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趣

梵雁平

燕姐喜好篆刻，近日求她幫忙刻了一枚人名章。她贈予我時說未用我給的壽山石料刻章，壽山石雖是上品石料，但篆刻之人大多喜好用青田石料，軟硬度合適，刻得有形。壽山石料漂亮，但石性脆，不宜刻章，拿在手里把玩倒是不錯，有油性。

聊天中方得知選料有很多的講究，這其中大有乾坤。燕姐說壽山石中的芙蓉石是極品石料，康熙、乾隆、慈禧都有芙蓉石章。最貴應是田黃石，但數量稀少，價格昂貴。乾隆有田黃印章，溥儀當時離京出逃時攜帶的也是田黃印章。

燕姐在我不斷的詢問中，為我講了許多有關印章的趣事佳話。而我對印章石料的探究也引起燕姐的興趣，她說現(xiàn)代的年輕人似乎少有關注文玩雜項的，我是個例。我說此言差矣，現(xiàn)在的年輕人追潮可謂百花齊放，各種喜好都有。有喜歡音樂、繪畫的文藝青年，有喜歡服飾、化妝品的時代弄潮兒，也有年輕人喜歡浸潤在歷史文化的藝術氣息中感受滄桑古韻。

我家居住的地方，不遠處原有個城南舊貨市場，市場除了賣一些舊式的家具家電和用過的物品，還有一些是文玩雜項。條件好點的商家有幾平米的店面，還有一些人是在地上鋪布擺幾件東西，那便是自己的攤位。每日無論是賣家還是買家，都有很多年輕人在其中。有的年輕人穿著西裝革履，也有年輕人穿著白大褂帆布鞋就來淘東西。無論是要價的還是砍價的，說得都頭頭是道，比起年長的人毫不遜色。年輕人買東西相對痛快些，看準了東西就殺價，咬著牙說出心中的底價就不松口，通常一兩個回合就能搞定。

比如我有一次在逛市場，無意中看到身邊一位老人，手里拿著一個紅色漆盒。不知這是什么皮子做的，上面飾有手繪金色為主的鳳凰牡丹圖案。盒子正面有精致的老式黃銅面板扣，兩側還有雪花狀造型的銅制加固邊條。依據盒子的大小、顏色和紋飾推斷，這應當是首飾盒。正猶豫買不買這盒子的時候，我打開盒子，盒子里的裝扮更讓我有了興致。想必當年盒子的主人愛惜盒子，內部用印有“增廣言文”（即《增廣賢文》）的紙張做了盒子的里襯，文中還有配圖。紙張與盒子貼實得很緊密，沒有一絲不平整的地方，看來當時盒子的主人貼得很小心翼翼。本是裝首飾的一個盒子，因為有了浸染墨香美文的內襯貼紙，頓覺雅致得如此不同。想必當時首飾盒的主人，是位靈魂也浸染著書香氣的女子吧。此時，我便有了想入手這盒子的沖動。老人看出我似有要買盒子的想法，直接報給我一個比我心理價位略高一些的價格：“我就是賣著玩的，這是家里留下的有年頭的老物件，但是我不收藏這個。我給孩子，孩子對這不感興趣，倒不如來這里賣點錢，送給有緣人，也算它有個好去處。您看著喜歡，這價格就拿走吧?！蔽覜]多想，又往下壓了一些價便順利成交，高高興興捧著首飾盒回家了。逛文玩市場的樂趣之一，就是會有一些意外之喜從天而降。

京城老玩主不像我買東西隨機性大，他們因為對行當了解，逛市場雖然通常涉獵較廣但目標明確，瓷器、書畫、木雕、錢幣都會關注，碰到喜歡的，就會上前跟賣家套話盤底兒。這些都是有著八旗子弟的遺風，富貴人家淘字畫古幣瓷器，玩和田玉戴扳指；窮些的人家玩蟈蟈玩鳥養(yǎng)金魚?，F(xiàn)在的年輕人不諳其道，入行不深，怕是吃了虧，通常關注手串、核桃這些手里把玩的東西多些，心想著即使虧了也不會虧多少錢。手里多些余錢的，會關注和田玉、翡翠、鈦金和瑪瑙這些戴在身上的飾品。

有些年輕人有著個別的喜好，比如之前隨父親去潘家園古玩市場，我恰好想買個大葫蘆掛在書房討個吉利，遇到了一位對葫蘆很有研究的年輕女子。我相上了一個燙金刻字的葫蘆，上面還刻著一幅悠遠澄靜的山水畫。葫蘆形狀規(guī)正，壺嘴上的藤蔓呈龍頭形狀，造型是極好的。這位女子路過時看到我手中的葫蘆，也上前饒有興趣地打量一番，并和我攀談起來。她說自己專注玩葫蘆有六七年了，到全國各地古玩市場閑逛時大多會搜羅一些喜歡的葫蘆。她還說自己喜歡的葫蘆風格與我不同，葫蘆上面無任何字畫，且平整光滑包漿好的是她的鐘愛。

僅僅是一次不期而遇，讓我欣喜感慨時代的變化，在力求中華文化復興的今天，傳統(tǒng)文化受到很多年輕人的推崇和喜愛。這種情形不限于在文玩市場中的表現(xiàn)，各種鑒寶節(jié)目，無論是觀眾還是拿著寶貝上臺的年輕人也很多，他們都能講出很多關于文玩的歷史和文化。從中，我們愈加看出了中國民眾對于中華“雅”文化的自信。

現(xiàn)在無論在時尚界抑或是教育界、文化界，都悄然興起了“雅”文化。朋友圈中曬的不是鉆石珠寶、饕餮盛宴，而是在哪里上了一堂國學課，學了一堂古琴，或是在某一山林里感受著魏晉文人的田園生活。即便是飽嘗一頓美食，對于環(huán)境多了些講究，是否可以聽到山泉流水，是否有花木掩映、奇石呈美，耳畔是否有絲竹之樂。這些無非是歸結到一點，以高雅之趣修心修身。而這，已然成為一種時尚。

燕姐便是這時尚中的一個符號。陋室一間，屋子不大。內有一張老式的三屜書桌，書桌上大多時放著一摞書，和幾枚待刻的石料。桌子前方的南窗下放著花架，上面放了她悉心養(yǎng)的幾盆君子蘭。右側是一個多屜的柜子，我稱它為百寶箱。燕姐總是在箱子里找出一些需要的東西，比如花籽、工具、閑書、電話本等。屋子北墻下倚墻放著一張木制單人床，床下面墊了些東西，抬升了床的高度。這張床對燕姐而言不是用來休息的，她通常會將寫好字、鈐印的紙張鋪在這里晾曬。屋子的窗臺上擺著一盆足夠綠肥的長壽花，每次我來拜訪她時，她總會指給我看：“瞧這花長得還是那么好。”這盆花是我早年送給燕姐的，在她的精心養(yǎng)護下，已經花開數年，竟然長得葉子愈加厚實，變成了黝綠色，而且還總有新葉冒出。

屋外，是燕姐自己開墾的小花園。院子里擺放著一些如秋海棠、雞冠花、錦帶花等盆栽花卉，以及需精心打理的盆景。她親手耕土施肥，在地里栽植了石榴樹、冬瓜、絲瓜、黃瓜、西紅柿和葫蘆。院子中間搭了一個藤蘿架，盛夏之時翠綠的葡萄一串串從架子上垂了下來，看著便清涼許多。秋時，葡萄呈深紫色，碩果累累地在架子上懸掛著。有熟透的便四散掉落在地上，整個院子里都彌漫著葡萄酒的醇香。

我時常和燕姐打趣說，您雖然年齡漸長，卻有顆年輕的心和發(fā)展的眼光，自己鐘愛的東西和生活方式，如今成為了時尚，也算是弄潮兒的代表。每逢此時，燕姐會回應一句：“潮不潮兒的不重要，現(xiàn)在年輕人流行一個詞叫‘自洽，我‘自洽了就好?！闭f完，她便自己樂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