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祖為何遷都北京

明太祖朱元璋始建明朝，都城定于南京。后來，明成祖朱棣在位時，把都城遷到北京。朱棣是在什么歷史背景下實行遷都的，遷都北京具有什么意義呢？

定都南京的利弊

要說明朱棣遷都北京的原因及其意義，必須先了解朱元璋定都南京的背景及其利弊。

在元末農(nóng)民戰(zhàn)爭中，朱元璋以應天為基地發(fā)展其勢力，并在應天稱吳王。洪武元年（1368年）正月，當其北伐軍攻下山東，即將攻取元大都（今北京）之時，朱元璋就在應天即皇帝位，建立明朝。但是否把應天定作明朝的都城，他一直猶豫不決。都城的選擇，一般要把軍事、經(jīng)濟和地理條件等各種因素結(jié)合起來考慮。應天背靠鐘山，面臨長江，虎踞龍盤，形勢非常險要。它所在的江南地區(qū)，又是當時全國的經(jīng)濟中心，不僅盛產(chǎn)糧食，而且擁有發(fā)達的紡織業(yè)、制鹽業(yè)和繁榮的商業(yè)，所謂“天下財賦出于東南，而金陵為其會”（《大學衍義補》卷八五，《都邑之建》上），經(jīng)濟條件也很優(yōu)越。但從軍事的角度來考慮，應天的位置偏于江左，距離對元朝作戰(zhàn)的北方前線太遠，不便于朝廷部署軍事和指揮、調(diào)動部隊。同時，朱元璋認為，歷史上在此地建都的東吳、東晉和南朝的宋、齊、梁、陳六朝都命數(shù)不久，這也是不吉利的。因此，大臣們便提出建都汴梁（今河南開封）的建議。朱元璋于洪武元年三月親赴汴梁實地考察?？疾旌螅X得汴梁地處中原，位置適中，決心在此建都，但感到這里無險可守，是個“四面受敵之地”（《國初事跡》），又決定把應天也定作都城，實行古已有之的兩京制。八月，下詔以應天為南京，汴梁為北京，天子于春秋往來巡狩。

但是，就在詔書頒發(fā)的第二天，北伐軍攻克大都，推翻了元朝的統(tǒng)治。全國的政治、軍事形勢發(fā)生重大變化，還要不要在汴梁建都呢？朱元璋“會議群臣”，大臣們鑒于北方蒙古貴族的殘余勢力尚未消滅，仍主張在中原建都，并提出幾種不同的方案：“或言關(guān)中（指長安，今陜西西安）險固金城，天府之國；或言洛陽天地之中，四方朝貢，道里適均，汴梁亦宋之舊京，漕運方便；又言北平（大都攻克后改名北平府）元之宮室完備，就之可省民力?！敝煸罢J為這些意見都有合理之處，但又都不適應當前形勢，說：“長安、洛陽、汴京實周、秦、漢、魏、唐、宋所建國，但平定之初，民未蘇息；朕若建都于彼，供給力役悉資江南，重勞其民；若就北平，元之宮室不能無更作，亦未易也?！保ā睹魈鎸嶄洝肪硭奈澹┲煸坝钟袧夂竦泥l(xiāng)土、宗族觀念，另外提出在南京及其故鄉(xiāng)臨濠建都的方案，認為南京“長江天塹，龍蟠虎踞，江南形勝之地，真足以立國”，可作都城，但它“去中原頗遠，控制（北方）良難”，而離中原稍近的臨濠“則前江后淮，以險可恃，以水可漕”，以它作為中都，既可補救定都南京的不足，又可滿足自己和淮西勛貴衣錦還鄉(xiāng)、共享安樂的愿望。盡管一些有遠見的臣僚持有不同意見，劉基也認為“中都曼衍，非天子居也”（《國榷》卷四），但朱元璋所倚重的一幫淮西勛貴，皆一致?lián)碜o朱元璋的方案。從洪武二年九月起，朱元璋便在臨濠大興土木，營建中都。這項工程持續(xù)了六年，終因力役供給都要仰給江南，勞費太甚，民不堪命，發(fā)生了工匠的“厭鎮(zhèn)”事件，不得不半途停罷。朱元璋決心拋棄鄉(xiāng)土、宗族觀念，于洪武十一年下詔改南京為京師，商議了十年之久的定都問題才算解決。

在南京定都，可以免去另建新都的大量耗費，又能就近從江南地區(qū)取得糧食和其他物資的供應，這是有利的一面。不利的一面是遠離北方，不便于對付蒙古貴族殘余勢力的侵擾。元朝的統(tǒng)治被推翻之后，元順帝帶著一幫大臣逃出大都，“旋輿大漠，整復故都”，“引弓之士不下百萬眾也，歸附之部落不下數(shù)千里也，資裝鎧仗尚賴而用也，駝馬牛羊尚全而有也”（《明史紀事本末》卷一〇，《故元遺兵》）。他們圖謀恢復對中原的統(tǒng)治，經(jīng)常派兵南下騷擾，對明朝構(gòu)成嚴重威脅。針對這種狀況，朱元璋在北方邊境沿長城一帶，遍置衛(wèi)所，屯駐軍馬，加強防御，并在平定遼東后，置北平行都指揮使司于大寧（今內(nèi)蒙古寧城西），東與遼陽、西與大同相應援，作為北方的三大要塞，重點扼守蒙古騎兵南侵的要道。同時，在分封諸子為藩王時，朱元璋又特地將九個兒子封在長城內(nèi)外，東自遼陽，西至甘肅，設(shè)置遼、寧、燕、谷、代、晉、慶、秦、肅九個封國。他授予這些藩王以雄厚的護衛(wèi)兵力和軍事指揮大權(quán)，以此來彌補都城遠離前線、朝廷指揮困難的缺陷。

不過，朱元璋盡管采取了各種補救措施，但因都城偏處江左，仍不免有鞭長莫及之虞。在晚年，他還擬遷都長安或洛陽。洪武二十四年八月，特派皇太子朱標巡視西北，繪制關(guān)、洛形勢圖。不料太子回來即病死，朱元璋只好打消遷都的念頭，傷心地說：“今朕年老，精力已倦。又天下新定，不欲勞民。且廢興有數(shù)，只得聽天！”（《天下郡國利病書·江寧廬州安慶備錄·南京》）。

明成祖的遷都決定

明成祖朱棣是朱元璋的第四個兒子，洪武三年被封為燕王，十三年就藩北平。他“智勇有大略”（《明史》卷五，《成祖紀》一），就藩后，數(shù)從備邊北平的開國名將徐達學兵法。徐達死后，開國大將因受胡惟庸、藍玉兩案牽連，多遭誅戮，朱棣遂與秦、晉二王并當北方邊防之任，屢率諸將出征，并奉命節(jié)制沿邊兵馬，從此威名大振。他擁有一支十萬人的護衛(wèi)武裝，是諸王中實力最強的一個，早有繼承皇位的欲望和野心。

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朱元璋病死，皇太孫朱允炆繼位。朱允炆感到“擁重兵，多不法”（《明史》卷四一，《黃子澄傳》）的諸王對他是一個嚴重的威脅，便與大臣齊泰、黃子澄謀議削藩。到建文元年（1399年）六月，已先后削廢了五個藩王，接著準備向燕王朱棣開刀。朱棣早就預謀奪位，遂于七月指齊泰、黃子澄為奸臣，援引朱元璋《祖訓》關(guān)于藩王有權(quán)向朝廷索取奸臣的規(guī)定，以清君側(cè)為名，舉兵反叛，號為“靖難”。經(jīng)過三年多的戰(zhàn)爭，他成功攻入南京，奪取皇位。永樂元年（1403年），詔“以北平為北京”，“稱為‘行在”（《明史》卷六，《成祖紀》二）。朱棣即位后，為防備其他藩王仿效其辦法起兵“靖難”，動搖他的統(tǒng)治，決定營建北京，待完工后，遷都于此。

營建北京與正式遷都

然而，北京的營建工程并沒有如期動工，不久連采木也停了下來。這是因為，當時還不具備大規(guī)模營建北京和遷都的條件。

歷時三年多的“靖難”之役，對社會生產(chǎn)造成嚴重破壞。戰(zhàn)爭期間，“中原無辜赤子，困于道，迫于輸，民不聊生，日甚一日”（《明朝小史·建文紀·機密奏》）。戰(zhàn)爭過后，“淮以北鞠為茂草”（《明史》卷七七，《食貨志》一），田園荒蕪，經(jīng)濟凋敝，國家的財政收入大為減少。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國家收入的稅糧達三千二百二十七萬八千九百八十三石，布帛達六十四萬六千八百七十匹，至“靖難”之役結(jié)束時的建文四年（1402年），稅糧只有三千零四十五萬九千八百二十三石，布帛五萬六千七百四十四匹（《明太祖實錄》卷二一四，《明太宗實錄》卷一五）。此后，雖然朱棣采取了一些恢復和發(fā)展生產(chǎn)的措施，使國家的財政收入有所增長，但又發(fā)生了下面的幾件事，使財政的支出大為增加。一是皇后徐氏在永樂五年（1407年）死去，朱棣為之營建昌平壽陵，十一年葬徐氏于長陵后，長陵的營建仍在繼續(xù)，至十四年三月才告竣工。二是與越南發(fā)生連年的戰(zhàn)爭，接著又與蒙古進行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永樂七年，朱棣派丘福率精騎十萬北征，次年又“自將五十萬眾出塞”（《明史》卷三二七，《韃靼傳》），征討韃靼。永樂十二年，朱棣又“發(fā)山東、山西、河南及鳳陽、淮安、徐、邳民十五萬，運糧赴宣府”（《明史》卷七，《成祖紀》三）。營建長陵和連年的戰(zhàn)爭，都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使明廷更難以籌集營建北京所必需的巨額資財和工役。同時，當時北方的糧食不能自給，必須仰給江南。但會通河“岸狹水淺，不任重載”（《明史》卷一五三，《宋禮傳》），在洪武二十四年黃河決口后更是淤塞不通。漕運受阻，陸運又十分艱難，海運則更有風濤之險。在漕運問題解決之前，北京的糧食和物資供應缺乏保證。這樣，營建北京的計劃就只得推遲了。

過了十年左右的時間，營建北京和遷都的物質(zhì)條件才逐漸成熟起來。首先，生產(chǎn)有了較大的恢復和發(fā)展，社會經(jīng)濟重現(xiàn)繁榮的景象。朱棣奪位后，繼續(xù)推行朱元璋的移民屯墾政策，尤其是移民到北京屯墾，加強對北京地區(qū)的經(jīng)濟開發(fā)，如永樂元年“發(fā)流罪以下墾北京田”“徙直隸、蘇州等十郡、浙江等九省富民實北京”，二年、三年各“徙山西民萬戶實北京”，十四年“徙山東、山西、湖廣流民于保安州（今河北懷來西）”（《明史》卷六，《成祖紀》二；卷七，《成祖紀》三）。此外，還采取措施賑濟水旱災區(qū)，特別是受“靖難”之役影響的地區(qū)。建文四年詔：“山東、北平、河南被兵州縣，復徭役三年，未被兵者與鳳陽、淮安、徐、滁、揚三州蠲租一年，余天下州縣悉蠲今年田租之半”，永樂元年“命寶源局鑄農(nóng)器，給山東被兵窮民”（《明史》卷五，《成祖紀》一；卷六，《成祖紀》二），二年“命太仆寺給山東屯?！保ㄈf歷《明會典》卷二〇二，《屯種·牛只》）。這些措施的實行，使生產(chǎn)得到較快的恢復和發(fā)展，國家的財政收入因此大量增加。到永樂十一年（1413年），政府征收的稅糧達三千二百三十五萬二千二百四十四石，布帛達一百八十七萬八千八百二十八匹（《明太宗實錄》卷一四六）?！睹魇贰な池浿尽份d：是時“屯田米常溢三之一”，“宇內(nèi)富庶，賦入盈羨，米粟自輸京師數(shù)百萬石外，府縣倉廩蓄積甚豐，至紅腐不可食”。這就為營建北京提供了雄厚的物質(zhì)基礎(chǔ)。其次，會通河已經(jīng)得到治理，可以通漕轉(zhuǎn)輸。永樂九年，朱棣采納濟寧州同知潘叔正的建議，命工部尚書宋禮督疏會通河，兼治黃河，由是“運道以定”（《明史》卷八五，《河渠志》三）。十三年，又命總督漕運的陳瑄開鑿清江浦，打通淮河與淮南漕河的阻塞，“由是漕舟直達于河，省費不訾”（《明史》卷一五三，《陳瑄傳》）。這樣，貫通南北的京杭大運河又復暢通，載重三五百石以至千石的漕舟可以順利地往來航行，江南的糧食和絲綢布帛等物資源源不斷地輸往北方，北京的供應有了保障。營建北京的時機來到了。

永樂十四年八月，朱棣下令在北京“作西宮，為視朝之所”（《明太宗實錄》卷一七九），揭開了營建北京的序幕。八個月后，西宮建成，為營建北京的宮殿騰出地方，下一步就準備著手大規(guī)模營建北京。為慎重計，朱棣于永樂十四年十一月特地在南京召集文武群臣討論營建事宜，群臣一致上疏：“北京乃圣上龍興之地，北枕居庸，西峙太行，東連山海，南俯中原，沃壤千里，山川形勝，足以控四夷，制天下，誠帝王萬世之都也。宜敕所司營建?！保ā睹魍ㄨb》卷一六）營建之議遂定。

永樂十五年六月，北京的營建工程正式動工，“凡廟社、郊祀、壇場、宮殿、（門）闕，規(guī)制悉如南京”（《國朝典匯·工部·都邑城池》）。工程主要分為京城、皇城與宮城三個部分。京城也叫內(nèi)城，大體上取元大都的南部，而將南邊的城垣向南拓展二里多。皇城基本上取元城的舊址。宮城又叫紫禁城，里面是宏偉的宮殿。由于元宮已在洪武時拆除，這些宮殿實際上是重新建造的，它們雖仿自南京，但更加壯麗。來自全國各地的數(shù)十萬優(yōu)秀工匠和上百萬民工，充分發(fā)揮了他們的聰明才智和高超的建筑技術(shù)，經(jīng)過三年半的艱苦勞動，終于把北京建造成一座雄偉的城市。

永樂十八年九月，在營建工程即將完成之前，朱棣下詔自明年起改北京為京師。十二月，北京的宮殿建成。永樂十九年正月，朱棣于奉天殿受朝賀，把都城正式遷到北京。遷都之后，南京成為“留都”，南京諸司的設(shè)置繼續(xù)存在，稱為“留守”，北京與南京，并稱“南北兩直隸”。時人稱：“并建兩京，用南京之財賦，會西北之戎馬，無敵于天下?！保ā洞髮W衍義補》卷八五，《都邑之建》上）

朱棣遷都北京，這是明朝歷史上的一件大事。遷都北京后，“以天子備邊”，大大加強了北方的軍事力量。這對于維護北方邊境的安全，鞏固多民族國家的統(tǒng)一，具有積極意義。

（作者為中央民族大學歷史系教授，本欄目文章選自人民日報出版社《陳梧桐精選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