi)粘Ｉ钪?，三字（比喻性）成語運用十分頻繁，其中大多數(shù)是從古代相承沿用下來的，還有一部分是今天人們在生產(chǎn)生活中自然而然產(chǎn)生的，比如磨洋工、裝孫子、鐵飯碗等。三字（比喻性）成語同樣是凝固在成語中的比喻之花，具有言簡意豐的特點。

1.偏正式（前偏后正）：即偏+正。例如哈巴狗：比喻一味順從別人的人。領頭雁：比喻在群體中起帶頭作用的人。替罪羊：比喻代人受過的人。定心丸：比喻能使思想、情緒安定下來的言論或行動。還有笑面虎、眼中釘、保護傘、閉門羹、擦邊球、車輪戰(zhàn)、大鍋飯、擋箭牌等。

2.支配式（動賓式）：即動+賓。例如潑冷水：比喻挫傷別人的熱情或興致?；ㄇ唬罕扔饔锰摷俣鴦勇牭脑掤_人。露馬腳：比喻暴露了隱蔽的事實真相。還有唱反調(diào)、戴帽子、揪辮子、打埋伏、打折扣、倒栽蔥、背黑鍋、貼標簽、敲邊鼓等。

三、比喻詞

比喻詞是凝固在詞語中的比喻之花，其詞形簡約而內(nèi)蘊豐富，表義形象而別有意味。可分為由復合詞構(gòu)成的和由單純詞構(gòu)成的比喻詞兩大類。

（一）在并列式、偏正式、支配式復合詞中，兩三個語素合起來表示一個喻體，來直接代替本體。它又可以分為以下幾類。

1.名詞類。如骨肉、肝膽、心臟、耳目、手足、心肝、爪牙、豺狼、花朵、桃李、鬼胎、魔爪、走狗等。

2.動詞類。如砸鍋、揩油、吃香、碰壁、染指、擱淺、貼金等。這些比喻詞中的比喻義的用法往往居于其本義用法之先，甚至讓人忽略了它已經(jīng)成為一個喻體了。如“手足”常表“兄弟”義，“骨肉”常表“親人”義，“砸鍋”常表“事情搞遭了”之義，“揩油”常表“白沾他人或公家的光”之義等。

（二）單純詞構(gòu)成的比喻詞是指單音節(jié)比喻詞，主要有動詞類和量詞類兩大類。

1.動詞類。如“只有那眼珠間或一輪”“籠著一層薄霧”“他貓在房里半天沒出來”“寶玉猴到母親身上”“他虎著臉，樣子很嚇人”中的“輪”“籠”“貓”“猴”“虎”等特別的動詞，就是既含有動作，又含有比喻用法的比喻詞。即“像輪子一樣轉(zhuǎn)動”“像籠子一樣罩著”“像貓那樣躲藏”“像猴那樣攀上”“像虎一樣露出兇相”等。

2.量詞類。如一鉤殘月、一輪圓月、一線希望、一縷炊煙、一葉扁舟、一豆燈光、一馬平川等。即“像鉤子一樣”“像輪子一樣的”“像一根線一樣的”等。這類量詞，也有既表示物量，又表示比喻的雙重功能的作用。

比喻詞整個意思都是比喻，不大容易透出實際的詞義，也可以說比喻詞只用到詞語的比喻義，而不用它的實際義。如“頂梁柱”，以內(nèi)部形式“頂承著房屋梁木的柱子”比喻得力的骨干?！昂镱^”以“樣子像猴頭”這樣的內(nèi)部形式來比喻一種像猴頭樣的名貴食用蕈。這樣的詞語由于喻體經(jīng)常代替本體來表示客觀事物，所以人們已經(jīng)感覺不到它是比喻了，喻體和本體合二為一，人們能夠直接感知到本體。

比喻義是比喻詞由本義通過比喻的用法而逐漸固定下來的意義，一個詞的比喻義一旦形成，它就具有全民性，不能任意改變。當然，這類詞由于已經(jīng)成為完全凝固在詞語中的比喻之花，人們經(jīng)常運用，習以為常，甚至感覺不到它與比喻有什么關聯(lián)了。

四、比喻性語素

在偏正式復合詞的A和B兩個構(gòu)詞語素中，一個語素為本體，一個語素為喻體，我們把作為喻體的這個語素稱為比喻性語素，這就是凝固在語素中的比喻之花。

在文言文中，有名詞用如狀語的用法，其中有一個類型就是用比喻詞作狀語。如：“其一犬坐于前”，即“其中一只狼像狗一樣坐在前面”。這種用法，逐漸形成“比喻性語素+中心性語素”的固定格式，堂而皇之地躋身現(xiàn)代漢語詞匯的家族中來，成為偏正式合成詞的成員。如蠶食、瓜分、火紅、草綠等。

根據(jù)比喻性詞素在詞中的不同分布，大體可以分為前喻式、后喻式兩種類型。

（一）前喻式。這種類型的復合詞能進入“像A一樣（的）B”的語義框架，其語意是前輕后重，如：“漆黑”可以理解為本體“黑”、喻體“漆”，二者具有修飾關系，很自然地可以理解為“像黑漆那樣黑”?！氨鶝觥笨梢岳斫鉃楸倔w“涼”、喻體“冰”，二者具有修飾關系，很自然地可以理解為“像冰那樣涼”。從思路的展開來看，這是左擴展方式，先有打比方的成分，后有被修飾的成分（根詞）。這種前喻式復合詞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通常是偏正式。這種類型的詞比較多。

雙音節(jié)的有三類。

1.名詞類。如：柳眉、蛾眉、杏眼、冰心、盆地、斗室、鐵漢、海量、火性等。

2.動詞類。如：蠶食、鼎立、瓜分、蜂擁、壁立、龜縮、瓦解、席卷、云集、海涵、狐疑、冰釋、籠罩、尾隨、波動、雀躍等。

3.形容詞類。如：火熱、火紅、火急、火速、飛速、飛快、筆直、綿薄、雪亮、雪白、冰冷、墨黑、漆黑、米黃、鵝黃、鐵青、橘紅、血紅、天藍、油光、油亮、油滑等。動詞類和形容詞類的作為喻體的語素就是文言文中名詞用如狀語的成分。如“蠶食”就是“像蠶吃桑葉那樣一點點地吃掉”；“火熱”就是“像火燃燒起來那樣熱”。

三音節(jié)的主要是名詞類。如：鵝蛋臉、鴨舌帽、燈芯絨、瓜皮帽、蜂窩煤、喇叭褲、八字須、十字街、人字形、工字鋼、品字形、鴨蛋青、蘋果綠等。

（二）后喻式。后喻式以名詞性的居多，相對而言，動詞性的和形容詞性的較少；內(nèi)部結(jié)構(gòu)上也不如前喻式整齊。如：麥浪、松濤、雪花、人流、雨珠、病魔、鼻梁、人海、會海、學海、書海、宦海、眼窩、心扉、心田、心窩、心花、心潮、浪花、浪峰、浪谷等。像“麥浪”即指“隨風起伏的大片麥子像波浪一樣翻動”。

由于比喻性語素必須緊緊依附于中心性語素，而不能“獨往獨來”，所以它只能充當復合詞的一個配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