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土中的一顆寶石：豫劇資源與價值論綱

［摘 要］中原農耕文化積淀中孕育發(fā)展起來的豫劇是寶貴文化資源，具有多重價值。作為一種“文化記憶”，它是一部“活態(tài)性歷史”，是一種“回溯性沉思”；作為一種“地方性知識”，它是中原人民的“集體歡騰”，是一幅“中原文化圖式”。作為一種超越物質性的“文化資本”，豫劇表演程式的綜合性、藝術表現(xiàn)的靈活性、歷史視角的人民性凸顯出獨特文化品格，是中華民族的文化符碼，是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傳承發(fā)展的再生力量。

［關鍵詞］豫??；文化資源；文化資本

豫劇深深扎根在中原鄉(xiāng)土和民俗之中，吸收了河南地域的民俗禮儀、民間歌舞、風土人情、方言土語等元素，積淀著千百年的中原農耕文化，是當今中國影響最大的地方戲曲劇種之一。豫劇在全國的流布以河南為中心，西面揳入四川、甘肅、青海、新疆，北面進入京津、跨越遼吉、直達黑龍江，向東浸潤蔓延山東、安徽、江蘇、浙江并直到南部的臺灣。

作為中國戲曲體系的一部分，豫劇具有多重資源與價值。作為一種“遺產”，豫劇首先具有資源價值；作為一種“文化遺產”，豫劇具有豐富的文化價值；作為一種“非物質文化遺產”，豫劇蘊含了音樂、文學、舞蹈、美術、武術、雜技等多種表現(xiàn)形式，融合了歷史資源、文化資源、審美資源、倫理資源、教育資源和經濟資源，具有認知歷史、傳承文化、娛樂審美、精神和諧、教育科學、創(chuàng)造經濟收益等多元價值，是一種難得的文化資本。

一、豫劇的資源屬性

文化被看作是最深層的記錄、最深層的沖動以及“人類精神”最深層的資源。豫劇是歷史的產物，是帶有時代印記的文化資源，歷史文化價值是豫劇價值體系的核心和靈魂。豫劇曾是中原人民日常生活中占據(jù)絕對重要地位的娛樂方式，城鄉(xiāng)各地遍布戲臺，它的音樂唱腔、故事題材、身段表演、舞臺藝術、服裝舞美、燈光布景等，是歷史的遺產，也是河南民俗文化、傳統(tǒng)審美的層累與展現(xiàn)，承載中原人民共同的文化記憶。

中原人民在“無一日不看戲”的生活中將豫劇所代表的文化品格和審美特性吸收融化，豫劇逐漸成為一種文化沉淀和精神家園，是河南人民尋找身份認同、精神歸屬的重要“地方性知識”，是河南人民化不開的鄉(xiāng)土情結和情感依賴。

（一）作為一種文化記憶

“記憶”最初是一個心理學名詞，主要指人類的個體記憶。1925年法國社會學家哈布瓦合首次提出“集體記憶”概念，他認為人類的個體記憶不是孤立的，而是在社會環(huán)境中、在與除個體之外的他人交流接觸中逐漸加深的。德國文化學家阿斯曼夫婦在兩種理論的基礎上繼續(xù)生發(fā)，認為記憶具有三個維度：個體維度、社會維度、文化維度。阿斯曼夫婦關于文化記憶需要物質承載、具有時間性、能夠帶來文化認同的三個特征對于豫劇資源挖掘具有重要意義。

1.豫劇是一種回溯性沉思

文化記憶是一種精神、一種意識，它的型構和顯現(xiàn)需要物質承載體，承載體可以是文字、墓碑、符號、圖畫，也可以是任何一種藝術作品、典禮儀式、神話傳說、服飾花紋、地理標記、景觀建筑等，文化記憶的承載媒介使整個社會得到了一種回溯性沉思的機會，形成了一個獨具特色的文化空間。豫劇通過表演程式、藝術符號承載文化記憶，豫劇的唱腔唱詞、題材故事、服飾舞美、身段表演、伴奏樂器都是中華文化超越時空的特色標識，豫劇的“忠孝節(jié)義”戲文是中華民族傳統(tǒng)思想和道德規(guī)范的具體顯現(xiàn)，豫劇的陽剛美、節(jié)奏美、意境美是中華民族審美特質的一部分。豫劇曾經是萬人空巷為之癡迷的娛樂方式，曾經承載著中原兒女的“集體歡騰”，是一個極具張力的文化空間。

2.豫劇是一部活態(tài)性歷史

個體維度的記憶隨著生命體的消逝而消失，但文化記憶是社會精神的層累和沉淀，它借助承載媒介可以跨越千年，具有時間上的跨越性和延續(xù)性。豫劇積累沉淀了中華戲曲豐富的歷史、政治、藝術、文化要素，源頭可以追溯至8000多年之前的裴李崗文化時期。豫劇的孕育、誕生、發(fā)展過程始終貫穿于中原人民的社會生活，是一部“活態(tài)的歷史”1，是中原兒女的集體記憶、社會記憶和文化記憶，這種記憶是“最深層的記錄，最深層的沖動，最深層的資源”2，是“一種有意義的生命內核，一種社會生存方式”3。從古至今，各個時代的人們在參與豫劇創(chuàng)作、排練、演出、觀賞的過程中獲得超越時間局限的歷史性體驗，這種體驗逐漸沉淀、累積，以特有的方式將中華民族的過去和現(xiàn)在連接起來，成為一個延綿不斷的文化統(tǒng)一體。

（二）作為一種地方性知識

海德格爾認為，人是通過他在這個世界某一個地方的生存來思考和行動的，因此人對世界的認識不可避免地打上了地方的烙印。1“地方”是一個溫暖的“庇護所”，是一個用文化、情感、記憶精心裝飾的角落，在這個角落里人們之間充滿了情感關系，這種關系累積成為一種文化記憶和人際交往的倉庫。2現(xiàn)代社會的全球性力量正在使人類文化多樣性和“地方感”逐漸貧瘠化，“地方感”的消失導致現(xiàn)代人類“失位感”（Placelessnes）的滋生蔓延3，克服“失位感”、強化“地方感”成為當今國家文化安全保護的重要訴求。

1.豫劇是一幅中原文化圖式

作為一種地方文化的代表，豫劇是中原人民經過長期的發(fā)展形成的特定文化符號，這種符號完全迥異于其他任何的社群和地域。親切的河南方言、粗樸的表達形式、激昂的陽剛之美、陡轉變化的舞臺節(jié)奏、雅俗共賞的文化品格、中和包容的審美意趣……這些都是河南地域特征的一種展示，一種表述，一種從歷史上流傳下來的意義模式，這種模式是河南人民的一種社會基因，人們在其中交流、保存和發(fā)展對生命的知識和態(tài)度，找到身份認同感。

2.豫劇是一場集體的歡騰

參與性是地方性知識形成的關鍵環(huán)節(jié)，也是其合法性的基礎。4豫劇在河南人民的參與中誕生、發(fā)展和演化，人民既是欣賞者又是創(chuàng)造者。河南人民從自己的生活經驗中抽取藝術素材，從自己的視角考量歷史、觀察世界，從自己的立場理解人生、體悟生活，將自己的生活體驗、情感訴求都放置在一個個豫劇故事中，將自己的悲歡離合納入豫劇的一次次舞臺表演，因而具有獨特的藝術特征、創(chuàng)演特色和地域特性。在當今逐漸走向標準化、全球化、單維化的人類全球化發(fā)展中，這種地域特色以“地方性知識”的形式，成為世界文化多樣性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極有中國特色的文化資源。

二、豫劇的價值屬性

古今中外，一批批社會名士、文化學者對戲曲的價值都進行了詳細描述和全面肯定。清代戲曲理論家李漁認為戲曲的價值在于“藥人壽世”1。1904年，近代詩人陳去病發(fā)表《論戲劇之有益》，成為20世紀首位肯定戲曲對于社會民眾的文化、精神價值的學者。陳獨秀發(fā)表《論戲曲》呼應陳文，全面概括了戲曲的價值，文中提出的戲曲改良理論成為晚清改良主義思想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1906年，梁啟超為譯文《中國詩樂之遷變與戲曲發(fā)展之關系》題跋，認為：“雅樂和俗劇是社會改良不可偏廢的兩個方面?！?1908年，《月月小說》發(fā)表王鐘麒論述戲曲價值作用文章，認為：“戲劇者，為學校教育之輔助也?！?

作為中國戲曲體系的一部分，豫劇的價值斐然。從構成因素看，豫劇蘊含了音樂、文學、舞蹈、美術、武術、雜技等多種表現(xiàn)形式，融合了歷史資源、文化資源、審美資源、倫理資源、教育資源和經濟資源，因而具有認知歷史、傳承文化、娛樂審美、精神和諧、教育科學、創(chuàng)造經濟收益等功能，功能的多樣化決定了豫劇價值的多元性。豫劇的故事題材往往蘊含著“忠、孝、節(jié)、義”的社會道德，在與普通百姓息息相關、世俗味道很濃的事件中樹起懲惡揚善的社會標準，引人入勝的情節(jié)與宗法社會道德的宣揚巧妙融匯并插上藝術的翅膀，使得豫劇的魅力和價值驚人。它不僅僅滋潤了中原人民的情感世界，使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精神世界得以精彩填補，同時還在潛移默化地溝通著全社會民眾的集體無意識，在廣袤的中原大地上建構起宗法社會的倫理關系準則。看戲，使中原地區(qū)人民得到了娛樂審美享受、認知了宗法社會倫理道德，人民廢寢忘食所觀看的豫劇以其鮮明的地域性原生態(tài)地反映了河南的文化積淀，散發(fā)著河南人民思維方式、審美方式、生活方式的神韻，體現(xiàn)了河南文化發(fā)展的蹤跡，展現(xiàn)出多維立體的價值作用。

（一）豫劇的文化價值

豫劇以表演程式的綜合性、藝術表現(xiàn)的靈活性、歷史視角的人民性凸顯出獨特的文化品格，它所展示的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是人類文化多樣性花園中的一枝奇葩和世界文化版圖中的明亮之筆，具有文化樣態(tài)價值。

1.表演程式的綜合性呼應了中原人民喜愛中和美的審美意識

豫劇的綜合性與中國農耕社會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模式有著千絲萬縷的因果關聯(lián)。在數(shù)千年的歷史發(fā)展中，中原農民祖祖輩輩沒有離開過自己的村莊， 他們絕大多數(shù)是生活的全才，自己蓋房子、自己種糧食，自己織布、染布、縫制衣服，還會自己釀酒、做醬、制醋、腌菜等。自給自足的經濟生活中，農民具備生活所需全部本領，自成系統(tǒng)，萬事不求人。商業(yè)體系一方面被統(tǒng)治階層所排斥、限制，同時也被農民忽視。他們開掘自己的種種潛能，目的只是更好地創(chuàng)造自己的田園生活，而絕非為了交換。所以，他們在無意識地、執(zhí)著地追求“小而全”。這種經濟文化在數(shù)千年的延續(xù)中，積淀為一種喜歡追求“小而全”“大而全”的民族心理。1“羅卷窩里出粗梆，越調底子摻皮黃”的豫劇正是最符合中國農民“小而全”理想的藝術類別。

以昆曲為代表的很多劇目傾向于表現(xiàn)才子佳人的悲歡離合，缺乏大場面、大歷史、大戰(zhàn)爭的展現(xiàn)。豫劇恰恰與之相反，傳統(tǒng)古裝戲中袍帶戲、戰(zhàn)爭戲等題材非常多，復雜的宮廷爭斗、波瀾壯闊的農民起義、千軍萬馬的戰(zhàn)爭廝殺是豫劇觀眾喜愛的題材，為了表現(xiàn)這些場面和故事，豫劇程式的綜合性愈來愈凸顯，表演中特別追求“神似”，有“一個圓場百十里，一句慢板五更天”的時空流轉，“有酒無菜，有杯無筷”的道具陳設，“一根馬鞭見萬馬奔騰，一條木槳顯驚濤駭浪”的虛擬表演，此外，豫劇的舞臺表演也極盡吸收之能事，真刀真槍的武術表演，耍茶盅、耍手絹等民間雜技，打鐵花、椅子功、髯口功等民間社火表演以及各種民間藝術元素都被豫劇綜合。豫劇的創(chuàng)演者將各類民間的文化、藝術表演與戲曲的情景融合在一起，成為豫劇表演藝術的有機組成部分，同時也是豫劇的一大特色。

2.舞臺表現(xiàn)的靈活性解放了戲曲藝術生產力

豫劇在音樂形式和劇本體制上的靈活，使其表現(xiàn)力大大增強。豫劇使用板腔體結構，每一個板式的基本單位一般是一個對稱的上下句，兩句唱詞就是一個獨立的唱腔，每一句唱詞以七字句、十字句居多，演出時似唱似說，語言與音樂結合自然、節(jié)奏生動明快。這種簡單的結構，可以使創(chuàng)作者和演出者靈活地編寫和演唱，根據(jù)劇情發(fā)展、角色性格、劇場情緒和演員條件調整唱腔，演唱時當長則長，當短則短，長者可以像馬金鳳演唱的《穆桂英掛帥》那樣，唱腔動輒幾十句、上百句，最短者可以只是一兩句。音樂結構雖然簡單，但創(chuàng)作和演出時可以以一個曲調為基礎，通過節(jié)奏節(jié)拍的整合離散、速度力度的快慢強弱、音符字位的繁簡疏密、音域音區(qū)的上下跳動、調式結構的轉換變化以及潤腔和發(fā)聲方法的調整運用，塑造不同的形象、刻畫不同的人物性格、展示不同的藝術色彩。劇本體制上，完全打破了曲牌聯(lián)綴體那種固定的音樂形式和劇本結構對創(chuàng)演者的限制，采用分場式演出，演出時根據(jù)劇情的發(fā)展，有戲則長，無戲則短，恰到好處地避免了為了劇本結構對稱帶來的冗長或者松散的局面。

3.觀演創(chuàng)作的人民視角創(chuàng)作了一大批經典劇目

豫劇創(chuàng)作者是民間藝人和底層農民，他們按照自己對忠奸斗爭、道德評判的標準組織戲劇故事、延展矛盾沖突、塑造理想人格，如《大孝傳》《鞭打蘆花》《蘇武牧羊》《火燒戰(zhàn)船》《剮王莽》《破洪州》《穆桂英掛帥》《大祭樁》《紅書劍》《孝婦淚》《翠屏山》《徐庶見母》《賣苗郎》《同根異果》等。他們以平民的意識和習俗去觀照生活，賦予“帝王將相，才子佳人”貼近平民的生活細節(jié)，如《唐知縣審誥命》《三哭殿》《對花槍》等。他們用俚俗、幽默、風趣的河南方言，表達素樸、真摯的感情，如《倒霉大叔的婚事》《朝陽溝》《人歡馬叫》《李雙雙》。他們用明快簡潔的口語唱詞，生活化的表演形態(tài)表現(xiàn)河南人民的世俗生活、風土民情和人生喟嘆，如《小二姐做夢》《王金豆借糧》《推磨》《喝面葉》《劉二楞賣燒餅》《司馬茂告狀》等。

豫劇創(chuàng)演者以人民的勇氣沖破封建世俗眼光，塑造出一批可歌可泣的巾幗英雄形象，如佘太君、穆桂英、樊梨花、花木蘭等，這些巾幗英雄不僅具有女性美好的容貌，而且胸懷大志、英氣蓬勃，在戰(zhàn)場上馳騁沖殺，一點不比男性弱小，甚至她們的愛情和婚姻都沖破了封建禮教的束縛。樊梨花與薛丁山、佘太君與楊繼業(yè)、穆桂英與楊宗保他們的愛情既不是父母之命，也沒有花前月下，她們在保家衛(wèi)國、建功立業(yè)的戰(zhàn)場中找到了生命中的另一半，這種傳奇的婚戀具有非常強烈的現(xiàn)代性，從一個側面表達了豫劇編演者以及觀眾的生活理念和愛情趣味。在豫劇的舞臺上，在人民的視角下，皇帝可“罵”，朝廷可“打”，一切權奸、賣國賊、貪官、惡霸都可以殺其頭誅其心，這個舞臺成為留給人民的一個可以慷慨泄憤、可以自由審判、可以暢所欲言的娛樂狂歡天地。

（二）豫劇的社會價值

1.豫劇代表了一種民族精神，追求真、善、美

人類是一種有豐富情感與價值追求的特殊生物。精神雖是無形的，但它對人類而言卻是力量的體現(xiàn)和氣質的表征，對一個民族來講是生存的支撐和特性的標志。民族精神流淌在人民的血脈中，主宰著民族的生存、走向與特征，具有歷史延續(xù)性。中華民族自古就有大公無私、舍生取義、誠信待人、尊老愛幼、自強不息、不驕不餒、與人為善的美德，又有眾志成城、萬眾一心的愛國主義、集體主義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和崇高精神。這些民族的文化基因和精神特質都能在豫劇的一個個劇目中找到對應、得到呼應。豫劇中抵御外侮、存亡繼絕的民族英雄岳飛、花木蘭、穆桂英、樊梨花、劉金定、楊宗保、楊繼業(yè)、楊延昭，舍生取義、直言諫諍的忠臣義士寇準、呼延慶、比干，征戰(zhàn)沙場、金戈鐵馬的風云人物韓信、劉備、關羽、薛仁貴，為民請命、剛正不阿的清官能吏包拯、唐成、海瑞、劉墉、嚴天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漢魯智深、武松，奮發(fā)有為的現(xiàn)代青年拴保、銀環(huán)、小二黑、小芹，這些個性突出的人物或展現(xiàn)精忠報國的英雄氣概、憂國憂民的愛國情懷，或表達志不屈物、除惡鋤奸的豪情壯志，或宣揚向美向善的仁愛之心和生活熱情，為河南人民樹立了精神標桿。

豫劇劇目中蘊含大量宣揚與人為善、明禮誠信、天人合一等美好向善的傳統(tǒng)倫理道德的內容。如很多地方戲都有的題材“目連救母”，原版的目連之母劉氏存在些許道德缺陷和行為失范，她虐待仆人、打罵僧道。到了豫劇之中，劉氏完全變成了一個善良、寬厚的河南女人，她一心向善，即使受到冤屈，被打入地獄，仍是滿含寬恕和忍耐之心。又如《下陳州》《審牌坊》《鍘郭槐》《秦香蓮》《鍘趙王》《鍘郭松》《烏盆計》等豫劇中的“包公戲”，河南的百姓將各種為民斷案、伸張正義、懲惡鋤奸的故事都集中在包公身上，用豐富的想象為包公涂上一層神奇的向善色彩，他不僅處理人世間的冤獄奇案，連陰曹地府的惡霸貪官也需要包公出面，包公儼然是鐵面無私、執(zhí)法嚴格、廉明清正的象征。通過豫劇演出播揚的宗法人倫、社會道德一方面穩(wěn)定了社會秩序，另一方面以溫和卻不失堅定的方式培養(yǎng)了溫良淳厚的中原民風。

豫劇的價值取向是美的，其載歌載舞的藝術形態(tài)，傳神寫意的表現(xiàn)向度，悲歡沓見的審美追求，生旦凈丑的行當體系，唱念做打的表現(xiàn)手段，境隨人遷的時空流轉，鏗鏘有力、鑼鼓喧天的樂隊伴奏，簡樸直白的民間視角使河南人民以美的途徑達到對真、善的認識，達到懲惡揚善、構建和諧穩(wěn)定社會秩序的追求。

2.豫劇是一種國寶性質的藝術樣式，具有綜合價值

豫劇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價值的重要載體，它蘊含著講仁愛、重民本、守誠信、崇正義、尚和合、求大同理念，體現(xiàn)著愛國情懷、善良人格、傳統(tǒng)美德。豫劇不是一個純粹的商品，而是經過數(shù)百年錘煉發(fā)展的一種中原文化的歷史性創(chuàng)造和精神遺產，它具有傳承地域藝術、維系文化生態(tài)、滿足民眾精神需求的時代價值。

豫劇曾是中原人民日常生活中占據(jù)絕對重要地位的娛樂方式，城鄉(xiāng)各地遍布戲臺，它的音樂唱腔、故事題材、身段表演、舞臺藝術、服裝舞美、燈光布景等，是歷史的遺產也是河南人民傳統(tǒng)審美的展現(xiàn)，是地地道道的民間藝術和大眾藝術。人們在“無一日不看戲”的生活中將豫劇所代表的文化品格和審美特性逐漸吸收融化，豫劇逐漸成為河南人民的一種文化沉淀和精神家園，是河南人民尋找感情寄托、身份認同、精神歸屬的重要載體，是河南人民化不開的情感依賴和鄉(xiāng)土情結。

時至今日，豫劇仍是民間社會的文化主體，天氣干旱時唱祈雨戲，糧食豐收時唱豐收戲，祭祀祖先時演祭祖戲，紅白喜事、商鋪開張演賀喜戲，生日宴會演祝壽戲，祭祀敬神演祭神戲，這些民俗活動中都少不了豫劇的身影。城市里的“自娛自樂”式豫劇演出就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截至2024年1月，在各種社交媒體上關注豫劇的人數(shù)超過5.1億。在線下，鄭州一個城市的戲曲茶座就有30多家，每天晚上茶座里人頭攢動，熱鬧非凡。河南很多古老的建筑藝術和工藝美術常將豫劇的故事場景、人物肖像納入設計構思，民居橋梁、亭臺樓閣、廟宇陵墓，甚至居民家的墻壁屋脊都能見到豫劇的因素。河南省最為著名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禹州鈞瓷”，以豫劇為素材的作品占據(jù)了三分之一以上。

三、豫劇的資本屬性

作為一種有價值的文化資源，豫劇具有資本屬性。馬克思認為：“資本是能夠帶來剩余價值的價值。”1法國社會學家皮埃爾·布迪厄（Pierre Bourdieu）在其《文化再生產和社會再生產》《資本的形式》中對馬克思的資本理論進行了創(chuàng)造性運用和發(fā)展，將“文化資本”看作一個特定的專業(yè)術語加以深入論述和研究，認為：“資本可劃分為經濟資本、社會資本和文化資本三種形式……文化資本是一種重要的符號資本，是社會結構調整變化的重要力量”。2布迪厄的文化資本理論對豫劇的資源與價值挖掘具有巨大的啟發(fā)性。

（一）豫劇是一種身體化形態(tài)存在的資本

文化資本始終與“身體”關聯(lián)，一種文化資本的產生、發(fā)展甚至消亡都與從事這一活動的“人”有關，這種文化資本以個體的大腦機能、知識系統(tǒng)和身體素質為依托，不能通過轉讓和饋贈途徑獲得，會隨著擁有者一起衰落或消亡。因此，在豫劇的傳承發(fā)展過程中，首先應該關注“人”，關注傳承者，關注豫劇的廣大受眾。

身體傳承的文化資本不是單純機械的復制，而是具有積累的品性。豫劇是民族精神的內化和歷史經驗的積淀，具有傳承性。豫劇藝術不是在已經完成或者最后完成的節(jié)點產生的，豫劇文化是生產過程的一部分。

（二）豫劇是一種符號權力性資本

過去的幾百年中，西方文化以其強勢的姿態(tài)涌入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很多發(fā)展中國家的文化形態(tài)面臨失傳、失范、失態(tài)的窘境，文化同質化現(xiàn)象非常突出，這種情勢下，一些民族和社群逐漸喪失文化自信，敞開懷抱不加選擇地接納強勢文化，對自己族裔的傳統(tǒng)文化漠視、淡忘甚至鄙夷。中華民族也曾經有過這樣的民族困惑，鴉片戰(zhàn)爭以來，西方的堅船利炮肆虐中國，在“師夷長技以制夷”的救國圖存中，中國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也被視為封建、落后的腐朽毒草，戲曲一度被鄙棄、摧殘。

在經濟貿易全球化、傳播技術數(shù)字化的當下，不同國家、民族擁有的文化資本的數(shù)量、品質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他們在國際競爭中的“符號權利”，擁有的文化資本越多、品質越高，在國際文化競爭中的實力就越強。以豫劇為代表的戲曲正是這樣一種具有鮮明地域性、民族性的“文化資本”，是對抗文化同質化的重要文化資源，是民族文化傳承發(fā)展的再生力量，是中華民族的文化符號權利。

從表現(xiàn)形態(tài)上，豫劇的表演具有較強的符號性。從生活中提煉出來經過藝術夸張的表演是華夏審美經驗的濃縮和結晶，是中原人民在無數(shù)次的審美活動中獲得的多種審美感覺和內心印象的符號性匯總。這無數(shù)次的審美活動客體，既包括人民實際生活中的走馬行船、坐臥起居、悲歡離合，也包括大自然的鳥飛魚躍、鶯啼鵲噪、花開花落、日行月移，還包括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書法、繪畫、文學、建筑、舞蹈、武術、雜技、民歌、說唱，可以說，世間的一切都是豫劇程式化表演的素材。載歌載舞的豫劇中，各方面的表演因素要相互牽制、互相適應、彼此協(xié)調，這其中的力量就是無處不在的程式規(guī)定性。這種程式規(guī)定性與河南人民崇信規(guī)范、遵守規(guī)矩的群體心理有著極大的關聯(lián)，這種關聯(lián)通過藝術符號表達出來。今天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其實就是原來人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是人們最平凡、最喜愛的精神生活的組成成分。符號性是豫劇的重要特征，豫劇不應該僅僅被放置在博物館靜態(tài)保存，它還應該在當今的社會生活中被“實踐”起來，改變被社會文化藝術娛樂聚焦旁置的尷尬局面。

（三）豫劇是一種再生增值性資本

文化具有自我更新的能力，任何一種文化的傳承發(fā)展都是具有循環(huán)性、流動性和持續(xù)性的。1文化再生產是文化維持和更新的基本模式，是文化維持自身平衡的方式，在這個動態(tài)化的過程中，社會和文化實現(xiàn)賡續(xù)。文化資本作為資本的一種形式，具有資本增值的一般屬性。一方面，雖然不能直接轉化為經濟資本， 但是文化資本發(fā)揮著與金錢、物質等經濟資本同樣重要的作用，是一種可以資本化的發(fā)展要素，另一方面，文化資本可以在文化實踐過程中變身為可以被運作的資本。

作為一種舞臺表演形式，豫劇的創(chuàng)作、排練、演出等行為不是在文化的真空中進行的，它需要必要的物質條件、經濟支撐和人力資源，因此，豫劇的傳承發(fā)展是不可能與當代的社會經濟脫鉤的。

豫劇是一種精神生產和藝術產品，它需要物質載體。豫劇的創(chuàng)作、生產、傳播、流通、消費等環(huán)節(jié)是豫劇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豫劇的傳承發(fā)展是不能與當代的科學技術脫鉤的。

（四）豫劇是一種變遷層累性資本

任何文化對環(huán)境的調適都不可能達到完美狀態(tài)，因此文化不會靜態(tài)停滯，而是永遠在變遷。1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變遷性首先體現(xiàn)在其文化的層累性上，它不像物質文化遺產那樣在歷史的賡續(xù)中保持靜態(tài)原貌，也不是生物學意義的替代性演進，它不是附加在已經完成了進化的文化中2，而是在一代又一代的傳承者的創(chuàng)造革新中，在保持其基本文化特征不變的基礎上，不斷地損益、累積。

從文化變遷角度看，豫劇在永遠沒有最終形態(tài)的層累中持續(xù)地發(fā)生變化，在“構建—積累—打破—升華”的實踐過程中不斷自我調適。經過千錘百煉和優(yōu)勝劣汰，豫劇的文化品質層累性提高，成為河南文化的一張名片，這張名片可供挖掘的內涵和外延都隨著時代和歷史經驗逐漸豐富飽滿，這種豐富和飽滿為豫劇與產業(yè)化運作的結合提供了可能的結合點，為豫劇的生產性保護提供了思路和依據(jù)，是豫劇成為文化資本的基礎和前提。

結語

豫劇在中原農耕文化沃土中孕育，生發(fā)出載歌載舞的藝術形態(tài)，其以傳神寫意的表現(xiàn)向度、悲歡沓見的審美追求、生旦凈丑的行當體系、唱念做打的表現(xiàn)手段、境隨人遷的時空流轉、鑼鼓喧天的樂隊伴奏、簡樸直白的民間語言，成為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的獨特存在。

豫劇是一種具有文化競爭力的文化資源與資本。它是一種“文化記憶”，記載了中原人民的生活方式、情感訴求；它是一種“文化符號”，其劇種個性讓熟悉它的中原兒女有一種強烈的親切感和認同感，讓不太熟悉它的觀眾產生新奇感；它是一種“文化資源”，在世界文化多樣性的舞臺上展示中華民族的獨特性，講述“中國故事”；它是一種“文化資本”，通過文化生產產生經濟社會價值，成為新質生產力的文化資源基礎。